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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书卷三一至四十

列传卷一至十

汉书卷三十一

陈胜项籍传第一

服虔曰:「传次其时之先后耳,不以贤智功之大小也。」师古曰:「虽次时之先后,亦以事类相从。如江充、息夫躬与蒯通同传,贾山与路温舒同传,严助与贾捐之同传之类是也。」

陈胜字涉,阳城人。〔一〕吴广,字叔,阳夏人也。〔二〕胜少时,尝与人佣耕。〔三〕辍耕之垄上,〔四〕怅然甚久,曰:「苟富贵,无相忘!」〔五〕佣者笑而应曰:「若为佣耕,何富贵也?」胜太息曰:「嗟乎,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!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地理志属汝南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地理志属淮阳。夏音工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人,与人俱也。佣耕,谓受其雇直而为之耕,言卖功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之,往也。垄上,谓田中之高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但一人富贵,不问彼此,皆不相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鸿,大鸟也,水居。鹄,黄鹄也,一举千里。鹄音胡督反。」

秦二世元年秋七月,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,〔一〕胜、广皆为屯长。〔二〕行至鄿大泽乡,会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失期法斩,〔三〕胜、广乃谋曰:「今亡亦死,举大计亦死,等死,死国可乎?」胜曰:「天下苦秦久矣。吾闻二世,少子,不当立,当立者乃公子扶苏。扶苏以数谏故不得立,上使外将兵。〔四〕今或闻无罪,二世杀之。百姓多闻其贤,未知其死。〔五〕项燕为楚将,数有功〔六〕,爱士卒,楚人怜之。或以为在。今诚以吾众为天下倡,宜多应者。」〔七〕广以为然。乃行卜。卜者知其指意,曰:「足下事皆成,有功。然足下卜之鬼乎!」〔八〕胜、广喜,念鬼,曰:「此教我先威众耳。」乃丹书帛曰「陈胜王」,置人所罾鱼腹中。〔九〕卒买鱼亨食,得书,已怪之矣。〔一0〕又间令广之次所旁丛祠中,夜构火,狐鸣呼曰:「大楚兴,陈胜王。」〔一一〕卒皆夜惊恐。旦日,卒中往往指目胜、广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闾,里门也。发闾左之人皆遣戍也。解具在食货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人所聚曰屯,为其长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度谓量计之,音大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扶苏自杀,故人不知其死。或以为不知何坐而死,故天下冤二世杀之。」师古曰:「如、或说皆非也。此言我闻二世已杀扶苏矣,而百姓皆未知之,故胜、广举事诈自称扶苏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燕音一千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倡读曰唱,谓首号令也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卜者诫曰,所卜事虽成,当死为鬼。恶指斥言,而胜失其指,反依鬼神起怪也。」苏林曰:「狐鸣祠中即是也。」如淳曰:「以鬼道威众乎,或但用人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、如之说皆非也。卜者云事成有功,然须假托鬼神乃可暴起耳。故胜、广晓此意,则为鱼书狐鸣以威众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罾,鱼网也,形如仰伞盖,四维而举之,音曾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亨音普庚反。」

〔一一〕郑氏曰:「间谓窃令人行也。」张晏曰:「戍人所止处也。丛,鬼所凭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此言密于广所次舍处旁侧丛祠中为之,非戍人所止处也。丛谓草木岑蔚者也。祠,神祠也。构谓结起也。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指而私目视之。」

胜、广素爱人,士卒多为用。将尉醉,〔一〕广故数言欲亡,忿尉,令辱之,以激怒其众。尉果笞广。尉剑挺,广起夺而杀尉。〔二〕胜佐之,并杀两尉。召令徒属曰:「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当斩。藉弟令毋斩,〔三〕而戍死者固什六七。且壮士不死则已,死则举大名耳。侯王将相,宁有种乎!」〔四〕徒属皆曰:「敬受令。」乃诈称公子扶苏、项燕,从民望也。袒右,称大楚。〔五〕为坛而盟,祭以尉首。〔六〕胜自立为将军,广为都尉。攻大泽乡,拔之。收兵而攻鄿,蕲下。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,〔七〕攻铚、酇、苦、柘、谯,皆下之。〔八〕行收兵,比至陈,〔九〕兵车六七百乘,骑千余,卒数万人。攻陈,陈守令皆不在,〔一0〕独守丞与战谯门中。〔一一〕不胜,守丞死。乃入据陈。数日,号召三老豪桀会计事。〔一二〕皆曰:「将军身被坚执锐,〔一三〕伐无道,诛暴秦,复立楚之社稷,功宜为王。」胜乃立为王,号(为)张楚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将尉者,其官本尉耳。时领戍人,故为将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挺,拔也。尉剑自拔出,广因夺取之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藉犹借也。弟,使也。」应劭曰:「藉,吏士名藉也。弟,次也。言今失期当斩,就使藉弟幸得不斩,戍死者固十六七也。」苏林曰:「藉,假;弟,且也。」晋灼曰:「郦食其传『弟言之』,外戚传『弟一见我』,苏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、应说弟义皆非也。晋氏意颇近之,而犹未得。汉书诸言弟者甚众。弟,但也,语有缓急耳。言但令无斩也。今俗人语称但者,急言之则音如弟矣。郦食其、外戚传所云弟者,皆谓但耳,义非且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求之而得,不必胤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袒右者,脱右肩之衣。当时取异于凡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所杀尉之首祭神也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徇,略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似峻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五县名也。铚音竹乙反。酇音才多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守,郡守也。令,县令也。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谯门,义阙。」师古曰:「守丞,谓郡丞之居守者。一曰郡守之丞,故曰守丞。谯门,谓门上为高楼以望者耳。楼一名谯,故谓美丽之楼为丽谯。谯亦呼为巢。所谓巢车者,亦于兵(革)〔车〕之上为楼以望敌也。谯巢声相近,本一物也。今流俗书本谯下有城字,非也。此自陈耳,非谯之城。谯城前已下矣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号令召呼之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坚,坚甲也。锐,利兵也。」

〔一四〕刘德曰:「若云张大楚国也。」张晏曰:「先是楚为秦灭,已弛,今立楚,为张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也。」

于是诸郡县苦秦吏暴,皆杀其长吏,将以应胜。乃以广为假王,监诸将以西击荥阳。令陈人武臣、张耳、陈余徇赵,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。当此时,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聚音材喻反。」

葛婴至东城,立襄强为楚王。〔一〕后闻胜已立,因杀襄强,还报。至陈,胜杀婴,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〔二〕广围荥阳。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,广不能下。胜征国之豪桀与计,〔三〕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东城,县名,地理志属九江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梁地,非河东之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征,召也。」

〔四〕郑氏曰:「房君,官号也。姓蔡名赐。」晋灼曰:「张耳传言相国房君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房君者,封邑之名,非官号也。」

周文,陈贤人也,尝为项燕军视日,〔一〕事春申君,〔二〕自言习兵。胜与之将军印,西击秦。行收兵至关,车千乘,卒十万,至戏,军焉。〔三〕秦令少府章邯免骊山徒、人奴产子,〔四〕悉发以击楚军,大败之。周文走出关,止屯曹阳。〔五〕二月余,章邯追败之,复走黾池。〔六〕十余日,章邯击,大破之。周文自刭,军遂不战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周文即周章也。」服虔曰:「视日旁气也。」如淳曰:「视日时吉凶举动之占。」师古曰:「视日,如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楚相黄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戏,水名,在新丰东,音许宜反。解具在高纪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家人之产奴也。」师古曰:「奴产子,犹今人云家生奴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亭名也,在弘农东十三里,魏武帝改为好阳。」师古曰:「曹水之阳也。其水出陕县西南岘头山而北流入河,今谓之好阳涧,在陕县西四十五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黾音湎。」

武臣至邯郸,自立为赵王,陈余为大将军,张耳、召骚为左右丞相。〔一〕胜怒,捕系武臣等家室,欲诛之。柱国曰:「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,此生一秦,〔二〕不如因立之。」胜乃遣使者贺赵,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。〔三〕而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,趣赵兵亟入关。〔四〕赵王将相相与谋曰:「王王赵,非楚意也。楚已诛秦,必加兵于赵。计莫如毋西兵,〔五〕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。赵南据大河,北有燕代,楚虽胜秦,不敢制赵,若不胜秦,必重赵。〔六〕赵承秦楚之敝,可以得志于天下。」赵王以为然,因不西兵,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为雠敌,与秦无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徙居宫中,示优礼也。拘而不遣,故谓之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勿令兵西出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重谓尊重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卒史,曹史也。」

燕地贵人豪桀谓韩广曰:「楚赵皆已立王。燕虽小,亦万乘之国也,愿将军立为王。」韩广曰:「广母在赵,不可。」燕人曰:「赵方西忧秦,南忧楚,其力不能禁我。且以楚之强,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,今赵(又)〔独〕安敢害将军(之)家乎?」韩广以为然,乃自立为燕王。居数月,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。

是时,诸将徇地者不可胜数。周市北至狄,〔一〕狄人田儋杀狄令,自立为齐王,反击周市。市军散,还至魏地,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。〔二〕咎在胜所,不得之魏。魏地已定,欲立周市为王,市不肯。使者五反,〔三〕胜乃立宁陵君为魏王,遣之国。周市为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县名也,后汉安帝时改名临济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魏诸公子,名咎。欲立六国后以树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反谓回还也。」

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:「周章军已破,〔一〕秦兵且至,我守荥阳城不能下,秦军至,必大败。不如少遗兵,足以守荥阳,〔二〕悉精兵迎秦军。〔三〕今假王骄,不知兵权,不可与计,非诛之,事恐败。」因相与矫陈王令以诛吴广,〔四〕献其首于胜。胜使赐田臧楚令尹印,使为上将。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,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。与战,田臧死,军破。章邯进击李归等荥阳下,破之,李归死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周章即周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遗,留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矫,诈也。托言受令也。」

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,〔一〕章邯别将击破之,邓说走陈。铚人五逢将兵居许,章邯击破之。五逢亦走陈。胜诛邓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郯,东海县也,音谈。」

胜初立时,凌人秦嘉、铚人董、符离人朱鸡石、取虑人郑布、徐人丁疾等皆特起,〔一〕将兵围东海守于郯。胜闻,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,〔二〕监郯下军。秦嘉自立为大司马,恶属人,〔三〕告军吏曰:「武平君年少,不知兵事,勿听。」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凌,泗水县也。铚、符离,沛县也。取虑、徐,临淮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音先列反。取音趋,又音秋。虑音庐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畔,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欲统属于人。」

章邯已破五逢,击陈,柱国房君死。章邯又进击陈西张贺军。胜出临战,军破,张贺死。

腊月,〔一〕胜之汝阴,还至下城父,〔二〕其御庄贾杀胜以降秦。葬砀,谥曰隐王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秦之腊月,夏之九月。」臣瓒曰:「建丑之月也。」师古曰:「史记云胡亥二年十月诛葛婴,十一月周文死,十二月陈涉死。瓒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城父,地名,在城父县东。父音甫。」

胜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,〔一〕起新阳,〔二〕攻陈下之,杀庄贾,复以陈为楚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涓人,如谒者。将军姓吕名臣也。时军皆着青巾,故曰苍头。」服虔曰:「苍头谓士卒青帛巾,若赤眉之号,以相别也。」师古曰:「涓,洁也。涓人,主洁除之人。涓音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名也,属汝南郡。」

初,胜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,入武关。留已徇南阳,闻胜死,南阳复为秦。〔一〕宋留不能入武关,乃东至新蔡,遇秦军,宋留以军降秦。秦传留至咸阳,车裂留以徇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徇,行示也,以示众为戒。徇音辞峻反。」

秦嘉等闻胜军败,乃立景驹为楚王,引兵之方与,〔一〕欲击秦军济阴下。使公孙庆使齐王,欲与并力俱进。齐王曰:「陈王战败,未知其死生,楚安得不请而立王?」公孙庆曰:「齐不请楚而立王,楚何故请齐而立王?且楚首事,当令于天下。」〔二〕田儋杀公孙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方与,县名也。方音房。与音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首事,谓最先(兵起)〔起兵〕。」

秦左右校复攻陈,下之。吕将军走,徼兵复聚,〔一〕与番盗英布相遇,〔二〕攻击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〔三〕复以陈为楚。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徼,要也。徼(要)散卒复相聚敛也。」师古曰:「徼音工尧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番即番阳县也。于番为盗,故曰番盗。番音蒲何反。其后番字改作鄱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地名也。」

陈胜王凡六月。初为王,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,乃之陈,叩宫门曰:「吾欲见涉。」宫门令欲缚之。自辩数,乃置,〔一〕不肯为通。胜出,遮道而呼涉。〔二〕乃召见,载与归。入宫,见殿屋帷帐,客曰:「伙,涉之为王沉沉者!」〔三〕楚人谓多为伙,故天下传之,「伙涉为王」,由陈涉始。客出入愈益发舒,言胜故情。或言「

客愚无知,专妄言,轻威。」胜斩之。诸故人皆自引去,由是无亲胜者。以朱防为中正,胡武为司过,主司群臣。诸将徇地,至,令之不是者,系而罪之。以苛察为忠。其所不善者,不下吏,辄自治。〔四〕胜信用之,诸将以故不亲附。此其所以败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辩数,谓自分别其姓名也,并历道与涉故旧之事,故舍而不缚也。数音山羽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呼谓大唤也,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伙音祸。沉沉,宫室深邃之貌也。沉音长含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以付吏,而防、武自治之。」

胜虽已死,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。高祖时为胜置守冢于砀,至今血食。王莽败,乃绝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至今血食者,司马迁作史记本语也。莽败乃绝者,班固之词也。于文为衍,盖失不删耳。」

项籍字羽,下相人也。〔一〕初起,年二十四。其季父梁,梁父即楚名将项燕者也。家世楚将,封于项,〔二〕故姓项氏。

〔一〕韦昭曰:「临淮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:「即今项城县。」

籍少时,学书不成,去;学剑又不成,去。梁怒之。籍曰:「书足记姓名而已。剑一人敌,不足学,学万人敌耳。」于是梁奇其意,乃教以兵法。籍大喜,略知其意,又不肯竟。梁尝有栎阳逮,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史司马欣,以故事皆已。〔一〕梁尝杀人,与籍避仇吴中。吴中贤士大夫皆出梁下。〔二〕每有大繇役及丧,梁常主办,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子弟,以知其能。秦始皇帝东游会稽,渡浙江,〔三〕梁与籍观。籍曰:「彼可取而代也。」梁掩其口,曰:「无妄言,族矣!」〔四〕梁以此奇籍。籍长八尺二寸,力扛鼎,〔五〕才气过人。吴中(弟子)〔子弟〕皆惮籍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项梁曾坐事传系栎阳狱,从蕲狱掾曹咎取书与司马欣。抵,相归抵也。已,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皆不及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浙音折。」晋灼曰:「江水至会稽山阴为浙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凡言族者,谓族诛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扛,举也,音江。」

秦二世元年,陈胜起。九月,会稽假守通〔一〕素贤梁,乃召与计事。梁曰:「方今江西皆反秦,此亦天亡秦时也。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。」守叹曰:「闻夫子楚将世家,唯足下耳!」梁曰:「吴有奇士桓楚,亡在泽中,人莫知其处,独籍知之。」梁乃戒籍持剑居外待。梁复入,与守语曰:「请召籍,使受令召桓楚。」籍入,梁眴籍曰:「可行矣!」〔二〕籍遂拔剑击斩守。梁持守头,佩其印绶。门下惊扰,籍所击杀数十百人。〔三〕府中皆詟伏,莫敢复起。〔四〕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,谕以所为,〔五〕遂举吴中兵。使人收下县,〔六〕得精兵八千人,部署豪桀为校尉、候、司马。〔七〕有一人不得官,自言。梁曰:「某时某丧,使公主某事,不能办,以故不任公。」众乃皆服。梁为会稽将,籍为裨将,〔八〕徇下县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假守,兼守也。」,晋灼曰:「楚汉春秋云姓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眴,动目也,音舜,动目而使之也。今书本有作眄字者,流俗所改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十百人者,八九十乃至百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詟,失气也,音章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谕,晓告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四面诸县也。非郡所都,故谓之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分部而署置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裨,助也,相副助也。裨音频移反。他皆类此。」

秦二年,广陵人召平为陈胜徇广陵,〔一〕未下。闻陈胜败走,秦将章邯且至,乃渡江矫陈王令,拜梁为楚上柱国,曰:「江东已定,急引兵西击秦。」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。闻陈婴已下东阳,使使欲与连和俱西。陈婴者,故东阳令史,〔二〕居县,素信,为长者。〔三〕东阳少年杀其令,相聚数千人,欲立长,无适用,〔四〕乃请陈婴。婴谢不能,遂强立之,县中从之者得二万人。欲立婴为王,异军苍头特起。〔五〕婴母谓婴曰:「自吾为乃家妇,闻先故未曾贵。〔六〕今暴得大名,不祥。不如有所属,事成犹得封侯,事败易以亡,非世所指名也。」婴乃不敢为王,谓其军〔吏〕曰:「项氏世世将家,有名于楚,今欲举大事,将非其人,不可。〔七〕我倚名族,亡秦必矣。」〔八〕其众从之,乃以其兵属梁。梁渡淮,英布、蒲将军亦以其兵属焉。〔九〕凡六七万人,军下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曹史也。」灼曰:「汉仪注令(史)〔吏〕曰令史,丞(史)〔吏〕曰丞史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素立恩信,号为长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适,主也,音与的同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言与众异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以不材之人为将,不可求胜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倚,依也,音于绮反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英布起于蒲地,因以为号也。」如淳曰:「史记项羽纪言当阳君、蒲将军皆属项羽,(自比)〔此自〕更有蒲将军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二人也,服说失之。若是一人,不当先言姓名,后乃称将军也。」

是时,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,军彭城东,欲以距梁。梁谓军吏曰:「陈王首事,战不利,未闻所在。今秦嘉背陈王立景驹,大逆亡道。」乃引兵击秦嘉。〔嘉〕军败走,追至胡陵。嘉还战〔一〕一日,嘉死,军降。景驹走死梁地。梁已并秦嘉军,〔军〕胡陵,将引而西。章邯至栗,〔二〕梁使别将朱鸡石、余樊君与战。余樊君死。朱鸡石败,亡走胡陵。梁乃引兵入薛,诛朱鸡石。梁前使羽别攻襄城,襄城坚守不下。已拔,皆坑之,〔三〕还报梁。闻陈王定死,召诸别将会薛计事。时沛公亦从沛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复来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栗,县名。地理志属沛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陷之于坑,尽杀之。」

居鄛人范增〔一〕年七十,素好奇计,往说梁曰:「陈胜败固当。〔二〕夫秦灭六国,楚最亡罪,自怀王入秦不反,楚人怜之至今,故南公称曰『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』。〔三〕今陈胜首事,不立楚后,其势不长。今君起江东,楚起之将皆争附君者,〔四〕以君世世楚将,为能复立楚之后也。」于是梁乃求楚怀王孙心,在民间为人牧羊,立以为楚怀王,从民望也。陈婴为上柱国,封五县。与怀王都盱台。〔五〕梁自号武信君,引兵攻亢父。〔六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鄛音鄛绝之鄛。」师古曰:「居鄛,县名也,地理志属庐江郡。鄛音巢,字亦作巢。本春秋时巢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计画非是,宜应败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南公,南方之老人也。」苏林曰:「但令有三户在,其怨深,足以亡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,古蜂字也。起,如之起,言其众也。一说与锋同,言锋锐而起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盱音许于反。台音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亢音抗。父音甫。」

初,章邯既杀齐王田儋于临菑,〔一〕田假复自立为齐王。儋弟荣走保东阿,章邯追围之。梁引兵救东阿,大破秦军东阿,田荣即引兵归,逐王假。假亡走楚,相田角亡走赵。角弟闲,故将,居赵不敢归。田荣立儋子市为齐王。梁已破东阿下军,遂追秦军。数使使趣齐兵俱西。〔二〕荣曰:「楚杀田假,赵杀田角、田闲,乃发兵。」梁曰:「田假与国之王,〔三〕穷来归我,不忍杀。」赵亦不杀角、闲以市于齐。〔四〕齐遂不肯发兵助楚。梁使羽与沛公别攻城阳,屠之。西破秦军濮阳东,秦兵收入濮阳。沛公、羽攻定陶。定陶未下,去,西略地至雍丘,大破秦军,斩李由。还攻外黄,外黄未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高纪及儋传并言于临济,此独言临菑,疑此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与,党与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若市买相贸易以利也。」梁救荣难,荣犹不用命。梁念杀假等,荣未必多出兵,不如待以(初)〔礼〕,又可以贸易他利,以除己害,遂背德,可辅假以伐齐,故曰市。市,贸易也。」晋灼曰:「欲令楚杀田假,以为己利,而楚保全不杀,以买其计,故曰市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市者,以角、闲市取齐兵也,直言赵不杀角、闲以求齐兵耳。」

梁起东阿,比至定陶,再破秦军,〔一〕羽等又斩李由,益轻秦,有骄色。宋义谏曰:「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。今少惰矣,秦兵日益,臣为君畏之。」梁不听。乃使宋义于齐。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〔二〕,曰:「公将见武信君乎?」曰:「然。」义曰:「臣论武信君军必败。公徐行则免,疾行则及祸。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,夜衔枚击楚,大破之定陶,〔三〕梁死。沛公与羽去外黄,攻陈留,陈留坚守不下。沛公、羽相与谋曰:「今梁军败,士卒恐。」乃与吕臣俱引兵而东。吕臣军彭城东,羽军彭城西,沛公军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名显,封于高陵。」晋灼曰:「高陵,琅邪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衔枚,解在高纪。」

章邯已破梁军,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,乃渡河北击赵,大破之。当此之时,赵歇为王,陈余为将,张耳为相,走入钜鹿城。〔一〕秦将王离、涉闲围钜鹿,〔二〕章邯军其南,筑甬道而输之粟。〔三〕陈余将卒数万人军钜鹿北,所谓河北军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赵歇、张耳共入钜鹿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秦二将也。王离,王翦孙。涉,姓;闲,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章邯为甬道而运粟,以饟王离、涉闲之军。」

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见楚怀王曰:「宋义论武信君必败,数日果败。军未战先见败征,〔一〕可谓知兵矣。」王召宋义与计事而说之,〔二〕因以为上将军;羽为鲁公,为次将,范增为末将。诸别将皆属,号卿子冠军。〔三〕北救赵,至安阳,留不进。〔四〕秦三年,羽谓宋义曰:「今秦军围钜鹿,疾引兵渡河,楚击其外,赵应其内,破秦军必矣。」宋义曰:「不然。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。〔五〕今秦攻赵,战胜则兵罢,我承其敝;〔六〕不胜,则我引兵鼓行而西,必举秦矣。〔七〕故不如先斗秦、赵。夫击轻锐,我不如公;坐运筹策,公不如我。」因下令军中曰:「猛如虎,佷如羊,贪如狼,强不可令者,皆斩。」遣其子襄相齐,身送之无盐,〔八〕饮酒高会。〔九〕天寒大雨,士卒冻饥。羽曰:「将戮力而攻秦,久留不行。今岁饥民贫,卒食半菽,〔一0〕军无见粮,〔一一〕乃饮酒高会,不引兵渡河因赵食,与并力击秦,乃曰『承其敝』。夫以秦之强,攻新造之赵,其势必举赵。赵举秦强,何敝之承!且国兵新破,王坐不安席,扫境内而属将军,〔一二〕国家安危,在此一举。今不恤士卒而徇私(宴),非社稷之臣也。」羽晨朝上将军宋义,即其帐中斩义头。〔一三〕出令军中曰:「宋义与齐谋反楚,楚王阴令籍诛之。」诸将詟服,〔一四〕莫敢枝梧。〔一五〕皆曰:「首立楚者,将军家也。今将军诛乱。」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。〔一六〕使人追宋义子,及之齐,杀之。使桓楚报命于王。王因使使立羽为上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征,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冠军,言其在诸军之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今相州安阳县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搏音博。」苏林曰:「虻喻秦,虱喻章邯等,言小大不同势,欲灭秦当宽邯等也。」如淳曰:「犹言本欲以大力伐秦,而不可以救赵也。」师古曰:「搏,击也,言以手击牛之背,可以杀其上虻,而不能破虱,喻今将兵方欲灭秦,不可尽力与章邯即战。或未能禽,徒费力也。如说近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鼓行,谓击鼓而行,无畏惧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县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高会,大会也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半,五升器名也。」臣瓒曰:「土卒食蔬菜以菽杂半之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菽谓豆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无见在之粮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詟,失气也,音之涉反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梧音悟。枝梧犹枝扞也。」臣瓒曰:「小柱为枝,邪柱为梧,今屋梧邪柱是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未得怀王之命,故且为假也。」

羽已杀卿子冠军,威震楚国,名闻诸侯。乃遣当阳君、蒲将军将卒二万人渡河救钜鹿。战少利,陈余复请兵。羽乃悉引兵渡河。已渡,皆湛舡,〔一〕破釜甑,烧庐舍,持三日粮,视士必死,无还心。〔二〕于是至则围王离,与秦军遇,九战,绝甬道,大破之,杀苏角,〔三〕虏王离。涉闲不降,自烧杀。当是时,楚兵冠诸侯。〔四〕诸侯军救钜鹿者十余壁,莫敢纵兵。及楚击秦,诸侯皆从壁上观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,呼声动天地。诸侯军人人惴恐。〔六〕于是楚已破秦军,羽见诸侯将,入辕门,〔七〕膝行而前,莫敢仰视。羽繇是始为诸侯上将军,〔八〕兵皆属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沈,谓沉没其舡于水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秦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最为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惴音章瑞反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军行以车为陈,辕相向为门,故曰辕门。」师古曰:「周礼掌舍,王行则『设车宫辕门』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章邯军棘原,〔一〕羽军漳南,相持未战。秦军数却,〔二〕二世使人让章邯。〔三〕章邯恐,使长史欣请事。至咸阳,留司马门三日,〔四〕赵高不见,有不信之心。长史欣恐,还走,不敢出故道。赵高果使人追之,不及。欣至军,报曰:「事亡可为者。〔五〕相国赵高颛国主断。〔六〕今战而胜,高嫉吾功;不胜,不免于死。愿将军熟计之。」陈余亦遗章邯书曰:「白起为秦将,南并鄢郢,北坑马服,〔七〕攻城略地,不可胜计,而卒赐死。〔八〕蒙恬为秦将,北逐戎人,开榆中地数(十)〔千〕里,〔九〕竟斩阳周。〔一0〕何者?功多,秦不能封,因以法诛之。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,所亡失已十万数,而诸侯并起兹益多。彼赵高素谀日久,〔一一〕今事急,亦恐二世诛之,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,〔一二〕使人更代以脱其祸。〔一三〕将军居外久,多内隙,有功亦诛,亡功亦诛。且天之亡秦,无愚智皆知之。今将军内不能直谏,外为亡国将,孤立而欲长存,岂不哀哉!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,〔一四〕南面称孤,孰与身伏斧质,妻子为戮乎?」〔一五〕章邯狐疑,阴使候始成使羽,欲约〔一六〕。约未成,羽使蒲将军引兵渡三户,〔一七〕军漳南,与秦战,再破之。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,〔一八〕大破之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地名,在钜鹿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,音丘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让谓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凡言司马门者,宫垣之内兵卫所在,四面皆有司马。司马主武事,故总谓宫之外门为司马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复为军旅之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马服,赵括也。父奢为赵将,有功,赐号马服。马服犹服马也,故世称之。」师古曰:「鄢郢,皆楚邑也。鄢音偃。郢音弋井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金城县治也。」苏林曰:「在上郡。」师古曰:「即今之榆林,古者上郡界。苏说是也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县名也,属上郡。」晋灼曰:「恬赐死,死于此县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谀,谄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塞,当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。」

〔一四〕文颖曰:「关东为从,关西为横。」孟康曰:「南北为从,东西为横。」师古曰:「言欲如六国时共敌秦。二说皆是也。还兵谓回兵内向以攻秦也。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质谓鍖也。古者斩人,加于鍖上而斫之也。鍖音竹林反。」

〔一六〕郑氏曰:「候,军候也。始,姓;成,名也。」

〔一七〕服虔曰:「漳水津也。」孟康曰:「在邺西三十里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污水在邺西南,音于。」

邯使使见羽,欲约。羽召军吏谋曰:「粮少,欲听其约。」军吏皆曰:「善。」羽乃与盟洹水南殷虚上。〔一〕已盟,章邯见羽流涕,为言赵高。羽乃立章邯为雍王,置军中。使长史欣为上将,将秦军行前。〔二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洹水在汤阴界。殷虚,故殷都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洹水出林虑县东北,至于长乐入清水。洹音桓,俗音袁,非也。虚读曰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前,谓居前而行。」

汉元年,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,行略地至河南,遂西到新安〔一〕。异时诸侯吏卒徭役屯戍过秦中,〔二〕秦中遇之多亡状,〔三〕及秦军降诸侯,诸侯吏卒乘胜奴虏使之,轻(重)折辱秦吏卒。吏卒多窃言〔曰〕:「章将军〔等〕诈吾属降诸侯,今能入关破秦,大善;即不能,诸侯虏吾属而东,秦又尽诛吾父毌妻子。」诸将微闻其计,以告羽。羽乃召英布、蒲将军计曰:「秦吏卒尚众,其心不服,至关不听,事必危,不如击之,独与章邯、长史欣、都尉翳入秦。」于是夜击坑秦军二十余万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今谷州新安城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异时犹言先时也。秦中,关中秦地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善形状也。」

至函谷关,有兵守,不得入。闻沛公已屠咸阳,羽大怒,使当阳君击关。羽遂入,至戏西鸿门,闻沛公欲王关中,独有秦府库珍宝。亚父范增亦大怒,劝羽击沛公。飨士,旦日合战。羽季父项伯素善张良。良时从沛公,项伯夜以语良。良与俱见沛公,因伯自解于羽〔一〕。明日,沛公从百余骑至鸿门谢羽,自陈「封秦府库,还军霸上以待大王,闭关以备他盗,不敢背德。」羽意既解,范增欲害沛公,赖张良、樊哙得免。语在高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解,犹今言分疏也。」

后数日,羽乃屠咸阳,杀秦降王子婴,烧其宫室,火三月不灭;收其宝货,略妇女而东。秦民失望。〔一〕于是韩生说羽曰:「关中阻山带河,四塞之地,肥饶,可都以伯。」〔二〕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,又怀思东归,曰:「富贵不归故乡,如衣锦夜行。」〔三〕韩生曰:「人谓楚人沐猴而冠,果然。」〔四〕羽闻之,斩韩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沛公入关,俭节自处,约法三章,反秦之政。而项羽屠杀焚烧,恣其残酷,故关中之人失所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无人见之,不荣显矣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沐猴,狝猴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虽着人衣冠,其心不类人也。果然,果如人之言也。」

初,怀王与诸将约,先入关者王其地。羽既背约。使人致命于怀王。怀王曰:「如约。」羽乃曰:「怀王者,吾家武信君所立耳,非有功伐,〔一〕何以得颛主约?〔二〕天下初发难,〔三〕假立诸侯后以伐秦。然身被坚执锐首事,暴露于野三年,灭秦定天下者,皆将相诸君与籍力也。怀王亡功,固当分其地王之。」诸将皆曰:「善。」羽乃阳尊怀王为义帝,曰:「古之王者,地方千里,必居上游。」〔四〕徙之长沙,都郴。〔五〕乃分天下以王诸侯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积功曰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兵初起时也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居水之上流也。游或作流。」师古曰:「游即流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郴音丑林反。」

羽与范增疑沛公,业已讲解,〔一〕又恶背约,恐诸侯叛之,阴谋曰:「巴、蜀道险,秦之迁民皆居之。」乃曰:「巴、蜀亦关中地。」故立沛公为汉王,王巴、蜀、汉中。而参分关中,王秦降将以距塞汉道。乃立章邯为雍王,王咸阳以西。长史司马欣,故栎阳狱吏,尝有德于梁;都尉董翳,本劝章邯降。故立欣为塞王,王咸阳以东至河;立翳为翟王,王上郡。徙魏王豹为西魏王,王河东。瑕丘公申阳者,张耳嬖臣也,〔三〕先下河南,迎楚河上。立阳为河南王。赵将司马卬定河内,数有功。立卬为殷王,王河内。徙赵王歇王代。赵相张耳素贤,又从入关,立为常山王,王赵地。当阳君英布为楚将,常冠军。立布为九江王。番君吴芮〔四〕帅百粤佐诸侯从入关。立芮为衡山王。义帝柱国共敖〔五〕将兵击南郡,功多,因立为临江王。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。燕将臧荼〔六〕从楚救赵,因从入关。立荼为燕王。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。齐将田都从共救赵,入关。立都为齐王。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,羽方渡河救赵,安下济北数城,引兵降羽。立安为济北王。田荣者,背梁不肯助楚击秦,以故不得封。陈余弃将印去,不从入关,然素闻其贤,有功于赵,闻其在南皮,故因环封之三县。〔七〕番君将梅鋗〔八〕功多,故封十万户侯。羽自立为西楚伯王,〔九〕王梁楚地九郡,都彭城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讲,和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瑕丘县之老人也,姓申名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嬖谓爱幸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番音蒲河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荼音涂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绕南皮三县以封之。」师古曰:「环音宦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鋗音火玄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诸侯各就国。田荣闻羽徙齐王市胶东,而立田都为齐王,大怒,不肯遣市之胶东,因以齐反,迎击都。都走楚。市畏羽,乃亡之胶东就国。荣怒,追杀之即墨,自立为齐王。予彭越将军印,今反梁地。越乃击杀济北王田安。田荣遂并王三齐之地。时汉王还定三秦。羽闻汉并关中,且东,〔一〕齐、梁畔之,大怒,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,令萧公角等击彭越。越败萧公角等。时,张良徇韩,遗项王书曰:「汉王失职,欲得关中,如约即止,不敢东。」〔二〕又以齐、梁反书遗羽,羽以此故无西意,而北击齐。征兵九江王布。布称疾不行,使将将数千人往。二年,羽阴使九江王布杀义帝。陈余使张同、夏说说齐王荣,〔三〕曰:「项王为天下宰不平,今尽王故王于丑地,〔四〕而王群臣诸将善地,逐其故主赵王,乃北居代,余以为不可。〔五〕闻大王起兵,且不听不义,〔六〕愿大王资余兵,〔七〕使击常山,以复赵王,请以国为扞蔽。」〔八〕齐王许之,因遣兵往。陈余悉三县兵,〔九〕与齐并力击常山,大破之。张耳走归汉。陈余迎故赵王歇反之赵。赵王因立余为代王。羽至城阳,田荣亦将兵会战。荣不胜,走至平原,平原民杀之。羽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,〔一0〕皆坑降卒,系虏老弱妇女。徇齐至北海,所过残灭。齐人相聚而畔之。于是田荣弟横收得亡卒数万人,反城阳。羽因留,连战未能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方欲出关而击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如本要约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夏说读曰悦,下说齐王,说音式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丑,恶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于义不当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凡不义之事,皆不听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资,给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犹为齐之藩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

汉王劫五诸侯兵,〔一〕凡五十六万人,东伐楚。羽闻之,即令诸将击齐,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。汉王皆已破彭城,收其货赂美人,日置酒高会。羽乃从萧晨击汉军而东,至彭城,日中,大破汉军。〔二〕汉军皆走,迫之谷、泗水。〔三〕汉军皆南走山〔四〕,楚又追击至灵辟东睢水上。〔五〕汉军却,为楚所挤,〔六〕多杀。汉卒十余万皆入睢水,睢水为不流。〔七〕汉王乃与数十骑遁去。语在高纪。太公、吕后间求汉王,〔八〕反遇楚军。楚军与归,羽常置军中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时有十八诸侯,汉得其五。」师古曰:「常山、河南、魏、韩、殷也。解在高纪。十八诸侯,汉时又先已得塞、翟矣。服说非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一日之中。或曰早击之,至日中大破。」师古曰:「或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臣瓒曰:「二水皆在沛郡彭城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走,趣也,音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睢音虽。」

〔六〕臣瓒曰:「挤,排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子诣反,又音子奚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杀人多,填于水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间行而求之。」

汉王稍收散卒,萧何亦发关中卒悉诣荥阳,战京、索间,〔一〕败楚。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。汉军荥阳,筑甬道,取敖仓食。三年,羽数击绝汉甬道,汉王食乏,请和,割荥阳以西为汉。羽欲听之。历阳侯范增曰:「汉易与耳,今不取,后必悔之。」羽乃急围荥阳。汉王患之,乃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君臣。〔二〕语在陈平传。项羽以故疑范增,稍夺之权。范增怒曰:「天下事大定矣,君王自为之!愿赐骸骨归。」行未至彭城,疽发背死。〔三〕于是汉将纪信诈为汉王出降,以诳楚军,故汉王得与数十骑从西门出。令周苛、枞公、魏豹守荥阳。〔四〕汉王西入关收兵,还出宛、叶间,〔五〕与九江王黥布行收兵。羽闻之,即引兵南。汉王坚壁不与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音山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疽,痈创也,音千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苛音何。枞音千容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叶音式涉反。」

是时,彭越渡睢,与项声、薛公战下邳,杀薛公。羽乃东击彭越。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。羽已破走彭越,〔一〕引兵西下荥阳城,亨周苛,杀枞公,虏韩王信,进围成皋。汉王跳,〔二〕独与滕公得出。北渡河,至修武,从张耳、韩信。楚遂拔成皋。汉王得韩信军,留止,使卢绾、刘贾渡白马津入楚地,佐彭越共击破楚军燕郭西,〔三〕烧其积聚,攻下梁地十余城。羽闻之,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:「

谨守成皋。即汉欲挑战,慎毋与战,勿令得东而已。我十五日必定梁地,复从将军。」于是引兵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击破之令其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轻身而急出也。跳音徒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燕县,故南燕国也,属东郡。」

四年,羽击陈留、外黄,外黄不下。数日降,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诣城东,欲坑之。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,〔一〕往说羽曰:「彭越强劫外黄,〔二〕外黄恐,故且降,待大王。大王至,又皆坑之,百姓岂有所归心哉!从此以东,梁地十余城皆恐,莫肯下矣。」羽然其言,乃赦外黄当坑者。而东至睢阳,闻之皆争下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令之舍人儿也。」臣瓒曰:「称儿者,以其幼弱,故系其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」

汉果数挑楚军战,楚军不出。使人辱之,五六日,大司马怒,渡兵泛水。〔一〕卒半渡,汉击,大破之,尽得楚国金玉货赂。大司马咎、长史欣皆自刭泛水上。咎故蕲狱掾,欣故塞王,羽信任之。羽至睢阳,闻咎等破,则引兵还,汉军方围钟离(昧)〔〕于荥阳东,〔二〕羽军至,汉军畏楚,尽走险阻。〔三〕羽亦军广武相守,乃为高俎,置太公其上,〔四〕告汉王曰:「今不急下,吾亨太公。」汉王曰:「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,〔五〕约为兄弟,吾翁即汝翁〔六〕。必欲亨乃翁,幸分我一杯羹。」〔七〕羽怒,欲杀之。项伯曰:「天下事未可知。且为天下者不顾家,虽杀之无益,但益怨耳。」羽从之。乃使人谓汉王曰:「天下匈匈,徒以吾两人〔八〕愿与王挑战,决雌雄,毋徒罢天下父子为也。」〔九〕汉王笑谢曰:「吾宁斗智,不能斗力。」羽令壮士出挑战。汉有善骑射曰楼烦,〔一0〕楚挑战,三合,楼烦辄射杀之。羽大怒,自被甲持戟挑战。楼烦欲射,羽瞋目叱之。〔一一〕楼烦目不能视,手不能发,走还入壁,不敢复出。汉王使间问之,乃羽也。〔一二〕汉王大惊。于是羽与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。汉王数羽十罪。〔一三〕语在高纪。羽怒,伏弩射伤汉王。汉王入成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泛音凡。解在高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(昧)〔〕音莫葛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高俎,几之上也。」李奇曰:「军中巢橹谓之俎。」师古曰:「俎者,所以荐肉。示欲烹之,故置俎上。如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翁谓父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乃亦汝也。古者以杯盛羹,今之侧杯有两耳者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匈匈,讙扰之意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楼烦,胡人也。」李奇曰:「后为县,属雁门。此县人善骑射,谓士为楼烦。取其称耳,未必楼烦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瞋目,张目也,音充人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间,微问之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数,责也,音所具反。」

时彭越数反梁地,绝楚粮食,又韩信破齐,且欲击楚。羽使从兄子项它为大将,龙且为裨将,〔一〕救齐。韩信破杀龙且,追至成阳,虏齐王广。信遂自立为齐王。羽闻之,恐,使武涉往说信。语在信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它音徒何反。且音子余反。高纪云项声,此传云项它,纪传不同,未知孰是。」

时,汉关中兵益出,食多,羽兵食少。汉王使侯公说羽,羽乃与汉王约,中分天下,割鸿沟而西者为汉,东者为楚,归汉王父母妻子。已约,羽解而东。五年,汉王进兵追羽,至(故)〔固〕陵,复为羽所败。汉王用张良计,致齐王信、建成侯、彭越兵,乃刘贾入楚地,围寿春。大司马周殷叛楚,举九江兵随刘贾,迎黥布,与齐梁诸侯皆大会。

羽壁垓下,军少食尽。汉帅诸侯兵围之数重。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,乃惊曰:「汉皆已得楚乎?是何楚人多也!」起饮帐中。有美人姓虞氏,常幸从;骏马名骓,常骑。〔一〕乃悲歌慨,自为歌诗曰:「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可柰何!虞兮虞兮柰若何!」〔二〕歌数曲,美人和之。羽泣下数行,左右皆泣,莫能仰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苍白杂毛曰骓,盖以其色名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于是羽遂上马,戏下骑从者八百余人,〔一〕夜直溃围南出驰。平明,汉军乃觉之,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羽。羽渡淮,骑能属者百余人。〔二〕羽至阴陵,迷失道,〔三〕问一田父,田父绐曰「左」。〔四〕左,乃陷大泽中,以故汉追及之。羽复引而东,至东城,乃有二十八骑。追者数千,羽自度不得脱,〔五〕谓其骑曰:「吾起兵至今八岁矣,身七十余战,所当者破,所击者服,未尝败北,遂伯有天下。〔六〕然今卒困于此,〔七〕此天亡我,非战之罪也。今日固决死,愿为诸军快战,必三胜,斩将,艾旗,乃后死,〔八〕使诸君知我非用兵罪,天亡我也。」于是引其骑因四隤山〔九〕而为圜陈外向。〔一0〕汉骑围之数重。羽谓其骑曰:「吾为公取彼一将。」令四面骑驰下,期山东为三处。于是羽大呼驰下,〔一一〕汉军皆披靡。〔一二〕遂杀汉一将。是时,杨喜为郎骑,追羽,羽还叱之,〔一三〕喜人马俱惊,辟易数里。〔一四〕与其骑会三处。汉军不知羽所居,分军为三,复围之。羽乃驰,复斩汉一都尉,杀数十百人。复聚其骑,亡两骑。乃谓骑曰:「何如?」骑皆服曰:「如大王言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戏,大将之旗也,音许宜反,又音许为反。汉书通以戏为旌麾及指麾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联及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县名,属九江郡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绐,欺也;欺令左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,音土活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艾音刈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四下隤也。」师古曰:「隤音徒回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圜陈,四周为之也。外向,谓兵刃皆在外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呼,叫也,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披音普彼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还谓回面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辟易,谓开张而易其本处。辟音频亦反。」

于是羽遂引东,欲渡乌江。〔一〕乌江亭长檥船待,〔二〕谓羽曰:「江东虽小,地方千里,众数十万,亦足王也。愿大王急渡。今独臣有船,汉军至,亡以渡。」羽笑曰:「乃天亡我,何渡为!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而西,今亡一人还,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,我何面目见之哉?纵彼不言,籍独不愧于心乎!」谓亭长曰:「吾知公长者也,吾骑此马五岁,所当亡敌,尝一日千里,吾不忍杀,以赐公。」乃令骑皆去马,步持短兵接战。羽独所杀汉军数百人。羽亦被十余创。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:「若非吾故人乎?」〔三〕马童面之,〔四〕指王翳曰:〔五〕「此项王也。」羽乃曰:「吾闻汉购我头千金,邑万户,〔六〕吾为公得。」〔七〕乃自刭。王翳取其头,乱相輮蹈〔八〕争羽相杀者数十人。最后杨喜、吕马童、郎中吕胜、杨武各得其一体。故分其地以封五人,皆为列侯。

〔一〕臣瓒曰:「在牛渚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檥音蚁。」如淳曰:「南方人谓整船向岸曰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以故人难亲斫之,故背之也。」如淳曰:「面谓不正视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非也。面谓背之,不面向也。面缚亦谓反偝而缚之。杜元凯以为但见其面,非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指示王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购,以财设赏,音工豆反。」

〔七〕邓展曰:「令公得我为功也。」晋灼曰:「字或作德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輮,践也,音人九反。」

汉王乃以鲁公号葬羽于谷城。诸项支属皆不诛。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,赐姓刘氏。

赞曰:昔贾生之过秦曰:〔一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贾生书有过秦二篇,言秦之过。此第一篇也。司马迁取以为赞,班固因之。」

秦孝公据殽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〔一〕君臣固守而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,并吞八荒之心。〔二〕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〔三〕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备,外连衡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殽谓殽山,今陕县东二殽是也。函谓函谷,今桃林县南洪溜涧是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括,结囊也,言其能包含天下。」师古曰:「八荒,八方荒忽极远之地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卫鞅也,封于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不费功力也。」

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〔一〕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蜀,东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。合从缔交,〔二〕相与为一。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〔三〕赵有平原,〔四〕楚有春申〔五〕,魏有信陵。〔六〕此四贤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重士,约从离横,〔七〕兼韩、魏、燕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〔八〕吴起、孙膑、带他、儿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朋制其兵。〔九〕常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军,仰关而攻秦。〔一0〕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遁巡而不敢进。〔一一〕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已困矣。〔一二〕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卤,〔一三〕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;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惠文王,孝公之子。武王,惠文王之子。昭襄王,武王之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缔,结也。从音子容反。缔音大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孟尝君田文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平原君赵胜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春申君黄歇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公子无忌为信陵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约誓为从,欲以分离为横。横谓秦也。从音子容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膑音频忍反。他音徒何反。儿音五奚反。廖音聊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秦之地形高,而诸侯之兵欲攻关中者皆仰向,故云仰关也。今流俗书本仰字作叩,非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遁巡,谓疑惧而却退也。遁音千旬反。流俗书本巡字误作逃,读者因之而为遁逃之义。潘岳西征赋云『逃遁以奔窜』,斯亦误矣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镞,矢锋也,音子木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漂,浮也。卤,盾也。其血可以浮盾,言杀人多也。漂音匹遥反。」

施及孝文、庄襄王,〔一〕享国之日浅,国家亡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施,延也。孝文王,昭襄王之子也。庄襄王,孝文王之子,即始皇父也。施音戈豉反。」

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〔一〕振长策而驭宇内,〔二〕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以鞭笞天下,〔三〕威震四海。南取百粤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。百粤之君俯首系颈,〔四〕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〔五〕却匈奴七百余里〔六〕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堕名城,杀豪俊,〔七〕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,销锋鍉〔八〕铸以为金人十二,〔九〕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践华为城,〔一0〕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川,以为固。良将劲弩,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,陈利兵而谁何。〔一一〕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孝公、惠文王、武王、昭襄王、孝文王、庄襄王,凡六君也。烈,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乘马为喻也。策,所以挝马也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敲,短杖也。扑,捶也。」师古曰:「敲音苦交反。扑音普木反。」

〔四〕邓展曰:「俯音俯。」师古曰:「古俯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以长城扞蔽胡寇,如人家之有藩篱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却音丘略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鍉音嫡,箭镞也。」师古曰:「锋,戈戟刃也。鍉与镝同,即箭镞也。如音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所谓公仲者也。三辅黄图云坐高三丈。其铭曰:『皇帝二十六年,初兼天下,改诸侯为郡县,一法律,同度量。大人来见临洮,其长五丈,足迹六尺。』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断华山为城。」晋灼曰:「践,登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问之为谁,又云何人,其义一也。」

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然而陈涉,瓮牖绳枢之子,〔一〕甿隶之人,〔二〕迁徙之徒也,材能不及中庸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知,〔三〕陶朱、猗顿之富。〔四〕蹑足行伍之间,〔五〕而免起阡陌之中,〔六〕帅罢散之卒,将数百之众,〔七〕转而攻秦。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〔八〕天下云合向应,〔九〕赢粮而景从,〔一0〕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以绳系户枢。」孟康曰:「瓦瓮为(枢)〔窗〕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甿,古文萌字。甿,民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墨翟,宋人为墨家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越人范蠡逃越,止于陶,自谓陶朱公。猗顿本鲁人,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,赀(拨)〔拟〕王公,驰名天下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蹑音叠。」师古曰:「蹑音女涉反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时皆僻屈在阡陌之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免者,言免脱徭役也。免字或作俛,读与俯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揭音竭,谓竖之也。今读之者为负揭之揭,非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,言如响之应声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赢,担也。景从,言如影之随形也。」

且天下非小弱也;雍州之地,殽函之固,自若也。〔一〕陈涉之位,不齿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;〔二〕鉏耰棘矜,不敌于钩戟长铩;〔三〕适戍之众,不亢于九国之师;〔四〕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曩时之士也。〔五〕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〔六〕比权量力,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权,〔七〕招八州而朝同列,〔八〕百有余年,然后以六合为家,〔九〕殽函为宫。一夫作难而七庙堕,〔一0〕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谊不施,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若,犹言如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齿谓齐列如齿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耰,鉏柄也;以鉏柄及棘作矛也。」晋灼曰:「耰椎,块椎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非也。耰,摩田器也。棘,戟也。矜与同,谓矛鋋之杷也。钩戟,戟刃钩曲者也。铩,铍也。言往者秦销兵刃,陈涉起时但用鉏耰及戈戟之以相攻战也。耰音忧。矜音其巾反。铩音(其)〔山〕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,谓罪罚而行也。亢,当也,读与抗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曩,昔也,音乃朗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絜谓围束之也。度音徒各反。絜音下结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区区,小貌也。」

〔八〕邓展曰:「招,举也。」苏林曰:「招音翘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后与后同,古通用字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周生亦有言,〔一〕「舜盖重童子」,项羽又重童子,〔二〕岂其苗裔邪?何其兴之暴也!夫秦失其政,陈涉首难,豪桀蜂起,相与并争,不可胜数。然羽非有尺寸,乘势拔起陇亩之中,〔三〕三年,遂将五诸侯兵灭秦,分裂天下而威海内,封立王侯,政繇羽出,〔四〕号为「伯王」,〔五〕位虽不终,近古以来未尝有也。〔六〕及羽背关怀楚,放逐义帝,〔七〕而怨王侯畔己,难矣。自矜功伐,奋其私智而不师古,始霸王之国,欲以力征经营天下,五年卒亡其国,身死东城,尚不觉寤,不自责过失,乃引「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」,岂不谬哉!

〔一〕郑氏曰:「周时贤(大夫)〔人也〕。」师古曰:「史记称太史公曰『余闻之周生』则知非周时人,盖姓周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童子,目之眸子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拔音卒拔之拔。」邓展曰:「疾起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步末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近古犹末代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背关,谓背约不王高祖于关中。怀楚,谓思东归而都彭城。」

校勘记

一七八八页二行号(为)张楚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为」字。

一七八八页一七行亦于兵(革)〔车〕之上为楼以望敌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车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车」是。

一七九一页一二行今赵(又)〔独〕安敢害将军(之)家乎?景佑、殿本「又」作「独」,无「之」字。

一七九四页八行首事,谓最先(兵起)〔起兵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起兵」。

一七九四页一一行徼(要)散卒复相聚敛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要」字。

一七九六页七行吴中(弟子)〔子弟〕皆惮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子弟」。王先谦说此误倒。

一七九八页四行谓其军〔吏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吏」字。王先谦说此脱。

一七九八页八行汉仪注令(史)〔吏〕曰令史,丞(史)〔吏〕曰丞史。据史记集解改。

一七九八页一五行(自比)〔此自〕更有蒲将军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自此」,「比」字误。王先谦说史记集解引作「此自」,是。

一七九九页二行乃引兵击秦嘉,〔嘉〕军败走。王先谦说「军」上当更有「嘉」字,按史记有,此脱。

一七九九页三行梁已并秦嘉军,〔军〕胡陵,景佑、殿本都有下「军」字。王先谦说史记同,此脱。

一八00页一六行不如待以(初)〔礼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礼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礼」是。

一八0二页一四行今不恤士卒而徇私(宴)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宴」字。

一八0四页九行羽繇是始为诸侯上将军,〔八〕注〔八〕原在「上」字下,刘敞说「上将军」当连文。

一八0五页八行开榆中地数(十)〔千〕里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千」,史记同。

一八0七页一0行轻(重)折辱秦吏卒。吏卒多窃言〔曰〕:「

章将军〔等〕诈吾属降诸侯,宋祁说一本无「重」字。王先谦说史记亦无,一本是。景佑、殿本「言」下有「曰」字,「章将军」下有「等」字,史记同。

一八一五页九行汉军方围钟离(昧)〔〕于荥阳东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」,注同。王先谦说作「」是。

一八一七页八行汉王进兵追羽,至(故)〔固〕陵,殿本作「

固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固」是。

一八二四页一一行瓦瓮为(枢)〔窗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窗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窗」是。

一八二四页一四行赀(拨)〔拟〕王公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拟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拟」是。

一八二五页一六行铩音(其)〔山〕列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山」。

一八二六页一四行周时贤(大夫)〔人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贤人也」,王先谦说此「大夫」二字有误。

汉书卷三十二

张耳陈余传第二

张耳,大梁人也,〔一〕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。〔二〕尝亡命游外黄,〔三〕外黄富人女甚美,庸奴其夫,〔四〕亡邸父客。〔五〕父客谓曰:「必欲求贤夫,从张耳。」女听,为请决,嫁之。〔六〕女家厚奉给耳,耳以故致千里客,宦为外黄令。

〔一〕臣瓒曰:「今陈留大梁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毋忌,六国时信陵君也。言其尚及见毋忌,为之宾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命者,名也。凡言亡命,谓脱其名籍而逃亡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恃赖其夫,视之若庸奴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父时故宾客也。」师古曰:「邸,归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请决绝于前夫而嫁于耳。」

陈余,亦大梁人,好儒术。游赵苦陉,〔一〕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。余年少,父事耳,相与为刎颈交。〔二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苦陉,章帝丑其名,改曰汉昌。」师古曰:「陉音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刎,断也。刎颈交者,言托契深重,虽断颈绝头,无所顾也。刎音舞粉反。」

高祖为布衣时,尝从耳游。秦灭魏,购求耳千金,余五百金。两人变名姓,俱之陈,为里监门。〔一〕吏尝以过笞余,余欲起,耳摄使受笞。〔二〕吏去,耳数之曰:〔三〕「始吾与公言何如?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?」余谢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监门,卒之贱者,故为卑职以自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摄谓引持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,责也,音所具反。」

陈涉起蕲至陈,耳、余上谒涉。〔一〕涉及左右生平数闻耳、余贤,见,大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其谒而见也。上谒,若今之通名。」

陈豪桀说涉曰:「将军被坚执锐,帅士卒以诛暴秦,复立楚社稷,功德宜为王。」陈涉问两人,两人对曰:「将军瞋目张胆,〔一〕出万死不顾之计,为天下除残。今始至陈而王之,视天下私。〔二〕愿将军毋王,急引兵而西,遣人立六国后,自为树党。〔三〕如此,野无交兵,诛暴秦,据咸阳以令诸侯,则帝业成矣。今独王陈,恐天下解(矣)〔也〕。」〔四〕涉不听,遂立为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张胆,言勇之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树,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解谓离散其心也。」

耳、余复说陈王曰:「大王兴梁、楚,务在入关,未及收河北也。臣尝游赵,知其豪桀,〔一〕愿请奇兵略赵地。」于是陈王许之,以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,耳、余为左右校尉,与卒三千人,从白马渡河。〔二〕至诸县,说其豪桀〔三〕曰:「秦为乱政虐刑,残灭天下,北为长城之役,南有五领之戍,〔四〕外内骚动,百姓罢敝,〔五〕头会箕敛〔六〕以供军费,财匮力尽,〔七〕重以苛法,〔八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。〔九〕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,莫不向应,〔一0〕家自为怒,各报其怨,〔一一〕县杀其令丞,郡杀其守尉。今以张大楚,王陈,〔一二〕使吴广、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。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,非人豪也。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,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,此一时也。」豪桀皆然其言。乃行收兵,得数万人,号武信君。〔一三〕下赵十余城,余皆城守莫肯下。乃引兵东北击范阳。范阳人蒯通说其令徐公降武信君,又说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阳令。语在通传。赵地闻之,不战下者三十余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相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津名,即今滑州白马县界也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至河北县说之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山领有五,因以为名。交趾、合浦界有此领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非也。领者,西自衡山之南,东穷于海,一山之限耳。而别标名,则有五焉。裴氏广州记云『大庾、始安、临贺、桂阳、揭阳,是为五领。』邓德明南康记曰『大庾领一也,桂阳骑田领二也,九真都庞领三也,临贺萌渚领四也,始安越城领五也。』裴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吏到其家,人人头数出谷,以箕敛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匮,竭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无聊赖,以相保养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倡读曰唱。向读曰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张建大楚之国,而王于陈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武臣自号也。」

至邯郸,耳、余闻周章军入关,至戏却;〔一〕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,多以谗毁得罪诛。怨陈王不以为将军而以为校尉,乃说武臣曰:「陈王非必立六国后。〔二〕今将军下赵数十城,独介居河北〔三〕,不王无以填之。〔四〕且陈王听谗,还报,恐不得脱于祸。〔五〕愿将军毋失时。」武臣乃听,遂立为赵王。以余为大将军,耳为丞相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至戏地而却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非,不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介音。」臣瓒曰:「介,特也。」师古曰:「

二说并非也。介,隔也,读如本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,音土活反。」

使人报陈王,陈王大怒,欲尽族武臣等家,而发兵击赵。相国房君谏曰:「秦未亡,今又诛武臣等家,此生一秦也。不如因而贺之,使急引兵西击秦。」陈王从其计,徙系武臣等家宫中,封耳子敖为成都君。使使者贺赵,趣兵西入关。〔一〕耳、余说武臣曰:「王王赵,非楚意,特以计贺王。〔二〕楚已灭秦,必加兵于赵。愿王毋西兵,北徇燕、代,南收河内,以自广。赵南据大河,北有燕、代,楚虽胜秦,必不敢制赵。」赵王以为然,因不西兵,而使韩广略燕,李良略常山,张黡略上党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力不能制,且事安抚为权宜之计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黡音乌黠反。」

韩广至燕,燕人因立广为燕王。赵王乃与(陈)〔耳〕、余北略地燕界。赵王间出,为燕军所得。〔一〕燕囚之,欲与分地。〔二〕使者往,燕辄杀之,以固求地。耳、余患之。有厮养卒谢其舍曰〔三〕:「吾为二公说燕,与赵王载归。」〔四〕舍中人皆笑曰:「使者往十辈皆死,若何以能得王?」〔五〕乃走燕壁。〔六〕燕将见之,问曰:「知臣何欲?」燕将曰:「若欲得王耳。」曰:「君知张耳、陈余何如人也?」燕将曰:「贤人也。」曰:「其志何欲?」燕将曰:「欲得其王耳。」赵卒笑曰;「君未知两人所欲也。夫武臣、张耳、陈余,杖马棰下赵数十城,〔七〕亦各欲南面而王。夫臣之与主,岂可同日道哉!顾其势初定,〔八〕且以长少先立武臣,以持赵心。今赵地已服,两人亦欲分赵而王,时未可耳。今君囚赵王,念此两人名为求王,实欲燕杀之,此两人分赵而王。夫以一赵尚易燕,〔九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,而责杀王,灭燕易矣。」〔一0〕燕以为然,乃归赵王。养卒为御而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出,谓投间隙而微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要劫之,令割赵地输燕以和解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厮,取薪者也。养,养人者也。舍谓所舍宿主人也。」晋灼曰:「以辞相告曰谢。」师古曰:「谢其舍,谓告其舍中人也。故下言舍中人皆笑。今流俗书本于此舍下辄加人字,非也。厮音斯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;「二公,张耳、陈余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走,趣也,音奏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言其不用兵革也。」师古曰:「棰谓马挝也,音止橤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易,轻也,音弋豉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提挈,言相扶持也。」

李良已定常山,还报赵王,赵王复使良略太原。至石邑,秦兵塞井陉,未能前。秦将诈称二世使使遗良书,不封,〔一〕曰:「良尝事我,得显幸,诚能反赵为秦,赦良罪,贵良。」良得书,疑不信,之邯郸益请兵。〔二〕未至,道逢赵王姊,从百余骑。良望见,以为王,伏谒道旁。王姊醉,不知其将,使骑谢良。良素贵,起,惭其从官。从官有一人曰:「天下叛秦,能者先立。且赵王素出将军下,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,请追杀之。」良以得秦书,欲反赵,未决,因此怒,遣人追杀王姊,遂袭邯郸。邯郸不知,竟杀武臣。赵人多为耳、余耳目者,故得脱出。收兵得数万人。客有说耳、余曰:「两君羁旅,〔三〕而欲附赵,难可独立;〔立〕赵后,辅以谊,〔四〕可就功。」〔五〕及求得赵歇,立为赵王,居信都。〔六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欲其漏泄君臣相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羁,寄。旅,客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求取六国时赵王后而立之,以名义自辅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歇,赵之苗裔也。信都,襄国也。」

李良进兵击余,余败良。良走归章邯。章邯引兵至邯郸,皆徙其民河内,夷其城郭。〔一〕耳与赵王歇走入钜鹿城,王离围之。余北收常山兵,得数万人,军钜鹿北。章邯军钜鹿南棘原,筑甬道属河,〔二〕饟王离。〔三〕王离兵食多,急攻钜鹿。钜鹿城中食尽,耳数使人召余,余自度兵少,不能敌秦,不敢前。数月,耳大怒,怨余,使张黡、陈释往让余〔四〕曰:「始吾与公为刎颈交,今王与耳旦暮死,而公拥兵数万,不肯相救,相不赴奏俱死?〔五〕且什〔有〕一二相全。」〔六〕余曰:「所以不俱死,欲为赵王、张君报秦。今俱死,如以肉餧虎,何益?」〔七〕张黡、陈释曰:「事已急,要以俱死立信,安知后虑!」余曰:「吾顾以无益。」〔八〕乃使五千人令张黡、陈释先尝秦军,〔九〕至皆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联及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饟,古饷字,谓馈运其军粮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胡,何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十中尚冀得一二胜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餧,也,音于伪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尝,试也,言若尝食云。」

当是时,燕、齐、楚闻赵急,皆来救。张敖亦北收代,得万余人来,皆壁余旁。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,王离军乏食。项羽悉引兵渡河,破章邯军。诸侯军及敢击秦军,遂虏王离。于是赵王歇、张耳得出钜鹿。与余相见,责让余,问张黡、陈释所在。余曰:「黡、释以必死责臣,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,皆没。」耳不信,以为杀之,数问余。余怒曰:「不意君之望臣深也!〔一〕岂以臣重去将哉?」〔二〕乃脱解印绶与耳,耳不敢受。余起如厕,客有说耳曰:「天予不取,反受其咎。今陈将军与君印绶,不受,反天不祥。急取之。」耳乃佩其印,收其麾下。余还,亦望耳不让,趋出。耳遂收其兵。余独与麾下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。由此有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望,怨望也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赵王歇复居信都。耳从项羽入关。项羽立诸侯,耳雅游,多为人所称。〔一〕项羽素亦闻耳贤,乃分赵立耳为常山王,治信都。〔二〕信都更名襄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雅,故也。言其久故倦游,交结英杰,是以多为人所称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治,为治处也,音丈吏反。」

余客多说项羽:「陈余、张耳一体有功于赵。」羽以余不从入关,闻其在南皮,即以南皮旁三县封之。而徙赵王歇王代。

耳之国,余愈怒曰:「耳与余功等也,今耳王,余独侯。」及齐王田荣叛楚,余乃使夏说说田荣〔一〕曰:「项羽为天下宰不平,尽王诸将善地,徙故王王恶地,今赵王乃居代!愿王假臣兵,请以南皮为扞蔽。」〔二〕田荣欲树党,乃遣兵从余。余悉三县兵,〔三〕袭常山王耳。耳败走,曰:「汉王与我有故,〔四〕而项王强,立我,我欲之楚。」〔五〕甘公曰:〔六〕「汉王之入关,五星聚东井。东井者,秦分也。〔七〕先至必王。楚虽强,后必属汉。」耳走汉。汉亦还定三秦,方围章邯废丘。耳谒汉王,汉王厚遇之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夏说读曰悦。说田荣,音式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扞蔽,犹言藩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汉王布衣时常从耳游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羽既强盛,又为所立,是以狐疑,莫知所往。」

〔六〕文颖曰:「善说星者甘氏也。」晋灼曰:「齐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高纪云元年五月汉王定雍地,东如咸阳,引兵围雍王废丘,而遣诸将略地。八月,塞王欣、翟王翳皆降汉。二年十月,陈余击常山王张耳,耳败走,降汉。而此传乃言方围废丘时耳谒汉王,隔以他事,于后始云汉二年东击楚,则与帝纪前后参错不同,疑传误也。」

余已败耳,皆收赵地,迎赵王于代,复为赵王。赵王德余,〔一〕立以为代王。余为赵王弱,国初定,留傅赵王,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怀其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代相国而居守。」

汉二年,东击楚,使告赵,欲与俱。余曰:「汉杀张耳乃从。」于是汉求人类耳者,斩其头遗余,余乃遣兵助汉。汉败于彭城西,余亦闻耳诈死,即背汉。汉遣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陉,斩余泜水上,〔一〕追杀赵王歇襄国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泜音祗也。」晋灼曰:「问其方人音柢。」师古曰:「苏、晋二说皆是也。苏音祗敬之祗,音执夷反,古音如是。晋音根柢之柢,音丁计反,今其土俗呼水则然。」

四年夏,立耳为赵王。五年秋,耳薨,谥曰景王。子敖嗣立为王,尚高祖长女鲁元公主,为王后。

七年,高祖从平城过赵,赵王旦暮自上食,体甚卑,有子婿礼。高祖箕踞骂詈,甚慢之。〔一〕赵相贯高、赵午年六十余,故耳客也,怒曰:「吾王孱王也!」〔二〕说敖曰:「天下豪桀并起,能者先立,今王事皇帝甚恭,皇帝遇王无礼,请为王杀之。」敖啮其指出血,〔三〕曰:「君何言之误!且先王亡国,赖皇帝得复国,〔四〕德流子孙,秋豪皆帝力也。愿君无复出口。」贯高等十余人相谓曰:「

吾等非也。吾王长者,不背德。且吾等义不辱,今帝辱我王,故欲杀之,何乃污王为?〔五〕事成归王,事败独身坐耳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箕踞者,谓申两脚其形如箕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冀州人谓懦弱为孱。」师古曰:「音士连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啮其指出血,以表至诚,而为誓约,不背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复音房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何为乃污染王。」

八年,上从东垣过。〔一〕贯高等乃壁人柏人,要之置厕。〔二〕上过欲宿,心动,问曰:「县名为何?」曰:「柏人。」「柏人者,迫于人!」不宿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,还而过赵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置人厕壁中以伺高祖。」

九年,贯高怨家知其谋,告之。于是上逮捕赵王诸反者。赵午等十余人皆争自刭,贯高独怒骂曰:「谁令公等为之?今王实无谋,而并捕王;公等死,谁当白王不反者?」〔一〕乃槛车与王诣长安〔二〕。高对狱曰:「独吾属为之,王不知也。」吏榜笞数千,〔三〕刺爇,身无完者,〔四〕终不复言。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故,不宜有此。上怒曰:「使长敖据天下,岂少乃女虖!」〔五〕廷尉以贯高辞闻,上曰:「壮士!谁知者,以私问之。」〔六〕中大夫泄公曰:「臣素知之,〔七〕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。」〔八〕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。卬视泄公,〔九〕劳若如平生欢。〔一0〕与语,问张王果有谋不。〔一一〕高曰:「人情岂不各爱其父母妻子哉?今吾三族皆以论死,岂以王易吾亲哉!〔一二〕顾为王实不反,〔一三〕独吾等为之。」具道本根所以,王不知状。于是泄公具以报上,上乃赦赵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白,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槛车者,车而为槛形,谓以板四周之,无所通见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;「榜谓捶击之也,音彭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以铁刺之,又烧灼之。」师古曰:「爇音而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以和悦问之。」臣瓒曰:「字多作私,谓以私情相问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泄音薛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侵犹犯负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箯舆者,编竹木以为舆形,如今之食舆矣。高时榜笞刺爇委困,故以箯舆处之也。箯音鞭。卬读曰仰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劳苦,相劳问其勤苦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果犹决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易,代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」

上贤高能自立然诺,使泄公赦之,告曰:「张王已出,上多足下,〔一〕故赦足下。」高曰:「所以不死,白张王不反耳。今王已出,吾责塞矣。〔二〕且人臣有篡弒之名,岂有面目复事上哉!」乃仰绝亢而死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塞,当也,满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亢,颈大脉也,俗所谓胡脉也。」师古曰:「亢者,总谓颈耳。尔雅云『亢,鸟咙』,即喉咙也,音下郎反,又音工郎反。」

敖已出,尚鲁元公主如故,〔一〕封为宣平侯。于是上贤张王诸客,皆以为诸侯相、郡守。语在田叔传。及孝惠、高后、文、景时,张王客子孙皆为二千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尚犹配也。易泰卦九二爻辞曰『得尚于中行』,王弼亦以为配也。诸言尚公主者其义皆然。而说者乃云尚公主,与尚书尚食同意,训尚为主,言主掌之,失其理矣。公主既尊,又非物类,不得以主掌为辞,贡禹又云『诸侯则国人承公主』,益知主不得言主掌也。」

初,孝惠时,齐悼惠王献城阳郡,尊鲁元公主为太后。〔一〕高后元年,鲁元太后薨。后六年,宣平侯敖复薨。吕太后立敖子偃为鲁王,以母为太后故也。〔二〕又怜其年少孤弱,乃封敖前妇子二人:寿为乐昌侯,侈为信都侯。高后崩,大臣诛诸吕,废鲁王及二侯。孝文即位,复封故鲁王偃为南宫侯。薨,子生嗣。武帝时,生有罪免,国除。元光中,复封偃孙广国为睢陵侯。〔三〕薨,子昌嗣。太初中,昌坐不敬免,国除。孝平元始二年,继绝世,封敖玄孙庆忌为宣平侯,食千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齐太后,以母礼事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公主为齐王太后,故立其子为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睢音虽。」

赞曰:张耳、陈余,世所称贤,其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桀,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。然耳、余始居约时,〔一〕相然信死,岂顾问哉!及据国争权,卒相灭亡,何乡者慕用之诚,〔二〕后相背之盭也!〔三〕势利之交,古人羞之,盖谓是矣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始在贫贱俭约之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向谓曩昔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盭,古戾字。戾,违也。」

校勘记

一八三0页一四行恐天下解(矣)〔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也」。

一八三三页一四行赵王乃与(陈)〔耳〕、余北略地燕界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耳」。王先谦说「陈」为「耳」之误。

一八三五页九行难可独立;〔立〕赵后,景佑、殿本都重「立」字。王先谦说重「立」字是。

一八三六页五行且什〔有〕一二相全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有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有」字是。

汉书卷三十三

魏豹田儋韩〔王〕信传第三

魏豹,故魏诸公子也。〔一〕其兄魏咎,故魏时封为宁陵君,秦灭魏,〔二〕为庶人。陈胜之王也,咎往从之。胜使魏人周市徇魏地,〔三〕魏地已下,欲立周市为魏王。市曰:「天下昏乱,忠臣乃见。〔四〕今天下共畔秦,其谊必立魏王后乃可。」齐、赵使车各五十乘,立市为王。市不受,迎魏咎于陈,五反,〔五〕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国时魏也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魏,大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徇,略也,音辞峻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当昏乱之时,忠臣乃得显其节义也。老子道经曰『国家昏乱有忠臣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反谓回还也。」

章邯已破陈王,进兵击魏王于临济。魏王使周市请救齐、楚。齐、楚遣项它、田巴将兵,随市救魏。〔一〕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,围临济。咎为其民约降。〔二〕约降定,咎自杀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楚遣项它,齐遣田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章邯为誓而约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但欲全其人,而身自不降。」

魏豹亡走楚。楚怀王予豹数千人,复徇魏地。项羽己破秦兵,降章邯,豹下魏二十余城,立为魏王。〔一〕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。羽封诸侯,欲有梁地,〔二〕乃徙豹于河东,都平阳,为西魏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项羽立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羽欲自取梁地。」

汉王还定三秦,渡临晋,豹以国属焉,遂从击楚于彭城。汉王败,还至荥阳,豹请视亲病,〔一〕至国,则绝河津畔汉。汉王谓郦生曰:「缓颊往说之。」郦生(至)〔往〕,豹谢曰:「人生一世间,如白驹过隙。〔二〕今汉王嫚侮人,骂詈诸侯群臣如奴耳,非有上下礼节,吾不忍复见也。」汉王遣韩信击豹,遂虏之,传豹诣荥阳,以其地为河东、太原、上党郡。汉王令豹守荥阳。楚围之急,周苛曰:「反国之王,难与共守。」遂杀豹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亲谓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速疾也。白驹谓日景也。隙,壁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反国,言其尝叛也。」

田儋,狄人也,〔一〕故齐王田氏之族也。〔二〕儋从弟荣,荣弟横,皆豪桀,宗强,能得人。陈涉使周市略地,北至狄,狄城守。儋阳为缚其奴,从少年之廷,欲谒杀奴。〔三〕见狄令,因击杀令,而召豪吏子弟曰:「诸侯皆反秦自立,齐,古之建国,儋,田氏,当王。」遂自立为齐王,发兵击周市。市军还去,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狄,县名也,地理志属千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亦六国时齐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古杀奴婢,皆当告官,儋欲杀令,故诈缚奴以谒也。」师古曰:「阳缚其奴,为杀奴之状。廷,县廷之中也,音定。今流俗书本为字作伪,非也。阳即伪耳,不当重言之。」

秦将章邯围魏王咎于临济,急。魏王请救于齐,儋将兵救魏。章邯夜衔枚击,大破齐、楚军,杀儋于临济下。儋从弟荣收儋余兵东走东阿。

齐人闻儋死,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王,田角为相,田闲为将,以距诸侯。

荣之走东阿,章邯追围之。项梁闻荣急,乃引兵击破章邯东阿下。章邯走而西,项梁因追之。而荣怒齐之立假,乃引兵归,击逐假。假亡走楚。相角亡走赵。角弟闲前救赵,因不敢归。荣乃立儋子市为王,荣相之,横为将,平齐地。

项梁既追章邯,章邯兵益盛,项梁使使趣齐兵共击章邯。〔一〕荣曰:「楚杀田假,赵杀角、闲,乃出兵。」楚怀王曰:「田假与国之王,穷而归我,杀之不谊。」赵亦不杀田角、田闲以市于齐。齐王曰:「蝮手则斩手,足则斩足。〔二〕何者?为害于身也。田假、田角、田闲于楚、赵,非手足戚,〔三〕何故不杀?且秦复得志于天下,则齮龁首用事者坟墓矣。」〔四〕楚、赵不听齐,齐亦怒,终不肯出兵。章邯果败杀项梁,〔五〕破楚兵。楚兵东走,而章邯渡河围赵于钜鹿。项羽由此怨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蝮一名虺。,螫也。螫人手足则割去其肉,不然则死。」师古曰:「尔雅及说文皆以为蝮即虺也,博三寸,首大如擘,而郭璞云各自一种蛇。其蝮蛇,细颈大头焦尾,色如绶文,文间有毛,似猪鬣,鼻上有针,大者长七八尺,一名反鼻,非虺之类也。以今俗名证之,郭说得矣。虺若土色,所在有之,俗呼土虺。其蝮唯出南方。蝮音芳六反。音火各反。螫音式亦反。虺音许伟反。擘者,人手大指也,音步历反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言将亡身,非手足忧也。」臣瓒曰:「田假于楚,非手足之亲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齮,侧啮也。龁,也。」师古曰:「首用事,谓起兵而立号者也。齮音蚁。龁音纥。音五绞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击败而杀之。」

羽既存赵,降章邯,西灭秦,立诸侯王,乃徙齐王市更王胶东,治即墨。〔一〕齐将田都从共救赵,因入关,故立都为齐王,治临菑。故齐王建孙田安,项羽方渡河救赵,安下济北数城,引兵降项羽,羽立安为济北王,治博阳。荣以负项梁,不肯助楚攻秦,故不得王。赵将陈余亦失职,不得王。二人俱怨项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治谓都之也,音丈吏反。下皆类此。」

荣使人将兵助陈余,令反赵地,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,都亡走楚。荣留齐王市毋之胶东。市左右曰:「项王强暴,王不就国,必危。」市惧,乃亡就国。荣怒,追击杀市于即墨,还攻杀济北王安,自立为王,尽并三齐之地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齐,齐及济北、胶东。」

项王闻之,大怒,乃北伐齐。荣发兵距之城阳。荣兵败,走平原,平原民杀荣。项羽遂烧夷齐城郭,〔一〕所过尽屠破。齐人相聚畔之。荣弟横收齐散兵,得数万人,反击项羽于城阳。而汉王帅诸侯败楚,入彭城。项羽闻之,乃释齐〔二〕而归击汉于彭城,因连与汉战,相距荥阳。以故横复收齐城邑,立荣子广为王,而横相之,政事无巨细皆断于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。」

定齐三年,闻汉将韩信引兵且东击齐,齐使华毋伤、田解〔一〕军历下以距汉。〔二〕会汉使郦食其往说王广及相横,与连和。横然之,乃罢历下守备,纵酒,〔三〕且遣使与汉平。〔四〕韩信乃渡平原,袭破齐历下军,因入临菑。王广、相横以郦生为卖己而亨之〔五〕。广东走高密,横走博,〔六〕守相田光走城阳,〔七〕将军田既军于胶东。楚使龙且救齐,〔八〕齐王与合军高密。汉将韩信、曹参破杀龙且,虏齐王广。汉将灌婴追得守相光,至博。而横闻王死,自立为王,还击婴,婴败横军于赢下。〔九〕横亡走梁,归彭越。越时居梁地,中立,且为汉,且为楚。〔一0〕韩信已杀龙且,因进兵破杀田既于胶东,灌婴破杀齐将田吸于千乘,〔一一〕遂平齐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二人也。华音户化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济南历山之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放意而饮酒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方欲遣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其与韩信合谋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泰山博县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守相者,言为相而专主居守之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闾反。」

〔九〕晋灼曰:「泰山赢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弋成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在楚、汉之间,居中自立而两助之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吸音许及反。」

汉灭项籍,汉王立为皇帝,彭越为梁王。横惧诛,而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,居中。〔一〕高帝闻之,以横兄弟本定齐,齐人贤者多附焉,今在海中不收,后恐有乱,乃使使赦横罪而召之。横谢曰:「臣亨陛下之使郦食其,今闻其弟商为汉将而贤,臣恐惧,不敢奉诏,请为庶人,守海中。」使还报,高帝乃诏卫尉郦商曰:「齐王横即至,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!」〔二〕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意,曰:「横来,大者王,小者乃侯耳;〔三〕不来,且发兵加诛。」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雒阳。〔四〕

〔一〕韦昭曰:「海中山曰。」师古曰:「音丁老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族夷,言平除其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者谓横身,小者其徒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至尸乡厩置,〔一〕横谢使者曰:「人臣见天子,当洗沐。」止留。谓其客曰:「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,〔二〕今汉王为天子,而横乃为亡虏,北面事之,其媿固已甚矣。又吾亨人之兄,与其弟并肩而事主,〔三〕纵彼畏天子之诏,不敢动摇,我独不媿于心乎?且陛下所以欲见我,不过欲壹见我面貌耳。陛下在雒阳,今斩吾头,驰三十里间,形容尚未能败,犹可知也。」遂自刭,令客奉其头,从使者驰奏之高帝。高帝曰:「嗟乎,有以!起布衣,兄弟三人更王,〔四〕岂非贤哉!」为之流涕,而拜其二客为都尉,发卒二千,以王者礼葬横。

〔一〕(师古)〔应劭〕曰:「尸乡在偃师城西。」臣瓒曰:「案厩置谓置马以传驿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王者自称曰孤,盖为谦也。老子德经曰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,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并音步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既葬,二客穿其冢旁,皆自刭从之。高帝闻而大惊,以横之客皆贤者,吾闻其余尚五百人在海中,使使召至,闻横死,亦皆自杀。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。

韩王信,故韩襄王孽孙也,〔一〕长八尺五寸。项梁立楚怀王,燕、齐、赵、魏皆已前王,唯韩无有后,故立韩公子横阳(城君)〔

君成〕为韩王,欲以抚定韩地。项梁死定陶,成奔怀王。〔二〕沛公引兵击阳城,使张良以韩司徒徇韩地,得信,以为韩将,将其兵从入武关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孺子为孽。」师古曰:「孽谓庶耳。张说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」

沛公为汉王,信从入汉中,乃说汉王曰:「项王王诸将,王独居此,迁也。士卒皆山东人,竦而望归,及其东乡,可以争天下。」〔一〕汉王还定三秦,乃许王信,先拜为韩太尉,将兵略韩地。

〔一〕郑氏曰:「及军中将士气锋也。」师古曰:「高纪及韩彭英卢传皆称斯说是楚王韩信之辞,而此传复云韩王信之语,岂史家谬错乎?将二人所劝大指实同也?竦谓引领举足也。与锋同。乡读曰向。」

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,韩王成以不从无功,不遣之国,更封为穰侯,〔一〕后又杀之。闻汉遣信略韩地,乃令故籍游吴时令郑昌为韩王〔二〕距汉。汉二年,信略定韩地十余城。汉王至河南,信急击韩王昌,昌降汉。乃立信为韩王,常将韩兵从。汉王使信与周苛等守荥阳,楚拔之,信降楚。已得亡归汉,〔三〕汉复以为韩王,竟从击破项籍。五年春,与信剖符,王颍川。〔四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穰,南阳县也。」臣瓒曰:「穰县属江夏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项籍在吴时,昌为吴县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降楚之后复得归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剖,分也。为合符而分之。」

六年春,上以为信壮武,北近巩、雒,〔一〕南迫宛、叶,〔二〕东有淮阳,皆天下劲兵处也,乃更以太原郡为韩国,徙信以备胡,都晋阳。信上书曰:「国被边,〔三〕匈奴数入,晋阳去塞远,请治马邑。」上许之。秋,匈奴冒顿大入围信,信数使使胡求和解。汉发兵救之,疑信数间使,有二心。〔四〕上赐信书责让之曰:「专死不勇,专生不任,〔五〕寇攻马邑,君王力不足以坚守乎?安危存亡之地,此二者朕所以责于君王。」〔六〕信得书,恐诛,因与匈奴约共攻汉,以马邑降胡,击太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巩即今巩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南阳之二县也。宛音于元反。叶音式涉反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被音被马之被。」师古曰:「被犹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间,私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言为将军,赍必死之意不得为勇,赍必生之心不任军事。传曰『期死非勇也,必生非任也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虽处危亡之地,执忠履信,可以安存,责其有二心。」

七年冬,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,〔一〕斩其将王喜。信亡走匈奴。(与)其将白土人曼丘臣、王黄〔二〕立赵苗裔赵利为王,〔三〕复收信散兵,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。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,至晋阳,〔四〕与汉兵战,汉兵大破之,追至于离石,复破之。〔五〕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。汉令车骑击匈奴,常败走,汉乘胜追北。闻冒顿居代谷,上居晋阳,使人视冒顿,还报曰「可击」。上遂至平城,上白登。〔六〕匈奴骑围上,上乃使人厚遗阏氏。〔七〕阏氏说冒顿曰:「今得汉地,犹不能居,且两主不相厄。」居七日,胡骑稍稍引去。天雾,汉使人往来,胡不觉。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:「胡者全兵,〔八〕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,〔九〕徐行出围。」入平城,汉救兵亦至。胡骑遂解去,汉亦罢兵归。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,令王黄等说误陈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党之县也。鞮音丁奚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白土,县名也,属上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六国时赵后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广武亦太原之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离石,西河之县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台名,去平城七里。」如淳曰:「平城旁之高地,若丘陵也。」师古曰:「在平城东山上,去平城十余里,今其处犹存。服说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阏氏,匈奴单于之妻也。阏音于连反。氏音支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言唯弓矛无杂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每一弩而加两矢外乡者,以御敌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十一年春,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。〔一〕汉使柴将军击之,〔二〕遗信书曰:「陛下宽仁,诸侯虽有叛亡,而后归,辄复故位号,不诛也。〔三〕大王所知。今王以败亡走胡,非有大罪,急自归。」信报曰:「陛下擢仆闾巷,南面称孤,此仆之幸也。荥阳之事,仆不能死,囚于项籍,此一罪也。寇攻马邑,仆不能坚守,以城降之,此二罪也。今为反寇,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,此三罪也。夫种、蠡无一罪,身死亡;〔四〕仆有三罪,而欲求活,此伍子胥所以偾于吴世也。〔五〕今仆亡匿山谷间,旦暮乞貣蛮夷,〔六〕仆之思归,如痿人不忘起,盲者不忘视,〔七〕势不可耳。」遂战。柴将军屠参合,斩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代郡之县。」

〔二〕邓展曰:「柴奇也。」应劭曰:「柴武也。」晋灼曰:「奇,武之子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大夫种、范蠡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人皆越王句践之臣也。大夫种位为大夫,名种也,有功于越,而句践逼令自死。范蠡即陶朱公也,浮海而逃之齐,又居陶,自号朱公,竟以寿终。信引之以自喻者,盖言种不去则见杀,蠡逃亡则获免。蠡音礼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偾音奋。」孟康曰:「偾犹毙也。言子胥得罪于夫差而不知去,所以毙于世也。」师古曰:「偾谓僵仆而倒也,音方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貣音吐得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痿,风痹病也,音人佳反。」

信之入匈奴,与太子俱,及至颓当城,生子,因名曰颓当。韩太子亦生子婴。至孝文时,颓当及婴率其众降。汉封颓当为弓高侯〔一〕,婴为襄城侯。〔二〕吴楚反时,弓高侯功冠诸将。传子至孙,孙无子,国绝。婴孙以不敬失侯。颓当孽孙嫣,〔三〕贵幸,名显当世。嫣弟说,〔四〕以校尉击匈奴,封龙侯。〔五〕后坐酎金失侯,复以待诏为横海将军,击破东越,封按道侯。〔六〕太初中,为游击将军屯五原外列城,还为光禄勋,掘蛊太子宫,为太子所杀。〔七〕子兴嗣,坐巫蛊诛。上曰:「游击将军死事,无论坐者。」〔八〕乃复封兴弟增为龙侯。增少为郎,诸曹侍中光禄大夫,昭帝时至前将军,与大将军霍光定策立宣帝,益封千户。本始二年,五将征匈奴,增将三万骑出云中,斩首百余级,至期而还。神爵元年,代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领尚书事。增世贵,幼为忠臣,事三主,重于朝廷。为人宽和自守,以温颜逊辞承上接下,无所失意,保身固宠,不能有所建明。五凤二年薨,谥曰安侯。子宝嗣,亡子,国除。成帝时,继功臣后,封增兄子岑为龙侯。薨,子持弓嗣。王莽败,乃绝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功臣表属营陵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功臣表属魏郡。」

〔三〕郑氏曰:「音鄢陵之鄢。」师古曰:「郑音是也,音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字或作雒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史记年表并卫青传载韩说初封龙雒侯,后为按道侯,皆与此传同。而汉书功臣侯表乃云龙侯名譊,按道侯名说,列为二人,与此不同,疑表误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掘音其勿反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时无故见杀,而无为之论坐伏辜者也。」臣瓒曰:「按说无故见杀,而子复为巫蛊见诛,皆为怨枉,故上曰毋有应论坐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。言韩说以掘蛊为太子所杀,死于国事,忠诚可闵。今兴虽以巫蛊见诛,其昆弟宗族应从坐者,可勿论之,所以追宠说也。」

赞曰:周室既坏,至春秋末,诸侯秏尽,〔一〕而炎黄唐虞之苗裔尚犹颇有存者。〔二〕秦灭六国,而上古遗烈埽地尽矣。〔三〕楚汉之际,豪桀相王,唯魏豹、韩信、田儋兄弟为旧国之后,然皆及身而绝。横之志节,宾客慕义,犹不能自立,岂非天虖!韩氏自弓高后贵显,盖周烈近与!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秏,减也,言渐少而尽也,音呼到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神农、黄帝、尧、舜之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烈,业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韩先与周同姓,其后苗裔事晋,封于韩原,姓韩氏,韩厥其后也,故曰周烈。」臣瓒曰:「案武王之子,方于三代,世为最近也。」师古曰:「左氏传云『邘、晋、应、韩,武之穆也』。据如此赞所云,则韩万先祖,武王之裔。而杜预等以为出自曲沃成师,未详其说。与读曰欤。」

校勘记

一八四五页二行「王」字据殿本补。王先谦说有「王」字是。

一八四六页一一行郦生(至)〔往〕,豹谢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往」。

一八五二页三行(师古)〔应劭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应劭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应劭」是。

一八五二页一0行故立韩公子横阳(城君)〔君成〕为韩王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君成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君成」是,史记同。

一八五四页一0行(与)其将白土人曼丘臣、刘攽说「与」字不当有。王先谦亦说「与」字误衍。

汉书卷三十四

韩彭英卢吴传第四

韩信,淮阴人也。家贫无行,不得推择为吏,〔一〕又不能治生为商贾,〔二〕常从人寄食。其母死无以葬,乃行营高燥地,令傍可置万家者。〔三〕信从下乡南昌亭长食,〔四〕亭长妻苦之,〔五〕乃晨炊蓐食。〔六〕食时信往,不为具食。信亦知其意,自绝去。至城下钓,有一漂母哀之,饭信,〔七〕竟漂数十日。信谓漂母曰:「

吾必重报母。」母怒曰:「大丈夫不能自食,吾哀王孙而进食,〔八〕岂望报乎!」淮阴少年又侮信曰:「虽长大,好带刀剑,怯耳。」众辱信曰:「能死,刺我;不能,出跨下。」〔九〕于是信孰视,俛出跨下。〔一0〕一巿皆笑信,以为怯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无善行可推举选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卖曰商。坐贩曰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有大志也。行音下更反。燥音先老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下乡,属淮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苦,厌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未起而床蓐中食。」

〔七〕韦昭曰:「以水击絮曰漂。」师古曰:「哀怜而饭之。漂音匹妙反。饭音扶晚反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王孙,如言公子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众辱,于众中辱之。跨下,两股之间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俛亦俯字。」

及项梁度淮,信乃杖剑从之,〔一〕居戏下,无所知名。〔二〕梁败,又属项羽,为郎中。信数以策干项羽,羽弗用。汉王之入蜀,信亡楚归汉,未得知名,为连敖。〔三〕坐法当斩,其畴十三人皆已斩,〔四〕至信,信乃仰视,适见滕公,〔五〕曰:「上不欲就天(

子)〔下〕乎?而斩壮士!」滕公奇其言,壮其貌,释弗斩。〔六〕与语,大说之,言于汉王。汉王以为治粟都尉,上未奇之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直带一剑,更无余资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泛在旌戏之下也。戏读曰麾,又音许宜反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楚官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畴,类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夏侯婴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释,放也,置也。」

数与萧何语,何奇之。至南郑,诸将道亡者数十人。信度何等已数言上,〔一〕不我用,即亡。何闻信亡,不及以闻,自追之。人有言上曰:「丞相何亡。」上怒,如失左右手。居一二日,何来谒。上且怒且喜,骂何曰:「若亡,何也?」〔二〕何曰:「臣非敢亡,追亡者耳。」上曰:「所追者谁也?」曰:「韩信。」上复骂曰:「诸将亡者已数十,公无所追;追信,诈也。」何曰:「诸将易得,至如信,国士无双。〔三〕王必欲长王汉中,无所事信;〔四〕必欲争天下,非信无可与计事者。顾王策安决。」〔五〕王曰:「吾亦欲东耳,安能郁郁久居此乎?」何曰:「王计必东,能用信,信即留;不能用信,信终亡耳。」王曰:「吾为公以为将。」何曰:「虽为将,信不留。」王曰:「以为大将。」何曰:「幸甚。」于是王欲召信拜之。何曰:「王素嫚无礼,〔六〕今拜大将如召小儿,此乃信所以去也。〔王〕必欲拜之,择日斋戒,设坛场具礼,乃可。」王许之。诸将皆喜,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。至拜,乃韩信也,一军皆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度,计量也,音大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国家之奇士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无事用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嫚与慢同。」

信(以)〔已〕拜,上坐。王曰:「丞相数言将军,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?」信谢,因问王曰:「今东乡争权天下,岂非项王邪?」〔一〕上曰:「然。」信曰:「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?」〔二〕汉王默然良久,曰:「弗如也。」信再拜贺曰:「唯〔三〕信亦以为大王弗如也。然臣尝事项王,请言项王为人也。项王意乌猝嗟,千人皆废,〔四〕然不能任属贤将,〔五〕此特匹夫之勇也。〔六〕项王见人恭谨,言语姁姁,〔七〕人有病疾,涕泣分食饮,至使人有功,当封爵,刻印刓,忍不能予,〔八〕此所谓妇人之仁也。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,不居关中而都彭城;又背义帝约,而以亲爱王,诸侯不平。诸侯之见项王逐义帝江南,亦皆归逐其主,自王善地。项王所过亡不残灭,多怨百姓,〔九〕百姓不附,特劫于威,强服耳。〔一0〕名虽为霸,实失天下心,〔一一〕故曰其强易弱。〔一二〕今大王诚能反其道,任天下武勇,何不诛!〔一三〕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不服!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,何不散!〔一四〕且三秦王为秦将,〔一五〕将秦子弟数岁,而所杀亡不可胜计,又欺其众降诸侯。至新安,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人,唯独邯、欣、翳脱。〔一六〕秦父兄怨此三人,痛于骨髓。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,秦民莫爱也。大王之入武关,秋豪亡所害,〔一七〕除秦苛法,与民约,法三章耳,秦民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于诸侯之约,大王当王关中,关中民户知之。〔一八〕王失职之蜀,民亡不恨者。〔一九〕今王举而东,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」〔二0〕于是汉王大喜,自以为得信晚。遂听信计,部署诸将所击。〔二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。与,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唯,应辞,音弋癸反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猝嗟犹咄嗟也。言羽一咄嗟,千人皆失气也。」晋灼曰:「意乌,恚怒声也。猝嗟,形发动也。废,不收也。」师古曰:「意乌,晋说是也。猝嗟,暴猝嗟叹也。猝音千忽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特,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姁姁,和好貌也,音许于反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刓音刓角之刓,刓与抟同。手弄角讹,不忍授也。」师古曰:「刓音五丸反。抟音大官反。又音专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结怨于百姓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其下『强以威王』亦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羽自号西楚霸王,故云名为霸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易使弱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何所不诛也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散谓四散而立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章邯、司马欣、董翳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,音土活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秋豪,喻细微之物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;「言家家皆知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檄谓檄书也。传檄可定,言不足用兵也。檄,解在高纪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部分而署置之。」

汉王举兵东出陈仓,定三秦。二年,出关,收魏、河南,韩、殷王皆降。令齐、赵共击楚彭城,汉兵败散而还。信复发兵与汉王会荥阳,复击破楚京、索间,〔一〕以故楚兵不能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音山客反。」

汉之败却彭城,〔一〕塞王欣、翟王翳亡汉降楚,齐、赵、魏亦皆反,与楚和。汉王使郦生往说魏王豹,豹不听,乃以信为左丞相击魏。信问郦生:「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?」曰:「直也。」信曰:「竖子耳。」遂进兵击魏。魏盛兵蒲阪,塞临晋。信乃益为疑兵,〔二〕陈船欲度临晋,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度军,袭安邑。〔三〕魏王豹惊,引兵迎信。信遂虏豹,定河东,使人请汉王:「愿益兵三万人,臣请以北举燕、赵,东击齐,南绝楚之粮道,西与大王会于荥阳。」汉王与兵三万人,遣张耳与俱,进击赵、代。破代,禽夏说阏与。〔四〕信之下魏、代,汉辄使人收其精兵,诣荥阳以距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兵败于彭城而却退也。却音丘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多张兵形,令敌人疑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以木柙縳罂缶以度也。」韦昭曰:「以木为器,如罂缶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罂缶谓瓶之大腹小口者也,音一政反。临晋在今同州朝邑县界。夏阳在韩城县界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夏说,代相也。」孟康曰:「阏与是邑名也,在上党隰县。」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阏音一曷反。与音豫。」

信、耳以兵数万,欲东下井陉击赵。赵王、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,聚兵井陉口,号称二十万。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:「闻汉将韩信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新喋血阏与。〔一〕今乃辅以张耳,议欲以下赵,〔二〕此乘胜而去国远斗,其锋不可当。臣闻『千里馈粮,士有饥色;〔三〕樵苏后爨,师不宿饱。』〔四〕今井陉之道,车不得方轨,骑不得成列,〔五〕行数百里,其势粮食必在后。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,从间(道)〔路〕绝其辎重;〔六〕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。彼前不得斗,退不得还,吾奇兵绝其后,野无所掠卤,不至十日,两将之头可致戏下。〔七〕愿君留意臣之计,必不为二子所禽矣。」成安君,儒者,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,谓曰:「吾闻兵法『什则围之,倍则战。』〔八〕今韩信兵号数万,其实不能,千里袭我,亦以罢矣。〔九〕今如此避弗击,后有大者,何以距之?诸侯谓吾怯,而轻来伐我。」不听广武君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喋音牒。喋血,解在文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立计议如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难继也。馈字与馈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樵,取薪也。苏,取草也。小雅白华之诗曰『樵彼桑薪』。樵音在消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方轨,谓并行也。列,行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间路,微路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戏读曰麾,又音许宜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多十倍者可以围城,多一倍者战则可胜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,〔一〕还报,则大喜,乃敢引兵遂下。未至井陉口三十里,止舍。〔二〕夜半传发,选轻骑二千人,〔三〕人持一赤帜,〔四〕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,〔五〕戒曰:「赵见我走,必空壁逐我,若疾入,拔赵帜,立汉帜。」〔六〕令其裨将传餐〔七〕,曰:「今日破赵会食。」诸将皆呒然,阳应曰:「诺。」〔八〕信谓军吏曰:「赵已先据便地壁,且彼未见大将旗鼓,未肯击前行,〔九〕恐吾阻险而还。」乃使万人先行,出,背水陈。赵兵望见大笑。平旦,信建大将旗鼓,鼓行出井陉口,〔一0〕赵开壁击之,大战良久。于是信、张耳弃鼓旗,走水上军,〔一一〕复疾战。赵空壁争汉鼓旗,逐信、耳。信、耳已入水上军,军皆殊死战,不可败。〔一二〕信所出奇兵二千骑者,候赵空壁逐利,即驰入赵壁,皆拔赵旗帜,立汉赤帜二千。赵军已不能得信、耳等,欲还归壁,壁皆汉赤帜,大惊,以汉为皆已破赵王将矣,遂乱,遁走。赵将虽斩之,弗能禁。于是汉兵夹击,破虏赵军,斩成安君泜水上,〔一三〕禽赵王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人,微伺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舍,息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传,令军中使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帜,旌旗之属也,音式志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萆音蔽,依山自覆蔽也。」师古曰:「蔽隐于山间使敌不见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立(骑)〔驻〕传餐食也。」如淳曰:「小饭曰餐,破赵后乃当共饱食也。」师古曰:「餐,古字,音千安反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呒音抚,不精明也。」刘德曰:「音。」师古曰:「刘音是也。音文府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行音胡郎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声鼓而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走,趣也,音奏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殊,绝也。谓决意必死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泜音祗,又音丁计反。」

信乃令军毋斩广武君,有生得之者,购千金。顷之,有缚而至戏下者,信解其缚,东乡坐,西乡对,而师事之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皆读曰向。」

诸校(劾)〔效〕首虏休,皆贺,〔一〕因问信曰:「兵法有『

右背山陵,前左水泽』,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,曰破赵会食,臣等不服。然竟以胜,此何术也?」信曰:「此在兵法,顾诸君弗察耳。〔二〕兵法不曰『陷之死地而后生,投之亡地而后存』乎?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,经所谓『驱市人而战之』也,〔三〕其势非置死地,人人自为战;今即予生地,皆走,宁尚得而用之乎!」诸将皆服曰:「非所及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诸校,诸部也,犹今言诸营也。(劾)〔效〕,致也。谓各致其所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经亦谓兵法也。驱与驱同也。忽入市而驱取其人令战,言非素所练习。」

于是问广武君曰:「仆欲北攻燕,东伐齐,何若有功?」〔一〕广武君辞曰:「臣闻『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,〔二〕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。』若臣者,何足以权大事乎!」信曰:「仆闻之,百里奚居虞而虞亡,之秦而秦伯,〔三〕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,用与不用,听与不听耳。向使成安君听子计,仆亦禽矣。仆委心归计,愿子勿辞。」广武君曰:「臣闻『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;愚者千虑,亦有一得。』故曰『狂夫之言,圣人择焉。』(故)〔顾〕恐臣计未足用,〔四〕愿效愚忠。故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,一日而失之,军败鄗下〔五〕,身死泜水上。今足下虏魏王,禽夏说,不旬朝破赵二十万众,诛成安君。名闻海内,威震诸侯,众庶莫不辍作怠惰,靡衣偷食,倾耳以待(禽)〔命〕者。〔六〕然而众劳卒罢,〔七〕其实难用也。今足下举倦敝之兵,顿之燕坚城之下,情见力屈,〔八〕欲战不拔,旷日持久,粮食单竭。〔九〕若燕不破,齐必距境而以自强。二国相持,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。臣愚,窃以为亦过矣。」信曰:「然则何由?」〔一0〕广武君对曰:「当今之计,不如按甲休兵,百里之内,牛酒日至,以飨士大夫,北首燕路,〔一一〕然后发一乘之使,奉咫尺之书,〔一二〕以使燕,燕必不敢不听。从燕而东临齐,虽有智者,亦不知为齐计矣。如是,则天下事可图也。兵故有先声而后实者,此之谓也。」信曰:「善。敬奉教。」于是用广武君策,发使燕,燕从风而靡。乃遣使报汉,因请立张耳王赵以抚其国。汉王许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何若,犹言何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百里奚,本虞臣也。后事于秦,遂为大夫,穆公用其言,以取霸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鄗音羹臛之臛,常山县也。光武即位于此,故改曰高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靡,轻丽也。偷与偷字同。偷,苟且也。言为靡丽之衣,苟且而食,恐惧之甚,不为久计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见,显露也。屈,尽也。见音胡电反。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单亦尽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,言当从何计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首谓趣向也,音式究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八寸曰咫。咫尺者,言其简牍或长咫,或长尺,喻轻率也。今俗言尺书,或言尺牍,盖其遗语耳。」

楚数使奇兵度河击赵,王耳、信往来救赵,因行定赵城邑,发卒佐汉。楚方急围汉王荥阳,汉王出,南之宛、叶,〔一〕得九江王布,入成皋,楚复急围之。四年,汉王出成皋,度河,独与滕公从张耳军修武。至,宿传舍。晨自称汉使,驰入壁。张耳、韩信未起,即其卧,夺其印符,〔二〕麾召诸将易置之。信、耳起,乃知独汉王来,大惊。汉王夺两人军,即令张耳备守赵地,拜信为相国,发赵兵未发者击齐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宛、叶,二县名。宛音于元反。叶音式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就其卧处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谓赵人未尝见发者。」

信引兵东,未度平原,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。信欲止,蒯通说信令击齐。语在通传。信然其计,遂渡河,袭历下军,至临菑。齐王走高密,使使于楚请救。信已定临菑,东追至高密西。楚使龙且将,号称二十万,〔一〕救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齐王、龙且并军与信战,未合。〔一〕或说龙且曰:「汉兵远斗,穷寇〔久〕战,锋不可当也。齐、楚自居其地战,兵易败散。〔二〕不如深壁,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,〔三〕城闻王在,楚来救,必反汉。汉二千里客居齐,齐城皆反之,其势无所得食,可毋战而降也。」龙且曰:「吾平生知韩信为人,易与耳。寄食于漂母,无资身之策;受辱于跨下,无兼人之勇,不足畏也。且救齐而降之,吾何功?今战而胜之,齐半可得,〔四〕何为而止!」遂战,与信夹潍水陈。〔五〕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,〔盛〕沙以壅水上流,引兵半度,击龙且。阳不胜,还走。龙且果喜曰:「固知信怯。」遂追度水。信使人决壅囊,水大至。龙且军太半不得度,即急击,杀龙且。龙且水东军散走,齐王广亡去。信追北至城阳,虏广。楚卒皆降,遂平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欲战而未交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近其室家,怀顾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信臣,常所亲信之臣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自谓当得封齐之半地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潍音维。潍水出琅邪北箕县,东北经台昌入海,即禹贡所云『潍淄其道』者也。」

使人言汉王曰:「齐夸诈多变,反复之国,南边(荒)〔楚〕,〔一〕不为假王以填之,其势不定。〔二〕今权轻,不足以安之,臣请自立为假王。」当是时,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,使者至,发书〔三〕,汉王大怒,骂曰:「吾困于此,旦暮望而来佐我,〔四〕乃欲自立为王!」张良、陈平伏后蹑汉王足,因附耳语曰:「汉方不利,宁能禁信之自王乎?不如因立,善遇之,使自为守。不然,变生。」汉王亦寤,因复骂曰:「大丈夫定诸侯,即为真王耳,何以假为!」遣张良立信为齐王,征其兵使击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边,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发信使者所赍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而,汝也。」

楚以亡龙且,项王恐,使盱台人武涉往说信曰:「足下何不反汉与楚?楚王与足下有旧故。且汉王不可必,〔一〕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,〔二〕然得脱,背约,复击项王,其不可亲信如此。今足下虽自以为与汉王为金石交,〔三〕然终为汉王所禽矣。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,以项王在。项王即亡,次取足下。何不与楚连和,三分天下而王齐?今释此时,自必于汉王以击楚,且为智者固若此邪!」信谢曰:「臣得事项王数年,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,〔四〕言不听,画策不用,故背楚归汉。汉王授我上将军印,数万之众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〔五〕言听计用,吾得至于此。夫人深亲信我,背之不祥。幸为信谢项王。」武涉已去,蒯通知天下权在于信,深说以三分天下,(之计)〔鼎足而王〕。语在通传。信不忍背汉,又自以功大,汉王不夺我齐,遂不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必谓必信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音山角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称金石者,取其坚固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郎中宿卫执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下衣音于记反。下食读曰也。」

汉王之败固陵,用张良计,征信将兵会陔下。项羽死,高祖袭夺信军,徙信为楚王,都下邳。

信至国,召所从食漂母,赐千金。及下乡亭长,钱百,〔一〕曰:「公,小人,为德不竟。」〔二〕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,以为中尉,告诸将相曰:「此壮士也。方辱我时,宁不能死?死之无名,故忍而就此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耻辱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晨炊蓐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成今日之功。」

项王亡将钟离〔一〕家在伊庐,〔二〕素与信善。项王败,亡归信。汉怨,闻在楚,诏楚捕之。信初之国,行县邑,陈兵出入。〔三〕有变告信欲反,〔四〕书闻,〔五〕上患之。用陈平谋,伪游于云梦者,实欲袭信,信弗知。高祖且至楚,信欲发兵,自度无罪;〔六〕欲谒上,恐见禽。人或说信曰:「斩谒上,上必喜,亡患。」信见计事,曰:「汉所以不击取楚,以在。公若欲捕我自媚汉,吾今死,公随手亡矣。」乃骂信曰:「公非长者!」卒自刭。信持其首谒于陈。高祖令武士缚信,载后车。信曰:「果若人言,『

狡兔死,良狗亨。』」〔七〕上曰:「人告公反。」遂械信。至雒阳,赦以为淮阴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音莫曷反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东海朐南有此邑。」韦昭曰:「今中庐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韦说非也。中庐在襄阳之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凡言变告者,谓告非常之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闻于天子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狡犹猾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黄石公三略之言。」

信知汉王畏恶其能,称疾不朝从。〔一〕由此日怨望,居常鞅鞅,〔二〕羞与绛、灌等列。尝过樊将军哙,哙趋拜送迎,言称臣,曰:「大王乃肯临臣。」信出门,笑曰:「生乃与哙等为伍!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朝,朝见也。从,从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鞅鞅,志不满也,音于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俱为列侯。」

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〔一〕能各有差。上问曰:「如我,能将几何?」信曰:「陛下不过能将十万。」上曰:「如公何如?」曰:「

如臣,多多益办耳。」上笑曰:「多多益办,何为为我禽?」信曰:「陛下不能将兵,而善将将,此乃信之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所谓天授,非人力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后陈豨为代相监边,辞信,信挈其手,〔一〕与步于庭数匝,仰天而叹曰:「子可与言乎?吾欲与子有言。」豨因曰:「唯将军命。」信曰:「公之所居,天下精兵处也,而公,陛下之信幸臣也。人言公反,陛下必不信;再至,陛下乃疑;三至,必怒而自将。吾为公从中起,天下可图也。」陈豨素知其能,信之,曰:「谨奉教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挈谓执提之。」

汉十年,豨果反,高帝自将而往,信〔称〕病不从。阴使人之豨所,而与家臣谋,夜诈赦诸官徒奴,欲发兵袭吕后、太子。部署已定,待豨报。其舍人得罪信,信囚,欲杀之。〔一〕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。吕后欲召,恐其党不(乱)〔就〕,〔二〕乃与萧相国谋,诈令人从帝所来,称豨已死,群臣皆贺。相国绐信曰:「虽病,强入贺。」〔三〕信入,吕后使武士缚信,斩之长乐钟室。〔四〕信方斩,曰:「吾不用蒯通计,反为女子所诈,岂非天哉!」遂夷信三族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楚汉春秋云谢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党音他朗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绐,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钟室,谓悬钟之室。」

高祖已破豨归,至,闻信死,且喜且哀之,问曰:「信死亦何言?」吕后道其语。高祖曰:「此齐辩士蒯通也。」召欲亨之。通至自说,释弗诛。〔一〕语在通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说,谓自解说也。释,放也,置也。」

彭越字仲,昌邑人也。常渔钜野泽中,为盗。〔一〕陈胜起,或谓越曰:「豪桀相立畔秦,仲可效之。」越曰:「两龙方斗,且待之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渔,捕鱼也。钜野,即今郓州钜野(中)〔县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两龙,谓秦与陈胜。」

居岁余,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,往从越,「请仲为长」,越谢不愿也。少年强请,乃许。与期旦日日出时,后会者斩。旦日日出,十余人后,后者至日中。于是越谢曰:「臣老,诸君强以为长。今期而多后,不可尽诛,诛最后者一人。」令校长斩之。〔一〕皆笑曰:「

何至是!请后不敢。」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,设坛祭,令徒属。徒属皆惊,畏越,不敢仰视。乃行略地,收诸侯散卒,得千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一校之长也。校音下教反。」

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,越助之。昌邑未下,沛公引兵西。越亦将其众居钜野泽中,收魏败散卒。项籍入关,王诸侯,还归,越众万余人无所属。齐王田荣叛项王,汉乃使人赐越将军印,使下济阴以击楚。楚令萧公角将兵击越,越大破楚军。汉二年春,与魏豹及诸侯东击楚,越将其兵三万余人,归汉外黄。〔一〕汉王曰:「彭将军收魏地,得十余城,欲急立魏后。今西魏王豹,魏咎从弟,真魏也。」〔二〕乃拜越为魏相国,擅将兵,略定梁地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外黄来归汉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豹,真魏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擅,专也,使专为此事。」

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,越皆亡其所下城,独将其兵北居河上。汉三年,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,绝其粮于梁地。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,越攻下睢阳、外黄十七城。项王闻之,乃使曹咎守成皋,自东收越所下城邑,皆复为楚。越将其兵北走谷城。项王南走阳夏,〔一〕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,得粟十余万斛,以给汉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走并音奏。夏音攻雅反。」

汉王败,使使召越并力击楚,越曰:「魏地初定,尚畏楚,未可去。」汉王追楚,为项籍所败固陵。乃谓留侯曰:「诸侯兵不从,为之奈何?」留侯曰:「彭越本定梁地,功多,始君王以魏豹故,拜越为相国。今豹死亡后,且越亦欲王,而君王不蚤定。〔一〕今取睢阳以北至谷城,皆许以王彭越。」又言所以许韩信。语在高纪。于是汉王发使使越,如留侯策。使者至,越乃引兵会垓下。项籍死,立越为梁王,都定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六年,朝陈。九年,十年,皆来朝长安。

陈豨反代地,高帝自往击之,至邯郸,征兵梁。梁王称病,使使将兵诣邯郸。高帝怒,使人让梁王。〔一〕梁王恐,欲自往谢。其将扈辄曰:「王始不往,见让而往,往即为禽,不如遂发兵反。」梁王不听,称病。梁太仆有罪,亡走汉,告梁王与扈辄谋反。于是上使使掩捕梁王,囚之雒阳。有司治反形已具,〔二〕请论如法。上赦以为庶人,徙蜀青衣。〔三〕西至郑,〔四〕逢吕后从长安东,欲之雒阳,道见越。越为吕后泣涕,自言亡罪,愿处故昌邑。吕后许诺,诏与俱东。至雒阳,吕后言上曰:「彭越壮士也,今徙之蜀,此自遗患,不如遂诛之。妾谨与俱来。」于是吕后令其舍人告越复谋反。廷尉奏请,遂夷越宗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扈辄劝越反,越不听,而云反形已具,有司非也。」臣瓒曰:「扈辄劝越反,而越不诛辄,是反形已具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青衣,县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今华州郑县是也。」

黥布,六人也,〔一〕姓英氏。少时客相之,当刑而王。及壮,坐法黥,布欣然笑曰:「人相我当刑而王,几是乎?」〔二〕人有闻者,共戏笑之。布以论输骊山,〔三〕骊山之徒数十万人,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,乃率其曹耦,亡之江中为群盗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,县名也。解在高纪。」

〔二〕臣瓒曰:「几,近也。」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有罪论决,而输作于骊山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曹,辈也。」

陈胜之起也,布乃见番君,〔一〕其众数千人。番君以女妻之。章邯之灭陈胜,破吕臣军,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〔二〕引兵而东。闻项梁定会稽,西度淮,布以兵属梁。梁西击景驹、秦嘉等,布常冠军。〔三〕项梁闻陈涉死,立楚怀王,以布为当阳君。项梁败死,怀王与布及诸侯将皆聚彭城。当是时,秦急围赵,赵数使人请救怀王。怀王使宋义为上将〔军〕,项籍与布皆属之,北救赵。及籍杀宋义河上,自立为上将军,使布先涉河,〔四〕击秦军,数有利。籍乃悉引兵从之,遂破秦军,降章邯等。楚兵常胜,功冠诸侯。诸侯兵皆服属楚者,以布数以少败众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番音蒲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地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骁勇为众军之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涉谓无舟楫而渡也。」

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,又使布等夜击坑章邯秦卒二十余万人。至关,不得入,又使布等先从间道破关下军,〔一〕遂得入。至咸阳,布为前锋。项王封诸将,立布为九江王,都六。尊怀王为义帝,徙都长沙,乃阴令布击之。布使将追杀之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道,微道也。」

齐王田荣叛楚,项王往击齐,征兵九江,布称病不往,遣将将数千人行。汉之败楚彭城,布又称病不佐楚。项王由此怨布,数使使者谯让召布,〔一〕布愈恐,不敢往。项王方北忧齐、赵,西患汉,所与者独布,又多其材,〔二〕欲亲用之,以故未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谯让,责之也。谯音在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汉王与楚大战彭城,不利,出梁地,至虞,〔一〕谓左右曰:「

如彼等者,无足与计天下事者。」谒者随何进曰:「不审陛下所谓。」汉王曰:「孰能为我使淮南,〔二〕使之发兵背楚,留项王于齐数月,我之取天下可以万全。」随何曰:「臣请使之。」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。至,太宰主之,〔三〕三日不得见。随何因说太宰曰:「王之不见何,必以楚为强,以汉为弱,此臣之所为使。〔四〕使何得见,言之而是邪,是大王所欲闻也;言之而非邪,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巿,〔五〕以明背汉而与楚也。」太宰乃言之王,王见之。随何曰:「汉王使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,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。」淮南王曰:「寡人北乡而臣事之。」〔六〕随何曰:「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,北乡而臣事之,必以楚为强,可以托国也。项王伐齐,身负版筑,〔七〕以为士卒先。大王宜悉淮南之众,〔八〕身自将,为楚军前锋,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。夫北面而臣事人者,固若是乎?夫汉王战于彭城,项王未出齐也,大王宜埽淮南之众,日夜会战彭城下。〔九〕今抚万人之众,无一人渡淮者,阴拱而观其孰胜。〔一0〕夫托国于人者,固若是乎?大王提空名以乡楚,〔一一〕而欲厚自托,臣窃为大王不取也。然大王不背楚者,以汉为弱也。夫楚兵虽强,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,〔一二〕以其背明约而杀义帝也。然而楚王特以战胜自强。汉王收诸侯,还守成皋、荥阳,下蜀、汉之粟,深沟壁垒,分卒守徼乘塞。楚人还兵,间以梁地,〔一三〕深入敌国八九百里〔一四〕,欲战则不得,攻城则力不能,老弱转粮千里之外。楚兵至荥阳、成皋,汉坚守而不动,进则不得攻,退则不能解,故楚兵不足罢也。〔一五〕使楚兵胜汉,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。夫楚之强,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。故楚不如汉,其势易见也。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,而自托于危亡之楚,臣窃为大王或之。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。夫大王发兵而背楚,项王必留;留数月,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。臣请与大王杖剑而归汉王,汉王必裂地而分大王,又况淮南,必大王有也。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,愿大王之留意也。」淮南王曰:「请奉命。」阴许叛楚与汉,未敢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今宋州虞城县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孰,谁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淮南太宰作内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事正是臣所为来欲言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质,鍖也。言伏于鍖上而斧斩之。鍖音竹林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版,墙版也。筑,杵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埽者,谓尽举之,如埽地之为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敛手曰拱。孰,谁也。言不动摇,坐观成败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提,举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负,加也。加于身上,若言被也。」

〔一三〕服虔曰:「梁在楚、汉之中央。」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一四〕张晏曰:「羽从齐还,当经梁地八九百里,乃得羽地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不足者,言易也。罢读曰疲。」

楚使者在,〔一〕方急责布发兵,随何直入曰:「九江王已归汉,楚何以得发兵!」布愕然。楚使者起,何因说布曰:「事已构〔二〕,独可遂杀楚使,毋使归,而疾走汉并力。」〔三〕布曰:「如使者教。」因起兵而攻楚。楚使项声、龙且攻淮南,项王留而攻下邑。〔四〕数月,龙且攻淮南,破布军。布欲引兵走汉,恐项王击之,故间行与随何俱归汉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在淮南王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构,结也。言背楚之事以结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县名也,在梁地。」

至,汉王方踞床洗,〔一〕而召布入见。布大怒,悔来,欲自杀。出就舍,张御食饮从官如汉王居,布又大喜过望。〔二〕于是乃使人之九江。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,尽杀布妻子。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,将众数千人归汉。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,收兵至成皋。四年秋七月,立布为淮南王,与击项籍。布使人之九江,得数县。五年,布与刘贾入九江,诱大司马周殷,殷反楚。遂举九江兵与汉击楚,破垓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洗,濯足也,音先典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高祖以布先久为王,恐其意自尊大,故峻其礼,令布折服。已而美其帷帐,厚其饮食,多其从官,以悦其心,此权道也。张音竹亮反,若今言张设。」

项籍死,上置酒对众折随何曰腐儒,〔一〕「为天下安用腐儒哉!」〔二〕随何跪曰:「夫陛下引兵攻彭城,楚王未去齐也,陛下发步卒五万人,骑五千,能以取淮南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随何曰:「

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,如陛下之意,是何之功贤于步卒数万,骑五千也。然陛下谓何腐儒,『为天下安用腐儒』,何也?」上曰:「

吾方图子之功。」〔三〕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。布遂剖符为淮南王,都六,九江、庐江、衡山、豫章郡皆属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腐者,烂败。言无所堪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高祖意欲褒赏随何,恐群臣不服,故对众折辱,令其自数功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六年,朝陈。七年,朝雒阳。九年,朝长安。

十一年,高后诛淮阴侯,布因心恐。夏,汉诛梁王彭越,盛其醢以遍赐诸侯。〔一〕至淮南,淮南王方猎,见醢,因大恐,阴令人部聚兵,候伺旁郡警急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反者被诛,皆以为醢,即刑法志所云『葅其骨肉』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恐被收捕,即欲发兵反。」

布有所幸姬病,就医。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,〔一〕赫乃厚馈遗,从姬饮医家。姬侍王,从容语次,誉赫长者也。〔二〕王怒曰:「女安从知之?」〔三〕具道,王疑与乱。赫恐,称病。王愈怒,欲捕赫。赫上变事,乘传诣长安。〔四〕布使人追,不及。赫至,上变,言布谋反有端,可先未发诛也。〔五〕上以其书语萧相国,萧相国曰:「布不宜有此,〔六〕恐仇怨妄诬之。〔七〕请系赫,使人微验淮南王。」〔八〕布见赫以罪亡上变,已疑其言国阴事,汉使又来,颇有所验,遂族赫家,发兵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贲音肥。姓贲,名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安从,何由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及其未发兵,先诛伐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应有反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怨音于元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微验,不显言其事。」

反书闻,上乃赦赫,以为将军。召诸侯问:「布反,为之柰何?」皆曰:「发兵坑竖子耳,何能为!」汝阴侯滕公以问其客薛公,薛公曰:「是固当反。」滕公曰:「上裂地而封之,疏爵而贵之,〔一〕南面而立万乘之主,其反何也?」薛公曰:「前年杀彭越,往年杀韩信,〔二〕三人皆同功一体之人也。自疑祸及身,故反耳。」滕公言之上曰:「臣客故楚令尹薛公,其人有筹策,可问。」上乃见问薛公,对曰:「布反不足怪也。使布出于上计,山东非汉之有也;出于中计,胜负之数未可知也;出于下计,陛下安枕而卧矣。」上曰:「

何谓上计?」薛公对曰:「东取吴,西取楚,并齐取鲁,传檄燕、赵,固守其所,山东非汉之有也。」「何谓中计?」「东取吴,西取楚,并韩取魏,据敖仓之粟,塞成皋之险,胜败之数未可知也。」「何谓下计?」「东取吴,西取下蔡,归重于越,身归长沙,〔三〕陛下安枕而卧,汉无事矣。」上曰:「是计将安出?」〔四〕薛公曰:「

出下计。」上曰:「胡为废上计而出下计?」〔五〕薛公曰:「布故骊山之徒也,致万乘之主,此皆为身,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,故出下计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封薛公千户。遂发兵自将东击布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疏,分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往年与前年同耳,文相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,辎重也,音直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是者,谓布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胡,何也。」

布之初反,谓其将曰:「上老矣,厌兵,必不能来。使诸将,诸将独患淮阴、彭越,今已死,余不足畏。」故遂反。果如薛公揣之,〔一〕东击荆,荆王刘贾走死富陵。〔二〕尽劫其兵,度淮击楚。楚发兵与战徐、僮间,〔三〕为三军,欲以相救为奇。〔四〕或说楚将曰:「布善用兵,民素畏之。且兵法,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。〔五〕今别为三,彼败吾一,余皆走,安能相救!」不听。布果破其一军,二军散走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揣,度也,音初委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名,属临淮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二县之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聚一处,分而为三,欲互相救,出奇兵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在其本地恋土怀安,故易逃散。」

遂西,与上兵遇蕲西,会。〔一〕布兵精甚,上乃壁庸城〔二〕,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。上恶之,与布相望见,隃谓布「何苦而反?」〔三〕布曰:「欲为帝耳。」上怒骂之,遂战,破布军。布走度淮,数止战,不利,与百余人走江南。布旧与番君婚,故长沙哀王使人诱布,〔四〕伪与俱亡,走越,〔五〕布信而随至番阳。番阳人杀布兹乡,〔六〕遂灭之。封贲赫为列侯,将率封者六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会音工外反。音丈瑞反,解在高纪。」

〔二〕邓展曰:「地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隃读曰遥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芮之孙回也。」师古曰:「据表云惠帝二年哀王回始立,今此是芮之子成王臣耳。传既不同,晋说亦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伪谓诈为此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鄡阳县之乡也。鄡音口尧反。」

卢绾,丰人也,与高祖同里。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,〔一〕及生男,高祖、绾同日生,里中持羊酒贺两家。及高祖、绾壮,学书,又相爱也。里中嘉两家亲相爱,生子同日,壮又相爱,复贺羊酒。高祖为布衣时,有吏事避宅,绾常随上下。〔二〕及高祖初起沛,绾以客从,入汉为将军,常侍中。从东击项籍,以太尉常从,出入卧内,衣被食饮赏赐,群臣莫敢望。虽萧、曹等,特以事见礼,至其亲幸,莫及绾者。封为长安侯。长安,故咸阳也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亲,父也。绾之父与高祖父太上皇相爱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避宅,谓不居其家,潜匿东西。」

项籍死,使绾别将,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,〔一〕还,从击燕王臧荼,皆破平。时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。上欲王绾,为群臣觖望。〔二〕及虏臧荼,乃下诏,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。群臣知上欲王绾,皆曰:「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,功最多,可王。」上乃立绾为燕王。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。绾立六年,以陈豨事见疑而败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共敖子也。」师古曰:「共读曰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觖谓相觖也。望,怨望也。觖音决。」

豨者,宛句人也,〔一〕不知始所以得从。及韩王信反入匈奴,上至平城还,豨以郎中封为列侯,以赵相国将监赵、代边,边兵皆属焉。豨少时,常称慕魏公子,〔二〕及将守边,招致宾客。常告过赵,〔三〕宾客随之者千余乘,邯郸官舍皆满。豨所以待客,如布衣交,皆出客下。〔四〕赵相周昌乃求入见上,具言豨宾客盛,擅兵于外,恐有变。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为不法事,多连引豨。豨恐,阴令客通使王黄、曼丘臣所。〔五〕汉十年秋,太上皇崩,上因是召豨。豨称病,遂与王黄等反,自立为代王,劫略赵、代。上闻,乃赦吏民为豨所诖误劫略者。上自击豨,破之。语在高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宛句,县名也,地理志属济阴。宛音于元反。句音劬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信陵君无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因休告之假而过赵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屈己礼之,不以富贵自尊大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二人皆韩王信将。」

初,上如邯郸击豨,〔一〕燕王绾亦击其东北。豨使王黄求救匈奴,绾亦使其臣张胜使匈奴,言豨等军破。胜至胡,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,见胜曰:「公所以重于燕者,以习胡事也。燕所以久存者,以诸侯数反,兵连不决也。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,豨等已尽,次亦至燕,公等亦且为虏矣。公何不令燕且缓豨,而与胡连和?事宽,得长王燕,即有汉急,可以安国。」胜以为然,乃私令匈奴兵击燕。绾疑胜与胡反,上书请族胜。胜还报,具道所以为者。绾寤,乃诈论他人,以脱胜家属,使得为匈奴间。〔二〕而阴使范齐之豨所,欲令久连兵毋决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如,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使豨久亡畔。」

汉既斩豨,其裨将降,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豨所。上使使召绾,绾称病。又使辟阳侯审食其、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绾,因验问其左右。绾愈恐,閟匿,〔一〕谓其幸臣曰:「非刘氏而王者,独我与长沙耳。往年汉族淮阴,诛彭越,皆吕后计。今上病,属任吕后。〔二〕吕后妇人,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。」乃称病不行。其左右皆亡匿。语颇泄,辟阳侯闻之,归具报,上益怒。又得匈奴降者,言张胜亡在匈奴,为燕使。于是上曰:「绾果反矣!」使樊哙击绾。绾悉将其宫人家属,骑数千,居长城下候伺,幸上病愈,自入谢。〔三〕高祖崩,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,匈奴以为东胡卢王。为蛮夷所侵夺,常思复归。居岁余,死胡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閟,闭也,闭其踪迹,藏匿其人也。閟音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愈与愈同。」

高后时,绾妻与其子亡降,会高后病,不能见,舍燕邸,〔一〕为欲置酒见之。高后竟崩,绾妻亦病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诸侯王及诸郡朝宿之馆,在京师者谓之邸。」

孝景帝时,绾孙它人以东胡王降,〔一〕封为恶谷侯。传至曾孙,有罪,国除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为东胡王而来降也。东胡,乌丸也。」

吴芮,秦时番阳令也,〔一〕甚得江湖间民心,号曰番君。天下之初叛秦也,黥布归芮,芮妻之,〔二〕因率越人举兵以应诸侯。沛公攻南阳,乃遇芮之将梅鋗,〔三〕与偕攻析、郦,〔四〕降之。及项羽相王,〔五〕以芮率百越佐诸侯,从入关,故立芮为衡山王,都邾。〔六〕其将梅鋗功多,封十万户,为列侯。项籍死,上以鋗有功,从入武关,故德芮,徙为长沙王,都临湘,一年薨,谥曰文王,子成王臣嗣。薨,子哀王回嗣。薨,子共王右嗣。〔七〕薨,子靖王差嗣。孝文后七年薨,无子,国除。初,文王芮,高祖贤之,制诏御史:「长沙王忠,其定着令。」〔八〕至孝惠、高后时,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,传国数世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番音蒲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嫁女与之也。妻音千计反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鋗音呼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二县也,并属南阳。郦音郎益反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自相尊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邾音朱,又音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八〕邓展曰:「汉约非刘氏不王,而芮王,故着令中,使特王也。或曰,以芮至忠,故着令也。」师古曰:「寻后赞文,或说是也。」

赞曰:昔高祖定天下,功臣异姓而王者八国。张耳、吴芮、彭越、黥布、臧荼、卢绾与两韩信,皆徼一时之权变,以诈力成功,〔一〕咸得裂土,南面称孤。见疑强大,怀不自安,事穷势迫,卒谋叛逆,终于灭亡。张耳以智全,至子亦失国。唯吴芮之起,不失正道,故能传号五世,以无嗣绝,庆流支庶。有以矣夫,〔二〕着于甲令而称忠也!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,音工尧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不用诈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甲者,令篇之次也。」

校勘记

一八六二页九行上不欲就天(子)〔下〕乎?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下」,史记同。

一八六三页二行信度何等已数言上,〔一〕不我用,即亡。注〔一〕原在「言」字下。杨树达说「上」字当属上读,颜于「言」字下断句,非是。

一八六三页一0行〔王〕必欲拜之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王」字,史记同。

一八六四页二行信(以)〔已〕拜,上坐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已」。

一八六四页四行唯〔三〕信亦以为大王弗如也。王念孙说当作一句读,「唯」读为「虽」。史记淮阴侯传作「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」,则不得断「惟」字为句而读为唯诺之唯矣。

一八六七页一0行从间(道)〔路〕绝其辎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路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路」是。

一八六九页八行立(骑)〔驻〕传餐食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驻」。

一八七0页二行诸校(劾)〔效〕首虏休,沉钦韩说「劾」当作「效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效」,注同。

一八七0页一四行(故)〔顾〕恐臣计未足用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顾」。

一八七一页二行倾耳以待(禽)〔命〕者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命」。

一八七三页二行汉兵远斗,穷寇〔久〕战,锋不可当也。宋祁说一本「战」字上有「久」字。按景佑本有。

一八七三页七行〔盛〕沙以壅水上流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盛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盛」字是。

一八七三页一五行南边(荒)〔楚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楚」,史记同。

一八七五页一行深说以三分天下,(之计)〔鼎足而王〕。景佑本无「之计」二字,有「鼎足而王」四字。

一八七七页一四行信〔称〕病不从。宋祁说浙本「病」字上有「

称」字。钱大昭说南监本、闽本有「称」字。按景佑本有。

一八七八页一行恐其党不(乱)〔就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就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就」是。

一八七八页一三行即今郓州钜野(中)〔县〕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县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县」是。

一八八二页三行怀王使宋义为上将〔军〕,景佑本有「军」字。

汉书卷三十五

荆燕吴传第五

荆王刘贾,高帝从父兄也,〔一〕不知其初起时。汉元年,还定三秦,贾为将军,定塞地,〔二〕从东击项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父之兄弟之子,为从父兄弟也。言本同祖,从父而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司马欣之国也。塞音先代反。」

汉王败成皋,北度河,得张耳、韩信军,军修武,深沟高垒,使贾将二万人,骑数百,击楚,度白马津〔一〕入楚地,烧其积聚〔二〕,以破其业,无以给项王军食。已而楚兵击之,贾辄避不肯与战,而与彭越相保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今滑州白马县河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仓廪刍稿之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保谓依恃,以自安固。」

汉王追项籍至固陵,使贾南度淮围寿春。还至,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。〔一〕周殷反楚,佐贾举九江,迎英布兵,皆会垓下,诛项籍。汉王因使贾将九江兵,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,〔二〕尉死,以临江为南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谓私求间隙而招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敖之子也。共读曰龚。」

贾既有功,而高祖子弱,昆弟少,又不贤,欲王同姓以填天下,〔一〕乃下诏曰:「将军刘贾有功,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。」群臣皆曰:「立刘贾为荆王,王淮东。」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,东击荆。贾与战,弗胜,走富陵,〔二〕为布军所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名,地理志属临淮郡。」

燕王刘泽,高祖从祖昆弟也。〔一〕高祖三年,泽为郎中。十一年,以将军击陈豨将王黄,封为营陵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同曾祖,从祖而别也。」

高后时,齐人田生〔一〕游乏资,以画奸泽。〔二〕泽大说之,〔三〕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。〔四〕田生已得金,即归齐。二岁,泽使人谓田生曰:「弗与矣。」〔五〕田生如长安,不见泽,而假大宅,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卿。〔六〕居数月,田生子请张卿临,亲修具。〔七〕张卿往,见田生帷帐具置如列侯。张卿惊。酒酣,乃屏人说张卿曰:「臣观诸侯邸第百余,皆高帝一切功臣。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,〔八〕功至大,又有亲戚太后之重。太后春秋长,〔九〕诸吕弱,太后欲立吕产为吕王,王代。(吕)〔太〕后又重发之,〔一0〕恐大臣不听。今卿最幸,大臣所敬,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,〔一一〕太后必喜。诸吕以王,万户侯亦卿之有。太后心欲之,而卿为内臣,不急发,恐(过)〔祸〕及身矣。」张卿大然之,乃风大臣语太后。太后朝,因问大臣。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。太后赐张卿千金,〔一二〕张卿以其半进田生。田生弗受,因说之曰:「吕产王也,诸大臣未大服。今营陵侯泽,诸刘长,为大将军,独此尚觖望。〔一三〕今卿言太后,裂十余县王之,彼得王喜,于诸吕王益固矣。」张卿入言之。又太后女弟吕须女亦为营陵侯妻,故遂立营陵侯泽为琅邪王。琅邪王与田生之国,急行毋留。〔一四〕出关,太后果使人追之。已出,即还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楚汉春秋云字子春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以计画干之。」文颖曰:「以工画得也。」师古曰:「共为计策,欲以求王。服说是也。画音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因饮酒献寿而与之金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与,党与也。言不复与我为友也。」文颖曰:「

不复与汝相知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奄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亲,父也。具,供具也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吕公知高祖贵,以女妻之,推毂使为长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翼戴崇奖,以成帝业,若车之行,助推其毂,故得引重而致远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年老。」

〔一0〕邓展曰:「重,难发其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千斤之金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觖音决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田生劝之。」

泽王琅邪二年,而太后崩,泽乃曰:「帝少,诸吕用事,诸刘孤弱。」引兵与齐王合谋西,欲诛诸吕。至梁,闻汉灌将军屯荥阳,泽还兵备西界,遂跳驱至长安。〔一〕代王亦从代至。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,是为孝文帝。文帝元年,徙泽为燕王,而复以琅邪归齐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齐王传云使祝午绐琅邪王,琅邪王驰见齐王,齐王因留琅邪王,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。琅邪王既见欺,不得反国,乃说齐王求入关计事,齐王以为然,乃益具车送琅邪王,与此传不同,疑此传误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本齐地,前分以王泽,今复与齐也。」

泽王燕二年,薨,谥曰敬王。子康王嘉嗣,九年薨。子定国嗣。定国与父康王姬奸,生子男一人。夺弟妻为姬。与子女三人奸。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,郢人等告定国。〔一〕定国使谒者以它法劾捕格杀郢人灭口。至元朔中,郢人昆弟复上书具言定国事。下公卿,皆议曰:「定国禽兽行,乱人伦,逆天道,当诛。」上许之。定国自杀,立四十二年,国除。哀帝时继绝世,乃封敬王泽玄孙之孙无终公士归生为营陵侯,〔二〕更始中为兵所杀。〔三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定国自欲有所杀余臣,肥如知,令郢人以告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肥如,燕之属县也。郢人者,县令之名也。定国别欲诛其臣,又欲诛肥如令郢人,而为郢人等所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无终,其所属县也。公士,第一爵。归生,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始,刘圣公之年号也。」

吴王濞,高帝兄仲之子也。高帝立仲为代王。匈奴攻代,仲不能坚守,弃国间行,走雒阳,自归,天子不忍致法,废为合阳侯。子濞,封为沛侯。黥布反,高祖自将往诛之。濞年二十,以骑将从破布军。荆王刘贾为布所杀,无后。上患吴会稽轻悍,无壮王填之,〔一〕诸子少,〔二〕乃立濞于沛,为吴王,〔三〕王三郡五十三城。已拜受印,高祖召濞相之,曰:「若状有反相。」〔四〕独悔,业已拜,〔五〕因拊其背,〔六〕曰:「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,岂若邪?然天下同姓一家,慎无反!」濞顿首曰:「不敢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悍,勇也。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少,幼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至沛而封拜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此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独悔者,心自怀悔,不以语人也。既以封拜为事,臣下皆知之,故不改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拊,摩循之也。一曰拊,轻击之,音芳羽反。」

会孝惠、高后时天下初定,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。吴有豫章郡铜山,〔一〕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,东煮海水为盐,以故无赋,国用饶足。〔二〕

〔一〕韦昭曰:「此有豫字,误也。但当言章郡,今故章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铸钱煮海,收其利以足国用,故无赋于民也。」

孝文时,吴太子入见,得侍皇太子饮博。吴太子师傅皆楚人,轻悍,又素骄。博争道,不恭,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,杀之。〔一〕于是遣其丧归葬吴。吴王愠〔二〕曰:「天下一宗,〔三〕死长安即葬长安,何必来葬!」复遣丧之长安葬。吴王由是怨望,稍失藩臣礼,称疾不朝。京师知其以子故,验问实不病,诸吴使来,辄系责治之。吴王恐,所谋滋甚。〔四〕及后使人为秋请,〔五〕上复责问吴使者。使者曰:「察见渊中鱼,不祥。〔六〕今吴王始诈疾,(反)〔

及〕觉,见责急,愈益闭,恐上诛之,计乃无聊。唯上与更始。〔七〕」于是天子皆赦吴使者归之,而赐吴王几杖,老,不朝。吴得释,其谋亦益解。然其居国以铜盐故,百姓无赋。卒践更,辄予平贾〔八〕。岁时存问茂材,赏赐闾里。〔九〕它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,颂共禁不与。〔一0〕如此者三十余年,以故能使其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提,掷也,音徒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愠,怒也,音于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犹言同姓共为一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律,春曰朝,秋曰请,如古诸侯朝聘也。」如淳曰:「濞不自行也,使人代己致请礼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是也。请音材姓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天子察见下之私,则不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赦其已往之事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以当为更卒,出钱三百,谓之过更。自行为卒,谓之践更。吴王欲得民心,为卒者顾其庸,随时月与平贾也。」晋灼曰:「谓借人自代为卒者,官为出钱,顾其时庸平贾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贾读曰价,谓庸直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茂,美也。茂材者,有美材之人也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颂犹公也。」师古曰:「颂读曰容。」

朝错为太子家令,得幸皇太子,数从容言吴过可削。〔一〕数上书说之,文帝宽,不忍罚,以此吴王日益横。〔二〕及景帝即位,错为御史大夫,说上曰:「昔高帝初定天下,昆弟少,诸子弱,大封同姓,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,〔三〕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,兄子王吴五十余城。封三庶孽,分天下半。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,诈称病不朝,于古法当诛。文帝不忍,因赐几杖,德至厚也。不改过自新,乃益骄恣,公即山铸钱,煮海为盐,〔四〕诱天下亡人谋作乱逆。今削之亦反,不削亦反。削之,其反亟,祸小;不削之,其反迟,祸大。」〔五〕三年冬,楚王来朝,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,私奸服舍,〔六〕请诛之。诏赦,削东海郡。及前二年,赵王有罪,削其常山郡。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,削其六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孽亦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公谓显然为之也。即,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服在丧次,而私奸宫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于服舍为奸,非宫中也。服舍,居丧之次,垩室之属也。」

汉廷臣方议削吴,吴王恐削地无已,因欲发谋举事。念诸侯无足与计者,闻胶西王勇,好兵,诸侯皆畏惮之,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:「吴王不肖,有夙夜之忧,〔一〕不敢自外,使使臣谕其愚心。」王曰:「何以教之?」高曰:「今者主上任用邪臣,听信谗贼,变更律令,〔二〕侵削诸侯,征求滋多,诛罚良重,〔三〕日以益甚。语有之曰:『及米。』〔四〕吴与胶西,知名诸侯也,一时见察,不得安肆矣。〔五〕吴王身有内疾,不能朝请二十余年,〔六〕常患见疑,无以自白,〔七〕胁肩絫足,犹惧不见释。〔八〕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,所闻诸侯削地,罪不至此,〔九〕此恐不止削地而已。」王曰:「有之,子将柰何?」高曰:「同恶相助,同好相留,同情相求,同欲相趋,同利相死。今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,愿因时循理,弃躯以除患于天下,〔一0〕意亦可乎?」胶西王瞿然骇曰:〔一一〕「寡人何敢如是?主上虽急,固有死耳,安得不事?〔一二〕」高曰:「御史大夫朝错营或天子,侵夺诸侯,〔一三〕蔽忠塞贤,朝廷疾怨,诸侯皆有背叛之意,人事极矣。彗星出,蝗虫起,此万世一时,而愁劳,圣人所以起也。吴王内以朝错为诛,外从大王后车,方洋天下,〔一四〕所向者降,所指者下,莫敢不服。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,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,守荥阳敖仓之粟,距汉兵,治次舍,须大王。〔一五〕大王幸而临之,则天下可并,两主分割,不亦可乎?」王曰:「善。」归报吴王,犹恐其不果,乃身自为使者,〔一六〕至胶西面约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凡言不肖者,谓其鄙陋无所象似也。解在刑法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滋亦益也。良,实也,信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,古字。,用舌食也,盖以犬为喻也。言初遂至食米也。音食尔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肆,纵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内疾,谓在身中,不显于外。请音材姓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白,明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胁,翕也,谓敛之也。絫,古累字也。累足,重足也。并谓惧耳。释,解也,放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本罪皆不合削地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循,顺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瞿然,无守之貌,音居具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营谓回绕之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方洋犹翱翔也。方音房,又音旁。洋音羊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次舍,息止之处也。须,待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潜行而去也。」

胶西群臣或闻王谋,谏曰:「诸侯地不能为汉十二,〔一〕为叛逆以忧太后,非计也。〔二〕今承一帝,尚云不易,假令事成,两主分争,患乃益生。」王不听,遂发使约齐、菑川、胶东、济南,皆许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当汉十分之二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王之太后也。」

诸侯既新削罚,震恐,多怨错。乃削吴会稽、豫章郡书至,则吴王先起兵,诛汉吏二千石以下。胶西、胶东、菑川、济南、楚、赵亦皆反,发兵西。齐王后悔,背约城守。济北王城坏未完,其郎中令劫守王,不得发兵。胶西王、胶东王为渠率,〔一〕与菑川、济南共攻围临菑。赵王遂亦阴使匈奴与连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

七国之发也,吴王悉其士卒,〔一〕下令国中曰:「寡人年六十二,身自将。少子年十四,亦为士卒先。诸年上与寡人同,下与少子等,皆发。」二十余万人。南使闽、东越,闽、东越亦发兵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,尽发使行。」

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,初起兵于广陵。西涉淮,因并楚兵。发使遗诸侯书曰:「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、胶东王、菑川王、济南王、赵王、楚王、淮南王、衡山王、庐江王、故长沙王子:〔一〕幸教!以汉有贼臣错,无功天下,侵夺诸侯之地,使吏劾系讯治,以侵辱之为故,〔二〕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,〔三〕绝先帝功臣,进任奸人,诳乱天下,欲危社稷。陛下多病志逸,不能省察。〔四〕欲举兵诛之,谨闻教。敝国虽狭,地方三千里;〔五〕人民虽少,精兵可具五十万。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,其王诸君皆不辞分其兵以随寡人,〔六〕又可得三十万。寡人虽不肖,愿以身从诸王。南越直长沙者,因王子定长沙以北,〔七〕西走蜀、汉中。告越、〔八〕楚王、淮南三王,与寡人西面;〔九〕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、河内,或入临晋关,或与寡人会雒阳;〔一0〕燕王、赵王故与胡王有约,燕王北定代、云中,转胡众入萧关,走长安,〔一一〕匡正天下,以安高庙。愿王勉之。楚元王子、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,怨入骨髓,〔一二〕欲壹有所出久矣,〔一三〕寡人未得诸王之意,未敢听。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,振弱伐暴,以安刘氏,社稷所愿也。吴国虽贫,寡人节衣食用,积金钱,修兵革,聚粮食,夜以继日,三十余年矣。凡皆为此,〔一四〕愿诸王勉之。能斩捕大将者,赐金五千斤,封万户;列将,三千斤,封五千户;裨将,二千斤,封二千户;二千石,千斤,封千户:皆为列侯。其以军若城邑降者,卒万人,邑万户,如得大将;〔一五〕人户五千,如得列将;人户三千,如得裨将;人户千,如得二千石;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。它封赐皆倍军法。〔一六〕其有故爵邑者,更益勿因。〔一七〕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,不敢欺也。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,非必取于吴,〔一八〕诸王日夜用之不能尽。有当赐者告寡人,寡人且往遗之。敬以闻。」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吴芮后四世无嗣,国除,庶子二人为列侯,不得嗣王,志将不满,故诱与之反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故,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专以侵辱诸侯为事业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人君者,言诸王各自君其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逸,放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狭音胡夹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诸君谓其酋豪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南越直长沙者,因王子定之。」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言越地之北,当长沙者也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告东越,使定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王子定长沙已北,而西趣蜀及汉中,平定以讫,使报南越也。走音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淮南三王,谓厉王三子为王者,淮南、衡山、济北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临晋关即今之蒲津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心有所怀,志不在洗沐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谓发兵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为此谓欲反也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以卒万人或邑万户来降附者,其封赏则与大将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一六〕服虔曰:「封赐倍汉之常法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于旧爵之外,特更与之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处处郡国皆有之。」

七国反书闻,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;遣曲周侯郦寄击赵,将军栾布击齐,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。

初,吴楚反书闻,兵未发,窦婴言故吴相爰盎。召入见,上问以吴楚之计,盎对曰:「吴楚相遗书,曰『贼臣朝错擅适诸侯,削夺之地』,〔一〕以故反,名为西共诛错,复故地而罢。〔二〕方今计独斩错,发使赦七国,复其故地,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。」〔三〕上从其议,遂斩错。语具在盎传。以盎为泰常,奉宗庙,使吴王,〔四〕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,〔五〕辅亲戚。使至吴,〔六〕吴楚兵已攻梁壁矣。宗正以亲故,先入见,谕吴王拜受诏。吴王闻盎来,亦知其欲说,笑而应曰:「我已为东帝,尚谁拜?」不肯见盎而留军中,欲劫使将。盎不肯,使人围守,且杀之。盎得夜亡走梁,〔七〕遂归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血刃,谓杀伤人而刃着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奉宗庙之指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德哀侯广之子也,名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亲戚之意谕说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梁王与吴战,盎得奔梁。」

条侯将乘六乘传,会兵荥阳。〔一〕至雒阳,见剧孟,喜曰:「

七国反,吾乘传至此,不自意全。〔二〕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。孟今无动,吾据荥阳,〔三〕荥阳以东无足忧者。」至淮阳,问故父绛侯客邓都尉曰:「策安出?」客曰:「吴(楚)兵锐甚,难与争锋。楚兵轻,不能久。方今为将军计,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,以梁委吴,吴必尽锐攻之。将军深沟高垒,使轻兵绝淮泗口,塞吴饟道。〔四〕使吴、梁相敝而粮食竭,乃以全制其极,破吴必矣。」条侯曰:「善。」从其策,遂坚壁昌邑南,轻兵绝吴饟道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会兵谓集大兵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意不自言得安全至雒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剧孟既不动摇,吾又得据荥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饟,古饷字。」

吴王之初发也,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。田禄伯曰:「兵屯聚而西,无它奇道,难以立功。臣愿得五万人,别循江淮而上,收淮南、长沙,入武关,与大王会,此亦一奇也。」吴王太子谏曰:「王以反为名,此兵难以藉人,〔一〕人亦且反王,柰何?且擅兵而别,多它利害,〔二〕徒自损耳。」吴王即不许田禄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藉,假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禄伯傥将兵降汉,自为己利,于吴为生患害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上言『难以藉人,人亦且反王』,是则已疑禄伯矣。下乃云『多它利害』,谓分兵而去,前事不测,或有利害,难可决机耳,非重云畏其降汉者。」

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:「吴多步兵,步兵利险;汉多车骑,车骑利平地。愿大王所过城不下,直去,疾西据雒阳武库,食敖仓粟,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,虽无入关,天下固已定矣。大王徐行,留下城邑,汉军车骑至,驰入梁楚之郊,事败矣。」吴王问吴老将,老将曰:「此年少(椎)〔推〕锋可耳,安知大虑!」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。

王专并将其兵,未度淮,诸宾客皆得为将、校尉、行间候、司马,〔一〕独周丘不用。周丘者,下邳人,亡命吴,酤酒无行,王薄之,不任。周丘乃上谒,说王曰:「臣以无能,不得待罪行间。臣非敢求有所将也,愿请王一汉节,必有以报。」王乃予之。周丘得节,夜驰入下邳。下邳时闻吴反,皆城守。至传舍,召令入户,使从者以罪斩令。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:「吴反兵且至,屠下邳不过食顷。今先下,家室必完,能者封侯至矣。」出乃相告,下邳皆下。周丘一夜得三万人,使人报吴王,遂将其兵北略城邑。比至城阳,兵十余万,〔二〕破城阳中尉军。闻吴王败走,自度无与共成功,〔三〕即引兵归下邳。未至,痈发背死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行伍间候也。」师古曰:「在行伍间,或为候,或为司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二月,吴王兵既破,败走,于是天子制诏将军:「盖闻为善者天报以福,为非者天报以殃。高皇帝亲垂功德,建立诸侯,幽王、悼惠王绝无后,孝文皇帝哀怜加惠,〔一〕王幽王子遂,悼惠王子卬等,令奉其先王宗庙,为汉藩国,德配天地,明并日月。而吴王濞背德反义,诱受天下亡命罪人,乱天下币,〔二〕称疾不朝二十余年。有司数请濞罪,孝文皇帝宽之,欲其改行为善。今乃与楚王戊、赵王遂、胶西王卬、济南王辟光、菑川王贤、胶东王雄渠约从谋反,〔三〕为逆无道,起兵以危宗庙,贼杀大臣及汉使者,迫劫万民,伐杀无罪,烧残民家,掘其丘垄,甚为虐暴。而卬等又重逆无道,〔四〕烧宗庙,卤御物,〔五〕朕甚痛之。朕素服避正殿,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。击反虏者,深入多杀为功,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皆杀,无有所置。〔六〕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,皆要斩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怜其国绝,故加恩惠而更封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币,钱也。以私钱殽乱天下钱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卤,抄掠也。」师古曰:「御物,供宗庙之服器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置,放释也。」

初,吴王之度淮,与楚王遂西败棘壁,乘胜而前,锐甚。梁孝王恐,遣将军击之,又败梁两军,士卒皆还走。梁数使使条侯求救,条侯不许。又使使愬条侯于上,上使告条侯救梁,又守便宜不行。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,〔一〕乃得颇败吴兵。吴兵欲西,梁城守,不敢西,即走条侯军,〔二〕会下邑。欲战,〔三〕条侯壁,不肯战。吴粮绝,卒饥,数挑战,遂夜奔条侯壁,惊东南。条侯使备西北,果从西北。不得入,吴大败,士卒多饥死叛散。于是吴王乃与其戏下壮士千人夜亡去,〔四〕度淮走丹徒,保东越。东越兵可万余人,使人收聚亡卒。汉使人以利啖东越,〔五〕东越即绐吴王〔六〕,吴王出劳军,使人鏦杀吴王,〔七〕盛其头,驰传以闻。〔八〕吴王太子驹亡走闽越。吴王之弃军亡也,军遂溃,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。楚王戊军败,自杀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相,即张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下邑,梁之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戏读曰麾,又音许宜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啖音徒滥反。解在高纪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绐,诳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方言戟谓之鏦。」苏林曰:「鏦音从容之从。」师古曰:「鏦谓以矛戟撞之,音楚江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三王之围齐临菑也,三月不能下。汉兵至,胶西、胶东、菑川王各引兵归国。胶西王徒跣,席稿,饮水,谢太后。王太子德曰:「汉兵还,臣观之以罢,〔一〕可袭,愿收王余兵击之,不胜而逃入海,未晚也。」王曰:「吾士卒皆已坏,不可用。」不听。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〔二〕曰:「奉诏诛不义,降者赦,除其罪,复故;不降者灭之。王何处?须以从事。」〔三〕王肉袒叩头汉军壁,谒曰:「臣卬奉法不谨,惊骇百姓,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,敢请葅醢之罪。」弓高侯执金鼓见之,曰:「王苦军事,愿闻王发兵状。」王顿首膝行对曰:「今者,朝错天子用事臣,变更高皇帝法令,侵夺诸侯地。卬等以为不义,恐其败乱天下,七国发兵,且以诛错。今闻错已诛,卬等谨已罢兵归。」将军曰:「王苟以错为不善,何不以闻?及未有诏虎符,擅发兵击义国。以此观之,意非徒欲诛错也。」乃出诏书为王读之,曰:「王其自图之。」〔四〕王曰:「如卬等死有余罪。」遂自杀。太后、太子皆死。胶东、菑川、济南王皆伏诛。郦将军攻赵,十月而下之,赵王自杀。济北王以劫故,不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韩颓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王欲以何理自安处,吾待以行事也。处音昌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初,吴王首反,并将楚兵,连齐、赵。正月起,三月皆破灭。

赞曰:荆王王也,由汉初定,天下未集,〔一〕故虽疏属,以策为王,镇江淮之间。刘泽发于田生,权激吕氏,〔二〕然卒南面称孤者三世。事发相重,岂不危哉!〔三〕吴王擅山海之利,能薄敛以使其众,逆乱之萌,自其子兴。〔四〕古者诸侯不过百里,山海不以封,盖防此矣。朝错为国远虑,祸反及身。「毋为权首,将受其咎」,岂谓错哉!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集,和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田生欲王刘泽,先使张卿说封吕产,恐其大臣觖望,泽卒得王,故云以权激吕氏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刘泽以金与田生,以事张卿,言之吕后,而刘泽得王,故曰事发相重也。」师古曰:「重犹累也。言泽得王,本由田生行说,若其事发觉,则相随入罪,事相累误。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萌谓始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此逸周书之言,赞引之者,谓错适当此言耳。」

校勘记

一九0一页五行(吕)〔太〕后又重发之,王先谦说「吕后」驳文,当作「太后」。按殿本作「太后」。

一九0一页七行不急发,恐(过)〔祸〕及身矣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祸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祸」是,史记同。

一九0五页一行(反)〔及〕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及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及」是。

一九一三页四行吴(楚)兵锐甚,王先慎说「楚」字衍文,史记无「楚」字。

一九一四页六行此年少(椎)〔推〕锋可耳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推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推」是,史记亦作「推」。

汉书卷三十六

楚元王传第六

楚元王交字游,高祖同父少弟也。〔一〕好书,多材艺。少时尝与鲁穆生、白生、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。〔二〕伯者,孙卿门人也。〔三〕及秦焚书,各别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同父,知其异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白生,鲁国奄里人。浮丘伯,秦时儒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孙卿姓荀名况,为楚兰陵令,汉以避宣帝讳,改之曰孙。」

高祖兄弟四人,长兄伯,次仲,伯蚤卒。〔一〕高祖既为沛公,景驹自立为楚王。高祖使仲与审食其留侍太上皇,〔二〕交与萧、曹等俱从高祖见景驹,遇项梁,共立楚怀王。因西攻南阳,入武关,与秦战于蓝田。至霸上,封交为文信君,从入蜀汉,还定三秦,诛项籍。即帝位,交与卢绾常侍上,出入卧内,传言语诸内事隐谋。而上从父兄刘贾数别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食音异。其音基。」

汉六年,既废楚王信,分其地为二国,立贾为荆王,交为楚王,王薛郡、东海、彭城三十六县,先有功也。后封次兄仲为代王,长子肥为齐王。

初,高祖微时,常避事,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。〔一〕嫂厌叔与客来,阳为羹尽,轑釜,〔二〕客以故去。已而视釜中有羹,繇是怨嫂。〔三〕及立齐、代王,而伯子独不得侯。太上皇以为言,高祖曰:「某非敢忘封之也,为其母不长者。」七年十月,封其子信为羹颉侯。〔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丘,姓也。」孟康曰:「西方谓亡女婿为丘婿。丘,空也,兄亡空有嫂也。」张晏曰:「丘,大也,长嫂称也。」晋灼曰:「礼谓大妇为冢妇。」师古曰:「史记丘字作巨。丘、巨皆大也。张、晋二说,其义得之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音劳。轑,轹也。」师古曰:「以勺轹釜,令为声也。轹音洛,又音历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颉音戛。言其母戛羹釜也。」

元王既至楚,以穆生、白生、申公为中大夫。高后时,浮丘伯在长安,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业。〔一〕文帝时,闻申公为诗最精,以为博士。元王好诗,诸子皆读诗,申公始为诗传,号鲁诗。〔二〕元王亦次之诗传,号曰元王诗,〔三〕世或有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凡言传者,谓为之解说,若今诗毛氏传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次谓缀集之。」

高后时,以元王子郢客为宗正,封上邳侯。元王立二十三年薨,太子辟非先卒,〔一〕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,是为夷王。申公为博士,失官,随郢客归,复以为中大夫。立四年薨,子戊嗣。文帝尊宠元王,子生,爵比皇子。〔二〕景帝即位,以亲亲封元王宠子五人:子礼为平陆侯,富为休侯,岁为沈犹侯,〔三〕埶为宛朐侯〔四〕,调为棘乐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非者,犹辟邪辟兵之类也。先卒者,元王未薨之时已卒也。辟音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元王生子,封爵皆与皇子同,所以尊宠元王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沉音审。王子侯表属千乘高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埶,古艺字。」

初,元王敬礼申公等,穆生不耆酒,〔一〕元王每置酒,常为穆生设醴。〔二〕及王戊即位,常设,后忘设焉。穆生退曰:「可以逝矣!醴酒不设,王之意怠,不去,楚人将钳我于市。」〔三〕称疾卧。申公、白生强起之曰:「独不念先王之德与?〔四〕今王一旦失小礼,何足至此!」穆生曰:「易称『知几其神乎!〔五〕几者动之微,吉凶之先见者也。〔六〕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』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,为道之存故也;今而忽之,是忘道也。〔七〕忘道之人,胡可与久处!岂为区区之礼哉?」〔八〕遂谢病去。申公、白生独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醴,甘酒也。少曲多米,一宿而熟,不齐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钳,以铁束颈也,音其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下系之辞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见音胡电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忽,怠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区区,谓小也。」

王戊稍淫暴,二十年,为薄太后服私奸,削东海、薛郡,乃与吴通谋。二人谏,不听,胥靡之,〔一〕衣之赭衣,使杵臼雅舂于市。〔二〕休侯使人谏王,王曰:「季父不吾与,我起,先取季父矣。」〔三〕休侯惧,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。〔四〕二十一年春,景帝之三年也,削书到,遂应吴王反。其相张尚、太傅赵夷吾谏,不听。遂杀尚、夷吾,起兵会吴西攻梁,破棘壁,至昌邑南,与汉将周亚夫战。汉绝吴楚粮道,士饥,吴王走,戊自杀,军遂降汉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诗云『若此无罪,沦胥以铺』。胥靡,刑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胥,相也。靡,随也。古者相随坐轻刑之名。」师古曰:「联系使相随而服役之,故谓之胥靡,犹今之役囚徒以锁联缀耳。晋说近之,而云随坐轻刑,非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高肱举杵,正身而舂之。」师古曰:「为木杵而手舂,即今所谓步臼者耳,非碓臼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;「不吾与,言不与我同心。」

〔四〕臣瓒曰:「侯母号太夫人。」

汉已平吴楚,景帝乃立宗正平陆侯礼为楚王,奉元王后,是为文王。四年薨,子安王道嗣。二十二年薨,子襄王注嗣。十四年薨,子节王纯嗣。十六年薨,子延寿嗣。宣帝即位,延寿以为广陵王胥武帝子,天下有变必得立,阴欲附倚辅助之,〔一〕故为其(后)〔后〕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。与何齐谋曰:「我与广陵王相结,天下不安,发兵助之,使广陵王立,何齐尚公主,列侯可得也。」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:「愿长耳目,〔二〕毋后人有天下。」〔三〕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。事下有司,考验辞服,延寿自杀。立三十二年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倚,依也。音于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常伺听,勿失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方争天下,勿使在人后。」

初,休侯富既奔京师,而王戊反,富等皆坐免侯,削属籍。后闻其数谏戊,乃更封为红侯。太夫人与窦太后有亲,惩山东之寇,〔一〕求留京师,诏许之。富子辟强等四人〔二〕供养,仕于朝。〔三〕太夫人薨,赐茔,〔四〕葬灵户。〔五〕富传国至曾孙,无子,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惩,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音必亦反。强音居良反。又辟读曰辟,强读曰疆。解在文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四子以在京师供养其祖母,故仕于汉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茔,冢地,谓为界域。茔音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地名也。」

辟强字少卿,亦好读诗,能属文。〔一〕武帝时,以宗室子随二千石论议,冠诸宗室。〔二〕清静少欲,常以书自娱,不肯仕。昭帝即位,或说大将军霍光曰:「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?处伊尹、周公之位,摄政擅权,而背宗室,不与共职,是以天下不信,卒至于灭亡。今将军当盛位,帝春秋富,宜纳宗室,又多与大臣共事,〔三〕反诸吕道,如是则可以免患。」〔四〕光然之,乃择宗室可用者。辟强子德待诏丞相府,〔五〕年三十余,欲用之。或言父见在,亦先帝之所宠也。遂拜辟强为光禄大夫,守长乐卫尉,时年已八十矣。徙为宗正,数月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文,谓会缀文辞也,音之欲反。后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议每出宗室之上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共议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每事皆与参共知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诸吕专权,所以灭亡,今纳宗室,是反其道,乃可免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于丞相府听诏命也。」

德字路叔(少),修黄老术,有智略。少时数言事,召见甘泉宫,武帝谓之「千里驹」。〔一〕昭帝初,为宗正丞,杂治刘泽诏狱。〔二〕父为宗正,徙大鸿胪丞,迁太中大夫,后复为宗正,杂案上官氏、盖主事。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计。〔三〕妻死,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,德不敢取,畏盛满也。盖长公主孙谭遮德自言,〔四〕德数责以公主起居无状。〔五〕侍御史以为光望不受女,〔六〕承指劾德诽谤诏狱,〔七〕免为庶人,屏居山田。光闻而恨之,〔八〕复白召德守青州刺史。岁余,复为宗正,与立宣帝,〔九〕以定策赐爵关内侯。地节中,以亲亲行谨厚封为阳城侯。子安民为郎中右曹,宗家以德得官宿卫者二十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若骏马可致千里也。年齿幼少,故谓之驹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杂谓以他官共治之也。刘泽,齐孝王之孙,谋反欲杀青州刺史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老子德经云『知足不辱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公主之孙名谭,自言者,申理公主所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无状,无善状也。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望,怨望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承指,谓取霍光之意指,德实责数公主,而御史乃以为受谭冤诉,故云诽谤诏狱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御史不知己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豫其谋议也。」

德宽厚,好施生,〔一〕每行京兆尹事,多所平反罪人。〔二〕家产过百万,则以振昆弟〔三〕宾客食饮,〔四〕曰:「富,民之怨也。」立十一年,子向坐铸伪黄金,当伏法,〔五〕德上书讼罪。会薨,大鸿胪奏德讼子罪,失大臣体,不宜赐谥置嗣。制曰:「赐谥缪侯,〔六〕为置嗣。」传至孙庆忌,复为宗正太常。薨,子岑嗣,为诸曹中郎将,列校尉,至太常。薨,传子,至王莽败,乃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好施恩惠于人,而生全之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反音幡,幡罪人辞使从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振,举救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既以救贫昆弟,又散供食饮之费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律,铸伪黄金弃市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缪,恶谥也,以其妄讼子。」

向字子政,〔一〕本名更生。年十二,以父德任为辇郎。〔二〕既冠,以行修饬擢为谏大夫。〔三〕是时,宣帝循武帝故事,招选名儒俊材置左右。更生以通达能属文辞,与王褒、张子侨等并进对〔四〕,献赋颂凡数十篇。上复兴神僊方术之事,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。〔五〕书言神僊使鬼物为金之术,及邹衍重道延命方,世人莫见,而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得其书。更生幼而读诵,以为奇,献之,言黄金可成。上令典尚方铸作事,〔六〕费甚多,方不验。上乃下更生吏,吏劾更生铸伪黄金,系当死。更生兄阳城侯安民上书,入国户半,赎更生罪。上亦奇其材,得踰冬减死论。〔七〕会初立谷梁春秋,征更生受谷梁,讲论五经于石渠。〔八〕复拜为郎中给事黄门,迁散骑谏大夫给事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名向,字子政。义则相配,而近代学者读向音饷,既无别释,靡所据凭,当依本字为胜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父保任其子为郎也。辇郎,如今引御辇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饬,整也,读与敕同,其字从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子侨官至光禄大夫,见艺文志。进对,谓进见而对诏命也。侨字或作蟜,或作乔,皆音钜骄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鸿宝苑秘书,并道术篇名。臧在枕中,言常存录之不漏泄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尚方,主巧作金银之所。若今之中尚署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踰冬,至春行宽大而减死罪。」如淳曰:「狱冬尽当决竟,而得踰冬,复至后冬,故或逢赦,或得减死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三辅旧事云石渠阁在未央大殿北,以藏秘书。」

元帝初即位,太傅萧望之为前将军,少傅周堪为诸吏光禄大夫,〔一〕皆领尚书事,甚见尊任。更生年少于望之、堪,然二人重之,荐更生宗室忠直,明经有行,擢为散骑宗正给事中,与侍中金敞拾遗于左右。四人同心辅政,患苦外戚许、史在位放纵,而中书宦官弘恭、石显弄权。望之、堪、更生议,欲白罢退之。未白而语泄,遂为许、史及恭、显所谮愬,堪、更生下狱,及望之皆免官。语在望之传。其春地震,夏,客星见昴、卷舌间。〔二〕上感悟,下诏赐望之爵关内侯,奉朝请。秋,征堪、向,欲以为谏大夫,恭、显白皆为中郎。冬,地复震。时恭、显、许、史子弟侍中诸曹,皆侧目于望之等,更生惧焉,乃使其外亲上变事,〔三〕言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加官也。百官公卿表云诸吏所加或列侯、将军、卿大夫,得举不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见于昴与卷舌之间也。卷音俱免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非常之事,故谓之变也。」

窃闻故前将军萧望之等,皆忠正无私,欲致大治,忤于贵戚尚书。〔一〕今道路人闻望之等复进,以为且复见毁谗,必曰尝有过之臣不宜复用,是大不然。〔二〕臣闻春秋地震,为在位执政太盛也,不为三独夫动,亦已明矣。〔三〕且往者高皇帝时,季布有罪,至于夷灭,后赦以为将军,高后、孝文之间卒为名臣。〔四〕孝武帝时儿宽有重罪系,按道侯韩说谏曰:〔五〕「前吾丘寿王死,陛下至今恨之;〔六〕今杀宽,后将复大恨矣!」上感其言,遂贳宽,〔七〕复用之,位至御史大夫,御史大夫未有及宽者也。又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,主父偃取奏之,下吏,罪至不道,幸蒙不诛,复为太中大夫,胶西相,以老病免归。汉有所欲兴,常有诏问。〔八〕仲舒为世儒宗,定议有益天下。孝宣皇帝时,夏侯胜坐诽谤系狱,三年免为庶人。宣帝复用胜,至长信少府,太子太傅,名敢直言,天下美之。若乃群臣,多此比类,难一二记。〔九〕有过之臣,无负国家,有益天下,此四臣者,足以观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忤犹逆也,音五故反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宜用有过之臣者,此议非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谓萧望之、周堪及向。」师古曰:「独夫犹言匹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恨犹悔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贳谓缓恕其罪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兴谓改作(虑)〔宪〕章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前弘恭奏望之等狱决,三月,地大震。恭移病出,〔一〕后复视事,天阴雨雪。〔二〕由是言之,地动殆为恭等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移病者,移书言病也,一曰言以病移出,不居官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。」

臣愚以为宜退恭、显以章蔽善之罚,〔一〕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。如此,太平之门开,灾异之原塞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书奏,恭、显疑其更生所为,白请考奸诈。辞果服,遂逮更生系狱,下太傅韦玄成、谏大夫贡禹,与廷尉杂考。劾更生前为九卿,坐与望之、堪谋排车骑将军高、许、史氏侍中者,毁离亲戚,欲退去之,而独专权。为臣不忠,幸不伏诛,复蒙恩征用,不悔前过,而教令人言变事,诬罔不道。更生坐免为庶人。而望之亦坐使子上书自冤前事,恭、显白令诣狱置对。〔一〕望之自杀。天子甚悼恨之,乃擢周堪为光禄勋,堪弟子张猛光禄大夫给事中,大见信任。恭、显惮之,数谮毁焉。更生见堪、猛在位,几己得复进,〔二〕惧其倾危,乃上封事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置对者,立为对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,奉法不谨,乃复蒙恩。窃见灾异并起,天地失常,征表为国。〔一〕欲终不言,念忠臣虽在甽亩,犹不忘君,惓惓之义也。〔二〕况重以骨肉之亲,〔三〕又加以旧恩未报乎!欲竭愚诚,又恐越职,然惟二恩未报,〔四〕忠臣之义,一杼愚意,退就农亩,死无所恨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征,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甽者,田中之沟也。田沟之法,耜广五寸,二耜为耦,一耦之伐,广尺深尺,谓之甽,六甽而为一亩。甽音工犬反,字或作畎,其音同耳。惓惓、忠谨之意。惓读与拳同,音其专反。礼记曰『得一善则拳拳服膺,弗失之矣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杼谓引而泄之也。音食汝反。」

臣闻舜命九官,〔一〕济济相让,和之至也。众贤和于朝,则万物和于野。故箫韶九成,而凤皇来仪;击石拊石,百兽率舞〔二〕。四海之内,靡不和宁。及至周文,开基西郊,〔三〕杂沓众贤,罔不肃和,〔四〕崇推让之风,以销分争之讼。文王既没,周公思慕,歌咏文王之德,其诗曰:「于穆清庙,肃雍显相;济济多士,秉文之德。」〔五〕当此之时,武王、周公继政,朝臣和于内,万国驩于外,故尽得其驩心,以事其先祖。其诗曰:「有来雍雍,至止肃肃,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。」〔六〕言四方皆以和来也。诸侯和于下,天应报于上,故周颂曰「降福穰穰」,〔七〕又曰「饴我厘麰」。〔八〕厘麰,麦也,始自天降。此皆以和致和,获天助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尚书禹作司空,弃后稷,契司徒,咎繇作士,垂共工,(作)〔益〕朕虞,伯夷秩宗,夔典乐,龙纳言,凡九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诏,舜乐名。举箫管之属,示其备也。于韶乐九奏则凤皇见其容仪,击钟鸣磬而百兽相率来舞,言感至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文王始受命作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杂沓,聚积之貌,沓音大合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此周颂祀文王清庙之诗也。于,叹辞也。穆,美也。肃,敬也。雍,和也。显,明也。相,助也。济济,盛也。言文王有清净之化,敬而且和,光明着见,故济济之众士皆执行文王之德也。于读曰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此周颂禘太祖之雝诗也。相,助也。辟,百辟也。公,诸侯也。言有此宾客以和而来至(也)〔止〕而敬者,乃助王祭之人,百辟与诸侯耳。于是时,天子则穆穆然。礼记曰『天子穆穆,诸侯皇皇』。辟音璧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此执竞之篇祀武王之诗也。穰穰,多也。音人羊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此思文之篇以后稷配天之诗也。饴,遗也,言天遗此物也。饴读与贻同也。厘音力之反,又读与来同。麰音牟。」

下至幽、厉之际,朝廷不和,转相非怨,〔一〕诗人疾而忧之曰:「民之无良,相怨一方。」〔二〕众小在位而从邪议,歙歙相是而背君子,故其诗曰:「歙歙訿訿,亦孔之哀!谋之其臧,则具是违;谋之不臧,则具是依!」〔三〕君子独处守正,不桡众枉,〔四〕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愬,故其诗曰:「密勿从事,不敢告劳,无罪无辜,谗口嗷嗷!」〔五〕当是之时,日月薄蚀而无光,〔六〕其诗曰:「朔日辛卯,日有蚀之,亦孔之丑!」〔七〕又曰:「彼月而微,此日而微,今此下民,亦孔之哀!」〔八〕又曰:「日月鞠凶,不用其行;四国无政,不用其良!」〔九〕天变见于上,地变动于下,水泉沸腾,山谷易处。其诗曰:「百川沸腾,山冢卒崩,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。哀今之人,胡憯莫惩!」〔一0〕霜降失节,不以其时,其诗曰:「正月繁霜,我心忧伤;民之讹言,亦孔之将!」言民以是为非,甚众大也。〔一一〕此皆不和,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厉王、夷王之子。厉王生宣王,宣王生幽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小雅角弓之篇刺幽王之诗也。良,善也。言人各为不善,其意乖离,而相怨也。一方,谓自守一方,所向异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小雅小旻篇刺幽王之诗也。言在位卿士。歙歙然患其上,訿訿然不供职,各失臣节,甚可哀痛。而谋之善者,则背违之,不善之谋,依而施用,所以为刺也。歙音翕。訿音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桡,屈也,不为众曲而自屈也。桡音女教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此小雅十月之交篇刺幽王之诗也。密勿犹黾勉从事也。嗷嗷,众声也。言己黾勉行事,不敢自陈劳苦,实无罪辜,而被谗谮嗷嗷然也。嗷音敖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薄,迫也。谓被掩迫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此已下至『百川沸腾』,皆十月之交诗也。孔,甚也。丑,恶也。周之十月,夏之八月,朔日有辛卯,日月交会,而日见蚀,阴侵于阳。辛,金日也。卯,木辰也。以卯侵金,则臣侵君,故甚恶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微,亏微也。言彼月者,当有亏耳,而今此日,乃复微也。言君臣失道,是为灾异,故令人甚哀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鞠,告也。言日月不用其常行之道以告凶灾者,由四方之国无政理,不能用善人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沸,涌出也。腾,乘也。冢,山顶也。卒,尽也。胡,何也。憯,曾也。惩,乂也。言百川沸涌而相乘陵,山顶隆高而尽崩坏,陵谷易处,尊卑失序,咎异大矣,诚可畏惧。哀哉今人,何为曾莫创乂也!憯音千感反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正月,夏之四月也,纯阳用事,而反多霜,急恒寒(苦)〔若〕之灾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小雅正月之篇刺幽王之诗也。四月正阳之月,故谓之正月。繁,多也。讹,伪也。孔,甚也。将,大也。此言王政乖舛,阳月多霜,害于生物,故己心为忧伤,而众庶之人,共为伪言,以是为非,排斥贤,祸甚大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贤人在下,不肖居上,故云易位。」

自此之后,天下大乱,篡杀殃祸并作,厉王奔彘,〔一〕幽王见杀。〔二〕至乎平王末年,鲁隐之始即位也,〔三〕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,出奔于鲁,〔四〕而春秋为讳,不言来奔,伤其祸殃自此始也。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,〔五〕诸侯背畔而不朝,周室卑微。二百四十二年之间,〔六〕日食三十六,〔七〕地震五,〔八〕山陵崩阤二,〔九〕彗星三见,〔一0〕夜常星不见,夜中星陨如雨一〔一一〕,火灾十四。〔一二〕长狄入三国,〔一三〕五石陨坠,六鶂退飞,多麋,有蜮、蜚,鸲鹆来巢者,皆一见。〔一四〕昼冥晦。〔一五〕雨木冰。〔一六〕李梅冬实。七月霜降,草木不死。〔一七〕八月杀菽。〔一八〕大雨雹。〔一九〕雨雪雷霆失序相乘。〔二0〕水、旱、饥,蝝、螽、螟螽午并起。〔二一〕当是时,祸乱辄应,弒君三十六,〔二二〕亡国五十二,〔二三〕诸侯奔走,不得保其社稷者,不可胜数也。〔二四〕周室多祸:晋败其师于贸戎;〔二五〕伐其郊;〔二六〕郑伤桓王;〔二七〕戎执其使;〔二八〕卫侯朔召不往,齐逆命而助朔;〔二九〕五大夫争权,三君更立,莫能正理。〔三0〕遂至陵夷不能复兴。〔三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厉王无道,下不堪命,乃相与畔袭厉王。厉王出奔彘。彘,晋地,今晋州北永安县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犬戎所攻,杀幽王于骊山下,虏褒姒,尽取周赂而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平王,幽王之子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隐元年『祭伯来』,谷梁传曰『奔也』。」师古曰:「祭音侧介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春秋公羊经隐公三年『夏四月,尹氏卒。』传曰『尹氏者何?天子之大夫也。其称尹氏何?贬也。曷为贬?讥继卿。继卿,非礼也。』又诗小雅节南山云『尹氏太师,赫赫师尹,不平谓何!』刺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从隐公元年至哀公十四年获麟也。隐公十一年,桓公十八年,庄公三十二年,闵公(三)〔二〕年,僖公三十三年,文公十八年,宣公十八年,成公十八年,襄公三十一年,昭公三十二年,定公十五年,哀公十四年,凡二百四十二年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隐三年二月己巳;桓三年七月壬辰朔,十七年十月朔;庄十八年三月,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,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,三十年九月庚午朔;僖五年九月戊申朔,十二年三月庚午,十五年五月;文元年二月癸亥朔,十五年六月辛丑朔;宣八年七月甲子,十年四月丙辰,十七年六月癸卯;成十六年六月丙寅朔,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;襄十四年二月乙未朔,十五年秋八月丁巳,二十年冬十月丙辰朔,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,冬十月庚辰朔,二十三年二月癸酉朔,二十四年秋七月甲子朔,八月癸巳朔,二十七年冬十二月乙亥朔;昭七年夏四月甲辰朔,十五年六月丁巳朔,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,二十一年秋七月壬午朔,二十二年十二月癸酉朔,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,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;定五年正月辛亥朔,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朔,十五年八月庚辰朔:凡三十六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文九年九月癸酉,襄十六年五月甲子,昭十九年五月己卯,二十三年八月乙未,哀三年四月甲午,凡五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僖十四年八月辛卯沙鹿崩,成五年夏梁山崩,凡二也。阤,下颓也。音丈尔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文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,昭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,哀十三年冬十一月有星孛于东方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事在庄七年夏四月辛卯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桓十四年秋八月壬申御廪灾,庄二十年夏齐大灾,僖二十年五月乙巳西宫灾,成三年二月甲子新宫灾,襄九年春宋火,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灾,昭九年夏四月陈火,十八年夏五月壬午宋、卫、陈、郑灾,定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,哀三年五月辛卯桓宫、僖宫灾,四年六月辛丑亳社灾,凡十四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谓春秋文十一年经书『冬十月甲午叔孙得臣败狄于咸』,公羊传曰『狄者何?长狄也,兄弟三人,一者之齐,一者之鲁,一者之晋。』之齐荣如,之鲁乔如,之晋焚如。长狄,鄋瞒之种。鄋音搜,瞒音末安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谓僖十六年『正月戊申朔,陨石于宋,五。是月,六鶂退飞过宋都。』庄十七年『冬,多麋。』十八年『秋,有蜮。』二十九年『秋,有蜚。』昭二十五年『夏,有鸲鹆来巢。』蜮,短尾狐也。鶂,水鸟也。蜚,负蠜也。鶂音五历反。蜮音域。蜚音扶味反。鸲音劬。鹆音欲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僖十五年『九月己卯晦,震夷伯之庙。』谷梁传曰『晦,冥也。』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事在成十六年正月。雨木冰者,气着树木结为冰也,今俗呼为间树。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僖三十三年经书『冬陨霜,不煞草。』李梅实,未知在何月也。而此言李梅冬实,又云七月霜降,草木不死,与今春秋不同,未见义所出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谓定公元年『十月,陨霜杀菽。』周之十月,夏之八月。菽谓豆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事在僖二十九年秋,及昭三年冬,四年正月。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隐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电,庚辰大雨雪,庄六年冬十月雨雪,僖十年冬大雨雪,皆是也。,古雷字也。霆,雷之急者也,音大丁反。」

〔二一〕如淳曰:「螽午犹杂沓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桓元年秋大水,十三年夏大水,庄七年秋大水,十一年秋宋大水,二十四年秋大水,二十五年秋大水,宣十年秋大水,成五年秋大水,襄二十四年秋七月大水;僖二十一年夏大旱,宣七年秋大旱;宣十年冬饥,十五年冬蝝生饥,襄二十四年冬大饥;桓五年秋螽,僖十五年八月螽,文三年秋雨螽于宋,八年冬螽,宣六年八月螽,十三年秋、十五年秋螽,襄七年八月螽,哀十二年十二月螽,十三年九月螽,十二月螽;隐五年九月螟,八年九月螟,庄六年秋螟:皆是也。螽即螟也。螟,虫之食苗心者也。螽音终,螟音冥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谓隐公四年卫州吁弒其君完;十一年羽父使贼弒公于寪氏;桓二年宋督弒其君与夷;七年曲沃伯诱晋小子侯杀之;十七年郑高渠弥弒昭公;庄八年齐无知弒其君诸儿;十二年宋万弒其君捷;十四年傅瑕弒其君郑子;三十二年共仲使圉人荦贼子般;闵二年共仲使卜齮贼公于武闱;僖十年晋里克弒其君卓;二十四年晋弒怀公于高梁;文元年楚太子商臣弒其君頵;十四年齐公子商人弒其君舍;十六年宋人弒其君杵臼;十八年齐人弒其君商人;鲁襄仲杀子恶;莒弒其君庶其;宣二年晋赵盾弒其君夷皋;四年郑公子归生弒其君夷;十年陈夏征舒弒其君平国;成十八年晋弒其君州蒲;襄七年郑子驷使贼夜弒僖公;二十五年齐崔杼弒其君光;二十六年卫宁喜弒其君剽;二十九年阍弒吴子余祭;三十年蔡太子般弒其君固;三十一年莒人弒其君密州;昭元年楚公子围问王疾,缢而弒之;十三年楚公子比弒其君虔于干溪;十九年许太子止弒其君买;二十七年吴弒其君僚;定十三年薛弒其君比;哀四年盗杀蔡侯申;六年齐陈乞弒其君荼;十年齐人弒悼公:凡三十六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谓桓五年州公如曹;庄四年纪侯大去其国;十年齐师灭谭;十三年齐人灭遂;十四年楚子灭息;十六年楚灭邓;闵元年晋灭耿,灭霍,灭魏;僖五年楚灭弦,晋灭虢,灭虞;十二年楚人灭黄;十七年楚灭项;十九年秦人取梁;二十五年卫侯毁灭邢;二十六年楚人灭夔;三十三年秦灭滑;文四年楚灭江;五年楚人灭六,灭蓼;十六年楚人、秦人、巴人灭庸;宣八年楚人灭舒蓼,九年取根牟;十二年楚子灭萧;十五年晋师灭赤狄潞氏;成六年取鄟;十七年楚灭舒(萧)〔庸〕;襄六年莒人灭鄫,齐侯灭莱;十年诸侯灭偪阳;十三年取邿;二十五年楚灭舒鸠;昭四年楚子灭赖;十三年晋灭肥;十六年楚子取戎蛮氏;十七年晋灭陆浑戎;二十一年晋灭鼓;三十年吴灭徐;定四年蔡灭沉;五年楚灭唐;六年郑灭许;十四年楚人灭顿;十五年楚子灭胡;哀八年宋公灭曹;又邾灭须句,楚灭权,晋灭焦、杨,楚灭道、房、申:凡五十二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谓桓十五年郑伯突出奔蔡,襄十四年卫侯出奔齐,昭三年北燕伯款出奔齐,二十三年莒子庚舆来奔之类是也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贸戎,地名也。春秋公羊经成元年秋,王师败绩于贸戎。传曰『孰败之?盖晋败之』也。贸音莫侯反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郊、周邑也。昭二十三年正月,经书『晋人围郊』也。」

〔二七〕应劭曰:「王以诸侯伐郑,郑伯御之,射王中肩。」师古曰:「事在桓五年秋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隐七年冬,经书『天王使凡伯来聘,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』。」

〔二九〕师古曰:「春秋桓十六年,经书『卫侯朔出奔齐』,谷梁传曰『天子召而不往也』。」

〔三0〕应劭曰:「周景王崩,单穆公、刘文公、巩简公、甘平公、召庄公,此五大夫相与争夺,更立王子猛、子朝及敬王,是为三君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一〕师古曰:「陵夷谓卑替也。解在成纪及异姓诸侯王表也。」

由此观之,和气致祥,乖气致异;祥多者其国安,异众者其国危,天地之常经,古今之通义也。今陛下开三代之业,招文学之士,优游宽容,使得并进。今贤不肖浑殽,〔一〕白黑不分,邪正杂糅,忠谗并进。〔二〕章交公车,人满北军。〔三〕朝臣舛午,胶戾乘剌,〔四〕更相谗愬,转相是非。〔五〕传授增加,文书纷纠,前后错缪,毁誉浑乱。〔六〕所以营或耳目,感移心意,不可胜载。〔七〕分曹为党,往往群朋,〔八〕将同心以陷正臣。正臣进者,治之表也;正臣陷者,乱之机也。乘治乱之机,未知孰任,而灾异数见,此臣所以寒心者也。夫乘权藉势之人,子弟鳞集于朝,〔九〕羽翼阴附者众,辐凑于前,〔一0〕毁誉将必用,以终乖离之咎。〔一一〕是以日月无光,雪霜夏陨,海水沸出,陵谷易处,列星失行,皆怨气之所致也。夫遵衰周之轨迹,循诗人之所刺,而欲以成太平,致雅颂,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。〔一二〕初元以来六年矣,案春秋六年之中,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。〔一三〕夫有春秋之异,无孔子之救,犹不能解纷,〔一四〕况甚于春秋乎?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杂乱也。浑音胡本反,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糅,和也,音汝救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中垒校尉主北军垒门内,尉一人主上书者狱。上章于公车,有不如法者,以付北军尉,北军尉以法治之。杨恽上书,遂幽北阙。北阙,公车所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志意不和,各相违背。午音五故反,剌音来曷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各任私情,不得其实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其诬罔天子也。营谓回绕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曹,辈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相次如鱼鳞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辐凑,言如车辐之归于毂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谗佞之人毁誉得进,则忠贤被斥,日以乖离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却音邱略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稠,多也。音直流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纷,乱也。」

原其所以然者,谗邪并进也。谗邪之所以并进者,由上多疑心,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,如或谮之,则贤人退而善政还。〔一〕夫执狐疑之心者,来谗贼之口;持不断之意者,开群枉之门。〔二〕谗邪进则众贤退,群枉盛则正士消。故易有否泰。〔三〕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,君子道消,则政日乱,故为否。否者,闭而乱也。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,小人道消,则政日治,故为泰。泰者,通而治也。诗又云「雨雪麃麃,见晛聿消」,〔四〕与易同义。昔者鲧、共工、驩兜与舜、禹杂处尧朝,〔五〕周公与管、蔡并居周位,当是时,迭进相毁,〔六〕流言相谤,岂可胜道哉!帝尧、成王能贤舜、禹、周公而消共工、管、蔡,故以大治,荣华至今。孔子与季、孟偕仕于鲁〔七〕,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,〔八〕定公、始皇贤季、孟、李斯而消孔子、叔孙,故以大乱,污辱至今。故治乱荣辱之端,在所信任;信任既贤,在于坚固而不移。诗云「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」。〔九〕言守善笃也。易曰「涣汗其大号」。〔一0〕言号令如汗,汗出而不反者也。今出善令,未能踰时而反,是反汗也;〔一一〕用贤未能三旬而退,是转石也。论语曰:「见不善如探汤。」〔一二〕今二府奏佞谄不当在位,历年而不去。〔一三〕故出令则如反汗,用贤则如转石,去佞则如拔山,如此望阴阳之调,不亦难乎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还谓收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枉,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否音皮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小雅角弓篇刺幽王好谗佞之诗也。麃麃,盛也。见,无云也。晛,日气也。聿,辞也。言雨雪之盛麃麃然,至于无云,日气始出,而雨雪皆消释矣。喻小人虽多,王若欲兴善政,则贤者升用,而小人诛灭矣。麃音彼骄反。晛音乃见反。」。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鲧,崇伯之名,即梼杌也。共工,少氏之后,即穷奇也。驩兜,帝鸿氏之后,即浑敦也。鲧音工本反。驩音火官反。梼音徒高反。杌音兀。浑音胡本反。敦音徒本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迭,互也。音大结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季、孟谓季孙、孟孙,皆桓公之后代,执国权而卑公室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叔孙者,叔孙通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此邶柏舟之诗也,言石性虽坚,尚可移转,己志贞确,执德不倾,过于石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此易涣卦九(四)〔五〕爻辞也。言王者涣然大发号令,如汗之出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一时,三月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探汤,言其除难无所避也。」

〔一三〕如淳曰:「二府,丞相、御史也。」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。」

是以群小窥见间隙,缘饰文字,巧言丑诋,〔一〕流言飞文,哗于民间。〔二〕故诗云:「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。」〔三〕小人成群,诚足愠也。昔孔子与颜渊、子贡更相称誉,不为朋党;〔四〕禹、稷与皋陶传相汲引,不为比周。〔五〕何则?忠于为国,无邪心也。故贤人在上位,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,易曰「飞龙在天,大人聚也」;〔六〕在下位,则思与其类俱进,易曰「拔茅茹以其汇,征吉」。〔七〕在上则引其类,在下则推其类,故汤用伊尹,不仁者远,而众贤至,类相致也。今佞邪与贤臣并在交戟之内,〔八〕合党共谋,违善依恶,歙歙訿訿,数设危险之言,欲以倾移主上。如忽然用之,此天地之所以先戒,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辱也。音丁礼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哗,讙也。哗音火瓜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邶柏舟言仁而不遇之诗也。悄悄,忧貌。愠,怒也。悄音千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具见论语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事见尚书舜典。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此干卦九五象辞也。言圣王正位,临驭四方,则贤人君子皆来见也。」

〔七〕郑氏曰;「汇音谓。汇,类也。茹,牵引也。茅喻君有洁白之德,臣下引其类而仕之。」师古曰:「此泰卦初九爻辞。征,行也。茹音汝据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交戟,谓宿卫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自古明圣,未有无诛而治者也,故舜有四放之罚,〔一〕而孔子有两观之诛,〔二〕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。今以陛下明知,诚深思天地之心,迹察两观之诛,〔三〕览否泰之卦,观雨雪之诗,历周、唐之所进以为法,原秦、鲁之所消以为戒,〔四〕考祥应之福,省灾异之祸,以揆当世之变,〔五〕放远佞邪之党,坏散险诐之聚〔六〕,杜闭群枉之门,广开众正之路,〔七〕决断狐疑,分别犹豫,使是非炳然可知,则百异消灭,而众祥并至,太平之基,万世之利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流共工于幽州,放驩兜于崇山,窜三曲于三危,殛鲧于羽山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少正卯奸人之雄,故孔子摄司寇七日,诛之于两观之下。」师古曰:「两观,谓阙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寻其余迹而察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历谓历观之,原谓思其本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揆,度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险言曰诐,音彼义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臣幸得托肺附,〔一〕诚见阴阳不调,不敢不通所闻。窃推春秋灾异,以(效)〔救〕今事一二,条其所以,〔二〕不宜宣泄。臣谨重封昧死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旧解云肺附谓肝肺相附着,犹言心膂也。一说肺谓斫木之肺札也,自言于帝室犹肺札附于大材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,由也。」

恭、显见其书,愈与许、史比而怨更生等。〔一〕堪性公方,自见孤立,遂直道而不曲。是岁夏寒,日青无光,恭、显及许、史皆言堪、猛用事之咎。上内重堪,又患众口之寖润,无所取信。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,常称誉堪。上欲以为助,乃见问兴:「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,何(也)〔邪〕?」〔二〕兴者倾巧士,谓上疑堪,因顺指曰:「堪非独不可于朝廷,自州里亦不可也。臣见众人闻堪前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,以为当诛,故臣前言堪不可诛伤,为国养恩也。」上曰:「然此何罪而诛?今宜奈何?」兴曰:「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,勿令典事。明主不失师傅之恩,此最策之得者也。」上于是疑。会城门校尉诸葛丰亦言堪、猛短,上因发怒免丰。语在其传。又曰:「丰言堪、猛贞信不立,朕闵而不治,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,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,猛槐里令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龂龂,忿嫉之意也。龂音牛斤反。」

显等专权日甚。后三岁余,孝宣庙阙灾,其晦,日有蚀之。于是上召诸前言日变在堪、猛者责问,皆稽首谢。乃因下诏曰:「河东太守堪,先帝贤之,命而傅朕。资质淑茂,道术通明,〔一〕论议正直,秉心有常,发愤悃愊,〔二〕信有忧国之心。以不能阿尊事贵,孤特寡助,抑厌遂退,〔三〕卒不克明。〔四〕往者众臣见异,〔五〕不务自修,深惟其故,而反晻昧说天,托咎此人。〔六〕朕不得已,〔七〕出而试之,以彰其材。堪出之后,大变仍臻,众亦嘿然。堪治未期年,而三老官属有识之士咏颂其美,使者过郡,靡人不称。〔八〕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,而朕有以自明也。俗人乃造端作基,非议诋欺,〔九〕或引幽隐,非所宜明,意疑以类,欲以陷之,朕亦不取也。朕迫于俗,不得专心,乃者天着大异,朕甚惧焉。今堪年衰岁暮,恐不得自信,〔一0〕排于异人,将安究之哉?〔一一〕其征堪诣行在所。」拜为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,领尚书事。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。显干尚书〔事〕,〔一二〕尚书五人,皆其党也。堪希得见,常因显白事,事决显口。会堪疾瘖,不能言而卒。〔一三〕显诬谮猛,令自杀于公车。更生伤之,乃着疾谗、擿要、救危及世颂,凡八篇,〔一四〕依兴古事,悼己及同类也。〔一五〕遂废十余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淑,善也。茂,美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悃,诚也。愊,致密也。」师古曰:「悃愊,至诚也。悃音口本反。愊音平力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甲反,谓不伸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克,能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异,灾异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晻,不明也,读与暗同,又音乌感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靡,无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,明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干与管同,言管主其事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瘖音于今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擿谓指发之也,音吐历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兴谓比喻也,音许证反。」

成帝即位,显等伏辜,更生乃复进用,更名向。向以故九卿召拜为中郎,使领护三辅都水。〔一〕数奏封事,迁光禄大夫。是时帝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秉政,倚太后,专国权,〔二〕兄弟七人皆封为列侯。时数有大异,向以为外戚贵盛,凤兄弟用事之咎。而上方精于诗书,观古文,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。〔三〕向见尚书洪范,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。〔四〕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,推迹行事,连传祸福,着其占验,比类相从,各有条目,凡十一篇,号曰洪范五行传论,奏之。天子心知向忠精,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,然终不能夺王氏权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三辅多溉灌渠,悉主之,故言都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中者以别于外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,音许求反。它皆类此。」

久之,营起昌陵,数年不成,复还归延陵,制度泰奢。向上疏谏曰:

臣闻易曰:「安不忘危,存不忘亡,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。」〔一〕故贤圣之君,博观终始,穷极事情,而是非分明。王者必通三统,〔二〕明天命所授者博,非独一姓也。孔子论诗,至于「殷士肤敏,祼将于京」,〔三〕喟然叹曰:〔四〕「大哉天命!善不可不传于子孙,是以富贵无常;不如是,则王公其何以戒慎,民萌何以劝勉?」〔五〕盖伤微子之事周,而痛殷之亡也。虽有尧舜之圣,不能化丹朱之子;虽有禹汤之德,不能训末孙之桀纣。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国也。昔高皇帝既灭秦,将都雒阳,感寤刘敬之言,自以德不及周,而贤于秦,遂徙都关中,依周之德,因秦之阻。世之长短,以德为效,〔六〕故常战栗,不敢讳亡。孔子所谓「富贵无常」,盖谓此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下系之辞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二王之后,与己为三统也。」孟康曰:「天地人之始也。」张晏曰:「一曰天统,为周十一月建子为正,天始施之端也。二曰地统,谓殷以十二月建丑为正,地始化之端也。三曰人统,谓夏以十三月建寅为正,人始成之端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家之说皆不备也。言王者象天地人之三统,故存三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大雅文王之篇。殷士,殷之卿士也。肤,美也。敏,疾也。祼,灌鬯也。将,行也。京,周京也。言殷之臣有美德而敏疾,乃来助祭于周,行祼鬯之事,是天命无常,归于有德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喟然,叹息貌,音丘位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萌与甿同,无知之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效谓征验也。」

孝文皇帝居霸陵,北临厕,〔一〕意凄怆悲怀,顾谓群臣曰:「嗟乎!以北山石为椁,用纻絮斮陈漆其间,〔二〕岂可动哉!」张释之进曰:「使其中有可欲,虽锢南山犹有隙;使其中无可欲,虽无石椁,又何戚焉?」〔三〕夫死者无终极,而国家有废兴,故释之之言,为无穷计也。孝文寤焉,遂薄葬,不起山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厕,侧近水也。」李奇曰:「霸陵山北头厕近霸水,帝登其上以远望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斮,斩也。陈,施也。」孟康曰:「斮絮以漆着其间也。」师古曰:「美石出京师北山,今宜州石是也,故云以北山石为椁。纻絮者,可以纻衣之絮也。斮而陈其间,又从而漆之也。纻音张吕反。斮音侧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有可欲,谓多臧金玉而厚葬之,人皆欲发取之,是有间隙也。无可欲,谓不寘器(卫)〔备〕而薄葬,人无欲攻掘取之,故无忧戚也。锢谓铸塞也。云锢南山者,取其深大,假为喻也。锢音固。」

易曰:「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臧之中野,不封不树〔一〕。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。」棺椁之作,自黄帝始。黄帝葬于桥山,〔二〕尧葬济阴,丘垄皆小,葬具甚微。〔三〕舜葬苍梧,二妃不从。〔四〕禹葬会稽,不改其列。〔五〕殷汤无葬处。〔六〕文、武、周公葬于毕,〔七〕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宫祈年馆下,樗里子葬于武库,〔八〕皆无丘陇之处。此圣帝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。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,此诚奉安君父,忠孝之至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厚衣之以薪,言积薪以覆之也。不封,谓不聚土为坟也。不树,谓不种树也。衣音于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上郡阳周县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丘垄,冢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二妃,尧之二女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不改树木百物之列也。」如淳曰:「列,陇也。墨子曰『禹葬会稽之山,既葬,收余壤其上,垄若参耕之亩,则止矣。』」晋灼曰:「列,肆也。淮南子云『舜葬苍梧,不变其肆』,言不烦于民也。」师古曰:「郑说是也。淮南所云『不变其肆』,肆者故也,言山川田亩皆如故耳,非别义也。晋氏失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不见传记也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在岐州之间。」臣瓒曰:「汲郡古文毕西于丰三十里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毕陌在长安西北四十里也。」

〔八〕文颖曰:「秦惠王异母弟也。」师古曰:「樗里子且死,曰:『葬我必于渭南章台东,后百年当有天子宫夹我墓。』及汉兴,长乐宫在其东,未央宫在其西,武库正直其上也。」

夫周公,武王弟也,葬兄甚微。孔子葬母于防,〔一〕称古墓而不坟,〔二〕曰:「丘,东西南北之人也,不可不识也。」〔三〕为四尺坟,遇雨而崩。弟子修之,以告孔子,孔子流涕曰:「吾闻之,古〔者〕不修墓。」盖非之也。〔四〕延陵季子适齐而反,其子死,葬于嬴、博之间,〔五〕穿不及泉,敛以时服,封坟掩坎,其高可隐,〔六〕而号曰:〔七〕「骨肉归复于土,命也,魂气则无不之也。」夫嬴、博去吴千有余里,季子不归葬。孔子往观曰:「延陵季子于礼合矣。」〔八〕故仲尼孝子,而延陵慈父,舜禹忠臣,周公弟弟,〔九〕其葬君亲骨肉,皆微薄矣;非苟为俭,诚便于体也。宋桓司马为石椁,仲尼曰「不如速朽。」〔一0〕秦相吕不韦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,亦言薄葬之义,皆明于事情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防,鲁邑名也。音扶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墓谓圹穴也。坟谓积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东西南北,言周游以行其道,不得专在本邦,故墓须表识,音式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见礼记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二邑并在泰山,其子死于其间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隐蔽之,才可见而已。」臣瓒曰:「谓人立可隐肘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隐音于靳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号谓哭而且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事亦见礼记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弟弟者,言弟能顺理也。上弟音徒计反。」

〔一0〕李奇曰:「宋桓魋为石椁,奢泰,故激以此言。」

逮至吴王阖闾,违礼厚葬,十有余年,越人发之。及秦惠文、武、昭、严襄五王,〔一〕皆大作丘陇,多其瘗臧,〔二〕咸尽发掘暴露,甚足悲也。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,〔三〕下锢三泉,上崇山坟,其高五十余丈,周回五里有余;石椁为游馆,〔四〕人膏为灯烛,水银为江海,黄金为凫雁。珍宝之臧,机械之变,〔五〕棺椁之丽,宫馆之盛,不可胜原。〔六〕又多杀宫人,生薶工匠,计以万数。天下苦其役而反之,骊山之作未成,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〔七〕。项籍燔其宫室营宇,往者咸见发掘。〔八〕其后牧儿亡羊,羊入其凿,〔九〕牧者持火照求羊,失火烧其臧椁。自古至今,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,数年之间,外被项籍之灾,内离牧竖之祸,〔一0〕岂不哀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严襄者,谓庄襄,则始皇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瘗,埋也。音于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阿谓山曲也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圹中为游戏之观也。」师古曰:「多累石作椁于圹中,以为离宫别馆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作机发木人之属,尽其巧变也。」晋灼曰:「始皇本纪令匠作机弩矢,有所穿近,辄射之。又言工匠为机,咸皆知之,已下,闭羡门,皆杀工匠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不能尽其本数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周章,陈胜之将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至其墓所者发掘之而求财物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凿谓所穿冢臧者,音在到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」

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,知愈深者葬愈微。无德寡知,其葬愈厚,丘陇弥高,宫庙甚丽,发掘必速。由是观之,明暗之效,葬之吉凶,昭然可见矣。周德既衰而奢侈,宣王贤而中兴,更为俭宫室,小寝庙。诗人美之,斯干之诗是也,〔一〕上章道宫室之如制,下章言子孙之众多也。〔二〕及鲁严公〔三〕刻饰宗庙,多筑台囿,〔四〕后嗣再绝,〔五〕春秋刺焉。周宣如彼而昌,鲁、秦如此而绝,是则奢俭之得失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小雅篇名,美宣王考室。其首章曰『秩秩斯干』。秩秩,流行也。干,涧也。喻宣王之德如涧水源,秩秩流出,无极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宫室如制,谓『殖殖其廷,有觉其楹,君子攸宁』也。子孙众多,谓『维熊维罴,男子之祥;维虺维蛇,女子之祥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即庄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谓子般、闵公皆杀死也。」

陛下即位,躬亲节俭,始营初陵,其制约小,天下莫不称贤明。及徙昌陵,增埤为高,〔一〕积土为山,发民坟墓,积以万数,营起邑居,期日迫卒,〔二〕功费大万百余。〔三〕死者恨于下,生者愁于上,怨气感动阴阳,因之以饥馑,物故流离以十万数,〔四〕臣甚惛焉。〔五〕以死者为有知,发人之墓,其害多矣;若其无知,又安用大?〔六〕谋之贤知则不说,以示众庶则苦之;〔七〕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,又何为哉!陛下慈仁笃美甚厚,聪明疏达盖世,宜弘汉家之德,崇刘氏之美,光昭五帝、三王,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,比方丘陇,〔八〕说愚夫之目,隆一时之观,违贤知之心,亡万世之安,臣窃为陛下羞之。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、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仲尼之制,下观贤知穆公、延陵、樗里、张释之之意。孝文皇帝去坟薄葬,以俭安神,可以为则;秦昭、始皇增山厚臧,以侈生害,足以为戒。初陵之,宜从公卿大臣之议,〔九〕以息众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埤,下也,音婢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大万,亿也。大,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物故,谓死也。流离,谓亡其居处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惛谓不了,言惑于此事也。惛音昏。一曰,惛,古闵字,忧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顾犹反也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音规摹之摹。」师古曰:「谓规度墓地,应音是也。韦玄成传及萧望之传规音(议)〔义〕皆同,其字从木。」

书奏,上甚感向言,而不能从其计。

向睹俗弥奢淫,而赵、卫之属起微贱,踰礼制。〔一〕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,自近者始。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,兴国显家可法则,及孽嬖乱亡者,〔二〕序次为列女传,凡八篇,以戒天子。及采传记行事,着新序、说苑凡五十篇奏之。数上疏言得失,陈法戒。书数十上,以助观览,补遗阙。上虽不能尽用,然内嘉其言,常嗟叹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赵皇后、昭仪、卫婕妤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孽,庶也。嬖,爱也。嬖音必计反。」

时上无继嗣,政由王氏出,灾异甚。〔一〕向雅奇陈汤智谋,与相亲友,独谓汤曰:「灾异如此,而外家日(甚)〔盛〕,其渐必危刘氏。吾幸得同姓末属,絫世蒙汉厚恩,〔二〕身为宗室遗老,历事三主。上以我先帝旧臣,每进见常加优礼,吾而不言,孰当言者?」〔三〕向遂上封事极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,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孰,谁也。」

臣闻人君莫不欲安,然而常危,莫不欲存,然而常亡,失御臣之术也。夫大臣操权柄,持国政,〔一〕未有不为害者也。昔晋有六卿,〔二〕齐有田、崔,卫有孙、宁,鲁有季、孟,常掌国事,世执朝柄。终后田氏取齐;六卿分晋;崔杼弒其君光;孙林父、宁殖出其君衎,弒其君剽;〔三〕季氏八佾舞于庭,三家者以雍彻,〔四〕并专国政,卒逐昭公。周大夫尹氏筦朝事,〔五〕浊乱王室,子朝、子猛更立,连年乃定。〔六〕故经曰「王室乱」,又曰「尹氏杀王子克」,甚之也。〔七〕春秋举成败,录祸福,如此类甚众,皆阴盛而阳微,下失臣道之所致也。故书曰:「臣之有作威作福,害于而家,凶于而国。」〔八〕孔子曰「禄去公室,政逮大夫」,危亡之兆〔九〕。秦昭王舅穰侯及泾阳、叶阳君〔一0〕专国擅势,上假太后之威,三人者权重于昭王,家富于秦国,国甚危殆,赖寤范睢之言,而秦复存。二世委任赵高,专权自恣,壅蔽大臣,终有阎乐望夷之祸〔一一〕,秦遂以亡。近事不远,即汉所代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操,执也。音千高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智伯、范、中行、韩、魏、赵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衎音口旦反。剽音匹照反。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佾,列也,谓舞者之行列也。八人一佾,八佾六十四人也。雍,乐诗名,彻馔奏之。皆憯王者之礼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筦与管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解并在五行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其恶大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也。而,汝也。言唯君得作威作福,臣下为之,则致凶害也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卿当为政,而反大夫为政也。」臣瓒曰:「政不由君,下及大夫也。上大夫即卿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论语孔子曰:『禄去公室五君矣,政逮于大夫四君矣,故三桓之子孙微矣。」

〔一0〕郑氏曰:「皆昭王母之弟也。」师古曰:「穰侯,魏冉也。泾阳、叶阳,皆其弟也。叶音式涉反。」

〔一一〕郑氏曰:「望夷,秦宫名也。」应劭曰:「秦二世斋于望夷之宫,阎乐以兵杀二世也。」师古曰:「博物志云宫在长陵西北,长平观道东,临泾水,作之以望北夷。此说非也。胡亥葬于宜春苑,苑不在渭北也。」

汉兴,诸吕无道,擅相尊王。吕产、吕禄席太后之宠,据将相之位,〔一〕兼南北军之众,拥梁、赵王之尊,骄盈无厌,欲危刘氏。赖忠正大臣绛侯、朱虚侯等竭诚尽节以诛灭之,然后刘氏复安。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,青紫貂蝉充盈幄内,鱼鳞左右。〔二〕大将军秉事用权,五侯骄奢僭盛,并作威福,击断自恣,行污而寄治,身私而托公,〔三〕依东宫之尊,假甥舅之亲,以为威重。〔四〕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,〔五〕筦执枢机,朋党比周。称誉者登进,忤恨者诛伤;游谈者助之说,执政者为之言。排摈宗室,孤弱公族,其有智能者,尤非毁而不进。远绝宗室之任,不令得给事朝省,恐其与己分权;数称燕王、盖主以疑上心,〔六〕避讳吕、霍而弗肯称。〔七〕内有管、蔡之萌,外假周公之论,兄弟据重,宗族盘互。〔八〕历上古至秦汉,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。虽周皇甫、秦穰侯、汉武安、吕、霍、上官之属,皆不及也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席犹因也,言若人之坐于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在帝之左右,相次若鱼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寄,托也。内为污私之行,而外托治公之道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东宫,太后所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为其僚吏者皆居显要之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示宗室亲近而反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吕后、霍后二家皆坐僭擅诛灭,故为王氏讳而不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盘结而交互也。字或作牙,谓若犬牙相交入之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皇甫,周卿士字也,周后宠之,故处于盛位,权党于朝,诗人刺之。事见小雅十月之交篇。武安侯,田蚡也。」

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,为其人微象。孝昭帝时,冠石立于泰山,〔一〕仆柳起于上林。〔二〕而孝宣帝即位,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,其梓柱生枝叶,扶疏上出屋,根地中,虽立石起柳,无以过此之明也。事势不两大,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,如下有泰山之安,则上有累卵之危。陛下为人子孙,守持宗庙,而令国祚移于外亲,降为皁隶,〔三〕纵不为身,奈宗庙何!妇人内夫家,外父母家,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。〔四〕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、乐昌侯权,所以安全之也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汉注冠山石名。」臣瓒曰:「冠山下有石自立,三石为足,一石在上,故曰冠石也。」师古曰:「事具在眭孟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其树已死,僵仆于地,而更起生,事亦具在眭孟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皁隶,卑贱之人也。春秋左氏传曰『大夫臣士,士臣皁,皁臣舆,舆臣隶』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内犹亲也,而皇太后反外夫家也。」

夫明者起福于无形,销患于未然。宜发明诏,吐德音,援近宗室,亲而纳信,〔一〕黜远外戚,毋授以政,〔二〕皆罢令就弟,以则效先帝之所行,厚安外戚,全其宗族,诚东宫之意,外家之福也。王氏永存,保其爵禄,刘氏长安,不失社稷,所以褒睦外内之姓,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。如不行此策,田氏复见于今,六卿必起于汉,〔三〕为后嗣忧,昭昭甚明,不可不深图,不可不蚤虑。〔四〕易曰:「君不密,则失臣;臣不密,则失身;几事不密,则害成。」〔五〕唯陛下深留圣思,审固几密,览往事之戒,以折中取信,居万安之实,用保宗庙,久承皇太后,〔六〕天下幸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谓升引而附近之也。援音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远谓疏而离之也。音于万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上系之辞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社稷不安,则帝身亦不得久事皇太后也。」

书奏,天子召见向,叹息悲伤其意,谓曰:「君且休矣,吾将思之。」〔一〕以向为中垒校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令出外休息。」

向为人简易无威仪,廉靖乐道,不交接世俗,专积思于经术,昼诵书传,夜观星宿,或不寐达旦。元延中,星孛东井,蜀郡岷山崩雍江。〔一〕向恶此异,语在五行志。怀不能已,复上奏,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雍读作壅。」

臣闻帝舜戒伯禹,毋若丹朱敖;〔一〕周公戒成王,毋若殷王纣。〔二〕诗曰「殷监不远,在夏后之世」,〔三〕亦言汤以桀为戒也。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,不讳废兴,故臣敢极陈其愚,唯陛下留神察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事见虞书益稷篇。丹朱,尧子也。敖读曰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事见周书亡逸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。」

谨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,日蚀三十六,襄公尤数,率三岁五月有奇而壹食。〔一〕汉兴讫竟宁,孝景帝尤数,率三岁一月而一食。臣向前数言日当食,今连三年比食。〔二〕自建始以来,二十岁间而八食,率二岁六月而一发,古今罕有。异有小大希稠,占有舒疾缓急,而圣人所以断疑也。易曰:「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。」〔三〕昔孔子对鲁哀公,并言夏桀、殷纣暴虐天下,故历失则摄提失方,孟陬无纪,〔四〕此皆易姓之变也。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时,日月薄食,山陵沦亡,辰星出于四孟,〔五〕太白经天而行,〔六〕无云而雷〔七〕,枉矢夜光,〔八〕荧惑袭月,〔九〕火烧宫,〔一0〕野禽戏廷,〔一一〕都门内崩,〔一二〕长人见临洮,石陨于东郡,星孛大角,大角以亡。〔一三〕观孔子之言,考暴秦之异,天命信可畏也。及项籍之败,亦孛大角。汉之入秦,五星聚于东井,得天下之象也。孝惠时,有雨血,日食于冲,灭光星见之异。〔一四〕孝昭时,有泰山卧石自立,上林僵柳复起,大星如月西行,众星随之,此为特异。孝宣兴起之表,天狗夹汉而西,〔一五〕久阴不雨者二十余日,昌邑不终之异也。皆着于汉纪。观秦、汉之易世,览惠、昭之无后,察昌邑之不终,视孝宣之绍起,天之去就,岂不昭昭然哉!高宗、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变,能思其故,故高宗有百年之福,成王有复风之报。〔一六〕神明之应,应若景向,〔一七〕世所同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奇谓成数之余,不满者也。音居宜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贲彖辞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摄提,星名也。随斗杓建十二月,历不正,则失其所建。首时为孟,正月为陬。」师古曰:「陬音子侯反,又音邹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四时之孟月也。当见四仲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谓出东入西,出西入东也。太白阴星,出东当伏东,出西当伏西。过午为经天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雷当托云,犹君之托臣也。二世不恤天下,人有畔心,象独号令而无臣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流星也,其射如矢,蛇行不正,故曰枉矢流,以乱伐乱。」苏林曰:「有声为天狗,无声为枉矢也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荧惑主内乱,月主刑,故赵高杀二世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,灾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野鸟入处,主人将去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内向而坏。」

〔一三〕应劭曰:「天王坐席也。流星茀大角,大角因伏不见也。」

〔一四〕孟康曰:「日月行交道之冲也。相薄而既也,京房所谓阴气盛,薄夺日光者也。」

〔一五〕李奇曰:「流星也。下堕地为天狗,皆祅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复,反也。事并见尚书高宗肜日及金滕篇,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。」

臣幸得托末属,诚见陛下有宽明之德,冀销大异,而兴高宗、成王之声,以崇刘氏,故豤豤数奸死亡之诛。〔一〕今日食尤屡,星孛东井,摄提炎及紫宫,〔二〕有识长老莫不震动,此变之大者也。其事难一二记,故易曰「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」,〔三〕是以设卦指爻,而复说义。书曰「伻来以图」,〔四〕天文难以相晓,臣虽图上,犹须口说,然后可知,愿赐清燕之闲,〔五〕指图陈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豤豤,款诚之意也。奸,犯也。豤音恳。奸音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炎音弋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上系之辞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伻,使也。使人以图来示成王,明(曰)〔口〕说不了,指图乃了也。」师古曰:「周书洛诰之辞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上辄入之,〔一〕然终不能用也。向每召见,数言公族者国之枝叶,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;〔二〕方今同姓疏远,母党专政,禄去公室,权在外家,非所以强汉宗,卑私门,保守社稷,安固后嗣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召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庇音必寐反。荫音于禁反。」

向自见得信于上,故常显讼宗室,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,其言多痛切,发于至诚。上数欲用向为九卿,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,故终不迁。〔一〕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,年七十二卒。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。向三子皆好学:长子伋,〔二〕以易教授,官至郡守;中子赐,九卿丞,蚤卒;少子歆,最知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持谓扶持佐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伋音汲。」

歆字子骏,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,待诏宦者署,为黄门郎。河平中,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,讲六艺传记,诸子、诗赋、数术、方技,无所不究。向死后,歆复为中垒校尉。

哀帝初即位,大司马王莽举歆宗室有材行,为侍中太中大夫,迁骑都尉、奉车光禄大夫,贵幸。复领五经,卒父前业。歆乃集六艺群书,种别为七略。语在艺文志。

歆及向始皆治易,宣帝时,诏向受谷梁春秋,十余年,大明习。及歆校秘书,见古文春秋左氏传,歆大好之。时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,与歆共校经传。歆略从咸及丞相翟方进受,质问大义。〔一〕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,学者传训故而已,〔二〕及歆治左氏,引传文以解经,转相发明,由是章句义理备焉。歆亦湛靖有谋,〔三〕父子俱好古,博见强志,〔四〕过绝于人。歆以为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〔五〕,亲见夫子,而公羊、谷梁在七十子后,〔六〕传闻之与亲见之,其详略不同。歆数以难向,向不能非间也,〔七〕然犹自持其谷梁义。及歆亲近,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、逸礼、古文尚书皆列于学官。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,诸博士或不肯置对,〔八〕歆因移书太常博士,责让之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质,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故谓指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志,记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曰:『巧言令色足恭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;匿怨而友其人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。』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七十子是孔子弟子也,实七十二人,指其(言成数)〔成数言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并不与歆意同,故不肯立其学也。置对,置辞以对也。」

昔唐虞既衰,而三代迭兴,〔一〕圣帝明王,累起相袭,其道甚着。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,道之难全也如此。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,历国应聘。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雅颂乃得其所;修易,序书,制作春秋,以纪帝王之道。及夫子没而微言绝,七十子终而大义乖。重遭战国,弃笾豆之礼,理军旅之陈,〔二〕孔氏之道抑,而孙吴之术兴。陵夷至于暴秦,燔经书,杀儒士,设挟书之法,行是古之罪,〔三〕道术由是遂灭。汉兴,去圣帝明王遐远,仲尼之道又绝,法度无所因袭。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,天下唯有易卜,未有它书。至孝惠之世,乃除挟书之律,然公卿大臣绛、灌之属咸介冑武夫,莫以为意。至孝文皇帝,始使掌故朝错〔四〕从伏生受尚书。尚书初出于屋壁,朽折散绝,今其书见在,时师传读而已。诗始萌牙。〔五〕天下众书往往颇出,皆诸子传说,犹广立于学官,为置博士。在汉朝之儒,唯贾生而已。〔六〕至孝武皇帝,然后邹、鲁、梁、赵颇有诗、礼、春秋先师,〔七〕皆起于建元之间。当此之时,一人不能独尽其经,或为雅,或为颂,相合而成。泰誓后得,博士集而读之。故诏书称曰:「礼坏乐崩,书缺简脱,朕甚闵焉。」时汉兴已七八十年,离于全经,固已远矣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迭,互也。音大结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笾豆,礼食之器也。以竹曰笾,以木曰豆。笾音边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古事为是者即罪之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掌故,官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若草木之初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贾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前学之师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废绝以久,不可得其真也。」

及鲁恭王坏孔子宅,欲以为宫,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,逸礼有三十九,书十六篇。天汉之后,孔安国献之,遭巫蛊仓卒之难,未及施行。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,皆古文旧书,多者二十余通,臧于秘府,伏而未发。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,稍离其真,乃陈发秘臧,校理旧文,得此三事,以考学官所传,经或脱简,传或间编。〔一〕传问民间,则有鲁国(柏)〔桓〕公、赵国贯公、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,抑而未施。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,士君子之所嗟痛也。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,苟因陋就寡,分文析字,烦言碎辞,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。〔二〕信口说而背传记,是末师而非往古,至于国家将有大事,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,则幽冥而莫知其原。〔三〕犹欲保残守缺,挟恐见破之私意,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,或怀妒嫉,不考情实,雷同相从,随声是非,抑此三学,以尚书为备,〔四〕谓左氏为不传春秋,岂不哀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脱简,遗失之。间编,谓旧编烂绝,就更次之,前后错乱也。间音古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究,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幽冥犹暗昧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备之而已。」臣瓒曰:「当时学者,谓尚书唯有二十八篇,不知本(存)〔有〕百篇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今圣上德通神明,继统扬业,亦闵文学错乱,学士若兹,虽昭其情,犹依违谦让,〔一〕乐与士君子同之。故下明诏,试左氏可立不,遣近臣奉指衔命,将以辅弱扶微,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,冀得废遗。〔二〕今则不然,深闭固距,而不肯试,猥以不诵绝之,〔三〕欲以杜塞余道,绝灭微学。夫可与乐成,难与虑始,此乃众庶之所为耳,非所望士君子也。且此数家之事,皆先帝所亲论,今上所考视,其古文旧书,皆有征验,外内相应,岂苟而已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依违,言不专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合也。经艺有废遗者,冀得兴立之也。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猥,苟也。苟不诵习之,而欲绝去此学。」

夫礼失求之于野,古文不犹愈于野乎?〔一〕往者博士书有欧阳,春秋公羊,易则施、孟,然孝宣皇帝犹复广立谷梁春秋,梁丘易,大小夏侯尚书,义虽相反,犹并置之。何则?与其过而废之也,宁过而立之。〔二〕传曰:「文武之道未坠于地,在人;贤者志其大者,不贤者志其小者。」〔三〕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,岂可偏绝哉!若必专己守残,〔四〕党同门,妒道真,〔五〕违明诏,失圣意,以陷于文吏之议,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愈,胜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过犹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孔子弟子子贡之言。志,识也,一曰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专执己所偏见,苟守残缺之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党同师之学,妒道艺之真也。」

其言甚切,诸儒皆怨恨。是时名儒光禄大夫龚胜以歆移书上疏深自罪责,愿乞骸骨罢。及儒者师丹为大司空,亦大怒,奏歆改乱旧章,非毁先帝所立。上曰:「歆欲广道术,亦何以为非毁哉?」歆由是忤执政大臣,为众儒所讪,〔一〕惧诛,求出补吏,为河内太守。以宗室不宜典三河,徙守五原,后复转在涿郡,历三郡守。数年,以病免官,起家复为安定属国都尉。会哀帝崩,王莽持政,莽少与歆俱为黄门郎,重之,白太后。太后留歆为右曹太中大夫,迁中垒校尉,羲和,京兆尹,使治明堂辟雍,封红休侯。典儒林史卜之官,考定律历,着三统历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讪,谤也,音所谏反。」

初,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,字颖叔云。〔一〕及王莽篡位,歆为国师,后事皆在莽传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河图赤伏符云『刘秀发兵捕不道,四夷云集龙斗野,四七之际火为主』,故改名,几以趣也。」

赞曰:仲尼称「材难不其然与!」〔一〕自孔子后,缀文之士众矣,唯孟轲、孙况,董仲舒、司马迁、刘向、扬雄。〔二〕此数公者,皆博物洽闻,通达古今,其言有补于世。传曰「圣人不出,其间必有命世者焉」,岂近是乎?〔三〕刘氏洪范论发明大传,着天人之应;七略剖判艺文,总百家之绪;三统历谱考步日月五星之度。有意其推本之也。〔四〕呜虖!向言山陵之戒,于今察之,〔五〕哀哉!指明梓柱以推废兴,昭矣!〔六〕岂非直谅多闻,古之益友与!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贤材难得。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孙况即荀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近音其靳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究极根本,深有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虖读曰呼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昭然明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谅,信也。论语称孔子曰『益者三友,友直,友谅,友多闻,益矣。』赞言向直谅多闻,可谓益矣。与读曰欤。」

校勘记

一九二五页五行故为其(后)〔后〕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。宋祁说「后」疑是「后」字。杨树达说宋。说是

一九二七页一行德字路叔(少),修黄老术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叔」字。王念孙说「叔」字误为「少」,「少」字与下文「少时」重复,不当有……

一九三一页一一行兴谓改作(虑)〔宪〕章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宪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宪」是。

一九三四页二行(作)〔益〕朕虞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益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益」是。

一九三四页一0行言有此宾客以和而来至(也)〔止〕而敬者,殿本作「至止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一九三六页九行急恒寒(苦)〔若〕之灾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若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若」是。

一九三七页一四行闵公(三)〔二〕年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二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二」是。

一九四0页一五行十七年楚灭舒(萧)〔庸〕;景佑、殿本作「

庸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庸」是。

一九四五页一行九(四)〔五〕爻辞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五」,此误。

一九四七页四行以(效)〔救〕今事一二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救」。

一九四七页一0行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,何(也)〔邪〕?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邪」。

一九四八页一三行显干尚书〔事〕,殿本有「事」字。王先谦说据注文当有。

一九五二页四行谓不寘器(卫)〔备〕而薄葬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备」。

一九五三页一0行古〔者〕不修墓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者」字。

一九五七页一二行规音(议)〔义〕皆同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义」,此误。

一九五八页六行而外家日(甚)〔盛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盛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盛」是。

一九六六页六行明(曰)〔口〕说不了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口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口」是。

一九六八页六行指其(言成数)〔成数言〕也。殿本作「成数言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一九七0页二行则有鲁国(柏)〔桓〕公、王先谦说「柏」当作「桓」。按殿本作「桓」,景佑本亦作「柏」。

一九七0页一一行不知本(存)〔有〕百篇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有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有」是。

汉书卷三十七

季布栾布田叔传第七

季布,楚人也,为任侠有名。〔一〕项籍使将兵,数窘汉王〔二〕。项籍灭,高祖购求布千金,敢有舍匿,罪三族。〔三〕布匿濮阳周氏,周氏曰:「汉求将军急,迹且至臣家,〔四〕能听臣,臣敢进计;即否,愿先自刭。」布许之。乃髡钳布,衣褐,〔五〕置广柳车中,〔六〕并与其家僮数十人,之鲁朱家所卖之。〔七〕朱家心知其季布也,买置田舍。乃之雒阳见汝阴侯滕公,〔八〕说曰:「季布何罪?臣各为其主用,职耳。〔九〕项氏臣岂可尽诛邪?今上始得天下,而以私怨求一人,何示不广也!且以季布之贤,汉求之急如此,此不北走胡,南走越耳。夫忌壮士以资敌国,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。〔一0〕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?」〔一一〕滕公心知朱家大侠,意布匿其所,乃许诺。侍间,果言如朱家指。〔一二〕上乃赦布。当是时,诸公皆多布能摧刚为柔,〔一三〕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。布召见,谢,拜郎中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任谓有坚完可任托以事也。」如淳曰:「相与信为任,同是非为侠。」师古曰:「任谓任使其气力。侠之言挟也,以权力侠辅人也。任音人禁反。侠音下颊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窘,困也。」师古曰:「窘音求闵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舍,止;匿,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迹谓寻其踪迹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衣,着之也。褐,毛布之衣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东郡谓广辙车为广柳车。」郑氏曰:「作大柳衣车,若周礼丧车也。」李奇曰:「广柳,大隆穹也。」晋灼曰:「周礼说『衣翣柳』,柳,聚也,众饰之所聚也。此为载以丧车,欲人不知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、郑二说是也。隆穹,所谓车軬者耳,非此之谓也。軬音扶晚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朱家,鲁人,见游侠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夏侯婴也,本为滕令,遂号为滕公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职,常也。言此乃常道也。一曰职,主掌其事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子胥,伍员也。荆即楚也。子胥之父伍奢为平王所杀,子胥奔吴,教吴伐楚。平王已卒,其后吴师入郢,子胥掘平王之墓,取尸鞭之三百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侍,侍于天子。间谓事务之隙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孝惠时,为中郎将。单于尝为书嫚吕太后,〔一〕太后怒,召诸将议之。上将军樊哙曰:「臣愿得十万众,横行匈奴中。」诸将皆阿吕太后,〔二〕以哙言为然。布曰:「樊哙可斩也。夫以高帝兵三十余万,困于平城,哙时亦在其中。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,面谩!〔三〕且秦以事胡,陈胜等起。今疮痍未瘳,〔四〕哙又面谀,欲摇动天下。」是时殿上皆恐,太后罢朝,遂不复议击匈奴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嫚谓辞语亵污也。嫚读与慢同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阿,曲也,曲从其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谩,欺诳也,音嫚,又音莫连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痍,伤也。瘳,差也。痍音夷。瘳音丑留反。」

布为河东守。孝文时,人有言其贤,召欲以为御史大夫。人又言其勇,使酒难近。〔一〕至,留邸一月,〔二〕见罢。〔三〕布进曰:「臣待罪河东,陛下无故召臣,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。〔四〕今臣至,无所受事,罢去,此人必有毁臣者。夫陛下以一人誉召臣,一人毁去臣,臣恐天下有识者闻之,有以窥陛下。」〔五〕上默然,惭曰:「河东吾股肱郡,故特召君耳。」布之官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使酒,酗酒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因酒沾洽而使气也。近谓附近天子为大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邸,诸郡朝宿之舍在京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既引见而罢,令还郡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妄言其贤,故云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窥见陛下浅深也。」

辩士曹丘生数招权顾金钱,〔一〕事贵人赵谈等,〔二〕与窦长君善。〔三〕布闻,寄书谏长君曰:「吾闻曹丘生非长者,勿与通。」及曹丘生归,欲得书请布。〔四〕窦长君曰:「季将军不说足下,〔五〕足下无往。」固请书,遂行。使人先发书,〔六〕布果大怒,待曹丘。曹丘至,则揖布曰:「楚人谚曰『得黄金百,不如得季布诺』,〔七〕足下何以得此声梁楚之间哉?且仆与足下俱楚人,使仆游扬足下名于天下,顾不美乎?〔八〕何足下距仆之深也!」布乃大说。〔九〕引入,留数月,为上客,厚送之。布名所以益闻者,曹丘扬之也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招,求也。以金钱事权贵,而求得其形势以自炫耀也。」李奇曰:「持权属以请人,顾以金钱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家之说皆非也。言招求贵人威权,因以请托,故得他人顾金钱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宦者赵谈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景帝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欲得窦长君书与布,为己绍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使人先致书于布。发,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谚,传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布弟季心气盖关中,遇人恭谨,为任侠,方数千里,士争为死。尝杀人,亡吴,从爰丝匿,长事爰丝,〔一〕弟畜灌夫、籍福之属。尝为中司马,〔二〕中尉郅都不敢加。少年多时时窃借其名以行〔三〕。当是时,季心以勇,布以诺,闻关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丝,爰盎字。言以兄长之礼事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中尉之司马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诈自称为心之宾客徒党也。」

布母弟丁公,〔一〕为项羽将,逐窘高祖彭城西。短兵接,汉王急,顾谓丁公曰:「两贤岂相厄哉!」〔二〕丁公引兵而还。及项王灭,丁公谒见高祖,以丁公徇军中,〔三〕曰:「丁公为项王臣不忠,使项王失天下者也。」遂斩之,曰:「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!」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楚汉春秋云薛人,名固。」师古曰:「此母弟为同母异父之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丁公及彭城赖齮追上,故曰两贤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两贤,高祖自谓并谓固耳,言吾与固俱是贤,岂相厄困也。故固感此言而止也。虽与赖齮俱追,而高祖独与固言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徇,行示也,音辞俊反。」

栾布,梁人也。彭越为家人时,尝与布游,〔一〕穷困,卖庸于齐,为酒家保。〔二〕数岁别去,而布为人所略,卖为奴于燕。为其主家报仇,〔三〕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。荼为燕王,布为将。及荼反,汉击燕,虏布。梁王彭越闻之,乃言上,请赎布为梁大夫。使于齐,未反,〔四〕汉召彭越责以谋反,夷三族,枭首雒阳,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。布还,奏事彭越头下,祠而哭之。吏捕以闻。上召布骂曰:「若与彭越反邪?吾禁人勿收,若独祠而哭之,与反明矣。〔五〕趣亨之。」〔六〕方提趋汤,〔七〕顾曰:「愿一言而死。」上曰:「何言?」布曰:「方上之困彭城,败荥阳、成皋间,项王所以不能遂西,徒以彭王居梁地,〔八〕与汉合从苦楚也。〔九〕当是之时,彭王壹顾,与楚则汉破,与汉则楚破。且垓下之会,微彭王,项氏不亡。〔一0〕天下已定,彭王剖符受封,(亦)欲传之万世。今(汉)〔帝〕壹征兵于梁,彭王病不行,而疑以为反。反形未见,以苛细诛之,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。今彭王已死,臣生不如死,请就亨。」上乃释布,拜为都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家人,犹言编户之人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酒家作保。保,庸也。可保信,故谓之保。」师古曰:「谓庸作受顾也。为保,谓保可任使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为买者报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反,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促,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提,举也,举而欲投之于汤也。趋读曰趣,趋,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徒,但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」

孝文时,为燕相,至将军。布称曰:「穷困不能辱身,非人也;富贵不能快意,非贤也。」于是尝有德,厚报之;有怨,必以法灭之。吴楚反时,以功封为鄃侯,〔一〕复为燕相。燕齐之间皆为立社,号曰栾公社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鄃音输,清河县也。」

布薨,子贲嗣侯,〔一〕孝武时坐为太常牺牲不如令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贲音奔。」

田叔,赵陉城人也。〔一〕其先,齐田氏也。叔好剑,学黄老术于乐钜公。〔二〕为人廉直,喜任侠。〔三〕游诸公,〔四〕赵人举之赵相赵午,言之赵王张敖,以为郎中。数岁,赵王贤之,未及迁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陉音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乐,名钜也。公者,老人之称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诸公,皆长者也。」

会赵午、贯高等谋弒上,事发觉,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。赵有敢随王,罪三族。唯田叔、孟舒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,随王至长安。赵王敖事白,得出,〔一〕废王为宣平侯,乃进言叔等十人。上召见,与语,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。〔二〕上说,〔三〕尽拜为郡守、诸侯相。叔为汉中守十余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白,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材不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孝文帝初立,召叔问曰:「公知天下长者乎?」对曰:「臣何足以知之!」上曰:「公长者,宜知之。」叔顿首曰:「故云中守孟舒,长者也。」是时孟舒坐虏大入云中免。上曰:「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,虏常一入,孟舒不能坚守,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。长者固杀人乎?」叔叩头曰:「夫贯高等谋反,天子下明诏,赵有敢随张王者罪三族,然孟舒自髡钳,随张王,以身死之,岂自知为云中守哉!汉与楚相距,士卒罢敝,〔一〕而匈奴冒顿新服北夷,来为边寇,孟舒知士卒罢敝,不忍出言,士争临城死敌,如子为父,以故死者数百人,孟舒岂驱之哉!〔二〕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。」于是上曰:「贤哉孟舒!」复召以为云中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读为疲。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言不驱之令战也。驱字从。音普木反。」

后数岁,叔坐法失官。梁孝王使人杀汉议臣爰盎,景帝召叔案梁,具得其事。还报,上曰:「梁有之乎?」对曰:「有之。」「事安在?」〔一〕叔曰:「上无以梁事为问也。〔二〕今梁王不伏诛,是废汉法也;如其伏诛,太后食不甘味,卧不安席,此忧在陛下。」于是上大贤之,以为鲁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其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须更论之也。」

相初至官,民以王取其财物自言者百余人。叔取其渠率二(千)〔十〕人笞,怒之〔一〕曰:「王非汝主邪?何敢自言主!」鲁王闻之,大惭,发中府钱,使相偿之。〔二〕相曰:「王自使人偿之,不尔,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府,王之财物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尔,是则王为恶。」

鲁王好猎,相常从入苑中,王辄休相就馆。相常暴坐苑外,〔一〕终不休,曰:「吾王暴露,独何为舍?」王以故不大出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外自暴露而坐。」

数年以官卒,鲁以百金祠,少子仁不受,曰:「义不伤先人名。」

仁以壮勇为卫将军舍人,〔一〕数从击匈奴。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,至二千石、丞相长史,失官。后使刺三河,还,〔二〕奏事称意,拜为京辅都尉。月余,迁司直。数岁,戾太子举兵,仁部闭城门,令太子得亡,坐纵反者族。〔三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卫青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为刺史于三河郡。三河谓河南、河内、河东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遣仁掌闭城门,乃令太子得出,故云纵反也。」

赞曰:以项羽之气,而季布以勇显名楚,身履军搴旗者数矣〔一〕,可谓壮士。及至困厄奴僇,苟活而不变,何也?〔二〕彼自负其材,受辱不羞,欲有所用其未足也,故终为汉名将。贤者诚重其死。夫婢妾贱人,感概而自杀,非能勇也,〔三〕其画无俚之至耳。〔四〕栾布哭彭越,田叔随张敖,赴死如归,彼诚知所处,〔五〕虽古烈士,何以加哉!

〔一〕邓展曰:「履军,战胜蹈履之。」李奇曰:「搴,拔也。」孟康曰:「搴,斩取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胜敌拔取旗也。邓、李二说皆是。搴音骞。今流俗书本改履谓屡,而加典字,云身屡典军,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僇,古戮字也。奴僇,谓髡钳为奴而卖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感概,谓感念局狭为小节。概音工代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言其计画道理无所至,故自杀耳。」苏林曰:「

俚,赖也。言其计画无所成赖。」晋灼曰:「扬雄方言曰『俚,聊也』,许慎曰『赖也』。此为其计画无所聊赖,至于自杀耳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太史公曰『非死者难,处死者难』也。」

校勘记

一九八0页九行彭王剖符受封,(亦)欲传之万世。景佑本无「亦」字。

一九八0页九行今(汉)〔帝〕壹征兵于梁,宋祁说越本「汉」作「帝」。按景佑本作「帝」。

一九八三页一二行叔取其渠率二(千)〔十〕人笞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十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十」是。

汉书卷三十八

高五王传第八

高皇帝八男:吕后生孝惠帝,曹夫人生齐悼惠王肥,薄姬生孝文帝,戚夫人生赵隐王如意,赵姬生淮南厉王长,诸姬生赵幽王友、赵共王恢、燕灵王建。〔一〕淮南厉王长自有传。

〔一〕郑氏曰:「诸,姬姓也。」张晏曰:「非一之称也。」师古曰:「诸姬,总言在姬妾之列者耳。其知姓位者,史各具言之。不知氏族及秩次者,则云诸姬也。而赵幽以下三王非必同母,盖以皆不知其所生之姬姓,故总言之。文三王传云『诸姬生代孝王参、梁怀王揖』,景十三王传云『属诸姬子于栗姬』,此意皆同。张云非一,近得之矣。春秋左氏传曰『诸子仲子、戎子』,『诸子鬻姒』,此其例也。岂以诸为姓乎?郑说非矣。共读曰恭。其下类此。」

齐悼惠王肥,其母高祖微时外妇也。〔一〕高祖六年立,食七十余城。诸民能齐言者皆与齐。〔二〕孝惠二年,入朝。帝与齐王燕饮太后前,置齐王上坐,如家人礼。〔三〕太后怒,乃令人酌两卮鸩酒置前,〔四〕令齐王为寿。齐王起,帝亦起,欲俱为寿。太后恐,自起反卮。〔五〕齐王怪之,因不敢饮,阳醉去。问知其鸩,乃忧,自以为不得脱长安。〔六〕内史士曰:〔七〕「太后独有帝与鲁元公主,今王有七十余城,而公主乃食数城。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,太后必喜,王无患矣。」于是齐王献城阳郡以尊公主为王太后。〔八〕吕太后喜而许之。乃置酒齐邸,乐饮,遣王归国。后十三年薨,子襄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与旁通者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此时流移,故使齐言者还齐也。」师古曰:「欲其国大,故多封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兄弟齿列,不从君臣之礼,故曰家人也。坐音材卧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鸩鸟黑身赤目,食蝮(蛟)〔蛇〕野葛,以其羽画酒中,饮之立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反音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。言死于长安,不得更至齐国也。脱音吐活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内史,王官。士者,其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为齐王太后也。言以母礼事之,所以自媚也。解具在惠纪。」

赵隐王如意,九年立。〔一〕四年,高祖崩,〔二〕吕太后征王到长安,鸩杀之。无子,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高祖之九年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赵王之四年。」

赵幽王友,十一年立为淮阳王。赵隐王如意死,孝惠元年,徙友王赵,凡立十四年。友以诸吕女为后,不爱,爱它姬。诸吕女怒去,谗之于太后曰:「王曰『吕氏安得王?〔一〕太后百岁后,吾必击之。』」太后怒,以故召赵王。赵王至,置邸不见,令卫围守之,不得食。其群臣或窃馈之,辄捕论之。赵王饿,乃歌曰:「诸吕用事兮,刘氏微;迫胁王侯兮,强授我妃。我妃既妒兮,诬我以恶;〔二〕谗女乱国兮,上曾不寤。我无忠臣兮,何故弃国?〔三〕自快中野兮,苍天与直!〔四〕于嗟不可悔兮,宁早自贼!〔五〕为王饿死兮,谁者怜之?吕氏绝理兮,托天报仇!」遂幽死。以民礼葬之长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安犹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恶音一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不能明白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天色苍苍,故曰苍天。言己之理直,冀天临监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贼,害也。悔不早弃赵国而快意自杀于田野之中,今乃被幽饿也。」

高后崩,孝文即位,立幽王子遂为赵王。二年,有司请立皇子为王。上曰:「赵幽王幽死,朕甚怜之。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。遂弟辟强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、东牟侯兴居有功,皆可王。」于是取赵之河间立辟强,是为河间文王。文王立十三年薨,子哀王福嗣。一年薨。无子,国除。

赵王遂立二十六年,孝景时晁错以过削赵常山郡,诸侯怨,吴楚反,遂与合谋起兵。其相建德、内史王悍谏,不听。遂烧杀德、悍,〔一〕发兵住其西界,欲待吴楚俱进,北使匈奴与连和。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,赵王城守邯郸,相距七月。吴楚败,匈奴闻之,亦不肯入边。栾布自破齐还,并兵引水灌赵城。城坏,王遂自杀,国除。景帝怜赵相、内史守正死,皆封其子为列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云其相建德、内史王悍,下云烧杀德、悍,是为相姓建名德也。而景武功臣侯表云『遽侯横父建德,以赵相死事,子侯』,则是不知其姓。表传不同,疑后人转写此传,误脱去一建字也。」

赵共王恢。十一年,梁王彭越诛,立恢为梁王。十六年,赵幽王死,吕后徙恢王赵,恢心不乐。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,王后从官皆诸吕也,内擅权,微司赵王,王不得自恣。王有爱姬,王后鸩杀之。王乃为歌诗四章,令乐人歌之。王悲思,六月自杀。太后闻之,以为用妇人故自杀,无思奉宗庙礼,废其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之美人生子也。」

齐悼惠王子,前后凡九人为王:太子襄为齐哀王,次子章为城阳景王,兴居为济北王,将闾为齐王,志为济北王,辟光为济南王〔一〕,贤为菑川王,卬为胶西王,雄渠为胶东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音壁,又读曰辟。」

齐哀王襄,孝惠六年嗣立。明年,惠帝崩,吕太后称制。元年,以其兄子鄜侯吕台为吕王,〔一〕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。〔二〕明年,哀王弟章入宿卫于汉,高后封为朱虚侯,以吕禄女妻之。后四年,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,皆宿卫长安。高后七年,割齐琅邪郡,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。是岁,赵王友幽死于邸。三赵王既废,高后立诸吕为三王,擅权用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鄜音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他皆类此。」

章年二十,有气力,忿刘氏不得职。尝入侍燕饮,高后令章为酒吏。章自请曰:「臣,将种也,请得以军法行酒。」高后曰:「可。」酒酣,章进歌舞,已而曰:「请为太后言耕田。」〔一〕高后儿子畜之,〔二〕笑曰:「顾乃父知田耳,〔三〕若生而为王子,安知田乎?」〔四〕章曰:「臣知之。」太后曰:「试为我言田意。」章曰:「深耕穊种,立苗欲疏;〔五〕非其种者,鉏而去之。」〔六〕太后默然。顷之,诸吕有一人醉,亡酒,〔七〕章追,拔剑斩之,而还报曰:「有亡酒一人,臣谨行军法斩之。」太后左右大惊。业已许其军法,亡以罪也。因罢酒。自是后,诸吕惮章,虽大臣皆依朱虚侯。刘氏为强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欲申讽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之于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乃,汝也。汝父,谓高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亦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穊,稠也。穊种者,言多生子孙也。疏立者,四散置之,令为藩辅也。穊音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斥诸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避酒而逃亡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其明年,高后崩。赵王吕禄为上将军,吕王产为相国,皆居长安中,聚兵以威大臣,欲为乱。章以吕禄女为妇,知其谋,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,欲令发兵西,〔一〕朱虚侯、东牟侯欲从中与大臣为内应,以诛诸吕,因立齐王为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西诣京师。」

齐王闻此计,与其舅驷钧、郎中令祝午、中尉魏勃阴谋发兵。齐相召平闻之,〔一〕乃发兵入卫王宫。魏勃绐平曰:〔二〕「王欲发兵,非有汉虎符验也。而相君围王,固善。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。」〔三〕召平信之,乃使魏勃将。勃既将,以兵围相府。召平曰:「嗟乎!道家之言『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』。」遂自杀。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,魏勃为将军,祝午为内史,悉发国中兵。使祝午绐琅邪王曰:「吕氏为乱,齐王发兵欲西诛之。齐王自以儿子,年少,不习兵革之事,愿举国委大王。大王自高帝将也,〔四〕习战事。齐王不敢离兵,〔五〕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,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。」琅邪王信之,以为然,乃驰见齐王。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,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绐,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将兵及卫守之具,以禁卫王,令不得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自高帝之时已为将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不敢离其兵而到琅邪。」

琅邪王刘泽既欺,不得反国,乃说齐王曰:「齐悼惠王,高皇帝长子也,推本言之,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,〔一〕当立。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,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,大臣固待泽决计。今大王留臣无为也,不如使我入关计事。」齐王以为然,乃益具车送琅邪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琅邪王既行,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。于是齐王遗诸侯王书曰:「高帝平定天下,王诸子弟。悼惠王薨,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。惠帝崩,高后用事,春秋高,听诸吕擅废帝更立,又杀三赵王,灭梁、赵、燕,以王诸吕,分齐国为四。〔一〕忠臣进谏,上或乱不听。今高后崩,皇帝春秋富,〔二〕未能治天下,固待大臣诸侯。今诸吕又擅自尊官,聚(官)〔兵〕严威,劫列侯忠臣,挢制以令天下,〔三〕宗庙以危。寡人帅兵入诛不当为王者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本自齐国,更分为济南、琅邪、城阳,凡为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年幼也。比之于财,方未匮竭,故谓之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挢,托也。托天子之制诏也。挢音矫。」

汉闻之,相国吕产等遣大将军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。婴至荥阳,乃谋曰:「诸吕举兵关中,欲危刘氏而自立,今我破齐还报,是益吕氏资也。」乃留兵屯荥阳,使人谕齐王及诸侯,与连和,〔一〕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。齐王闻之,乃屯兵西界待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谕谓晓告也。」

吕禄、吕产欲作乱,朱虚侯章与太尉勃、丞相平等诛之。章首先斩吕产,太尉勃等乃尽诛诸吕。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。

大臣议欲立齐王,皆曰:「母家驷钧恶戾,虎而冠者也。〔一〕访以吕氏故,几乱天下,〔二〕今又立齐王,是欲复为吕氏也。代王母家薄氏,君子长者,且代王,高帝子,于今见在,最为长。以子则顺,以善人则大臣安。」于是大臣乃谋迎代王,而遣章以诛吕氏事告齐王,令罢兵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言钧恶戾,如虎着冠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访犹方也。」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灌婴在荥阳,闻魏勃本教齐王反,既诛吕氏,罢齐兵,使使召责问魏勃。勃曰:「失火之家,岂暇先言丈人后救火乎!」〔一〕因退立,股战而栗。〔二〕恐不能言者,终无他语。灌将军孰视,笑曰:「人谓魏勃勇,妄庸人耳,何能为乎!」乃罢勃。〔三〕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。及勃少时,欲求见齐相曹参,家贫无以自通,乃常独早埽齐相舍人门外。舍人怪之,以为物而司之,得勃。〔四〕勃曰:「

愿见相君无因,故为子埽,欲以求见。」于是舍人见勃,曹参因以为舍人。壹为参御言事,以为贤,言之悼惠王。王召见,拜为内史。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。及悼惠王薨,哀王嗣,勃用事重于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以社稷将危,故举兵以匡之,不暇待有诏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股,脚也。战者,惧之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放令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物谓鬼神。司者,察视之。」

齐王既罢兵归,而代王立,是为孝文帝。

文帝元年,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、琅邪、济南郡复予齐,而徙琅邪王王燕。益封朱虚侯、东牟侯各二千户,黄金千斤。

是岁,齐哀王薨,子文王则嗣。十四年薨,无子,国除。

城阳景王章,孝文二年以朱虚侯与东牟侯兴居俱立,二年薨。子共王喜嗣。孝文十二年,徙王淮南,五年,复还王城阳,凡立三十三年薨。子顷王延嗣,二十六年薨。子敬王义嗣,九年薨。子惠王武嗣,十一年薨。子荒王顺嗣,四十六年薨。子戴王恢嗣,八年薨。子孝王景嗣,二十四年薨。子哀王云嗣,一年薨,无子,国绝。成帝复立云兄俚为城阳王,〔一〕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俚音里。」

济北王兴居初以东牟侯与大臣共立文帝于代邸,曰:「诛吕氏,臣无功,请与太仆滕公俱入清宫。」〔一〕遂将少帝出,迎皇帝入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滕公,夏侯婴也。」

始诛诸吕时,朱虚侯章功尤大,大臣许尽以赵地王章,尽以梁地王兴居。及文帝立,闻朱虚、东牟之初欲立齐王,故黜其功。〔一〕二年,王诸子,乃割齐二郡以王章、兴居。章、兴居意自以失职夺功。岁余,章薨,而匈奴大入边,汉多发兵,丞相灌婴将击之,文帝亲幸太原。兴居以为天子自击胡,遂发兵反。上闻之,罢兵归长安,使棘蒲侯柴将军〔二〕击破,虏济北王。王自杀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赏之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柴武。」

文帝悯济北王逆乱以自灭,明年,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。〔一〕至十五年,齐文王又薨,无子。时悼惠王后尚有城阳王在,文帝怜悼惠王适嗣之绝,〔二〕于是乃分齐为六国,尽立前所封悼惠王子列侯见在者六人为王。齐孝王将闾以杨虚侯立,济北王志以安都侯立,菑川王贤以武成侯立,胶东王雄渠以白石侯立,胶西王卬以平昌侯立,济南王辟光以扐侯立。〔三〕孝文十六年,六王同日俱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音皮彼反,又读曰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扐音勒。扐,平原县也。」

立十一年,孝景三年,吴楚反,胶东、胶西、菑川、济南王皆发兵应吴楚。欲与齐,〔一〕齐孝王狐疑,城守不听。三国兵共围齐,〔二〕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。〔三〕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,告齐王坚守,汉兵今破吴楚矣。路中大夫至,三国兵围临菑数重,无从入。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:「若反言汉已破矣,〔四〕齐趣下三国,不且见屠。」〔五〕路中大夫既许,至城下,望见齐王,曰:「汉已发兵百万,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,方引兵救齐,齐必坚守无下!」三国将诛路中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之同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胶西、菑川、济南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姓路,为中大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反谓反易其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齐初围急,阴与三国通谋,约未定,会路中大夫从汉来,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。会汉将栾布、平阳侯等兵至齐,〔一〕击破三国兵,解围。已后闻齐初与三国有谋,将欲移兵伐齐。齐孝王惧,饮药自杀。而胶东、胶西、济南、菑川王皆伏诛,国除。独济北王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平阳侯,曹襄。」

齐孝王之自杀也,景帝闻之,以为齐首善,〔一〕以迫劫有谋,非其罪也,召立孝王太子寿,是为懿王。二十三年薨,子厉王次昌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初首无逆乱之心。」

其母曰纪太后。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王后,王不爱。纪太后欲其家重宠,〔一〕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〔二〕正其后宫无令得近王,欲令爱纪氏女。王因与其姊翁主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诸王女曰翁主,而纪氏所生,故谓之纪翁主。」

齐有宦者徐甲,〔一〕入事汉皇太后。〔二〕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,修成君非刘氏子,〔三〕太后怜之。修成君有女娥,太后欲嫁之于诸侯。宦者甲乃请使齐,必令王上书请娥。皇太后大喜,使甲之齐。时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,亦因谓甲:「即事成,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。」甲至齐,风以此事。〔四〕纪太后怒曰:「王有后,后宫备具。且甲,齐贫人,及为宦者入事汉,初无补益,乃欲乱吾王家!且主父偃何为者?乃欲以女充后宫!」甲大穷,还报皇太后曰:「王已愿尚娥,〔五〕然事有所害,恐如燕王。」燕王者,与其子昆弟奸,坐死。〔六〕故以燕感太后。〔七〕太后曰:「毋复言嫁女齐事。」事寖淫闻于上。〔八〕主父偃由此与齐有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宦者,奄人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皇太后,武帝之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皇太后前嫁金氏所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尚,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燕王定国传云『与其子女三人奸』。子昆弟者,言是其子女又长幼非一,故云子昆弟也。一曰,子昆弟者,定国之姊妹也。言定国奸其子女及其姊妹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齐王与其姊妹奸,终当坐之致死,不足嫁女与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寖,古浸字也。浸淫,犹言渐染也。」

偃方幸用事,因言:「齐临菑十万户,巿租千金,〔一〕人众殷富,钜于长安,〔二〕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。今齐王于亲属益疏。」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,〔三〕及吴楚时孝王几为乱。〔四〕今闻齐王与其姊乱。于是武帝拜偃为齐相,且正其事。偃至齐,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,辞及王。王年少,惧以罪为吏所执诛,乃饮药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收一巿之租,直千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钜,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是时赵王惧主父偃壹出败齐,恐其渐疏骨肉,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,〔一〕天子亦因囚偃。公孙弘曰:「齐王以忧死,无后,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。」〔二〕偃遂坐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轻重,谓用心不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」

厉王立五年,国除。

济北王志,吴楚反时初亦与通谋,后坚守不发兵,故得不诛,徙王菑川。元朔中,齐国绝。

悼惠王后唯有二国:城阳、菑川。菑川地比齐,〔一〕武帝为悼惠王冢园在齐,乃割临菑东圜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,〔二〕令奉祭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近也,音频二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圜谓周绕之。」

志立三十五年薨,是为懿王。子靖王建嗣,二十年薨。子顷王遗嗣,三十五年薨。子思王终古嗣。五凤中,青州刺史奏终古使所爱奴与八子及诸御婢奸,〔一〕终古或参与被席,〔二〕或白昼使(羸)〔〕伏,犬马交接,〔三〕终古亲临观。产子,辄曰:「乱不可知,使去其子。」〔四〕事下丞相御史,奏终古位诸侯王,以令置八子,秩比六百石,所以广嗣重祖也。而终古禽兽行,乱君臣夫妇之别,悖逆人伦,〔五〕请逮捕。有诏削四县。二十八年薨。子考王尚嗣,五年薨。子孝王横嗣,三十一年薨。子怀王交嗣,六年薨。子永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八子,妾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(羸)〔〕者,露形体也,音郎果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吕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,音步内反。」

赞曰:悼惠之王齐,最为大国。以海内初定,子弟少,激秦孤立亡藩辅,〔一〕故大封同姓,以填天下。〔二〕时诸侯得自除御史大夫群卿以下众官,如汉朝,汉独为置丞相。自吴楚诛后,稍夺诸侯权,左官附益阿党之法设。〔三〕其后诸侯唯得衣食租税,贫者或乘牛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激,感发也,音工历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诸侯有罪,傅相不举奏,为阿党。」师古曰:「

皆新制律令之条也。左官,解在诸侯王表。附益,言欲增益诸侯王也。」

校勘记

一九八八页八行食蝮(蛟)〔蛇〕野葛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蛇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蛇」是。

一九八九页五行我无忠臣兮,何故弃国?〔三〕注〔三〕原在「何故」下。刘攽说「弃国」当属上句。

一九九四页七行聚(官)〔兵〕严威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兵」,史记同。

二00一页一五行或白昼使(羸)〔〕伏,景佑本作「」。王念孙说此古字之仅存者。

汉书卷三十九

萧何曹参传第九

萧何,沛人也。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。〔一〕高祖为布衣时,数以吏事护高祖。高祖为亭长,常佑之。〔二〕高祖以吏繇咸阳,〔三〕吏皆送奉钱三,何独以五。〔四〕秦御史监郡者,与从事辨之〔五〕。何乃给泗水卒史事,〔六〕第一。〔七〕秦御史欲入言征何,何固请,得毋行。〔八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为人解通,无嫉害也。」应劭曰:「虽为文吏,而不刻害也。」苏林曰:「毋害,若言无比也。一曰,害,胜也,无能胜害之者。」晋灼曰:「酷吏传赵禹为丞相亚夫吏,府中皆称其廉,然亚夫不任,曰:『极知禹无害,然文深,不可以居大府。』苏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害,伤也,无人能伤害之者。苏、晋两说皆得其意,服、应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佑,助也。言居家时,为何所护,及为亭长,何又拥助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曰傜。傜,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出钱以资行,他人皆三百,何独五百。奉音扶用反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何与共事备辨,明何素有方略也。」苏林曰:「

辟何与从事也。秦时无刺史,以御史监郡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泗水郡,沛所属也。何为郡卒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课最上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当还入相秦事,故召何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御史以何明辨,欲因入奏事之次,言于朝廷,征何用之。何心不愿,以情固请,而御史止,故得不行也。」

及高祖起为沛公,何尝为丞督事。〔一〕沛公至咸阳,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,〔二〕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臧之。沛公具知天下阨塞,户口多少,强弱处,民所疾苦者,以何得秦图书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督谓监视之也。何为沛丞,专督众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走谓趣向之,音奏。」

初,诸侯相与约,先入关破秦者王其地。沛公既先定秦,项羽后至,欲攻沛公,沛公谢之得解。羽遂屠烧咸阳,与范增谋曰:「巴蜀道险,秦之迁民皆居蜀。」乃曰:「蜀汉亦关中地也。」故立沛公为汉王,而三分关中地,王秦降将以距汉王。汉王怒,欲谋攻项羽。周勃、灌婴、樊哙皆劝之,何谏之曰:「虽王汉中之恶,不犹愈于死乎?」〔一〕汉王曰:「何为乃死也?」何曰:「今众弗如,百战百败,不死何为?周书曰『天予不取,反受其咎』。〔二〕语曰『天汉』,其称甚美。〔三〕夫能诎于一人之下,而信于万乘之上者,汤武是也。〔四〕臣愿大王王汉中,养其民以致贤人,收用巴蜀,还定三秦,天下可图也。」汉王曰:「善。」乃遂就国,以何为丞相。何进韩信,汉王以为大将军,说汉王令引兵东定三秦。语在信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愈,胜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书者,本与尚书同类,盖孔子所删百篇之外,刘向所奏有七十一篇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语,古语也。言地之有汉,若天之有河汉,名号休美。」臣瓒曰:「流俗语云『天汉』,其言常以汉配天,此美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天汉,河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,古通用字。」

何以丞相留收巴蜀,填抚谕告,〔一〕使给军食。汉二年,汉王与诸侯击楚,何守关中,侍太子,治栎阳。为令约束,立宗庙、社稷、宫室、县邑,辄奏,上可许以从事;〔二〕即不及奏,辄以便宜施行,上来以闻。〔三〕计户转漕给军,汉王数失军遯去,何常兴关中卒,辄补缺。上以此剸属任何关中事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可其所奏,许其所请,依以行事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上来还,乃以所为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剸读与专同,又音章阮反。此即言专声之急上者也,(又)〔今〕俗语犹然。他皆类此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汉三年,与项羽相距京、索间,〔一〕上数使使劳苦丞相。〔二〕鲍生谓何曰:〔三〕「今王暴衣露盖,数劳苦君者,有疑君心。为君计,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,上益信君。」于是何从其计,汉王大说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音山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劳音来到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鲍生,当时有识之士,姓鲍而为诸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汉五年,已杀项羽,即皇帝位,论功行封,群臣争功,岁余不决。上以何功最盛,先封为酇侯,〔一〕食邑八千户。功臣皆曰:「臣等身被坚执兵,多者百余战,少者数十合,攻城略地,大小各有差。今萧何未有汗马之劳,徒持文墨议论,不战,顾居臣等上,何也?」〔二〕上曰:「诸君知猎乎?」曰:「知之。」「知猎狗乎?」曰:「知之。」上曰:「夫猎,追杀兽者狗也,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。〔三〕今诸君徒能走得兽耳,功狗也;至如萧何,发纵指示,功人也。且诸君独以身从我,多者三两人;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,功不可忘也!」群臣后皆莫敢言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音赞。」师古曰:「先封何者,谓诸功臣旧未爵者,何最在前封也。酇属南阳,解在高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顾犹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发纵,谓解绁而放之也。指示者,以手指示之,今俗言放狗。纵音子用反,而读者乃为踪迹之踪,非也。书本皆不为踪字。自有逐踪之狗,不待人发也。」

列侯毕已受封,奏位次,皆曰:「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,攻城略地,功最多,宜第一。」上已桡功臣多封何,〔一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,然心欲何第一。关内侯鄂(千)秋时为谒者,进曰:「群臣议皆误。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,此特一时之事。夫上与楚相距五岁,失军亡众,跳身遯者数矣,〔二〕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。非上所诏令召,而数万众会上乏绝者数矣。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,军无见粮,〔三〕萧何转漕关中,给食不乏。陛下虽数亡山东,萧何常全关中待陛下,此万世功也。今虽无曹参等百数,何缺于汉?〔四〕汉得之不必待以全。柰何欲以一旦之功(而)加万世之功哉!萧何当第一,曹参次之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于是乃令何第一,赐带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。上曰:「吾闻进贤受上赏,萧何功虽高,待鄂君乃得明。」于是因鄂(千)秋故所食关内侯邑二千户,封为安平侯。是日,悉封何父母兄弟十余人,皆食邑。乃益封何二千户,「以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」。〔五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桡,屈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女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跳身,谓轻身走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见在之粮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赢,余也。二谓二百也。众人送皆三百,何独五百,故云赢二也。」

陈豨反,上自将,至邯郸。而韩信谋反关中。吕后用何计诛信。语在信传。上已闻诛信,使使拜丞相为相国,益封五千户,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。诸君皆贺,召平独吊。〔一〕召平者,故秦东陵侯。秦破,为布衣,贫,种瓜长安城东,瓜美,故世谓「东陵瓜」,从召平始也。平谓何曰:「祸自此始矣。上暴露于外,而君守于内,非被矢石之难,而益君封置卫者,以今者淮阴新反于中,有疑君心。夫置卫卫君,非以宠君也。〔二〕愿君让封勿受,悉以家私财佐军。」何从其计,上说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恐其为变,故守卫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其秋,黥布反,上自将击之,数使使问相国何为。〔一〕曰:「

为上在军,拊循勉百姓,悉所有佐军,如陈豨时。」〔二〕客又说何曰:「君灭族不久矣。夫君位为相国,功第一,不可复加。然君初入关,本得百姓心,十余年矣。皆附君,尚复孳孳得民和。〔三〕上所谓数问君,畏君倾动关中。今君胡不多买田地,贱贳貣以自污?上心必安。」〔四〕于是何从其计,上乃大说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问其居守,何所营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,尽所有粮食资用出以佐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孳字与孜同。孜孜,言不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贳,赊也。貣音土得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上罢布军归,民道遮行,〔一〕上书言相国强贱买民田宅数千人。上至,何谒。上笑曰:「今相国乃利民!」民所上书皆以与何,曰:「君自谢民。」后何为民请曰:「长安地,上林中多空地,弃,愿令民得入田,毋收稿为兽食。」〔二〕上大怒曰:「相国多受贾人财物,为请吾苑!」乃下何廷尉,械系之。数日,王卫尉侍,〔三〕前问曰:「相国胡大罪,陛下系之暴也?」〔四〕上曰:「吾闻李斯相秦皇帝,有善归主,有恶自予。今相国多受贾竖金,为请吾苑,以自媚于民。〔五〕故系治之。」王卫尉曰:「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,真宰相事也。陛下柰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!且陛下距楚数岁,陈豨、黥布反时,陛下自将往,当是时相国守关中,关中摇足则关西非陛下有也。相国不以此时为利,乃利贾人之金乎?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,夫李斯之分过,又何足法哉!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!」上不怿。〔六〕是日,使使持节赦出何。何年老,素恭谨,徒跣入谢。上曰:「相国休矣!〔七〕相国为民请吾苑不许,我不过为桀纣主,而相国为贤相。吾故系相国,欲令百姓闻吾过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在道上遮天子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稿,禾秆也。言恣人田之,不收其稿税也。稿音工老反。秆音工旱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百官公卿表『卫尉王氏』,无名字。」师古曰:「史失之也。侍谓侍天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前问,谓进而请也。胡,何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媚,爱也,求爱于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怿,悦也。感卫尉之言,故惭悔而不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令出外自休息。」

高祖崩,何事惠帝。何病,上亲自临视何疾,因问曰:「君即百岁后,谁可代君?」对曰:「知臣莫如主。」帝曰:「曹参何如?」何顿首曰:「帝得之矣。何死不恨矣!」

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,〔一〕为家不治垣屋。〔二〕曰:「令后世贤,师吾俭;不贤,毋为势家所夺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僻,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垣,墙也。」

孝惠二年,何薨,谥曰文终侯。子禄嗣,薨,无子。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酇侯,小子延为筑阳侯。〔一〕孝文元年,罢同,更封延为酇侯。薨,子遗嗣。薨,无子。文帝复以遗弟则嗣,有罪免。景帝二年,制诏御史:「故相国萧何,高皇帝大功臣,所与为天下也。〔二〕今其祀绝,朕甚怜之。其以武阳县户二千封何孙嘉为列侯。」嘉,则弟也。薨,子胜嗣,后有罪免。武帝元狩中,复下诏御史:「以酇户二千四百封何曾孙庆为酇侯,布告天下,令明知朕报萧相国德也。」庆,则子也。薨,子寿成嗣,坐为太常(仪)〔牺〕牲瘦免。宣帝时,诏丞相御史求问萧相国后在者,得玄孙建世等十二人,复下诏以酇户二千封建世为酇侯。传子至孙获,坐使奴杀人减死论。成帝时,复封何玄孙之子南长喜为酇侯。〔三〕传子至曾孙,王莽败乃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酇及筑阳皆南阳县也。今其地(见)〔并〕属襄州。筑音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,治也。亦曰共造其功业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音人足挛之挛,钜鹿县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喜为此县之长。」

曹参,沛人也。秦时为狱掾,而萧何为主吏,居县为豪吏矣〔一〕。高祖为沛公也,参以中涓从。〔二〕击胡陵、方与,〔三〕攻秦监公军,大破之。〔四〕东下薛,击泗水守军薛郭西。复攻胡陵,取之。徙守方与。方与反为魏,击之。丰反为魏,攻之。赐爵七大夫。北击司马欣军砀东,取狐父、祁善置。〔五〕又攻下邑以西,至虞,击秦将章邯车骑。攻辕戚及亢父,〔六〕先登。迁为五大夫。北救东阿,击章邯军,陷陈,追至濮阳。攻定陶,取临济。南救雍丘,击李由军,破之,杀李由,虏秦候一人。章邯破杀项梁也,沛公与项羽引兵而东。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,将砀郡兵。于是乃封参执帛,〔七〕号曰建成君。迁为戚公,属砀郡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参及萧何为吏之豪长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中涓,如中谒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涓,絜也,言其在内主知絜清洒埽之事,盖亲近左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音房豫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监,御史监郡者。公,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按高纪名平也。秦一郡置守尉监三人。」师古曰:「公者,时人尊称之耳。晋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善置,置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祁音坻。」师古曰:「狐父、祁,二县名也。祁音钜夷反,又音十夷反。父音甫。置若今之驿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亢父音抗甫。」

〔七〕郑氏曰:「楚爵也。」张晏曰:「孤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为戚县之令。」

其后从攻东郡尉军,破之成武南。击王离军成阳南,又攻杠里,大破之。追北,西至开封,击赵贲军,破之,〔一〕围赵贲开封城中。西击秦将杨熊军于曲遇,〔二〕破之,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。迁为执珪。〔三〕从西攻阳武,下轘辕、缑氏,绝河津。击赵贲军尸北,破之。〔四〕从南攻犨,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,〔五〕陷陈,取宛,虏齮,定南阳郡。〔六〕从西攻武关、峣关,取之。〔七〕前攻秦军蓝田南,又夜击其北军,大破之,遂至咸阳,破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贲音奔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曲音丘羽反。遇音颙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侯伯执珪,以朝位比之。」如淳曰:「吕氏春秋『得五员者位执珪』,古爵名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尸乡之北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今堵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高纪言『南阳守齮降,封为殷侯』,而此传言虏齮,纪传不同,疑传误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峣音尧。」

项羽至,以沛公为汉王。汉王封参为建成侯。从至汉中,迁为将军。从还定三秦,攻下辨、故道、〔一〕雍、斄。〔二〕击章平军于好畤南,破之,围好畤,取壤乡。〔三〕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,破之。〔四〕复围章平,平出好畤走。因击赵贲、内史保军,破之。东取咸阳,更名曰新城。参将兵守景陵二十三日,〔五〕三秦使章平等攻参,参出击,大破之。赐食邑于宁秦。〔六〕以将军引兵围章邯废丘;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。至河内,下修武,度围津,〔七〕东击龙且、项佗定陶,破之。〔八〕东取砀、萧、彭城。击项籍军,汉军大败走。参以中尉围取雍丘。王武反于外黄,程处反于燕,〔九〕往击,尽破之。柱天侯反于衍氏,进破取衍氏。击羽婴于昆阳,追至叶。〔一0〕还攻武强,〔一一〕因至荥阳。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,从击诸侯,及项王败,还至荥阳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邓展曰:「武都二县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右扶风二县也。斄音胎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壤,地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栎音历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县名也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今华阴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在东郡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佗音徒何反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皆汉将。」师古曰:「燕,东郡之县,故南燕国。音一千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叶,南阳县也,音式涉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武强城在阳武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败谓战彭城而败。」

汉二年,拜为假左丞相,入屯兵关中。月余,魏王豹反,以假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孙速东张,〔一〕大破之。因攻安邑,得魏将王襄。击魏王于曲阳,追至东垣,生获魏王豹。取平阳,得豹母妻子,尽定魏地,凡五十二县。赐食邑平阳。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,〔二〕大破之,斩夏说。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,击成安君陈余,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公于邬城中。戚公出走,追斩之。乃引兵诣汉王在所。韩信已破赵,为相国,东击齐,参以左丞相属焉。攻破齐历下军,遂取临淄。还定济北郡,收着、漯阴、平原、鬲、卢。〔三〕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,〔四〕大破之,斩龙且,虏亚将周兰。〔五〕定齐郡,凡得七十县。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,其守相许章,及故将军田既。〔六〕韩信立为齐王,引兵东诣陈,与汉王共破项羽,而参留平齐未服者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东张属河东。」师古曰:「,古速字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邬,太原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邬音一户反,又音乙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五县名也。时未有济北郡,史追书之耳。着音竹庶反,又音直庶反。漯音它合反。鬲与隔同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或以为高密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亚将,次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守相,为相居守者。」

汉王即皇帝位,韩信徙为楚王。参归相印焉。高祖以长子肥为齐王,而以参为相国。高祖六年,与诸侯剖符,赐参爵列侯,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,世世勿绝。

参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,破之。黥布反,参从悼惠王将车骑十二万,与高祖会击黥布军,大破之。南至蕲,还定竹邑、相、萧、留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四县名。」

参功:凡下二国,县百二十二;得王二人,相三人,将军六人,大莫嚣、郡守、司马、候、御史各一人。〔一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嚣音敖。」张晏曰:「莫敖,楚卿号也。时近六国,故有令尹、莫敖之官。」

孝惠元年,除诸侯相国法,更以参为齐丞相。参之相齐,齐七十城。天下初定,悼惠王富于春秋,参尽召长老诸先生,问所以安集百姓。而齐故诸儒以百数,〔一〕言人人殊,参未知所定。闻胶西有盖公,〔二〕善治黄老言,〔三〕使人厚币请之。既见盖公,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,推此类具言之。参于是避正堂,舍盖公焉〔四〕。其治要用黄老术,故相齐九年,齐国安集,大称贤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盖音古盍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黄帝、老子之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

萧何薨,参闻之,告舍人趣治行,〔一〕「吾且入相。」居无何,使者果召参。参去,属其后相〔二〕曰:「以齐狱市为寄,慎勿扰也。」后相曰:「治无大于此者乎?」参曰:「不然。夫狱市者,所以并容也,今君扰之,奸人安所容乎?吾是以先之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舍人犹家人也,一说私属官主家事者也。趣读曰促,谓速也。治行,谓修治行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夫狱市者,兼受善恶,若穷极奸人,奸人无所容窜,久且为乱。秦人极刑而天下畔,孝武峻法而狱繁,此其效也。」师古曰:「老子云『我无为,民自化;我好静,民自正。』参欲以道化为本,不欲扰其末也。」

始参微时,与萧何善,及为宰相,有隙。〔一〕至何且死,所推贤唯参。参代何为相国,举事无所变更,壹遵何之约束。〔二〕择郡国吏长大,〔三〕讷于文辞,谨厚长者,即召除为丞相史。吏言文刻深,欲务声名,辄斥去之。〔四〕日夜饮酒。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,〔五〕来者皆欲有言。至者,参辄饮以醇酒,〔六〕度之欲有言,复饮酒,醉而后去,〔七〕终莫得开说,〔八〕以为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参自以战斗功多,而封赏每在何后,故怨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举,皆也,言凡事皆无变改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取年长大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斥,却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不事丞相之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醇酒不浇,谓厚酒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饮音于禁反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开谓有所启白。」

相舍后园近吏舍,吏舍日饮歌呼。〔一〕从吏患之,无如何〔二〕,乃请参游后园。闻吏醉歌呼,从吏幸相国召按之。乃反取酒张坐饮,〔三〕大歌呼与相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吏,吏之常从相者也。从音材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张设坐席而饮也。坐音才卧反。」

参见人之有细过,掩匿覆盖之,府中无事。

参子窋为中大夫。〔一〕惠帝怪相国不治事,以为「岂少朕与?」〔二〕乃谓窋曰:「女归,试私从容问乃父〔三〕曰:『高帝新弃群臣,帝富于春秋,君为相国,日饮,无所请事,何以忧天下?』然无言吾告女也。」窋既洗沐归,时间,自从其所谏参。〔四〕参怒而笞之二百,曰:「趣入侍,〔五〕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。」至朝时,帝让参〔六〕曰:「与窋胡治乎?〔七〕乃者我使谏君也。」〔八〕参免冠谢曰:「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皇帝?」上曰:「朕乃安敢望先帝!」参曰:「陛下观参孰与萧何贤?」上曰:「君似不及也。」参曰:「陛下言之是也。且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,法令既明具,陛下垂拱,参等守职,遵而勿失,不亦可乎?」惠帝曰:「善。君休矣!」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窋音张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岂以我为年少故也。与读曰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间谓空隙也。自从其所,犹言自出其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胡,何也。言共窋为何治也。治音丈吏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乃者犹言曩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且令出休息。」

参为相国三年,薨,谥曰懿侯。百姓歌之曰:「萧何为法,讲若画一;〔一〕曹参代之,守而勿失。载其清靖,民以宁壹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讲或作较。」师古曰:「讲,和也。画一,言整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载犹乘也。」

窋嗣侯,高后时至御史大夫。传国至曾孙襄,武帝时为将军,击匈奴,薨。子宗嗣,有罪,完为城旦。至哀帝时,乃封参玄孙之孙本始为平阳侯,二千户,王莽时薨。子宏嗣,建武中先降河北,封平阳侯。至今八侯。

赞曰:萧何、曹参皆起秦刀笔吏,〔一〕当时录录未有奇节〔二〕。汉兴,依日月之末光,〔三〕何以信谨守管钥,参与韩信俱征伐。〔四〕天下既定,因民之疾秦法,顺流与之更始,二人同心,遂安海内。淮阴、黥布等已灭,唯何、参擅功名,位冠群臣,声施后世,〔五〕为一代之宗臣,〔六〕庆流曲裔,盛矣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刀所以削书也,古者用简牒,故吏皆以刀笔自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录录犹鹿鹿,言在凡庶之中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易文言云『圣人作而万物睹』,又曰『见龙在田,天下文明』。赞言何、参值汉初兴,故以日月为喻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高祖出征,何每居守,故言守管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冠谓居其首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为后世之所尊仰,故曰宗臣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00五页五行何乃给泗水卒史事,〔六〕第一。注〔六〕原在「卒史」下,明旧读以「事第一」为句。齐召南说「事」字当属上句。

二00七页一五行(又)〔今〕俗语犹然。殿、局本都作「今」。

二00九页二行关内侯鄂(千)秋时为谒者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千」字,下同。

二00九页七行柰何欲以一旦之功(而)加万世之功哉!景佑、殿本都无「而」字。

二0一三页一行坐为太常(仪)〔牺〕牲瘦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牺」,此误。

二0一三页五行今其地(见)〔并〕属襄州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并」。

汉书卷四十

张陈王周传第十

张良字子房,其先韩人也。大父开地,〔一〕相韩昭侯、宣惠王、襄哀王。父平,相厘王、〔二〕悼惠王。悼惠王二十三年,平卒。卒二十岁,秦灭韩。良(年)少,未宦事韩。韩破,良家僮三百人,弟死不葬,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,为韩报仇,以五世相韩故。〔三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大父,祖父;开地,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厘读曰僖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昭侯至悼惠王,凡五君。」

良尝学礼淮阳,东见仓海君,〔一〕得力士,为铁椎重百二十斤。秦皇帝东游,至博狼沙中,〔二〕良与客狙击秦皇帝,〔三〕误中副车。〔四〕秦皇帝大怒,大索天下,〔五〕求贼急甚。良乃更名姓,亡匿下邳。〔六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海神也。」如淳曰:「东夷君长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并非。盖当时贤者之号也。良既见之,因而求得力士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河南阳武南地名也,今有亭。」师古曰:「狼音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狙谓密伺之,音千豫反,字本作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副谓后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索,搜也。索音山客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圯上,〔一〕有一老父,衣褐,至良所〔二〕,直堕其履圯下,〔三〕顾谓良曰:「孺子下取履!」〔四〕良愕然,欲欧之。〔五〕为其老,乃强忍,下取履,因跪进。父以足受之,笑去。良殊大惊。父去里所,复还,〔六〕曰:「孺子可教矣。后五日平明,与我期此。」良因怪(之),跪曰:「诺。」五日平明,良往。父已先在,怒曰:「与老人期,后,何也?去,后五日蚤会。」〔七〕五日,鸡鸣往。父又先在,复怒曰:「后,何也?去,后五日复蚤来。」五日,良夜半往。有顷,父亦来,喜曰:「当如是。」出一编书,〔八〕曰:「读是则为王者师。后十年兴。十三年,孺子见我,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已。」〔九〕遂去不见。旦日视其书,乃太公兵法。良因异之,常习〔读〕诵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圯音颐,楚人谓桥曰圯。」应劭曰:「汜水之上也。」文颖曰:「沂水上桥也。」师古曰:「下邳之水,非汜水也,又非沂水。服说是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褐制若裘,今道士所服者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直犹故也,一曰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孺,幼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愕,惊貌也。欧,击也,音一口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行一里许而还来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放良令去,戒以后会也。其下亦同。蚤音早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编谓联次之也。联简牍以为书,故云一编。编音鞭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之辞。」

居下邳,为任侠。项伯尝杀人,从良匿。

后十年,陈涉等起,良亦聚少年百余人。景驹自立为楚假王,在留。良欲往从之,行道遇沛公。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,遂属焉。沛公拜良为厩将。〔一〕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,沛公喜,常用其策。良为它人言,皆不省。〔二〕良曰:「沛公殆天授。」〔三〕故遂从不去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官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。」

沛公之薛,见项梁,共立楚怀王。良乃说项梁曰:「君已立楚后,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,可立为王,益树党。」〔一〕项梁使良求韩成,立为韩王。以良为韩司徒,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,得数城,秦辄复取之,往来为游兵颍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广立六国之后共攻秦也。」

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,良引兵从沛公,下韩十余城,击杨熊军。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,与良俱南,攻下宛,西入武关。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,〔一〕良曰:「秦兵尚强,未可轻。臣闻其将屠者子,贾竖易动以利。〔二〕愿沛公且留壁,使人先行,为五万人具食,益张旗帜诸山上,为疑兵,〔三〕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。」〔四〕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,〔五〕沛公欲听之。良曰:「此独其将欲叛,士卒恐不从。不从必危,不如因其解击之。」〔六〕沛公乃引兵击秦军,大破之。逐北至蓝田,再战,秦兵竟败。遂至咸阳,秦王子婴降沛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峣音尧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商贾之人志无远大,譬犹僮竖,故云贾竖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皆所以表己军之多,夸示敌人。帜音式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啖音徒滥反,解在高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欲与汉王和而随汉兵袭咸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沛公入秦,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,意欲留居之。樊哙谏,沛公不听。良曰:「夫秦为无道,故沛公得至此。为天下除残去贼,宜缟素为资。〔一〕今始入秦,即安其乐,此所谓『助桀为虐』。且『忠言逆耳利于行,毒药苦口利于病』,愿沛公听樊哙言。」沛公乃还军霸上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资,质也。欲令沛公反秦奢泰,服俭素以为资。」师古曰:「缟,白素也,音工老反。」

项羽至鸿门,欲击沛公,项伯夜驰至沛公军,私见良,欲与俱去。良曰:「臣为韩王送沛公,今(有事)〔事有〕急,亡去不义。」乃具语沛公。沛公大惊,曰:「为之柰何?」良曰:「沛公诚欲背项王邪?」沛公曰:「鲰生说我距关毋内诸侯,〔一〕秦地可王也,故听之。」良曰:「沛公自度能却项王乎?」〔二〕沛公默然,曰:「

今为柰何?」良因要项伯见沛公。沛公与伯饮,为寿,结婚,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项王,所以距关者,备它盗也。项羽后解,语在羽传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鲰音七垢反。鲰,小人也。」臣瓒曰:「楚汉春秋鲰姓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音才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却音丘略反。」

汉元年,沛公为汉王,王巴蜀,赐良金百溢,〔一〕珠二斗,良具以献项伯。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,使请汉中地。〔二〕项王许之。汉王之国,良送至褒中,遣良归韩。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,〔三〕示天下无还心,以固项王意。乃使良还。行,烧绝栈道。〔四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二十两曰溢。」师古曰:「秦以溢名金,若汉之论斤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本不尽与汉中,故请求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栈道,阁道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还谓归还韩。且行且烧,所过之处皆烧之也。」

良归至韩,闻项羽以良从汉王故,不遣韩王成之国,与俱东,至彭城杀之。时汉王还定三秦,良乃遗项羽书曰:「汉王失职,欲得关中,如约即止,不敢复东。」又以齐反书遗羽,曰:「齐与赵欲并灭楚。」项羽以故北击齐。

良乃间行归汉。汉王以良为成信侯,从东击楚。至彭城,汉王兵败而还。至下邑,〔一〕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:「吾欲捐关已东等弃之,谁可与共功者?」〔二〕良曰:「九江王布,楚枭将,〔三〕与项王有隙,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,此两人可急使。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,当一面。〔四〕即欲捐之,捐之此三人,楚可破也。」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,而使人连彭越。〔五〕及魏王豹反,使韩信特将北击之,〔六〕因举燕、(伐)〔代〕、齐、赵。然卒破楚者,此三人力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梁国之县也,今属宋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捐关以东,谓不自有其地,将以与人,令其立功,共破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枭谓最勇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相连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特,独也。专任之使将也。」

良多病,未尝特将兵,常为画策臣,时时从。

汉三年,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,汉王忧恐,与郦食其谋桡楚权。〔一〕郦生曰:「昔汤伐桀,封其后杞;武王诛纣,封其后宋。今秦无道,伐灭六国,无立锥之地。陛下诚复立六国后,此皆争戴陛下德义,愿为臣妾。德义已行,南面称伯,〔二〕楚必敛衽而朝。」〔三〕汉王曰:「善。趣刻印,先生因行佩之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桡,弱也,音女教反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衽,衣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佩谓授与六国使带也。」

郦生未行,良从外来谒汉王。汉王方食,曰:「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。」具以郦生计告良曰:「于子房何如?」良曰:「谁为陛下画此计者?陛下事去矣。」汉王曰:「何哉?」良曰:「臣请借前箸以筹之。〔一〕昔汤武伐桀纣封其后者,度能制其死命也。〔二〕今陛下能制项籍死命乎?其不可一矣。武王入殷,表商容闾,〔三〕式箕子门,〔四〕封比干墓,今陛下能乎?其不可二矣。发钜桥之粟〔五〕,散鹿台之财,〔六〕以赐贫穷,今陛下能乎?其不可三矣。殷事以毕,偃革为轩,〔七〕倒载干戈,示不复用,今陛下能乎?其不可四矣。休马华山之阳,示无所为,今陛下能乎?其不可五矣。息牛桃林之野,〔八〕(示)天下不复输积,今陛下能乎?其不可六矣。且夫天下游士,(左)〔离〕亲戚,弃坟墓,〔九〕去故旧,从陛下者,但日夜望咫尺之地。今乃立六国后,唯无复立者,〔一0〕游士各归事其主,从亲戚,反故旧,陛下谁与取天下乎?其不可七矣。且楚唯毋强,六国复桡而从之,〔一一〕陛下焉得而臣之?其不可八矣。诚用此谋,陛下事去矣。」汉王辍食吐哺,骂曰:「竖儒,几败乃公事!」〔一二〕令趣销印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求借所食之箸用指画也。或曰,前世汤武箸明之事,以筹度今时之不若也。」师古曰:「或说非也。箸音直庶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商容,殷贤人也。里门曰闾。表谓显异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式亦表也。一说,至其门而抚车式,所以敬之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钜桥,仓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许慎云钜鹿之大桥,有漕粟也。」

〔六〕臣瓒曰:「鹿台,台名,今在朝歌城中。」师古曰:「刘向云鹿台大三里,高千尺也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革者,兵车革辂。轩者,朱轩也。」如淳曰:「

偃武备而治礼乐也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在弘农閺乡南谷中。」师古曰:「山海经云『夸父之山,北有林焉,名曰桃林,广围三百里』,即谓此也。其山谷今在閺乡县东南,湖城县西南,去湖城三十五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(左)〔离〕者,言其乖避而委离之,以从汉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既立六国后,土地皆尽,无以封功劳之人,故云无复立者。唯,发语之辞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唯当使楚无强,强则六国弱而从之。」晋灼曰:「当今唯楚大,无有强之者,若复立六国,皆桡而从之,陛下焉得而臣之乎?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哺,食在口中者也。几,近也。哺音捕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后韩信破齐欲自立为齐王,汉王怒。良说汉王,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。语在信传。

五年冬,汉王追楚至阳夏南,〔一〕战不利,壁固陵,诸侯期不至。良说汉王,汉王用其计,诸侯皆至。语在高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夏音工雅反。」

汉六年,封功臣。良未尝有战斗功,高帝曰:「运筹策帷幄中,决胜千里外,子房功也。自择齐三万户。」良曰:「始臣起下邳,与上会留,此天以臣授陛下。陛下用臣计,幸而时中,臣愿封留足矣,不敢当三万户。」乃封良为留侯,与萧何等俱封。

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,其余日夜争功而不决,未得行封。上居雒阳南宫,从复道望见诸将〔一〕往往数人偶语。上曰:「此何语?」良曰:「陛下不知乎?此谋反耳。」上曰:「天下属安定,何故而反?」〔二〕良曰:「陛下起布衣,与此属取天下,今陛下已为天子,而所封皆萧、曹故人所亲爱,而所诛者皆平生仇怨。今军吏计功,天下不足以遍封,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,又恐见疑过失及诛,故相聚而谋反耳。」上乃忧曰:「为将柰何?」良曰:「上平生所憎,群臣所共知,谁最甚者?」上曰:「雍齿与我有故怨,数窘辱我,〔三〕我欲杀之,为功多,不忍。」良曰:「今急先封雍齿,以示群臣,群臣见雍齿先封,则人人自坚矣。」于是上置酒,封雍齿为什方侯〔四〕,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。〔五〕群臣罢酒,皆喜曰:「雍齿且侯,我属无患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复读曰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近也,言近始安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未起之时与我有故怨也。」师古曰:「每以勇力困辱高祖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汉中县也。」师古曰:地理志属广汉,非汉中也。今则属益州。什音十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音促。」

刘敬说上都关中,上疑之。左右大臣皆山东人,多劝上都雒阳:「雒阳东有成皋,西有殽黾,〔一〕背河乡雒,其固亦足恃。」〔二〕良曰:「雒阳虽有此固,其中小,不过数百里,田地薄,四面受敌,此非用武之国。夫关中左殽函,右陇蜀,沃野千里,〔三〕南有巴蜀之饶,北有胡苑之利,〔四〕阻三面而固守,独以一面东制诸侯。诸侯安定,河、渭漕挽天下,西给京师;〔五〕诸侯有变,顺流而下,足以委输。此所谓金城千里,天府之国。〔六〕刘敬说是也。」于是上即日驾,西都关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殽,山也。黾,池也,音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沃者,溉灌也。言其土地皆有溉灌之利,故云沃野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安定、北地、上郡之北与胡相接之地,可以畜牧者也。养禽兽谓之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挽,引也。挽音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财物所聚谓之府。言关中之地物产饶多,可备赡给,故称天府也。」

良从入关,性多疾,即道引不食谷,〔一〕闭门不出岁余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服辟谷药而静居行气。道读曰导。」

上欲废太子,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。大臣多争,未能得坚决也。吕后恐,不知所为。或谓吕后曰:「留侯善画计,上信用之。」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,曰:「君常为上谋臣,今上日欲易太子,〔一〕君安得高枕而卧?」〔二〕良曰:「始上数在急困之中,幸用臣策;今天下安定,以爱欲易太子,骨肉之间,虽臣等百人何益!」吕泽强要曰:「为我画计。」良曰:「此难以口舌争也。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。〔三〕四人年老矣,皆以上嫚士,〔四〕故逃匿山中,義不為漢臣。然上高此四人。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,令太子为书,卑辞安车,因使辨士固请,宜来。〔五〕来,以为客,时从入朝,令上见之,则一助也。」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,卑辞厚礼,迎此四人。四人至,客建成侯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日日欲易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四人,谓园公、绮里季、夏黄公、甪里先生,所谓商山四皓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嫚与慢同。,古侮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宜应得其来。」

汉十一年,黥布反,上疾,欲使太子往击之。四人相谓曰:「凡来者,将以存太子。太子将兵,事危矣。」乃说建成侯曰:「太子将兵,有功即位不益,〔一〕无功则从此受祸。且太子所与俱诸将,皆与上定天下枭将也,今乃使太子将之,此无异使羊将狼,皆不肯为用,其无功必矣。臣闻『母爱者子抱』,今戚夫人日夜侍御,赵王常居前,上〔曰〕『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』,明〔其〕代太子位必矣。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〔二〕言:『黥布,天下猛将,善用兵,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,〔三〕乃令太子将,此属莫肯为用,且布闻之,鼓行而西耳。〔四〕上虽疾,强载辎车,卧而护之,〔五〕诸将不敢不尽力。上虽苦,强为妻子计。』」于是吕泽夜见吕后。吕后承间为上泣而言,如四人意。上曰:「吾惟之,竖子固不足遣,〔六〕乃公自行耳。」〔七〕于是上自将而东,群臣居守,皆送至霸上。良疾,强起至曲邮,〔八〕见上曰:「臣宜从,疾甚。楚人剽疾,愿上慎毋与楚争锋。」〔九〕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。上谓「子房虽疾,强卧傅太子」。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傅,良行少傅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太子嗣君,贵已极矣,虽更立功,位无加益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因空隙之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,言故时皆齐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击鼓而行,言无所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辎车,衣车也。护谓监领诸将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乃公,汝父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在新丰西,今俗谓之邮头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剽音匹妙反。」

汉十二年,上从破布归,疾益甚,愈欲易太子。良谏不听,因疾不视事。叔孙太傅称说引古,以死争太子。上阳许之,犹欲易之。及宴,置酒,太子侍。四人者从太子,年皆八十有余,须眉皓白,衣冠甚伟。〔一〕上怪,问曰:「何为者?」四人前对,各言其姓名。上乃惊曰:「吾求公,避逃我,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?」四人曰:「陛下轻士善骂,臣等义不辱,故恐而亡匿。今闻太子仁孝,恭敬爱士,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,故臣等来。」上曰:「烦公幸卒调护太子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所以谓之四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调谓和平之,护谓保安之。」

四人为寿已毕,趋去。上目送之,〔一〕召戚夫人指视曰:〔二〕「我欲易之,彼四人为之辅,羽翼已成,难动矣。吕氏真乃主矣。」〔三〕戚夫人泣涕,上曰:「为我楚舞,吾为若楚歌。」〔四〕歌曰:「鸿鹄高飞,一举千里。〔五〕羽翼以就,横绝四海。〔六〕横绝四海,又可奈何!虽有矰缴,尚安所施!」〔七〕歌数阕,〔八〕戚夫人歔欷流涕,〔九〕上起去,罢酒。竟不易太子者,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目瞻之讫其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亦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鹄音胡督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绝谓飞而直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缴,弋射也。其矢为矰。矰音增。缴音之若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阕,尽也。曲终为阕,音口穴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歔音虚,欷音稀,又音许气反。」

良从上击代,出奇计下马邑,及立萧相国,〔一〕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,〔二〕非天下所以存亡,故不着。〔三〕良乃称曰:「家世相韩,及韩灭,不爱万金之资,为韩报仇强秦,天下震动。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,封万户,位列侯,此布衣之极,于良足矣。愿弃人间事,欲从赤松子游耳。」〔四〕乃学道,欲轻举。〔五〕高帝崩,吕后德良,乃强食之,〔六〕曰:「人生一世〔间〕,如白驹之过隙,〔七〕何自苦如此!」良不得已,强听食。后六岁薨。谥曰文成侯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何时未为相国,良劝高祖立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着谓书之于史。着音竹助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赤松子,仙人号也,神农时为雨师,服水玉,教神农能入火自烧。至昆山上,常止西王母石室,随风雨上下。炎帝少女追之,亦得仙俱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道谓仙道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解在魏豹传。」

良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书者,后十三岁从高帝过济北,果得谷城山下黄石,取而宝祠之。及良死,并葬黄石。每上冢伏腊祠黄石。

子不疑嗣侯。孝文三年坐不敬,国除。

陈平,阳武户牖乡人也。〔一〕少时家贫,好读书,治黄帝、老子之术。有田三十亩,与兄伯居。伯常耕田,纵平使游学。平为人长大美色,人或谓平:「贫何食而肥若是?」其嫂疾平之不亲家生产,曰:「亦食糠核耳。〔二〕有叔如此,不如无有!」伯闻之,逐其妇弃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阳武,县名,属陈留。户牖者,其乡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核,麦糠中不破者也。」晋灼曰:「核音纥。京师人谓麤屑为纥头。」

及平长,可取妇,富人莫与者,贫者平亦媿之。久之,户牖富人张负有女孙,五嫁夫辄死,人莫敢取,平欲得之。邑中有大丧,平家贫侍丧,以先往后罢为助。张负既见之丧所,独视伟平,〔一〕平亦以故后去。负随平至其家,家乃负郭穷巷,〔二〕以席为门,然门外多长者车辙。张负归,谓其子仲曰:「吾欲以女孙予陈平。」仲曰:「平贫不事事,〔三〕一县中尽笑其所为,独柰何予之女?」负曰:「固有美如陈平长贫者乎?」卒与女。为平贫,乃假贷币以聘,〔四〕予酒肉之资以内妇。负戒其孙曰:「毋以贫故,事人不谨。事兄伯如事乃父,事嫂如事乃母。」〔五〕平既取张氏女,资用益饶,游道日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而悦其奇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负谓偝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事产业之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贷音土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里中社,平为宰,〔一〕分肉甚均。里父老曰:「善,陈孺子之为宰!」平曰:「嗟乎,使平得宰天下,亦如此肉矣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主切割肉也。」

陈涉起王,使周市略地,立魏咎为魏王,与秦军相攻于临济。平已前谢兄伯,〔一〕从少年往事魏王咎,为太仆。说魏王,王不听。人或谗之,平亡去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谢语其兄伯,往事魏也。」

项羽略地至河上,平往归之,从入破秦,赐爵卿。〔一〕项羽之东王彭城也,汉王还定三秦而东。殷王反楚,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,将魏王客在楚者往击,殷降而还。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,〔二〕赐金二十溢。居无何,〔三〕汉攻下殷。项王怒,将诛定殷者。平惧诛,乃封其金与印,使使归项王,而平身间行杖剑亡。度河,船人见其美丈夫,独行,疑其亡将,要下当有宝器金玉,目之,欲杀平。平心恐,乃解衣臝而佐刺船。〔四〕船人知其无有,乃止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礼秩如卿,不治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悍音下旦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何,犹言无几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自露其形,示无所怀挟。」

平遂至修武降汉,因魏无知求见汉王,汉王召入。是时,万石君石奋为中涓,受平谒。平等十人俱进,赐食。王曰:「罢,就舍矣。」平曰:「臣为事来,所言不可以过今日。」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,〔一〕问曰:「子居楚何官?」平曰:「为都尉。」是日拜平为都尉,使参乘,典护军。诸将尽讙,〔二〕曰:「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,未知高下,而即与共载,使监护长者!」汉王闻之,愈益幸平,遂与东伐项王。至彭城,为楚所败,引师而还。收散兵至荥阳,以平为亚将,属韩王信,军广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讙嚣而议也。」

绛、灌等或谗平曰:〔一〕「平虽美丈夫,如冠玉耳,其中未必有也。〔二〕闻平居家时盗其嫂;〔三〕事魏王不容,亡而归楚;归楚不中,又亡归汉。〔四〕今大王尊官之,令护军。臣闻平使诸将,金多者得善处,金少者得恶处。平,反复乱臣也,愿王察之。」汉王疑之,以让无知,问曰:「有之乎?」无知曰:「有。」汉王曰:「

公言其贤人何也?」对曰:「臣之所言者,能也;陛下所问者,行也。今有尾生、孝已之行,〔五〕而无益于胜败之数,陛下何暇用之乎?今楚汉相距,臣进奇谋之士,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。〔六〕盗嫂受金又安足疑乎?」汉王召平而问曰:「吾闻先生事魏不遂,事楚而去,〔七〕今又从吾游,信者固多心乎?」平曰:「臣事魏王,魏王不能用臣说,故去事项王。项王不信人,其所任爱,非诸项即妻之昆弟,虽有奇士不能用。臣居楚闻汉王之能用人,故归大王。臝身来,不受金无以为资。诚臣计画有可采者,愿大王用之;使无可用者,大王所赐金具在,请封输官,得请骸骨。」汉王乃谢,厚赐,拜以为护军中尉,尽护诸将。诸将乃不敢复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旧说云,绛,绛侯周勃也,灌,灌婴也。而楚汉春秋高祖之臣别有绛灌,疑昧之文,不可据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饰冠以玉,光好外见,中非所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盗犹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孝已,高宗之子,有孝行。」师古曰:「尾生,古之信士,一说即微生高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遂犹竟(也)。」

其后,楚急击,绝汉甬道,围汉王于荥阳城。汉王患之,请割荥阳以西和。项王弗听。汉王谓平曰:「天下纷纷,何时定乎?」平曰:「项王为人,恭敬爱人,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。至于行功赏爵邑,重之,〔一〕士亦以此不附。今大王嫚而少礼,士之廉节者不来;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,士之顽顿耆利无耻者亦多归汉。〔二〕诚各去两短,集两长,天下指麾即定矣。然大王资侮人,〔三〕不能得廉节之士。顾楚有可乱者,〔四〕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、钟离眛、龙且、周殷之属,〔五〕不过数人耳。大王能出捐数万斤金,行反间,间其君臣,以疑其心,〔六〕项王为人意忌信谗,必内相诛。汉因举兵而攻之,破楚必矣。」汉王以为然,乃出黄金四万斤予平,恣所为,不问出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爱惜之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顽顿,谓无廉隅也。」师古曰:「顿读曰钝。耆读曰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资谓天性也。,古侮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眛音秣。且音子闾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,宣言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,功多矣,然终不得列地而王,欲与汉为一,以灭项氏,分王其地。项王果疑之,使使至汉。汉为太牢之具,举进,见楚使,〔一〕即阳惊曰:「

以为亚父使,乃项王使也!」复持去,以恶草具进楚使。〔二〕使归,具以报项王,果大疑亚父。亚父欲急击下荥阳城,项王不信,不肯听亚父。亚父闻项王疑之,乃大怒曰:「天下事大定矣,君王自为之!愿乞骸骨归!」归未至彭城,疽发背而死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举鼎俎而来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去肴肉,更以恶草之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疽,峭疮也,音千余反。」

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东门,楚因击之。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出去。遂入关,收聚兵而复东。

明年,淮阴侯信破齐,自立为假齐王,使使言之汉王。汉王怒而骂,平蹑汉王。〔一〕汉王寤,乃厚遇齐使,使张良往立信为齐王。于是封平以户牖乡。用其计策,卒灭楚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蹑谓蹑汉王足。」

汉六年,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。高帝问诸将,诸将曰:「亟发兵坑竖子耳。」〔一〕高帝默然。以问平,平固辞谢,曰:「诸将云何?」上具告之。平曰:「人之上书言信反,人有闻知者乎?」曰:「未有。」曰:「信知之乎?」曰:「弗知。」平曰:「陛下兵精孰与楚?」〔二〕上曰:「不能过也。」平曰:「陛下将用兵有能敌韩信者乎?」上曰:「莫及也。」平曰:「今兵不如楚精,将弗及,而举兵击之,是趣之战也,〔三〕窃为陛下危之。」上曰:「为之柰何?」平曰:「古者天子巡狩,会诸侯。南方有云梦,〔四〕陛下弟出伪游云梦,〔五〕会诸侯于陈。陈,楚之西界,信闻天子以好出游,其势必郊迎谒。〔六〕而陛下因禽之,特一力士之事耳。」高帝以为然,乃发使告诸侯会陈,「吾将南游云梦」。上因随以行。行至陈,楚王信果郊迎道中。高帝豫具武士,见信,即执缚之。语在信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,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楚泽名。梦音莫风反,又读如本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弟,但也,语声急也。它皆类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出〔其〕郊远迎谒也。」

遂会诸侯于陈。还至雒阳,与功臣剖符定封,封平为户牖侯,世世勿绝。平辞曰:「此非臣之功也。」上曰:「吾用先生计谋,战胜克敌,非功而何?」平曰:「非魏无知臣安得进?」上曰:「若子可谓不背本矣!」〔一〕乃复赏魏无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若,如也。」

其明年,平从击韩王信于代。至平城,为匈奴围,七日不得食。高帝用平奇计,使单于阏氏解,围以得开。〔一〕高帝既出,其计秘,世莫得闻。高帝南过曲逆,〔二〕上其城,望室屋甚大,曰:「壮哉县!吾行天下,独见雒阳与是耳。」顾问御史:「曲逆户口几何?」对曰:「始秦时三万余户,间者兵数起,多亡匿,今见五千余户。」于是(召)〔诏〕御史,更封平为曲逆侯,尽食之,除前所食户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阏氏音焉支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中山蒲阴县。」

平自初从,至天下定后,常以护军中尉从击臧荼、陈豨、黥布。凡六出奇计,辄益邑封。奇计或颇秘,世莫得闻也。

高帝从击布军还,病创,徐行至长安。燕王卢绾反,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之。既行,人有短恶哙者。〔一〕高帝怒曰:「哙见吾病,乃几我死也!」〔二〕用平计,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,曰:「〔陈〕平乘驰传载勃代哙将,〔三〕平至军中即斩哙头!」二人既受诏,驰传未至军,行计曰:「樊哙,帝之故人,功多,〔四〕又吕后女弟吕须夫,有亲且贵,帝以忿怒故欲斩之,即恐后悔。宁囚而致上,令上自诛之。」未至军,为坛,以节召樊哙。哙受诏,即反接,〔五〕载槛车诣长安,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陈其短失过恶于上,谓谮毁之。它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几幸我死也。几音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行计,谓于道中且计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反缚两手也。」

平行闻高帝崩,〔一〕平恐吕后及吕须怒,乃驰传先去。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。平受诏,立复驰至宫,哭殊悲,因奏事丧前。吕后哀之,曰:「君出休矣!」平畏谗之就,〔二〕因固请之,得宿卫中。太后乃以为郎中令,日傅教帝。〔三〕是后吕须谗乃不得行。樊哙至,即赦复爵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未至京师,于道中闻高帝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,言畏谗毒己者得(其成)〔成其〕计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傅相之。」

惠帝六年,相国曹参薨,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,平为左丞相。

王陵,沛人也。始为县豪,高祖微时兄事陵。及高祖起沛,入咸阳,陵亦聚党数千人,居南阳,不肯从沛公。及汉王之还击项籍,陵乃以兵属汉。项羽取陵母置军中,陵使至,则东乡坐陵母,欲以招陵。〔一〕陵母既私送使者,泣曰:「愿为老妾语陵,善事汉王。汉王长者,毋以老妾故持二心。妾以死送使者。」遂伏剑而死。项王怒,亨陵母。陵卒从汉王定天下。以善雍齿,雍齿,高祖之仇,陵又本无从汉之意,以故后封陵,为安国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陵为人少文任气,好直言。为右丞相二岁,惠帝崩。高后欲立诸吕为王,问陵。陵曰:「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:『非刘氏而王者,天下共击之。』今王吕氏,非约也。」太后不说。〔一〕问〔左〕丞相平及绛侯周勃等,皆曰:「高帝定天下,王子弟;今太后称制,欲王昆弟诸吕,无所不可。」太后喜。罢朝,陵让平、勃曰:「始与高帝唼血而盟,诸君不在邪?〔二〕今高帝崩,太后女主,欲王吕氏,诸君纵欲阿意背约,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!」平曰:「于面折廷争,臣不如君;〔三〕全社稷,定刘氏后,君亦不如臣。」陵无以应之。于是吕太后欲废陵,乃阳迁陵为帝太傅,实夺之相权。陵怒,谢病免,杜门竟不朝请,〔四〕十年而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唼,小歠也,音所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廷争,谓当朝廷而谏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,闭塞其门也。请音才性反。杜字本作,音同。」

陵之免,吕太后徙平为右丞相,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。〔一〕食其亦沛人也。汉王之败彭城西,楚取太上皇、吕后为质,食其以舍人侍吕后。其后从破项籍为侯,幸于吕太后。及为相,不治,〔二〕监宫中,如郎中令,公卿百官皆因决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食其音异基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不立治处,使止宫中也。」李奇曰:「不治丞相职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吕须常以平前为高帝谋执樊哙,数谗平曰:「为丞相不治事,日饮醇酒,戏妇人。」平闻,日益甚。吕太后闻之,私喜。面质吕须于平前,〔一〕曰:「鄙语曰『儿妇人口不可用』,顾君与我何如耳,无畏吕须之谮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质,对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吕太后多立诸吕为王,平伪听之。〔一〕及吕太后崩,平与太尉勃合谋,卒诛诸吕,立文帝,平本谋也。审食其免相,文帝立,举以为相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且顺从之,不乖牾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举犹皆也。众人之议皆以为勃、平功多矣。」师古曰:「言文帝以平、勃俱旧臣,有功,皆欲以为相。」

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,功多;平欲让勃位,乃谢病。文帝初立,怪平病,问之。平曰:「高帝时,勃功不如臣;及诛诸吕,臣功亦不如勃。愿以相让勃。」于是乃以太尉勃为右丞相,位第一;平徙为左丞相,位第二。赐平金千斤,益封三千户。

居顷之,上益明习国家事,朝而问右丞相勃曰:「天下一岁决狱几何?」〔一〕勃谢不知。问「天下钱谷一岁出入几何?」勃又谢不知。汗出洽背,〔二〕媿不能对。上亦问左丞相平。平曰:「(各)有主者。」上曰:「主者为谁乎?」平曰:「陛下即问决狱,责廷尉;问钱谷,责治粟内史。」上曰:「苟各有主者,而君所主何事也?」平谢曰:「主臣!〔三〕陛下不知其驽下,使待罪宰相。〔四〕宰相者,上佐天子理阴阳,顺四时,下遂万物之宜,〔五〕外填抚四夷诸侯,内亲附百姓,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。」上称善。勃大惭,出而让平曰:「君独不素教我乎!」平笑曰:「君居其位,独不知其任邪?且陛下即问长安盗贼数,又欲强对邪?」于是绛侯自知其能弗如平远矣。居顷之,勃谢(病请)免相,而平颛为丞相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临朝问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洽,沾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惶恐之辞也,犹今言死罪也。」孟康曰:「主臣,主群臣也,若今言人主。」晋灼曰:「主,击也。臣,服也。言其击服,惶恐之辞。」师古曰:「文、晋二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驽,凡马之称,非骏者也,故以自喻。驽音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遂,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孝文二年,平薨,谥曰献侯。传子至曾孙何,坐略人妻弃(主)〔市〕。王陵亦至玄孙,坐酎金国除。辟阳侯食其免后三岁而为淮南王所杀,文帝令其子平嗣侯。淄川王反,辟阳近淄川,平降之,国除。

始平曰:「我多阴谋,道家之所禁。〔一〕吾世即废,亦已矣,终不能复起,以吾多阴祸也。」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戚贵,〔二〕愿得续封,然终不得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平谓陈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掌妻,卫子夫之姊。」

周勃,沛人。其先卷人也,〔一〕徙沛。勃以织薄曲为生,〔二〕常以吹箫给丧事,〔三〕材官引强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卷,县名也,地理志属河南,音丘权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薄一名曲。月令曰『具曲植』。」师古曰:「许慎云苇薄为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吹箫以乐丧宾,若乐人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能引强弓弩官也。」孟康曰:「如今挽强司马也。」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」

高祖为沛公初起,勃以中涓从攻胡陵,下方与。〔一〕方与反,与战,却敌。攻丰。击秦军砀东。还军留及萧。复攻砀,破之。下下邑,先登。赐爵五大夫。攻(兰)〔蒙〕、虞,取之。击章邯车骑殿。〔二〕略定魏地。攻辕戚、东,以往至栗,〔三〕取之。攻啮桑,先登。击秦军阿下,破之。追至濮阳,下蕲城。攻都关、定陶,袭取宛朐,得单父令。〔四〕夜袭取临济,攻寿张,以前至卷,破李由雍丘下。攻开封,先至城下为多。〔五〕后章邯破项梁,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。自初起沛还至砀,一岁二月。楚怀王封沛公号武安侯,为砀郡长。沛公拜勃为襄贲令。〔六〕从沛公定魏地,攻东郡尉于成武,破之。攻长社,先登。攻颍阳、缑氏,绝河津。击赵贲军尸北。〔七〕南攻南阳守齮,破武关、峣关。攻秦军于蓝田。至咸阳,灭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音房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殿之言填也,谓镇军后以扞敌。勃击破章邯之殿兵也。殿音丁见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音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音善甫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勃士卒至者多也。」如淳曰:「周礼『战功曰多』。」师古曰:「多谓功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贲音肥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贲音奔。尸即尸乡。」

项羽至,以沛公为汉王。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。从入汉中,拜为将军。还定三秦,赐食邑怀德。攻槐里、好畤,最。〔一〕北击赵贲、内史保于咸阳,最。北救漆。〔二〕击章平、姚卬军。西定汧〔三〕还下郿、频阳。〔四〕围章邯废丘,破之。西击益已军,破之〔五〕。攻上邽。〔六〕东守峣关。击项籍。攻曲遇,最。〔七〕还守敖仓,追籍。籍已死,因东定楚地泗水、东海郡,凡得二十二县。还守雒阳、栎阳,赐与颍阴侯共食钟离。以将军从高祖击燕王臧荼,破之易下。所将卒当驰道为多。〔八〕赐爵列侯,剖符世世不绝。食绛八千二百八十户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于将率之中功为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漆,扶风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汧亦扶风县,音口肩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郿即岐州郿县也。频阳在栎阳东北。郿音媚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章邯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邽音圭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曲音丘禹反。遇音颙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当高祖所行之前。」

以将军从高帝击韩王信于代,降下霍人。以前至武泉,〔一〕击胡骑,破之武泉北。转攻韩信军铜鞮,破之。还,降太原六城。击韩信胡骑晋阳下,破之,下晋阳。后击韩信军于硰石,〔二〕破之,追北八十里。还攻楼烦三城,因击胡骑平城下,所将卒当驰道为多。勃迁为太尉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县属云中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硰音沙。」孟康曰:「地名也。」齐恭曰:「硰音赤坐反。」师古曰:「齐音是也。」

〔击〕陈豨,屠马邑。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降。〔一〕转击韩信、陈豨、赵利军于楼烦,破之。得豨将宋最、鴈门守圂。〔二〕因转攻得云中守遫、丞相箕肄、将军博。〔三〕定鴈门郡十七县,云中郡十二县。因复击豨灵丘,破之,斩豨丞相程纵、将军陈武、都尉高肄。定代郡九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乘马,名降也。乘音食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圂者,鴈门守之名,音下顿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遫,古速字也。肄音弋二反。博者,亦豨将之名也。」

燕王卢绾反,勃以相国代樊哙将,击下蓟,〔一〕得绾大将抵、丞相偃、守陉、〔二〕太尉弱、御史大夫施屠浑都。〔三〕破绾军上兰,后击绾军沮阳。〔四〕追至长城,定上谷十二县,右北平十六县,辽东二十九县,渔阳二十二县。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,〔五〕丞相二人,将军、二千石各三人;别破军二,下城三,定郡五,县七十九,得丞相、大将各一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幽州蓟县也,音计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卢绾郡守,陉其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陉音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姓施屠,名浑都。浑音胡昆反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沮音阻。」师古曰:「县名,属上谷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最者,凡也。总言其攻战克获之数。」

勃为人木强敦厚,〔一〕高帝以为可属大事。〔二〕勃不好文学,每召诸生说士,东乡坐责之:〔三〕「趣为我语。」〔四〕其椎少文如此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木谓质朴。强音其两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勃自东乡,责诸生说士,不以宾主之礼也。」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音趣舍。」臣瓒曰:「令直言勿称经书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趣读曰促。谓令速言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谓讷钝也。」应劭曰:「今俗名拙语为椎储。」师古曰:「椎谓朴钝如椎也。音直推反。」

勃既定燕而归,高帝已崩矣,以列侯事惠帝。惠帝六年,置太尉官,以勃为太尉。十年,高后崩。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,吕产以吕王为相国,秉权,欲危刘氏。勃与丞相平、朱虚侯章共诛诸吕。语在高后纪。

于是阴谋(乃)〔以〕为「少帝及济川、淮阳、恒山王皆非惠帝子,吕太后以计诈名它人子,杀其母,养之后宫,令孝惠子之,立以为后,用强吕氏。今已灭诸吕,少帝即长用事,吾属类无矣,〔一〕不如视诸侯贤者立之。」遂迎立代王,是为孝文皇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云被诛灭无遗种。」

东牟侯兴居,朱虚侯章弟也,曰:「诛诸吕,臣无功,请得除宫。」乃与太仆汝阴滕公入宫。滕公前谓少帝曰:「足下非刘氏,不当立。」乃顾麾左右执戟,皆仆兵罢。〔一〕有数人不肯去,(官)〔

宦〕者令张释谕告,亦去。〔二〕滕公召乘舆车载少帝出。少帝曰:「欲持我安之乎?」〔三〕滕公曰:「就舍少府。」乃奉天子法驾,迎皇帝代邸,报曰:「宫谨除。」皇帝入未央宫,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,〔四〕曰:「天子在也,足下何为者?」不得入。太尉往喻,乃引兵去,皇帝遂入。是夜,有司分部诛济川、淮阳、常山王及少帝于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仆,顿也,音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荆燕吴传云张择,今此作释,参错不同,未知孰是也?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往何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端门,殿之正门。」

文帝即位,以勃为右丞相,赐金五千斤,邑万户。居十余月,人或说勃曰:「君既诛诸吕,立代王,威震天下,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厌之,则祸及身矣。」〔一〕勃惧,亦自危,乃谢请归相印。上许之。岁余,陈丞相平卒,上复用勃为(丞)相。十余月,上曰:「前日吾诏列侯就国,或颇未能行,丞相朕所重,其为朕率列侯之国。」乃免相就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谓当之也。言既有大功,又受厚赏而居尊位,以久当之〔不去〕,即祸及矣。厌音一涉反,又音乌狎反。」

岁余,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,绛侯勃自畏恐诛,常被甲,令家人持兵以见。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,下廷尉,逮捕勃治之。勃恐,不知置辞。〔一〕吏稍侵辱之。勃以千金与狱吏,狱吏乃书牍背示之,〔二〕曰「以公主为证」。公主者,孝文帝女也,勃太子胜之尚之,〔三〕故狱吏教引为证。初,勃之益封,尽以予薄昭。及系急,薄昭为言薄太后,太后亦以为无反事。文帝朝,太后以冒絮提文帝,〔四〕曰:「绛侯绾皇帝玺,将兵于北军,〔五〕不以此时反,今居一小县,顾欲反邪!」〔六〕文帝既见勃狱辞,乃谢曰:「吏方验而出之。」于是使使持节赦勃,复爵邑。勃既出,曰:「吾尝将百万军,安知狱吏之贵也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置,立也。辞,对狱之辞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吏所执簿也。」师古曰:「牍,木简,以书辞也,音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尚,配也,解在张耳传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陌絮也。」晋灼曰:「巴蜀异志谓头上巾为冒絮。」师古曰:「冒,覆也,老人所以覆其头。提,掷也。提音徒计反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言勃诛诸吕,废少帝,手贯国玺时尚不反,况今更有异乎?」师古曰:「绾谓引结其组,音乌版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犹倒也。」

勃复就国,孝文十一年薨,谥曰武侯。子胜之嗣,尚公主不相中,〔一〕坐杀人,死,国绝。一年,〔文帝乃择勃子贤者河内太守〕(弟)亚夫复为侯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犹言不相合当也。」师古曰:「意不相可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亚夫为河内守时,许负相之:〔一〕「君后三岁而侯。侯八岁,为将相,持国秉,〔二〕贵重矣,于人臣无二。后九年而饿死。」亚夫笑曰:「臣之兄以代父侯矣,有如卒,子当代,我何说侯乎?然既已贵如负言,又何说饿死?指视我。」〔三〕负指其口曰:「从理入口,此饿死法也。」〔四〕居三岁,兄绛侯胜之有罪,文帝择勃子贤者,皆推亚夫,乃封为条侯。〔五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许负,河内温人,老妪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秉音彼命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从,竖也,音子容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县在勃海。地理志作蓨字,其音同耳。」

文帝后六年,匈奴大入边。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,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,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,以备胡。上自劳军,至霸上及棘门军,直驰入,将以下骑出入送迎。已而之细柳军,军士吏被甲,锐兵刃,彀弓弩,持满。〔一〕天子先驱至,不得入。〔二〕先驱曰:「天子且至!」军门都尉曰:「军中闻将军之令,不闻天子之诏。」有顷,上至,又不得入。于是上使使持节诏将军曰:「吾欲劳军。」亚夫乃传言开壁门。壁门士请车骑曰:「将军约,军中不得驱驰。」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。至中营,将军亚夫揖,曰:「介冑之士不拜,请以军礼见。」〔三〕天子为动,改容式车。〔四〕使人称谢:〔五〕「皇帝敬劳将军。」成礼而去。既出军门,群臣皆惊。文帝曰:「嗟乎,此真将军矣!乡者霸上、棘门如儿戏耳,〔六〕其将固可袭而虏也。至于亚夫,可得而犯邪!」称善者久之。月余,三军皆罢。乃拜亚夫为中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彀,张也,音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先驱,导驾者也,若今之武候队矣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礼,介者不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古者立乘,凡言式车者,谓俛身抚式,以礼敬人。式,车前横木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谢,告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文帝且崩时,戒太子曰:「即有缓急,周亚夫真可任将兵。」文帝崩,亚夫为车骑将军。

孝景帝三年,吴楚反。亚夫以中尉为太尉,东击吴楚。因自请上曰:「楚兵剽轻,难与争锋。〔一〕愿以梁委之,绝其食道,乃可制也。」上许之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剽音匹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吴王传云亚夫至淮阳,问邓都尉,为画此计,亚夫乃从之。今此云自请而后行。二传不同,未知孰是。」

亚夫既发,至霸上,赵涉遮说亚夫曰:「将军东诛吴楚,胜则宗庙安,不胜则天下危,能用臣之言乎?」亚夫下车,礼而问之。涉曰:「吴王素富,怀辑死士久矣。〔一〕此知将军且行,必置间人于殽黾阨之间。且兵事上神密,将军何不从此右去,走蓝田,〔二〕出武关,抵雒阳,〔三〕间不过差一二日,〔四〕直入武库,击鸣鼓。诸侯闻之,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。」〔五〕太尉如其计。至雒阳,使吏搜殽黾间,果得吴伏兵。乃请涉为护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右谓少西去也。走音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右去行迟止一二日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意其猝至。」

亚夫至,会兵荥阳。〔一〕吴方攻梁,梁急,请救。亚夫引兵东北走昌邑,〔二〕深壁而守。梁王使使请亚夫,亚夫守便宜,不往。梁上书言景帝,景帝诏使救梁。亚夫不奉诏,坚壁不出,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。吴楚兵乏粮,饥,欲退,数挑战,终不出。夜,军中惊,内相攻击扰乱,至于帐下。亚夫坚卧不起。顷之,复定。吴奔壁东南陬,〔三〕亚夫使备西北。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,不得入。吴楚既饿,乃引而去。亚夫出精兵追击,大破吴王濞。吴王濞弃其军,与壮士数千人亡走,保于江南丹徒。汉兵因乘胜,遂尽虏之,降其县,购吴王千金。月余,越人斩吴王头以告。凡相守攻三月,而吴楚破平。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。由此梁孝王与亚夫有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会,集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陬,隅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子侯反,又音邹。」

归,复置太尉官。五岁,迁为丞相,景帝甚重之。上废栗太子,亚夫固争之,不(待)〔得〕。上由此疏之。而梁孝王每朝,常与太后言亚夫之短。

窦太后曰:「皇后兄王信可侯也。」上让曰:「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,〔一〕及臣即位,乃侯之,信未得封也。」窦太后曰:「人生各以时行耳。〔二〕窦长君在时,竟不得封侯,死后,乃其子彭祖顾得侯。〔三〕吾甚恨之。帝趣侯信也!」〔四〕上曰:「请得与丞相计之。」亚夫曰:「高帝约『非刘氏不得王,非有功不得侯。不如约,天下共击之』。今信虽皇后兄,无功,侯之,非约也。」上默然而沮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南皮窦彭祖,太后弟长君之子。章武,太后母弟广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富贵当及己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顾,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沮者,止坏之意也,音才与反。」

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,〔一〕上欲侯之以劝后。亚夫曰:「彼背其主降陛下,陛下侯之,即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?」上曰:「丞相议不可用。」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。亚夫因谢病免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功臣表云唯徐卢。」

顷之,上居禁中,召亚夫赐食。独置大胾,〔一〕无切肉,又不置箸。亚夫心不平,顾谓尚席取箸。〔二〕上视而笑曰:「此非不足君所乎?」〔三〕亚夫免冠谢上。上曰:「起。」亚夫因趋出。上目送之,曰:「此鞅鞅,非少主臣也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胾,大脔,音侧吏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尚席,主席者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设胾无箸者,此非不足满于君所乎?嫌恨之也。」如淳曰:「非故不足君之餐具,偶失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近之。帝言赐君食而不设箸,此由我意于君有不足乎?」

居无何,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。〔一〕取庸苦之,不与钱。〔二〕庸知其盗买县官器,怨而上变告子,事连污亚夫。书既闻,上下吏。吏簿责亚夫,〔三〕亚夫不对。上骂之曰:「吾不用也。」〔四〕召诣廷尉。廷尉责问曰:「君侯欲反何?」亚夫曰:「臣所买器,乃葬器也,何谓反乎?」吏曰:「君纵不欲反地上,即欲反地下耳。」吏侵之益急。初,吏捕亚夫,亚夫欲自杀,其夫人止之,以故不得死,遂入廷尉,因不食五日,欧血而死。国绝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工官,官名也。」张晏曰:「被,具也。五百具甲楯也。」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庸谓赁也。苦谓极苦使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簿音主簿之簿,簿问其辞情。」师古曰:「簿问者,书之于簿,一一问之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言不用汝对,欲杀之也。」如淳曰:「恐狱吏畏其复用事,不敢折辱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也。一云,帝责此吏云不胜其任,吾不用汝,故召亚夫令诣廷尉也。」

一岁,上乃更封绛侯勃它子坚为平曲侯,续绛侯后。传子建德,为太子太傅,坐酎金免官。后有罪,国除。

亚夫果饿死。死后,上乃封王信为盖侯。至平帝元始二年,继绝世,复封勃玄孙之子恭为绛侯,千户。

赞曰:闻张良之智勇,以为其貌魁梧奇伟,〔一〕反若妇人女子。故孔子称「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」。〔二〕学者多疑于鬼神,〔三〕如良受书老父,亦异矣。高祖数离困阨,良常有力,〔四〕岂可谓非天乎!陈平之志,见于社下,倾侧扰攘楚、魏之间,卒归于汉,而为谋臣。及吕后时,事多故矣,〔五〕平竟自免,以智终。王陵廷争,杜门自绝,亦各其志也。周勃为布衣时,鄙朴庸人,至登辅佐,匡国家难,诛诸吕,立孝文,为汉伊周,〔六〕何其盛也!始吕后问宰相,高祖曰:「陈平智有余,王陵少戆,可以佐之;〔七〕安刘氏者必勃也。」又问其次,云「过此以后,非乃所及」。〔八〕终皆如言,圣矣夫!

〔一〕应劭曰:「魁梧,丘虚壮大之意也。」苏林曰:「梧音悟。」师古曰:「魁,大貌也。梧者,言其可惊悟,今人读为吾,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子羽,孔子弟子澹台灭明字,貌恶而行善,故云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无鬼神之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故谓中屯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处伊尹、周公之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戆,愚也,旧音下绀反,今读音竹巷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,言汝亦不及见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0二三页四行良(年)少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年」字。

二0二四页八行良因怪(之)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之」字。

二0二四页一三行常习〔读〕诵。宋祁说一本「习」下有「读」字。按景佑本有。

二0二七页六行今(有事)〔事有〕急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事有」。

二0二八页一一行因举燕、(伐)〔代〕、齐、赵。何焯说「伐」当作「代」。按各本都作「伐」,史记作「代」。

二0三0页三行(示)天下不复输积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示」字。

二0三0页四行(左)〔离〕亲戚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离」,注同。

二0三四页一二行上〔曰〕『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』,明〔其〕代太子位必矣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曰」字「其」字,史记同。

二0三七页七行人生一世〔间〕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间」字,史记同。

二0四一页一六行遂犹竟(也)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也」字。

二0四四页一二行出〔其〕郊远迎谒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其」字。

二0四五页四行于是(召)〔诏〕御史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诏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诏」是。

二0四五页一二行〔陈〕平乘驰传景佑、殿本都有「陈」字。

二0四六页一一行言畏谗毒己者得(其成)〔成其〕计。王先谦说「其成」字误倒。

二0四七页七行问〔左〕丞相平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左」字。

二0四九页五行(各)有主者。宋祁说越本无「各」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。王念孙说无「各」字是。

二0四九页一0行勃谢(病请)免相,宋祁说越本无「病请」二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。

二0五0页三行坐略人妻弃(主)〔巿〕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巿」,「主」字误。

二0五一页二行攻(兰)〔蒙〕、虞,取之。齐召南说史记作「攻蒙、虞」,「兰」当作「蒙」。王先谦说地无「兰虞」名,齐说是。

二0五三页五行〔击〕陈豨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击」字,史记亦有,此脱。

二0五四页一五行于是阴谋(乃)〔以〕为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以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以」是。

二0五五页五行有数人不肯去,(官)〔宦〕者令张释谕告,亦去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宦」王先谦说作「宦」是。

二0五五页一五行上复用勃为(丞)相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丞」字。

二0五六页二行以久当之〔不去〕,即祸及矣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不去」二字。王先谦说此脱。

二0五七页三行一年,〔文帝乃择勃子贤者河内太守〕(弟)亚夫复为侯。钱大昭说闽本无「弟」字,「亚夫」上多十二字。按景佑本同闽本。二0六0页一0页不(待)〔得〕。钱大昭说「

待」当作「得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得」。

汉书卷四一至五十

列传卷十一至二十

汉书卷四十一

樊郦滕灌傅靳周传第十一

樊哙,沛人也,以屠狗为事。〔一〕后与高祖俱隐于芒砀山泽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时人食狗亦与羊豕同,故哙专屠以卖。」

陈胜初起,萧何、曹参使哙求迎高祖,立为沛公。〔一〕哙以舍人从攻胡陵、方与,〔二〕还守丰,击泗水监丰下,破之。〔三〕复东定沛,破泗水守薛西。〔四〕与司马战砀东,〔五〕却敌,斩首十五级,赐爵国大夫。〔六〕常从,沛公击章邯军濮阳,攻城先登,斩首二十三级,赐爵列大夫。〔七〕从攻(阳城)〔城阳〕,先登。下户牖,〔八〕破李由军,斩首十六级,赐上闻爵。〔九〕后攻圉都尉、东郡守尉于成武,〔一0〕却敌,斩首十四级,捕虏十六人〔一一〕,赐爵五大夫。从攻秦军,出亳南。〔一二〕河间守军于杠里,破之。〔一三〕击破赵贲军开封北,〔一四〕以却敌先登,斩候一人,首六十八级,捕虏二十六人,〔一五〕赐爵卿。从攻破扬熊于曲遇。〔一六〕攻宛陵,先登,斩首八级,捕虏四十四人,赐爵封号贤成君。〔一七〕从攻长社、轘辕,绝河津,东攻秦军尸乡,南攻秦军于犨。破南阳守齮于阳城。东攻宛城,先登。西至郦,〔一八〕以却敌,斩首十四级,捕虏四十(四)人,赐重封。〔一九〕攻武关,至霸上,斩都尉一人,首十级,捕虏百四十六人,降卒二千九百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高祖时亡在外,故求而迎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皆县名。方音房。与音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泗水,郡名。监谓御史监郡者也,破之于丰县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破郡守于薛县之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秦将章邯之司马也。读与夷同。」

〔六〕文颖曰:「即官大夫也,爵第六级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即公大夫也,爵第七级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阳武县之乡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得径上闻也。」如淳曰:「吕氏春秋曰『魏文侯东胜齐于长城,天子赏文侯以上闻』。」晋灼曰「名通于天子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圉即陈留圉县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生获曰虏。」

〔一二〕郑氏曰:「亳,成汤封邑,今河南偃师汤亭是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杠音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贲音奔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既斩候一人,又更斩它首六十八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曲音丘羽反。遇音颙。」

〔一七〕张晏曰:「食禄比封君而无邑也。」臣瓒曰:「秦制,列侯乃有封爵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非也。楚汉之际,权设宠荣,假其位号,或得邑地,或空受爵,此例多矣。约以秦制,于义不通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南阳之县也,音直益反。」

〔一九〕张晏曰:「益禄也。」如淳曰:「正爵名也。」臣瓒曰:「

增封也。」师古曰:「诸家之说皆非也。重封者,加二号耳。」

项羽在戏下,欲攻沛公。沛公从百余骑因项伯面见项羽,谢无有闭关事。项羽既飨军土,中酒,〔一〕亚父谋欲杀沛公,令项庄拔剑舞坐中,欲击沛公,项伯常屏蔽之。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,樊哙居营外,闻事急,乃持盾入。初入营,营卫止哙,〔二〕哙直撞入,立帐下。〔三〕项羽目之,问为谁。张良曰:「沛公参乘樊哙也。」项羽曰:「壮士。」赐之卮酒彘肩。哙既饮酒,拔剑切肉食之。项羽曰:「能复饮乎?」哙曰:「臣死且不辞,岂特卮酒乎!且沛公先入定咸阳,暴师霸上,以待大王。〔四〕大王今日至,听小人之言,与沛公有隙,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。」项羽默然。沛公如厕,麾哙去。既出,沛公留车骑,〔五〕独骑马,哙等四人步从,从山下走归霸上军,而使张良谢项羽。羽亦因遂已,〔六〕无诛沛公之心。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谯让项羽,沛公几殆。〔七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酒酣也。」师古曰:「饮酒之中也。不醉不醒,故谓之中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营卫,谓营垒之守卫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以盾撞击人。撞音丈江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时项羽未为王,故高纪云『以待将军』。此言大王,史追书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沛公所乘之车及从者之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谯,责也。殆,危也。谯音才笑反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后数日,项羽入屠咸阳,立沛公为汉王。汉王赐哙爵为列侯,号临武侯。迁为郎中,从入汉中。

还定三秦,别击西丞白水北,〔一〕(拥)〔雍〕轻车骑雍南,破之。从攻雍、城,先登。〔二〕击章平军好畤,攻城,先登陷阵,斩县令丞各一人,首十一级,虏二十人,迁为郎中骑将。从击秦车骑壤东,〔三〕却敌,迁为将军。攻赵贲,下郿、槐里、柳中、咸阳;〔四〕灌废丘,最。〔五〕至栎阳,赐食邑杜之樊乡。〔六〕从攻项籍,屠煮枣,〔七〕击破王武、程处军于外黄。攻邹、鲁、瑕丘、薛。项羽败汉王于彭城,尽复取鲁、梁地。哙还至荥阳,益食平阴二千户,以将军守广武一岁。〔八〕项羽引东,从高祖击项籍,下阳夏,〔九〕虏楚周将军卒四千人。〔一0〕围项籍陈,大破之。〔一一〕屠胡陵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西丞,县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白水,今广平魏县也。地理志无西丞,似秦将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并非也。西谓陇西郡西县也。白水,水名,经西县东南流而过。言击西县之丞于白水之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斄读与邰同,县名,即后稷所封,今武功故城是,音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地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柳中即细柳地也,在长安西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以水灌废丘也。」张晏曰:「最,功第一也。」晋灼曰:「京辅治华阴灌北也。」师古曰:「高纪言『引水灌废丘』,李说是也。或者云汉王自彭城败还始灌废丘,此时未也。此说非矣。彭城还,更灌废丘,始平定之,无废丘。此时已当灌矣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杜县之乡也,今曰樊川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地理志无也。清河有煮枣城,功臣表有煮枣侯。」师古曰:「既云攻项籍,屠煮枣,则其地当在大河之南,非清河之城明矣,但未详其处耳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即荥阳之广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夏音工雅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周殷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于陈县围之。」

项籍死,汉王即皇帝位,以哙有功,益食邑八百户。其秋,燕王臧荼反,哙从攻虏荼,定燕地。楚王韩信反,哙从至陈,取信,定楚。更赐爵列侯,与剖符,世世勿绝,食舞阳,号为舞阳侯,除前所食。以将军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。自霍人以往至云中,与绛侯等共定之,益食千五百户。因击陈狶与曼丘臣军,战襄国,破柏人,先登,降(之)定清河、常山凡二十七县,残东垣,〔一〕迁为左丞相。破得綦母(印)〔卬〕、尹潘军于无终、广昌。〔二〕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代南,因击韩信军参合。军所将卒斩韩信,击豨胡骑横谷,斩将军赵既,虏代丞相冯梁、守孙奋、大将王黄、将军(大将)一人、太仆解福等十人。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。后燕王卢绾反,哙以相国击绾,破其丞相抵蓟南,〔三〕定燕县十八,乡邑五十一。益食千三百户,定食舞阳五千四百户。从,斩首百七十六级,虏二百八十七人。别,破军七,下城五,定郡六,县五十二,得丞相一人,将军十三人,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残有所毁也。」臣瓒曰:「残谓多所杀伤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綦母,名(印)〔卬〕也。綦音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一说,抵者,其丞相之名也,音丁礼反。」

哙以吕后弟吕须为妇,生子伉,〔一〕故其比诸将最亲。先黥布反时,高帝尝病,〔二〕恶见人,卧禁中,诏户者无得入群臣。群臣绛、灌等莫敢入。十余日,哙乃排闼直入,〔三〕大臣随之。上独枕一宦者卧。哙等见上流涕曰:「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,定天下,何其壮也!今天下已定,又何惫也!〔四〕且陛下病甚,大臣震恐,不见臣等计事,顾独与一宦者绝乎?〔五〕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?」〔六〕高帝笑而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伉音抗,又音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黥布未反之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闼,宫中小门也,一曰门屏也,音土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惫,力极也,音蒲拜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顾犹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始皇崩,赵高矫为诏命,杀扶苏而立胡亥。」

其后卢绾反,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。是时高帝病甚,人有恶哙党于吕氏,〔一〕即上一日宫车晏驾,则哙欲以兵尽诛戚氏、赵王如意之属。高帝大怒,乃使陈平载绛侯代将,而即军中斩哙。〔二〕陈平畏吕后,执哙诣长安。至则高帝已崩,吕后释哙,〔三〕得复爵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恶谓毁谮,言其罪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,解免其罪。」

孝惠六年,哙薨,谥曰武侯,子伉嗣。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,(哙)高后时用事颛权,〔一〕大臣尽畏之。高后崩,大臣诛吕须等,因诛伉,舞阳侯中绝数月。孝文帝立,乃复封哙庶子市人为侯,复故邑。薨,谥曰荒侯。子佗广嗣。六岁,其舍人上书言:「荒侯巿人病不能为人,〔二〕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佗广,佗广实非荒侯子。」下吏,免。平帝元始二年,继绝世,封哙玄孙之子章为舞阳侯,邑千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无人道也。」

郦商,高阳人也。〔一〕陈胜起,商聚少年得数千人。沛公略地六月余,商以所将四千人属沛公于岐。从攻长社,先登,赐爵封信成君。从攻缑氏,绝河津,破秦军雒阳东。从下宛、穰,定十七县。别将攻旬关,〔二〕西定汉中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郦音历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汉中旬水上之关也,今在洵阳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先言攻旬关,定汉中,然后云沛公为汉王,是则沛公从武关、蓝田而来,商时别从西道平定汉中。」

沛公为汉王,赐商爵信成君,以将军为陇西都尉。别定北地郡,破章邯别将于乌氏、栒邑、泥阳,〔一〕赐食邑武城六千户。从击项籍军,与钟离眛战,受梁相国印,〔二〕益食四千户。从击项羽二岁,攻胡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氏,安定县也。栒邑今在豳州。泥阳,北地县。氏音支。栒音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汉以梁相国印授之。」

汉王即帝位,燕王臧荼反,商以将军从击荼,战龙脱,〔一〕先登陷阵,破荼军易下,〔二〕却敌,迁为右丞相,赐爵列侯,与剖符,世世勿绝,食邑涿郡五千户。别定上谷,因攻代,受赵相国印〔三〕。与绛侯等定代郡、鴈门,得代丞相程纵、守相郭同、〔四〕将军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。还,以将军将太上皇卫一岁。十月,以右丞相击陈豨,残东垣。又从击黥布,攻其前垣,〔五〕陷两陈,得以破布军,更封为曲周侯,食邑五千一百户,除前所食。凡别破军三,降定郡六,县七十三,得丞相、守相、大将(军)各一人,小将(军)二人,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地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今易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初受梁相国印,今又受赵相国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守相,谓为相而居守者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前锋坚蔽若垣墙也。或曰,军前以大(军)〔车〕自障若垣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谓攻其壁垒之前垣。」

商事孝惠帝、吕后。吕后崩,商疾不治事。〔一〕其子寄,子况,与吕禄善。及高后崩,大臣欲诛诸吕,吕禄为将军,军于北军,太尉勃不得入北军,于是乃使人劫商,令其子寄绐吕禄。吕禄信之,与出游,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,遂以诛诸吕。商是岁薨,谥曰景侯。子寄嗣。天下称郦况卖友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商有疾病,不能治官事。」

孝景时,吴、楚、齐、赵反,上以寄为将军,围赵城,七月不能下。栾布自平齐来,乃灭赵。孝景中二年,寄欲取平原君(姊)为夫人,〔一〕景帝怒,下寄吏,免。上乃封商它子坚为缪侯,〔二〕奉商后。传至玄孙终根,武帝时为太常,坐巫蛊诛,国除。元始中,赐高祖时功臣自郦商以下子孙爵(乎)〔皆〕关内侯,食邑凡百余人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景帝王皇后母臧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缪,所封邑名。」

夏侯婴,沛人也。为沛厩司御,每送使客,还过泗上亭,与高祖语,未尝不移日也。婴已而试补县吏,与高祖相爱。高祖戏而伤婴,人有告高祖。高祖时为亭长,重坐伤人,〔一〕告故不伤婴,〔二〕婴证之。移狱覆,婴坐高祖系岁余,掠笞数百,终脱高祖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为吏伤人,其罪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自告情故,不伤婴也。」

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,〔一〕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。上降沛一日,〔二〕高祖为沛公,赐爵七大夫,以婴为太仆,常奉车〔三〕。从攻胡陵,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,〔四〕平以胡陵降,赐婴爵五大夫。从击秦军砀东,攻济阳,下户牖,破李由军雍丘,以兵车趣攻战疾,破之,〔五〕赐爵执帛。从击章邯军东阿、濮阳下,以兵车趣攻战疾,破之,赐爵执圭。从击赵贲军开封,杨熊军曲遇。婴从捕虏六十八人,降卒八百五十人,得印一匮。〔六〕又击秦军雒阳东,以兵车趣攻战疾,赐爵封,转为滕令。〔七〕因奉车〔八〕从攻定南阳,战于蓝田、芷阳,〔九〕至霸上。沛公为汉王,赐婴爵列侯,号昭平侯,复为太仆,从入蜀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始亡在外,未被樊哙召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父老开城门迎高祖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沛公御车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胡陵,平所止县,何尝给之,故与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,谓急速也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时自相署置官之印。」

〔七〕邓展曰:「今沛郡公丘县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因此又每奉车从攻战,以至霸上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芷阳后为霸陵县。」

还定三秦,从击项籍。至彭城,项羽大破汉军。汉王不利,驰去。见孝惠、鲁元,载之。汉王急,马罢,虏在后,〔一〕常蹳两儿弃之,〔二〕婴常收载行,面雍树驰。〔三〕汉王怒,欲斩婴者十余,卒得脱,而致孝惠、鲁元于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蹳音拨。」晋灼曰:「音足跋物之跋。」师古曰:「服音是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高祖欲斩之,故婴围树走,面向树也。」应劭曰:「古者立乘,婴恐小儿堕坠,各置一面拥持之。树,立也。」苏林曰:「南方人谓抱小儿为雍树。面者,以面首向临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面,偝也。雍,抱持之。言取两儿,令面背己,而抱持之以驰,故云面雍树驰。服言围树而走,义尤疏越,雍读曰拥。」

汉王既至荥阳,收散兵,复振,赐婴食邑沂阳。〔一〕击项籍下邑,追至陈,卒定楚。至鲁,益食兹氏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沂音鱼依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兹氏,县名,地理志属太原。」

汉王即帝位,燕王臧荼反,婴从击荼。明年,从至陈,取楚王信。更食汝阴,剖符,世世勿绝。从击代,至武泉、云中,益食千户。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,大破之。追北至平城,为胡所围,七日不得通。高帝使使厚遗阏氏,冒顿乃开其围一角。高帝出欲驰,婴固徐行,弩皆持满外乡,〔一〕卒以得脱。〔二〕益食婴细阳千户。〔三〕从击胡骑句注北,大破之。击胡骑平城南,三陷陈,功为多,(阏)〔赐〕所夺邑五百户。〔四〕从击陈豨、黥布军,陷陈却敌,益千户,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,除前所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故示闲暇,所以固士卒心,而令敌不测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益其邑使食之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时有罪过夺邑者,以赐之。」

婴自上初起沛,常为太仆从,竟高祖崩。以太仆事惠帝。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、鲁元于下邑间也,乃赐婴北第第一,〔一〕曰「

近我」,以尊异之。惠帝崩,以太仆事高后。高后崩,代王之来,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,废少帝,以天子法驾迎代王代邸,与大臣共立文帝,复为太仆。八岁薨,谥曰文侯。传至曾孙颇,〔二〕尚平阳公主,坐与父御婢奸,自杀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北第者,近北阙之第,婴最第一也。故张衡西京赋云『北阙甲第,当道直启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颇音普河反。」

初婴为滕令奉车,故号滕公。及曾孙颇尚主,主随外家姓,号孙公主,故滕公子孙更为孙氏。

灌婴,睢阳贩缯者也。〔一〕高祖为沛公,略地至雍丘,章邯杀项梁,而沛公还军于砀,婴以中涓从,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及秦军于杠里,疾斗,赐爵七大夫。又从攻秦军亳南、开封、曲遇,战疾力〔二〕,赐爵执帛,号宣陵君。从攻阳武以西至雒阳,破秦军尸北。北绝河津,南破南阳守齮阳城东,遂定南阳郡。西入武关,战于蓝田,疾力,至霸上,赐爵执圭,号昌文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缯者,帛之总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攻战速疾也。」师古曰:「疾,急速也。力,强力也。」

沛公为汉王,拜婴为郎中,从入汉中,十月,拜为中谒者。从还定三秦,下栎阳,降塞王。还围章邯废丘,未拔。从东出临晋关,击降殷王,定其地。击项羽将龙且、魏相项佗军定陶南,疾战,破之。赐婴爵列侯,号昌文侯,食杜平乡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杜县之平乡。」

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,以北至彭城。项羽击破汉王,汉王遁而西,婴从还,军于雍丘。王武、魏公申徒反,〔一〕从击破之。攻下外黄,西收军于荥阳。楚骑来众,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,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、骆甲〔二〕习骑兵,今为校尉,可为骑将。汉王欲拜之,必、甲曰:「臣故秦民,恐军不信臣,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。」〔三〕婴虽少,然数力战,乃拜婴为中大夫,令李必、骆甲为左右校尉,将郎中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,大破之。受诏别击楚军后,绝其饟道,〔四〕起阳武至襄邑。击项羽之将项冠于鲁下,破之,所将卒斩右司马、骑将各一人。〔五〕击破柘公王武军燕西,〔六〕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,〔七〕连尹一人。〔八〕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,破之,所将卒斩都尉一人。以骑度河南,送汉王到雒阳,从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。还至敖仓,婴迁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故秦将,降为公,今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泉,县名也,地理志属左冯翊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傅音附,犹言随从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饟,古饷字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主右方之马,左亦如之。」晋灼曰:「下所谓左右千人之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柘,县名。公者,柘之令也。王武,其人姓名也。燕亦县名,古南燕国也。音一千反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楼烦,县名,其人善骑射,故名射士为楼烦,取其称也。」师古曰:「解在项羽传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楚官也。」

三年,以列侯食邑杜平乡。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,击破齐军于历下,所将卒虏(单)〔车〕骑将(军)华毋伤〔一〕及将吏四十六人。降下临淄,得相田光。追齐相田横至嬴、博,〔二〕击破其骑,所将卒斩骑将一人,生得骑将四人。攻下嬴、博,破齐将军田吸于千乘,斩之。东从韩信攻龙且、留公于假密,〔三〕卒斩龙且,〔四〕生得右司马、连尹各一人,楼烦将十人,身生得亚将周兰〔五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华音下化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二县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留,县名,公,留令也。攻龙且及留令于假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婴所将之卒也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亚,次也。」

齐地已定,韩信自立为齐王,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,破之。转南,破薛郡长,〔一〕身虏骑将(入)〔一人〕。攻(博)〔傅〕阳,前至下相以东南僮、取虑、徐。〔二〕度淮,尽降其城邑,至广陵。〔三〕项羽使项声、薛公、郯公复定淮北,婴度淮击破项声、郯公下邳,斩薛公,下下邳、寿春。击破楚骑平阳,〔四〕遂降彭城。虏柱国项佗,〔五〕降留、薛、沛、酇、萧、相。〔六〕攻苦、谯,〔七〕复得亚将。与汉王会颐乡。从击项籍军陈下,破之。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,虏将八人。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长,亦如郡守也,时每郡置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僮及取虑及徐,三县名也。取音趋,又音秋,虑音庐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别将兵屯广陵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谓从下相以东南尽降城邑,乃至广陵皆平定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平阳在东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佗音徒何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凡六县也,酇音才何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二县也。」

项籍败垓下去也,婴以御史大夫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,破之。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,皆赐爵列侯。降左右司马各一人,卒万二千人,尽得其军将吏。下东城、历阳。度江,破吴郡长吴下,〔一〕得吴守,遂定吴、豫章、会稽郡。还定淮北,凡五十二县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雄长之长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吴郡长,当时为吴郡长,婴破之于吴下。」

汉王即帝位,赐益婴邑三千户。以车骑将军从击燕王荼。明年,从至陈,取楚王信。还,剖符,世世勿绝,食颍阴二千五百户。

从击(汉)〔韩〕王信于代,至马邑,别降楼烦以北六县,斩代左将,破胡骑将于武泉北。复从击信胡骑晋阳下,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。〔一〕又受诏并将燕、赵、齐、梁、楚车骑,击破胡骑于硰石。〔二〕至平城,为胡所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胡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硰音千坐反。」

从击陈豨,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,破之,卒斩敞及特将五人。〔一〕降曲逆、卢奴、上曲阳、安国、安平。攻下东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谓所将之卒也。特,独也,各(特)〔独〕为将。」

黥布反,以车骑将军先出,攻布别将于相,破之,斩亚将楼烦将三人。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及大司马军。又进破布别将肥铢。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,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,追北至淮上。益食邑二千五百户。布已破,高帝归,定令婴食颍阴五千户,除前所食邑。凡从所得二千石二人,别破军十六,降城四十六,定国一,郡二,县五十二,得将军二人,柱国、相各一人,二千石十人。

婴自破布归,高帝崩,以列侯事惠帝及吕后。吕后崩,吕禄等欲为乱。齐哀王闻之,举兵西,吕禄等以婴为大将军往击之。婴至荥阳,乃与绛侯等谋,因屯兵荥阳,风齐王以诛吕氏事,〔一〕齐兵止不前。绛侯等既诛诸吕,齐王罢兵归。婴自荥阳还,与绛侯、陈平共立文帝。于是益封婴三千户,赐金千斤,为太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三岁,绛侯勃免相,婴为丞相,罢太尉官。是岁,匈奴大入北地,上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击匈奴。匈奴去,济北王反,诏罢婴兵。后岁余,以丞相薨,谥曰懿侯。传至孙(疆)〔强〕,有罪,绝。武帝复封婴孙贤为临汝侯,奉婴后,后有罪,国除。

傅宽,以魏五大夫骑将从,为舍人,起横阳。从攻安阳、杠里,赵贲军于开封,及击杨熊曲遇、阳武,斩首十二级,赐爵卿。从至霸上。沛公为汉王,赐宽封号共德君。〔一〕从入汉中,为右骑将。定三秦,赐食邑雕阴。〔二〕从击项籍,待怀,〔三〕赐爵通德侯。从击项冠、周兰、龙且,所将卒斩骑将一人敖下,〔四〕益食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县名,属上郡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(侍)〔待〕高帝于怀。怀,县(召)〔名〕也。」师古曰:「地理志属河内,即今怀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敖,地名。敖仓盖取此名也。左氏传曰『敖、鄗之间』。」

属淮阴,〔一〕击破齐历下军,击田解。属相国参,残博,〔二〕益食邑。因定齐地,剖符世世勿绝,封阳陵侯,二千六百户,除前所食。为齐右丞相,备齐。〔三〕五岁为齐相国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韩信也。信时为相国,云淮阴者,终言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参,曹参也。博,太山县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时田横未降,故设屯备。」

四月,击陈豨,属太尉勃,以相国代丞相哙击豨。一月,徙为代相国,将屯。〔一〕二岁,为丞相,将屯。孝惠五年薨,谥曰景侯。传至曾孙偃,谋反,诛,国除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既为相国,有警则将卒而屯守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此说非也。时代国常有屯兵以备边寇,宽为代相,兼将此屯兵也。」

靳歙,以中涓从,起宛朐。〔一〕攻济阳。破李由军。击秦军开封东,斩骑千人将一人,〔二〕首五十七级,捕虏七十三人,赐爵封临平君。又战蓝田北,斩车司马二人,〔三〕骑长一人,〔四〕首二十八级,捕虏五十七人。至霸上。沛公为汉王,赐歙爵建武侯,迁骑都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歙音翕。宛音于元反。朐音其于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骑将率号为千人。汉仪注边郡置部都尉、千人、司马、候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主车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骑之长。」

从定三秦。别西击章平军于陇西,破之,定陇西六县,所将卒斩车司马、候各四人,骑长十二人。从东击楚,至彭城。汉军败还,保雍丘,击反者王武等。略梁地,别西击邢说军菑南,破之,〔一〕身得说都尉二人,司马、候十二人,降吏卒四千六百八十人。破楚军荥阳东。食邑四千二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菑,县名也,后为考城。说读曰悦。」

别之河内,击赵贲军朝歌,破之,所将卒得骑将二人,车马二百五十匹。从攻安阳以东,至棘蒲,下十县。别攻破赵军,得其将司马二人,候四人,降吏卒二千四百人。从降下邯郸。别下平阳,身斩守相,所将卒斩兵守郡一人,〔一〕降邺。从攻朝歌、邯郸,又别击破赵(郡)〔军〕,降邯郸郡六县。还军敖仓,破项籍军成皋南,击绝楚饟道,起荥阳至襄邑。破项冠鲁下。略地东至、郯、下邳,南至蕲、竹邑。击项悍济阳下。还击项籍军陈下,破之。别定江陵,降柱国、大司马以下八人,身得江陵王,致雒阳,〔二〕因定南郡。从至陈,取楚王信,剖符世世勿绝,定食四千六百户,为信武侯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或以为郡守也,字反耳。」晋灼曰:「将兵郡守也。」师古曰:「当言兵郡守一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江陵王谓共敖之子共尉也,得而送致于雒阳。」

以骑都尉〔从〕击代,攻韩信平城下,还军东垣。有功,迁为车骑将军,并将梁、赵、齐、燕、楚车骑,别击陈豨丞相敞,破之〔一〕,因降曲逆。从击黥布有功,益封,定食邑五千三百户。凡斩首九十级,虏百四十二人,别破军十四,降城五十九,定郡、国各一,县二十三,得王、柱国各一人,二千石以下至五〔百〕石三十九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侯敞。」

高后五年,薨,谥曰肃侯。子亭嗣,有罪,国除。

周,沛人也。〔一〕以舍人从高祖起沛。至霸上,西入蜀汉,还定三秦,常为参乘,赐食邑池阳。〔二〕从东击项羽荥阳,绝甬道,从出度平阴,遇韩信军襄国,战有利不利,终亡离上心。上以为信武侯,〔三〕食邑三千三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音息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冯翊池阳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忠信,故加此号。」

上欲自击陈豨,泣曰:「始秦攻破天下,未曾自行,今上常自行,是亡人可使者乎?」上以为「爱我」,赐入殿门不趋。

十二年,更封为城侯,〔一〕孝文五年薨,谥曰贞侯。子昌嗣,有罪,国除。景帝复封子应为郸侯,〔二〕薨,谥曰康侯。子仲居嗣,坐为太常有罪,国除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音菅蒯之蒯。」苏林曰:「音簿催反。」晋灼曰:「功臣表属长沙。」师古曰:「此字从崩,从邑,音蒯,非也。吕忱音陪,而楚汉春秋作凭城侯。陪、凭声相近,此其实也。又音普肯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音多,属沛国。」

赞曰:仲尼称「犁牛之子骍且角,虽欲勿用,山川其舍诸?〔一〕」言士不系于世类也。语曰「虽有兹基,不如逢时」,〔二〕信矣!樊哙、夏侯婴、灌婴之徒,方其鼓刀仆御贩缯之时,〔三〕岂自知附骥之尾,〔四〕(勤)〔勒〕功帝籍,庆流子孙哉?当孝文时,天下以郦寄为卖友。夫卖友者,谓见利而忘义也。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,〔五〕虽摧吕禄,以安社稷,谊存君亲,可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为弟子仲弓发此言也。犁,杂色;骍,赤色也。舍,置也。言牛色纯而角美,堪为牺牲,虽以其母犁色而不欲用,山川宁肯置之?喻父虽不材,不害子之美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兹基,鉏也。言虽有田具,值时乃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鼓刀谓屠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盖以蚊为喻,言托骥之尾,则涉千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周勃等劫其父而令寄行说。」

校勘记

二0六七页八行从攻(阳城)〔城阳〕,史记作「城阳」,正义说汉书作「阳城」,大错误。

二0六八页一行捕虏四十(四)人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四十人」,史记同。

二0七0页九行(拥)〔雍〕轻车骑雍南,景佑本作「雍」,史记同。王念孙说作「雍」是。

二0七二页二行降(之)定清河、常山凡二十七县,王先谦说「之」字衍,史记无。

二0七二页三行破得綦母(印)〔卬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卬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卬」是。注同。

二0七二页五行将军(大将)一人、史记作「将军太卜」,王先谦疑「大将」即「太卜」之误。但汲古本史记无「太卜」二字,则此「大将」二字当是衍文。

二0七三页一四行(哙)高后时用事颛权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哙」字。钱大昭说无「哙」字是。

二0七五页七行得丞相、守相、大将(军)各一人,小将(军)二人,景佑本无二「军」字。王念孙说景佑本是,史记亦无二「军」字。

二0七五页一二行军前以大(军)〔车〕自障若垣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车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车」是。

二0七六页四行寄欲取平原君(姊)为夫人王先谦说各本无「

姊」字,是。

二0七六页六行郦商以下子孙爵(乎)〔皆〕关内侯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皆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皆」是。

二0七九页一行(阏)〔赐〕所夺邑五百户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赐」。王先谦说「阏」字误。

二0八一页一六行所将卒虏(单)〔车〕骑将(军)华毋伤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车」。王先谦说「单」字误。「华」字上景佑本无「军」字。

二0八二页一0行身虏骑将(入)〔一人〕。攻(博)〔傅〕阳,齐召南说「入」字系「一人」两字传写误并。沉钦韩说「博阳」当作「傅阳」。

二0八三页一三行从击(汉)〔韩〕王信于代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韩」,「汉」字误。

二0八四页五行各(特)〔独〕为将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独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独」是。

二0八五页二行传至孙(疆)〔强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强」。

二0八五页一0行(侍)〔待〕高帝于怀。怀,县(召)〔名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待」作「名」,此误。

二0八七页七行又别击破赵(郡)〔军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军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军」是。

二0八七页一四行以骑都尉〔从〕击代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从」字。

二0八八页二行至五〔百〕石三十九人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百」字,此脱。

二0八九页六行(勤)〔勒〕功帝籍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勒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勒」是。

汉书卷四十二

张周赵任申屠传第十二

张苍,阳武人也,好书律历。秦时为御史,主柱下方书。〔一〕有罪,亡归。及沛公略地过阳武,苍以客从攻南阳。苍当斩,解衣伏质,〔二〕身长大,肥白如瓠,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,乃言沛公,赦勿斩。遂西入武关,至咸阳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方,板也,谓事在板上者也。秦置柱下史,苍为御史,主其事。或曰主四方文书也。」师古曰:「下云苍自秦时为柱下御史,明习天下图书计籍,则主四方文书是也。柱下,居殿柱之下,若今侍立御史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质,鍖也。」

沛公立为汉王,入汉中,还定三秦。陈余击走常山王张耳,耳归汉,汉以苍为常山守。从韩信击赵,苍得陈余。赵地已平,汉王以苍为代相,备边寇。已而徙为赵相,相赵王耳。耳卒,相其子敖。复徙相代。燕王臧荼反,苍以代相从攻荼有功,(六年)封为北平侯,食邑千二百户。

迁为计相,〔一〕一月,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。〔二〕是时萧何为相国,而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御史,明习天下图书计籍,又善用算律历,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,领主郡国上计者。黥布反,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,而苍相之。十四年,迁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以能计,故号曰计相。」师古曰:「专主计籍,故号计相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以列侯典校郡国簿书。」如淳曰:「以其所主,因以为官号,与计相同。时所卒立,非久施也。」师古曰:「去计相之名,更号主计。」

周昌者,沛人也。其从兄苛,〔一〕秦时皆为泗水卒史。及高祖(沛起)〔起沛〕,击破泗水守监,于是苛、昌(自)〔以〕卒史从沛公,沛公以昌为职志,〔二〕苛为客。〔三〕从入关破秦。沛公立为汉王,以苛为御史大夫,昌为中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苛音何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掌主职也。」郑氏曰:「主旗志也。」师古曰:「志与帜同,音式异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为帐下宾客,不掌官也。」

汉三年,楚围汉王荥阳急,汉王出去,而使苛守荥阳城。楚破荥阳城,欲令苛将,苛骂曰:「若趣降汉王!不然,今为(虑)〔虏〕矣!」〔一〕项羽怒,亨苛。汉王于是拜昌为御史大夫。常从击破项籍。六年,与萧、曹等俱封,为汾阴侯。苛子成以父死事,封为高景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趣读曰促。」

昌为人强力,敢直言,自萧、曹等皆卑下之。〔一〕昌尝燕入奏事,〔二〕高帝方拥戚姬,〔三〕昌还走。〔四〕高帝逐得,骑昌项,上问曰:「我何如主也?」昌仰曰:「陛下即桀纣之主也。」于是上笑之,然尤惮昌。及高帝欲废太子,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,大臣固争莫能得,上以留侯策止。而昌庭争之强,上问其说,昌为人吃,〔五〕又盛怒,曰:「臣口不能言,然臣(心)〔期期〕知其(其)不可。陛下欲废太子,臣期期不奉诏。」〔六〕上欣然而笑,即罢。吕后侧耳于东箱听,〔七〕见昌,为跪谢曰:「微君,太子几废。」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驾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以上宴时入奏事。」师古曰:「燕谓安闲之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拥,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还谓却退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吃,言之难也,音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口吃,故每重言期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正寝之东西室皆曰箱,言似箱箧之形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是岁,戚姬子如意为赵王,年十岁,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。赵尧为符玺御史,赵人方与公〔一〕谓御史大夫周昌曰:「君之史赵尧,年虽少,然奇士,君必异之,是且代君之位。」昌笑曰:「尧年少,刀笔吏耳,何至是乎!」居顷之,尧侍高祖,高祖独心不乐,悲歌,群臣不知上所以然。尧进请(间)〔问〕曰:「陛下所为不乐,非以赵王年少,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隙,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?」高祖曰:「我私忧之,不知所出。」〔二〕尧曰:「陛下独为赵王置贵强相,及吕后、太子、群臣素所敬惮者乃可。」高祖曰:「然。吾念之欲如是,而群臣谁可者?」尧曰:「御史大夫昌,其人坚忍伉直,自吕后、太子及大臣皆素严惮之。独昌可。」高祖曰:「善。」于是召昌谓曰:「吾固欲烦公,〔三〕公强为我相赵。」〔四〕昌泣曰:「臣初起从陛下,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?」高祖曰:「吾极知其左迁,〔五〕然吾私忧赵,念非公无可者。公不得已强行!」〔六〕于是徙御史大夫昌为赵相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方与,县名。公,其号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房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知计所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固,必也,言必欲劳烦公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是时尊右而卑左,故谓贬秩位为左迁。佗皆类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既行久之,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,曰:「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?」孰视尧曰:「无以易尧。」〔一〕遂拜尧为御史大夫。尧亦前有军功食邑,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,封为江邑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尧可为之,余人不能胜也。易,代也。」

高祖崩,太后使使召赵王,其相昌令王称疾不行。使者三反,昌曰:「高帝属臣赵王,〔一〕王年少,窃闻太后怨戚夫人,欲召赵王并诛之。臣不敢遣王,王且亦疾,不能奉诏。」太后怒,乃使使召赵相。相至,谒太后,太后骂昌曰:「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?而不遣赵王!」昌既被征,高后使使召赵王。王果来,至长安月余,见鸩杀。昌谢病不朝见,三岁而薨,谥曰悼侯。传子至孙意,有罪,国除。景帝复封昌孙左车为安阳侯,有罪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初,赵尧既代周昌为御史大夫,高祖崩,事惠帝终世。高后元年,怨尧前定赵王如意之画,〔一〕乃抵尧罪,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画谓画策令周昌为相。」

任敖,沛人也,少为狱吏。高祖尝避吏,吏系吕后,遇之不谨。任敖素善高祖,怒,击伤主吕后吏。及高祖初起,敖以客从为御史,守丰二岁。高祖立为汉王,东击项羽,敖迁为上党守。陈豨反,敖坚守,封为广阿侯,食邑千八百户。高后时为御史大夫,三岁免。孝文元年薨,谥曰懿侯。传子至曾孙越人,坐为太常庙酒酸不敬,国除。

初任敖免,平阳侯曹窋代敖为御史大夫。〔一〕高后崩,与大臣共诛诸吕。后坐事免,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。苍与绛侯等尊立孝文皇帝,四年,代灌婴为丞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窋音竹律反。」

汉兴二十余年,天下初定,公卿皆军吏。苍为计相时,绪正律历。〔一〕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,故因秦时本十月为岁首,不革。〔二〕推五德之运,以为汉当水德之时,上黑如故。吹律调乐,入之音声,及以比定律令。〔三〕若百工,天下作程品。〔四〕至于为丞相,卒就之。〔五〕故汉家言律历者本张苍。苍(尤)〔凡〕好书,无所不观,无所不通,而尤邃律历。〔六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绪,寻也,谓本其统绪而正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革,改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比音比次之比。谓五音清浊,各有所比,不相错入,以定十二律之法令于乐官,使长行之。或曰,比谓比方之比,音必履反。」臣瓒曰:「谓以比故取类,以定法律与条令也。」师古曰:「依如氏之说,比音频二反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若,顺也。百工为器物皆有尺寸斤两斛斗轻重之宜,使得其法,此之谓顺。」晋灼曰:「若,豫及之辞。」师古曰:「言吹律调音以定法令,及百工程品,皆取则也。若,晋说是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就,成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邃,深也,音先遂反。」

苍德安国侯王陵,〔一〕及贵,父事陵。陵死后,苍为丞相,洗沐,常先朝陵夫人上食,然后敢归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救其死刑故也。」

苍为丞相十余年,鲁人公孙臣上书,陈终始五德传,〔一〕言汉土德时,其符黄龙见,当改正朔,易服色。事下苍,苍以为非是,罢之。其后黄龙见成纪,于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,草立土德时历制度,〔二〕更元年。苍由此自绌,谢病称老。苍任人为中候,〔三〕大为奸利,上以为让,〔四〕苍遂病免。孝景五年薨,谥曰文侯。传子至孙类,有罪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传谓传次也,音直恋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以秦水德,汉土胜之。」晋灼曰:「草,创始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所选举保任也。按中候,官名。」师古曰:「苍有所保举,而其人为中候之官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用此事责苍。」

初苍父长不满五尺,苍长八尺余,苍子复长八尺,及孙类长六尺余。苍免相后,口中无齿,食乳,女子为乳母。〔一〕妻妾以百数,尝孕者不复幸。年百余岁乃卒。著书十八篇,言阴阳律历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每就饮之。」

申屠嘉,梁人也。以材官蹶张〔一〕从高帝击项籍,迁为队率。〔二〕从击黥布,为都尉。孝惠时,为淮阳守。孝文元年,举故以二千石从高祖者,悉以为关内侯,食邑二十四人,而嘉食邑五百户。十六年,迁为御史大夫。张苍免相,文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,欲相之,曰:「恐天下以吾私广国。」久念不可,而高帝时大臣余见无可者,〔三〕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,因故邑封为故安侯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材官之多力,能脚踏强弩张之,故曰蹶张。律有蹶张士。」师古曰:「今之弩,以手张者曰擘张,以足蹋者曰蹶张。蹶音厥。擘音布麦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一队之率也,音所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见谓见在之人。」

嘉为人廉直,门不受私谒。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,赏赐累钜万。文帝常燕饮通家,其(见)宠如是。是时嘉入朝,而通居上旁,有怠慢之礼,嘉奏事毕,因言曰:「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,至于朝廷之礼,不可以不肃!」〔一〕上曰:「君勿言,吾私之。」〔二〕罢朝坐府中,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,〔三〕不来,且斩通。通恐,入言上。上曰:「汝弟往,〔四〕吾今使人召若。」〔五〕通至(诣)丞相府,免冠,徒跣,顿首谢嘉。嘉坐自如,〔六〕弗为礼,责曰:「夫朝廷者,高皇帝之朝廷也,通小臣,戏殿上,大不敬,当斩。史今行斩之!」〔七〕通顿首,首尽出血,不解。上度丞相已困通〔八〕,使使持节召通,而谢丞相:「此吾弄臣,君释之。」邓通既至,为上泣曰:「丞相几杀臣。」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肃,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欲私戒教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檄,木书也,长二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弟,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若亦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如其故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嘉语其史曰:『今便行斩之。』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几音巨依反。」

嘉为丞相五岁,文帝崩,孝景即位。二年,晁错为内史,贵幸用事,诸法令多所请变更,议以适罚侵削诸侯。〔一〕而丞相嘉自绌,〔二〕所言不用,疾错。错为内史,门东出,不便,更穿一门,南出。南出者,太上皇庙堧垣也。〔三〕嘉闻错穿宗庙垣,为奏请诛错。客有语错,错恐,夜入宫上谒,自归上。〔四〕至朝,嘉请诛内史错。上曰:「错所穿非真庙垣,乃外堧垣,故冗官居其中,〔五〕且又我使为之,错无罪。」罢朝,嘉谓长史曰:「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,〔六〕为错所卖。」至舍,因欧血而死。谥曰节侯。传子至孙臾,有罪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绌,退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宫外垣余地也。」如淳曰:「堧音畏懦之懦。」师古曰:「堧音如椽反,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归首于天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冗谓散辈也,如今之散官,音如勇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先斩而后奏。」

自嘉死后,开封侯陶青、桃侯刘舍及武帝时柏至侯许昌、平棘侯薛泽、武强侯庄青翟、商陵侯赵周,皆以列侯继踵,廉谨,〔一〕为丞相备员而已,无所能发明功名着于世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,持整之貌也。音初角反。」

赞曰:张苍文好律历,为汉名相,〔一〕而专遵用秦之颛顼历,何哉?〔二〕周昌,木强人也。〔三〕任敖以旧德用。〔四〕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,然无术学,殆与萧、曹、陈平异矣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文好律历,犹言名为好律历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不考经典,专用颛顼历,何哉?」师古曰:「何哉,何为其然哉?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强(直)〔质〕如木石然。强音其两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谓伤辱吕后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,言其识见不如萧、曹等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0九三页一一行(六年)封为北平侯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六年」二字。

二0九四页七行及高祖(沛起)〔起沛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起沛」,此误倒。

二0九四页八行于是苛、昌(自)〔以〕卒史从沛公,宋祁说越本「自」作「以」。按景佑本作「以」。

二0九五页一行今为(虑)〔虏〕矣!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虏」。钱大昭说当为「虏」。

二0九五页七行然臣(心)〔期期〕知其(其)不可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心」字及下「其」字,「知」上有「期期」二字。

二0九六页五行尧进请(间)〔问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问」。王念孙说「请问」义自可通,史记亦作「请问」。

二0九八页一一行苍(尤)〔凡〕好书,无所不观,景佑本作「

凡」。王念孙说「凡」当读为「泛」。

二一0一页一行其(见)宠如是。宋祁说越本无「见」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。

二一0一页四行通至(诣)丞相府,王先谦说「诣」字误衍。

二一0三页五行言其强(直)〔质〕如木石然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质」。

汉书卷四十三

郦陆朱刘叔孙传第十三

郦食其,陈留高阳人也。〔一〕好读书,家贫落魄,无衣食业。〔二〕为里监门,然吏县中贤豪不敢役,〔三〕皆谓之狂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食音异。其音基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魄音薄。」应劭曰:「志行衰恶之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落魄,失业无次也。郑音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吏及贤者豪者皆不敢使役食其。」

及陈胜、项梁等起,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,〔一〕食其闻其将皆握齱好荷礼〔二〕自用,不能听大度之言,食其乃自匿。后闻沛公略地陈留郊,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子,〔三〕沛公时时问邑中贤豪。骑士归,食其见,谓曰:「吾闻沛公嫚易人,有大略,此真吾所愿从游,莫为我先。〔四〕若见沛公,〔五〕谓曰『臣里中有郦生,年六十余,长八尺,人皆谓之狂生』,自谓我非狂。」骑士曰:「

沛公不喜儒,〔六〕诸客冠儒冠来者,沛公辄解其冠,溺其中。〔七〕与人言,常大骂。未可以儒生说也。」食其曰:「第言之。」〔八〕骑士从容言食其所戒者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徇亦略也,音辞峻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握齱,急促之貌。」师古曰:「荷与苛同。苛,细也。齱音初角反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食其里中子适会作沛公骑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先谓绍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溺读曰尿,音乃钓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第,但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沛公至高阳传舍,〔一〕使人召食其。食其至,入谒,沛公方踞床令两女子洗,〔二〕而见食其。食其入,即长揖不拜,曰:「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?欲率诸侯(攻)〔破〕秦乎?」沛公骂曰:「竖儒!〔三〕夫天下同苦秦久矣,故诸侯相率攻秦,何谓助秦?」食其曰:「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,不宜踞见长者。」于是沛公辍洗,起衣,〔四〕延食其上坐,谢之。食其因言六国从衡时。〔五〕沛公喜,赐食其食,问曰:「计安出?」食其曰:「足下起瓦合之卒,〔六〕收散乱之兵,不满万人,欲以径入强秦,此所谓探虎口者也。夫陈留,天下之冲,四通五达之郊也,〔七〕今其城中又多积粟。臣知其令,〔八〕今请使,令下足下。〔九〕即不听,足下举兵攻之,臣为内应。」于是遣食其往,沛公引〔兵〕随之,遂下陈留。号食其为广野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传舍者,人所止息,前人已去,后人复来,转相传也。一音张恋反,谓传置之舍也,其义两通。它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洗足也,音先典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贱劣如僮竖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起衣,着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衡,横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瓦合,谓如破瓦之相合,虽曰聚合而不齐同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四面往来通之,并数中央,凡五达也。」臣瓒曰:「四通五达,言无险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素与其县令相知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下,降也。」

食其言弟商,使将数千人从沛公西南略地。食其(尝)〔常〕为说客,驰使诸侯。

汉三年秋,项羽击汉,拔荥阳,汉兵遁保巩。楚人闻韩信破赵,彭越数反梁地,则分兵救之。〔一〕韩信方东击齐,汉王数困荥阳、成皋,计欲捐成皋以东,屯巩、雒以距楚。食其因曰:「臣闻之,知天之天者,王事可成;不知天之天者,王事不可成。王者以民为天,而民以食为天。夫敖仓,天下转输久矣,臣闻其下乃有臧粟甚多。楚人拔荥阳,不坚守敖仓,乃引而东,令适卒分守成皋,〔二〕此乃天所以资汉。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,自夺便,〔三〕臣窃以为过矣。且两雄不俱立,楚汉久相持不决,百姓骚动,海内摇荡,农夫释耒,红女下机,〔四〕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。愿足下急复进兵,收取荥阳,据敖庾之粟,〔五〕塞成皋之险,杜太行之道,〔六〕距飞狐之口,〔七〕守白马之津,以示诸侯形制之势,〔八〕则天下知所归矣。方今燕、赵已定,唯齐未下。今田广据千里之齐,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,诸田宗强,负海岱,阻河济,〔九〕南近楚,齐人多变诈,足下虽遣数十万师,未可以岁月破也。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反)〔救〕赵及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谪卒谓卒之有罪谪者,即所谓谪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图进取,是为自夺便利也。却音丘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耒,手耕曲木也,音卢对反。红读曰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敖庾即敖仓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太行,山名,在河内野王之北,上党之南。行音胡刚反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上党壶关也。」臣瓒曰:「飞狐在代郡西南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。壶关无飞狐之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地形而制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负,背也。岱,泰山也。」

乃从其画,复守敖仓,而使食其说齐王,曰:「王知天下之所归乎?」曰:「不知也。」曰:「知天下之所归,则齐国可得而有也;若不知天下之所归,即齐国未可保也。」齐王曰:「天下何归?」食其曰:「天下归汉。」齐王曰:「先生何以言之?」曰:「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,约先入咸阳者王之,项王背约不与,而王之汉中。项王迁杀义帝,汉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,出关而责义帝之负处,收天下之兵,立诸侯之后。降城即以侯其将,得赂则以分其士,与天下同其利,豪英贤材皆乐为之用。诸侯之兵四面而至,蜀汉之粟方船而下。〔一〕项王有背约之名,杀义帝之负;于人之功无所记,于人之罪无所忘;〔二〕战胜而不得其赏,拔城而不得其封;非项氏莫得用事;〔三〕为人刻印,玩而不能授;〔四〕攻城得赂,积财而不能赏。天下畔之,贤材怨之,而莫为之用。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,可坐而策也。夫汉王发蜀汉,定三秦;涉西河之外,援上党之兵;〔五〕下井陉,诛成安君;破北魏,〔六〕举三十二城:此黄帝之兵,非人之力,天之福也。今已据敖庾之粟,塞成皋之险,守白马之津,杜太行之阨,距飞狐之口,天下后服者先亡矣。王疾下汉王,齐国杜稷可得而保也;不下汉王,危亡可立而待也。」田广以为然,乃听食其,罢历下兵守战备,与食其日纵酒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方,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项羽吝爵赏而念旧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唯任同姓之亲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刻断无复廉锷也。」臣瓒曰:「项羽吝于爵赏,玩惜侯印,不能以封人。」师古曰:「韩信传作刓,此作玩,其义各通。孟说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魏豹也。梁地既有魏名,故谓此为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日日纵意而饮酒。」

韩信闻食其冯轼下齐七十余城,〔一〕乃夜度兵平原袭齐。齐王田广闻汉兵至,以为食其卖己,〔二〕乃亨食其,引兵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冯读曰凭。凭,据也。轼,车前横板隆起者也。云凭轼者,言但安坐乘车而游说,不用兵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与韩信通谋。」

汉十二年,曲周侯郦商以丞相将兵击黥布,有功。高祖举功臣,思食其。食其子疥〔一〕数将兵,上以其父故,封疥为高梁侯。后更食武阳,卒,子遂嗣。三世,侯平有罪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疥音介。」

陆贾,楚人也。以客从高祖定天下,名有口辩,〔一〕居左右,常使诸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时人皆谓其口辩。」

时中国初定,尉佗平南越,因王之。〔一〕高祖使贾赐佗印为南越王。贾至,尉佗魋结箕踞见贾。〔二〕贾因说佗曰:「足下中国人,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。今足下反天性,弃冠带,〔三〕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(伉)〔抗〕衡为敌国,〔四〕祸且及身矣。夫秦失其正,诸侯豪桀并起,〔五〕唯汉王先入关,据咸阳。项籍背约,自立为西楚霸王,诸侯皆属,可谓至强矣。然汉王起巴蜀,鞭笞天下,劫诸侯,遂诛项羽。五年之间,海内平定,此非人力,天之所建也。天子闻君王王南越,而不助天下诛暴逆,将相欲移兵而诛王,天子怜百姓新劳苦,且休之,遣臣授君王印,剖符通使。君王宜郊迎,北面称臣,〔六〕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〔七〕屈强于此。〔八〕汉诚闻之,掘烧君王先人(家)〔冢〕墓,夷种宗族,〔九〕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,即越杀王降汉,如反复手耳。」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佗音徒河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魋音椎,今兵士椎头髻也。」师古曰:「结读曰髻。椎髻者。一撮之髻,其形如椎。箕踞,谓伸其两脚而坐。亦曰箕踞其形似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偝父母之国,无骨肉之恩,是反天性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区区,小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正亦政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郊迎,谓出郊而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集犹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屈音其勿反。屈强,谓不柔服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,谓平除其种族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其易。」

于是佗乃蹶然起坐,〔一〕谢贾曰:「居蛮夷中久,殊失礼义。」因问贾曰:「我孰与萧何、曹参、韩信贤?」〔二〕贾曰:「王似贤也。」复问曰:「我孰与皇帝贤?」贾曰:「皇帝起丰沛,讨暴秦,诛强楚,为天下兴利除害,继五帝三王之业,统天下,理中国。中国之人以亿计,地方万里,居天下之膏腴,人众车舆,万物殷富,政由一家,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。〔三〕今王众不过数万,皆蛮夷,崎岖山海间,〔四〕譬如汉一郡,王何乃比于汉!」佗大笑曰:「吾不起中国,故王此。使我居中国,何遽不若汉?」〔五〕乃大说贾〔六〕,留与饮数月。曰:「越中无足与语,至生来,令我日闻所不闻。」〔七〕赐贾橐中装直千金,〔八〕它送亦千金。〔九〕贾卒拜佗为南越王,令称臣奉汉约。归报,高帝大说,〔一0〕拜贾为太中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蹶然,惊起之貌也,音厥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,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自开辟以来未尝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崎音丘宜反,岖音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有何迫促而不如汉也。遽音其庶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,谓爱悦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素所不闻者,日闻之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珠玉之宝也。装,裹也。」如淳曰:「明月珠之属也。」师古曰:「有底曰囊,无底曰橐。言其宝物质轻而价重,可入囊橐以赍行,故曰橐中装也。」

〔九〕(师古)〔苏林〕曰:「非橐中物,故曰它送也。」师古曰:「它犹余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贾时时前说称诗书。高帝骂之曰:「乃公居马上得之,安事诗书!」贾曰:「马上得之,宁可以马上治乎?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,文武并用,长久之术也。昔者吴王夫差、智伯极武而亡;〔一〕秦任刑法不变,卒灭赵氏。〔二〕乡使秦以并天下,行仁义,法先圣,陛下安得而有之?」〔三〕高帝不怿,〔四〕有惭色,谓贾曰:「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,吾所以得之者,〔五〕及古成败之国。」贾凡着十二篇。每奏一篇,高帝未尝不称善,左右呼万岁,称其书曰新语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夫差,吴王阖闾子也,好用兵,卒为越所灭。智伯,晋卿荀瑶也,贪而好胜,率韩、魏共攻赵襄子,襄子与韩、魏约,反而丧之。夫音扶。差音楚宜反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秦之先造父封于赵城,其后以为(信)〔姓〕。」张晏曰:「雍襄王为质于赵,还为太子,遂称赵氏。」师古曰:「

据秦本纪,郑说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安,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怿,和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,谓作书明言(也)〔之〕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其书今见存。」

孝惠时,吕太后用事,欲王诸吕,畏大臣及有口者。〔一〕贾自度不能争之,〔二〕乃病免。以好畤田地善,往家焉。〔三〕有五男,乃出所使越橐中装,卖千金,分其子,子二百金,令为生产。贾常乘安车驷马,从歌鼓瑟侍者十人,宝剑直百金,谓其子曰:「与女约:过女,女给人马酒食极(饮)〔欲〕,十日而更。〔四〕所死家,得宝剑车骑侍从者。一岁中以往来过它客,率不过再过,〔五〕数击鲜,毋久溷女为也。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有口谓辩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好畤即今雍州好畤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又改向一子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非徒至诸子所,又往来经过它处为宾客,率计一岁之中,每子不过再过至也。上过音工禾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溷,辱也。吾常行,数击新美食,不久辱汝也。」师古曰:「鲜谓新杀之肉也。溷,乱也。言我至之时,汝宜数数击杀牲牢,与我鲜食,我不久住,乱累汝也。数音所角反。溷音下困反。」

吕太后时,王诸吕,诸吕擅权,欲劫少主,危刘氏。右丞相陈平患之,力不能争,恐祸及己。平(尝)〔常〕燕居深念。〔一〕贾往,不请,直入坐,〔二〕陈平方念,不见贾。〔三〕贾曰:「何念深也?」平曰:「生揣我何念?」〔四〕贾曰:「足下位为上相,食三万户侯,可谓极富贵无欲矣。然有忧念,不过患诸吕、少主耳。」陈平曰:「然。为之奈何?」贾曰:「天下安,注意相;天下危,注意将。将相和,则士豫附;〔五〕士豫附,天下虽有变,则权不分。权不分,为社稷计,在两君掌握耳。臣常欲谓太尉绛侯,〔六〕绛侯与我戏,易吾言。〔七〕君何不交驩太尉,深相结?」为陈平画吕氏数事。平用其计,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,厚具乐饮太尉,〔八〕太尉亦报如之。两人深相结,吕氏谋益坏。陈平乃以奴婢百人,车马五十乘,钱五百万,遗贾为食饮费。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,〔九〕名声籍甚。〔一0〕及诛吕氏,立孝文,贾颇有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念,思也。以国家不安,故静居独虑,思其方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因门人将命,而径入自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思虑之际,故不觉贾至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揣,度也。」韦昭曰:「揣音初委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豫,素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者,与之言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绛侯与我相戏狎,轻易其言耳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厚为(其)〔共〕具,而与太尉乐饮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廷谓朝廷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言狼籍(之)〔甚〕盛。」

孝文即位,欲使人之南越,丞相平乃言贾为太中大夫,往使尉佗,去黄屋称制,〔一〕令比诸侯,皆如意指。语在南越传。陆生竟以寿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黄屋,谓车上之盖也。黄屋及称制,皆天子之仪,故令去之。」

朱建,楚人也。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,有罪去,后复事布。布欲反时,问建,建谏止之。布不听,听梁父侯,遂反。〔一〕汉既诛布,闻建谏之,高祖赐建号平原君,家徙长安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遂者,布臣也。」臣瓒曰:「布用梁甫侯之计而遂反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为人辩有口,刻廉刚直,行不苟合,义不取容。辟阳侯行不正,得幸吕太后,〔一〕欲知建,〔二〕建不肯见。及建母死,贫未有以发丧,方假貣服具。〔三〕陆贾素与建善,乃见辟阳侯,贺曰:「平原君母死。」〔辟阳侯曰:「平原君母死〕,何乃贺我?」陆生曰:「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,平原君义不知君,以其母故。〔四〕今其母死,君诚厚送丧,则彼为君死矣。」辟阳侯乃奉百金裞,〔五〕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,往赙凡五百金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审食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欲与相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貣音土得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相知当同恤灾危,以母在,故义不知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赠终者之衣被曰裞。言以百金为衣被之具。裞音式芮反,其字从衣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布帛曰赙。」

久之,人或毁辟阳侯,惠帝大怒,下吏,欲诛之。太后惭,不可言。〔一〕大臣多害辟阳侯行,欲遂诛之。辟阳侯困急,使人欲见建。建辞曰:「狱急,不敢见君。」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,〔二〕说曰:「君所以得幸帝,天下莫不闻。〔三〕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,〔四〕道路皆言君谗,欲杀之。今日辟阳侯诛,旦日太后含怒,亦诛君。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帝?〔五〕帝听君出辟阳侯,太后大驩。两主俱幸君,君富贵益倍矣。」于是闳籍孺大恐,从其计,言帝,帝果出辟阳侯。辟阳侯之囚,欲见建,建不见,辟阳侯以为背之,大怒。及其成功出之,大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可自言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佞幸传云高祖时则有籍孺,孝惠有闳孺,斯则二人皆名为孺,而姓各别。今此云闳籍孺,误剩籍字,后人所妄加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以材德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嫁反。它皆类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肉袒,谓脱其衣袖而见肉。肉袒者,自挫辱之甚,冀见哀怜。」

吕太后崩,大臣诛诸吕,辟阳侯与诸吕至深,〔一〕卒不诛。计画所以全者,皆陆生、平原君之力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辟阳侯与诸吕相亲信,为罪宜诛者至深也。」师古曰:「直言辟阳侯与诸吕相知,情义至深重耳。如说非也。」

孝文时,淮南厉王杀辟阳侯,以党诸吕故。孝文闻其客朱建为其策,使吏捕欲治。闻吏至门,建欲自杀。诸子及吏皆曰:「事未可知,何自杀为?」建曰:「我死祸绝,不及乃身矣。」〔一〕遂自刭。文帝闻而惜之,曰:「吾无杀建意也。」乃召其子,拜为中大夫。使匈奴,单于无礼,骂单于,遂死匈奴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娄敬,齐人也。汉五年,戍陇西,过雒阳,高帝在焉。敬脱挽辂,〔一〕见齐人虞将军曰:「臣愿见上言便宜。」虞将军欲与鲜衣,敬曰:「臣衣帛,衣帛见,〔二〕衣褐,衣褐见,〔三〕不敢易衣。」虞将军入言上,上召见,赐食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辂音冻之。一木横遮车前,二人挽之,一人推之。」孟康曰:「辂音胡格反。」师古曰:「二音同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衣,着也。帛谓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褐谓织毛布之衣。」

已而问敬,敬说曰:「陛下都雒阳,岂欲与周室比隆哉?」上曰:「然。」敬曰:「陛下取天下与周异。周之先自后稷,尧封之邰,〔一〕积德絫善十余世。〔二〕公刘避桀居豳。大王以狄伐故,去豳,杖马棰去居岐,〔三〕国人争归之。及文王为西伯,断虞芮讼〔四〕,始受命,吕望、伯夷自海滨来归之。〔五〕武王伐纣,不期而会孟津上八百诸侯,遂灭殷。成王即位,周公之属傅相焉,乃营成周都雒,以为此天下中,〔六〕诸侯四方纳贡职,道里钧矣,有德则易以王,无德则易以亡。凡居此者,欲令务以德致人,不欲阻险,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。及周之衰,分而为二,〔七〕天下莫朝周,周不能制。非德薄,形势弱也。今陛下起丰沛,收卒三千人,以之径往,卷蜀汉,定三秦,与项籍战荥阳,大战七十,小战四十,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,父子暴骸中野,不可胜数,哭泣之声不绝,伤夷者未起,〔八〕而欲比隆成康之时,臣窃以为不侔矣。〔九〕且夫秦地被山带河,四塞以为固,卒然有急,百万之众可具。〔一0〕因秦之故,资甚美膏腴之地,此所谓天府。〔一一〕陛下入关而都之,山东虽乱,秦故地可全而有也。夫与人斗,不搤其亢,拊其背,未能全胜。〔一二〕今陛下入关而都,按秦之故,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邰,邑名也,即今武功故城是其处,音吐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棰,马策也。杖谓柱之也。云杖马棰者,以示无所携持也。棰音止繠反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二国争田,见文王之德而自和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虞,今虞州是也。芮,今芮城县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滨,涯也,音宾,又音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东周君、西周君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夷,创也,音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侔,等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府,聚也,万物所聚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亢,喉咙也。」师古曰:「搤与扼同,谓捉持之也。亢音冈,又音下郎反。」

高帝问群臣,群臣皆山东人,争言周王数百年,秦二世则亡,不如都周。上疑未能决。及留侯明言入关便,即日驾西都关中。

于是上曰:「本言都秦地者娄敬,娄者刘也。」赐姓刘氏,拜为郎中,号曰奉春君。〔一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春,岁之始,以其首劝都关中。」

汉七年,韩王信反,高帝自往击。至晋阳,闻信与匈欲击汉,上大怒,使人使匈奴。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,〔一〕徒见其老弱及羸畜。使者十辈来,皆言匈奴易击。上使刘敬复往使匈奴,还报曰:「两国相击,此宜夸矜见所长。〔二〕今臣往,徒见羸胔老弱,〔三〕此必欲见短,伏奇兵以争利。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。」是时汉兵以踰句注,三十余万众,〔四〕兵已业行。上怒,骂敬曰:「齐虏!以舌得官,乃今妄言沮吾军。」〔五〕械系敬广武。〔六〕遂往,至平城,匈奴果出奇兵围高帝白登,七日然后得解。高帝至广武,赦敬,曰:「吾不用公言,以困平城。吾已斩先使十辈言可击者矣。」乃封敬二千户,为关内侯,号建信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匿,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见,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胔音渍,谓(见)〔死〕者之肉也。一说胔读曰瘠。瘠,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句注,山名,在雁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沮谓止坏也,音材汝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械谓桎梏也。广武,县名,属雁门。」

高帝罢平城归,韩王信亡入胡。当是时,冒顿单于兵强,控弦四十万骑,〔一〕数苦北边。上患之,问敬。敬曰:「天下初定,士卒罢于兵革,〔二〕未可以武服也。冒顿杀父代立,妻群母,以力为威,未可以仁义说也。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,然陛下恐不能为。」上曰:「诚可,何为不能!顾为奈何?」〔三〕敬曰:「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单于,〔四〕厚奉遗之,彼知汉女送厚,蛮夷必慕,以为阏氏,生子必为太子,代单于。何者?贪汉重币。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,〔五〕使辩士风谕以礼节。〔六〕冒顿在,固为子婿;死,外孙为单于。岂曾闻(外)孙敢与大父亢礼哉?可毋战以渐臣也。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,而(今)〔令〕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,彼亦知不肯贵近,无益也。」〔七〕高帝曰:「善。」欲遣长公主。吕后泣曰:「妾唯以一太子、一女,〔八〕奈何弃之匈奴!」上竟不能遣长公主,而取家人子为公主,妻单于。〔九〕使敬往结和亲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控,引也,谓皆引弓也,音口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,谓皇后所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鲜,少也。问遗,谓饷馈之也。鲜音息善反。遗音弋季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近音其靳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唯以此自慰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于外庶人之家取女而名之为公主。」

敬从匈奴来,因言「匈奴河南白羊、楼烦王,〔一〕去长安近者七百里,轻骑一日一夕可以至。〔二〕秦中新破,〔三〕少民,地肥饶,可益实。夫诸侯初起时,非齐诸田,楚昭、屈、景莫与。〔四〕今陛下虽都关中,实少人。北近胡寇,东有六国强族,一日有变,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也。臣愿陛下徙齐诸田,楚昭、屈、景,燕、赵、韩、魏后,及豪杰名家,且实关中。无事,可以备胡;诸侯有变,亦足率以东伐。此强本弱末之术也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。〔五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白羊,匈奴国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匈奴欲来为寇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秦中谓关中,故秦地也。新破,谓经兵革之后未殷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皆二国之王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今高陵、栎阳诸田,华阴、好畤诸景,及三辅诸屈、诸怀尚多,皆此时所徙。」

叔孙通,薛人也。〔一〕秦时以文学征,待诏博士。〔二〕数岁,陈胜起,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:「楚戍卒攻蕲入陈,于公何如?」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:「人臣无将,将则反,罪死无赦。〔三〕愿陛下急发兵击之。」二世怒,作色。〔四〕通前曰:「诸生言皆非。夫天下为一家,毁郡县城,铄其兵,视天下弗复用。〔五〕且明主在上,法令具于下,吏人人奉职,四方辐辏,〔六〕安有反者!此特群盗鼠窃狗盗,〔七〕何足置齿牙间哉?郡守尉(令)〔今〕捕诛,何足忧?」二世喜,尽问诸生,诸生或言反,或言盗。于是二世令御史按诸生言反者下吏,非所宜言。诸生言盗者皆罢之。乃赐通帛二十疋,衣一袭,〔八〕拜为博士。通已出,反舍,〔九〕诸生曰:「生何言之谀也?」通曰:「公不知,我几不免虎口!」〔一0〕乃亡去之薛,薛已降楚矣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楚汉春秋名何。」师古曰:「薛,县名,属鲁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于博士中待诏。」

〔三〕臣瓒曰:「将谓为逆乱也。」师古曰:「将有其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许其言陈胜为反。作色,谓变动其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铄,销也。视读曰示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辏,聚也,言如车辐之聚于毂也。字或作凑,并音千豆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如鼠之窃,如狗之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一袭,上下皆具也,今人呼为一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还其所居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及项梁之薛,通从之。败定陶,从怀王。怀王为义帝,徙长沙,通留事项王。汉二年,汉王从五诸侯入彭城,通降汉王。

通儒服,汉王憎之,乃变其服,服短衣,楚制。〔一〕汉王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制谓裁衣之形制。」

通之降汉,从弟子百余人,然无所进,剸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。〔一〕弟子皆曰:「事先生数年,幸得从降汉,今不进臣等,剸言大猾,何也?」通乃谓曰:「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,〔三〕诸生宁能斗乎?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。〔四〕诸生且待我,我不忘矣。」汉王拜通为博士,号稷嗣君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剸与专同,又音之兖反。此则言专声之急上者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狡猾之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蒙犹被也,冒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搴,拔取,音骞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后稷佐唐,欲令复如之。」

汉王已并天下,诸侯共尊为皇帝于定陶,通就其仪号。〔一〕高帝悉去秦仪法,为简易。群臣饮争功,醉或妄呼,〔二〕拔剑击柱,上患之。通知上益餍之,说上曰:「夫儒者难与进取,可与守成。臣愿征鲁诸生,与臣弟子共起朝仪。」高帝曰:「得无难乎?」通曰:「五帝异乐,三王不同礼。礼者,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。故夏、殷、周礼所因损益可知者,谓不相复也。〔三〕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。」上曰:「可试为之,令易知,度吾所能行为之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,重也,因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于是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。〔一〕鲁有两生不肯行,曰:「公所事者且十主,皆面谀亲贵。今天下初定,死者未葬,伤者未起,又欲起礼乐。礼乐所由起,百年积德而后可兴也。〔二〕吾不忍为公所为。公所为不合古,吾不行。公往矣,毋污我!」通笑曰:「若真鄙儒,不知时变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通为使者,而征诸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(德行)〔行德〕教百年,然后可定礼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鄙,言不通。」

遂与所征三十人西,〔一〕及上左右为学者〔二〕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。〔三〕习之月余,通曰:「上可试观。」上使行礼,曰:「吾能为此。」乃令群臣习肄,〔四〕会十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西入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左右,谓近臣也。为学,谓素有学术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立竹及茅索营之,习礼仪其中也。」如淳曰:「

谓以茅翦树地,为纂位尊卑之次也。春秋传曰『置茅蕝』。」师古曰:「蕞与蕝同,并音子悦反。如说是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肄亦习也,音弋二反。」

汉七年,长乐宫成,诸侯群臣朝十月。〔一〕仪:〔二〕先平明,〔三〕谒者治礼,引以次入殿门,廷中陈车骑戍卒卫官,设兵,张旗志。〔四〕传曰「趋」。〔五〕殿下郎中侠陛,陛数百人。〔六〕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,东乡;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,西乡。〔七〕大行设九宾,胪句传。〔八〕于是皇帝辇出房,百官执戟传警,〔九〕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。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肃敬。至礼毕,尽伏,置法酒。〔一0〕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〔一一〕,以尊卑次起上寿。觞九行,谒者言「罢酒」。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。竟朝置酒,无敢讙哗失礼者。于是高帝曰:「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。」拜通为奉常,〔一二〕赐金五百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会七年十月,而长乐宫新成也。汉时尚以十月为正月,故行朝岁之礼,史家追书十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欲叙其下仪法,先言仪如此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未平明之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志与帜同,音式饵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传声教入者皆令趋,谓疾行为敬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侠与挟同。挟其两旁,每陛皆数百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乡皆读曰向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上传语告下为胪,下告上为句也。」韦昭曰:「

大行掌宾客之礼,今之鸿胪也。九宾则周礼九仪也。谓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、孤、卿、大夫、士也。」师古曰:「胪音庐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传声而唱警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法酒者,犹言礼酌,谓不饮之至醉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抑,屈也。谓依礼法不敢平坐而视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解在百官公卿表。后改为太常也。」

通因进曰:「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,与共为仪,愿陛下官之。」高帝悉以为郎。通出,皆以五百金赐诸生。诸生乃喜曰:「叔孙生圣人,知当世务。」

九年,高帝徙通为太子太傅。十二年,高帝欲以赵王如意易太子,通谏曰:「昔者晋献公以骊姬故,废太子,立奚齐,晋国乱者数十年,为天下笑。秦以不早定扶苏,胡亥诈立,自使灭祀,此陛下所亲见。今太子仁孝,天下皆闻之;吕后与陛下(共)〔攻〕苦食啖〔一〕,其可背哉!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,〔二〕臣愿先伏诛,以颈血污地。」高帝曰:「公罢矣,吾特戏耳。」〔三〕通曰:「太子天下本,本壹摇天下震动,奈何以天下戏!」高帝曰:「吾听公。」及上置酒,见留侯所招客从太子入见,上遂无易太子志矣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食无菜茹为啖。」师古曰:「啖当作淡。淡谓无味之食也。言共攻击勤苦之事,而食无味之食也。淡音大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特,但也。」

高帝崩,孝惠即位,乃谓通曰:「先帝园陵寝庙,群臣莫习。」徙通为奉常,〔一〕定宗庙仪法。及稍定汉诸仪法,皆通所论着也。惠帝为东朝长乐宫,〔二〕及间往,〔三〕数跸烦民,〔四〕作复道,方筑武库南,〔五〕通奏事,因请间,〔六〕曰:「陛下何自筑复道高帝寝,衣冠月出游高庙?〔七〕子孙奈何乘宗庙道(以)〔上〕行哉!」惠帝惧,曰:「急坏之。」通曰:「人主无过举。〔八〕今已作,百姓皆知之矣。愿陛下为原庙〔九〕渭北,衣冠月出游之,益广宗庙,大孝之本。」上乃诏有司立原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又重为之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朝太后于长乐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非大朝时,中间小谒见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妨其往来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作复道,方始筑武库南也。」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请空隙之时,不欲对众言之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持高庙中衣,月旦以游于众庙,已而复之。」应劭曰:「月旦出高帝衣冠,备法驾,名曰游衣冠。」如淳曰:「高祖之衣冠藏在宫中之寝,三月出游,其道正值今之所作复道下,故言乘宗庙道上行也。」晋灼曰:「黄图高庙在长安城门街东,寝在桂宫北。服言衣藏于庙中,如言宫中,皆非也。」师古曰:「诸家之说皆未允也。谓从高帝陵寝出衣冠,游于高庙,每月一为之,汉制则然。而后之学者不晓其意,谓以月出之时而夜游衣冠,失之远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举事不当有过失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原,重也。先以有庙,今更立之,故云重也。」

惠帝常出游离宫,通曰:「古者有春尝,方今樱桃孰,可献,〔一〕愿陛下出,因取樱桃献宗庙。」上许之。诸献由此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礼记曰『仲春之月,羞以含桃,先荐寝庙』,即此樱桃也。今所谓朱樱者是也。樱音于耕反。」

赞曰:高祖以征伐定天下,而缙绅之徒骋其知辩,〔一〕并成大业。语曰「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,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」,〔二〕信哉!刘敬脱挽辂而建金城之安,叔孙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仪,〔三〕遇其时也。郦生自匿监门,待主然后出,犹不免鼎镬。〔四〕朱建始名廉直,既距辟阳,不终其节,亦以丧身。陆贾位止大夫,致仕诸吕,〔五〕不受忧责,从容平、勃之间,〔六〕附会将相以强社稷,身名俱荣,其最优乎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缙绅,儒者之服也,解在郊祀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语本出慎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枹者鼓椎,所以击鼓也。舍枹鼓者,言新罢战阵之事,别创汉代之礼,故云一王之仪也。枹音桴,其字从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鼎大而无足曰镬,音胡郭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诸吕僭差,托病归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和辑陈平、周勃以安汉朝也。从音七容反。」

校勘记

二一0六页一三行欲率诸侯(攻)〔破〕秦乎?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破」,史记同。

二一0七页三行沛公引〔兵〕随之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兵」字。王先谦说此脱。

二一0七页一四行食其(尝)〔常〕为说客,王先谦说「尝」字误,当依史记作「常」。

二一0八页一0行(反)〔救〕赵及梁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救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救」是。

二一一一页五行与天子(伉)〔抗〕衡为敌国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抗」。

二一一一页一0行掘烧君王先人(家)〔冢〕墓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冢」,此误。

二一一三页九行(师古)〔苏林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苏林」。

二一一四页三行其后以为(信)〔姓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姓」,此误。

二一一四页七行谓作书明言(也)〔之〕。景佑本「也」作「之」。

二一一四页一二行女给人马酒食极(饮)〔欲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欲」。

二一一五页六行平(尝)〔常〕燕居深念。景佑本作「尝」,殿本作「常」,史记同。王先谦说作「尝」是。

二一一六页五行厚为(其)〔共〕具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共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共」是。

二一一六页七行言狼籍(之)〔甚〕盛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甚」。

二一一七页一行〔辟阳侯曰:「平原君母死〕,何乃贺我?」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何」上九字。王先谦说史记同,此夺。

二一二二页一行胔音渍,谓(见)〔死〕者之肉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死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死」是。

二一二二页一一行岂曾闻(外)孙敢与大父亢礼哉?宋祁说越本无「外」字。按景佑本无。

二一二二页一一行而(今)〔令〕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令」,此误。

二一二四页八行郡守尉(令)〔今〕捕诛,何足忧?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今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今」是。

二一二七页五行言(德行)〔行德〕教百年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行德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行德」是。

二一二九页六行吕后与陛下(共)〔攻〕苦食啖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攻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攻」是。

二一三0页二行子孙奈何乘宗庙道(以)〔上〕行哉!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上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上」是。

汉书卷四十四

淮南衡山济北王传第十四

淮南厉王长,高帝少子也,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。高帝八年,从东垣过赵,赵王献美人,厉王母也,幸,有身。赵王不敢内宫,〔一〕为筑外宫舍之。〔二〕及贯高等谋反事觉,并逮治王,尽捕王母兄弟美人,系之河内。厉王母亦系,告吏曰:「日得幸上,有子。〔三〕」吏以闻,上方怒赵,未及理厉王母,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,吕后妒,不肯白,辟阳侯不强争。厉王母已生厉王,恚,。即自杀。吏奉厉王诣上,上悔,〔四〕令吕后母之,而葬其母真定。真定,厉王母家县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敢更内之于宫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日谓往日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(以)〔悔〕不理其母。」

十一年,淮南王布反,上自将击灭布,即立子长为淮南王。王早失母,常附吕后,孝惠、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,然常心怨辟阳侯,不敢发。及孝文初即位,自以为最亲,〔一〕骄蹇,数不奉法。〔二〕上宽赦之。三年,入朝,甚横。〔三〕从上入苑猎,与上同辇,常谓上「大兄」。厉王有材力,力扛鼎,〔四〕乃往请辟阳侯。辟阳侯出见之,即自袖金椎椎之,〔五〕命从者刑之。〔六〕驰诣阙下,肉袒而谢曰:「臣母不当坐赵时事,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,不争,罪一也。赵王如意子母无罪,吕后杀之,辟阳侯不争,罪二也。吕后王诸吕,欲以危刘氏,辟阳侯不争,罪三也。臣谨为天下诛贼,报母之仇,伏阙下请罪。」文帝伤其志,为亲故不治,赦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时高帝子唯二人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蹇谓不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扛,举也,音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,古袖字也。谓以金椎藏置袖中,出而椎之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刻其形体,备五刑也。」师古曰:「直断其首,非五刑也。事见史记。」

当是时,自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。厉王以此归国益恣,不用汉法,出入警跸,称制,自作法令,数上书不逊顺。〔一〕文帝重自切责之。〔二〕时帝舅薄昭为将军,尊重,上令昭予厉王书谏数之,曰: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窃闻大王刚直而勇,慈惠而厚,贞信多断,是天以圣人之资奉大王也甚盛,不可不察。今大王所行,不称天资。皇帝初即位,易侯邑在淮南者,〔一〕大王不肯。皇帝卒易之,〔二〕使大王得三县之实,甚厚。大王以未尝与皇帝相见,求入朝见,未毕昆弟之欢〔三〕,而杀列侯以自为名。皇帝不使吏与其间,〔四〕赦大王,甚厚。汉法,二千石缺,辄言汉补,大王逐汉所置,而请自置相、二千石。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许大王,甚厚。〔五〕大王欲属国为布衣,守冢真定。〔六〕皇帝不许,使大王毋失南面之尊,甚厚。〔七〕大王宜日夜奉法度,修贡职,以称皇帝之厚德,今乃轻言恣行,以负谤于天下,甚非计也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侯邑在淮南者,更易以它郡地封之,不欲使错在王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毕,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,谓不令吏干豫治其事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不从正法,听王自置二千石。」师古曰:「骫,古委字。骫谓曲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属谓委弃之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毋失,不失也。南面之尊,谓王位也。」

夫大王以千里为宅居,以万民为臣妾,此高皇帝之厚德也。高帝蒙霜露,沬风雨,〔一〕赴矢石,野战(次)〔攻〕城,身被创痍,〔二〕以为子孙成万世之业,艰难危苦甚矣。大王不思先帝之艰苦,日夜怵惕,修身正行,养牺牲,丰洁粢盛,奉祭祀,以无忘先帝之功德,而欲属国为布衣,甚过。且夫贪让国土之名,轻废先帝之业,不可以言孝。父为之基,而不能守,不贤。不求守长陵,而求之真定,先母后父,不谊。数逆天子之令,不顺。言节行以高兄,无礼。〔三〕幸臣有罪,大者立断,小者肉刑,不仁。〔四〕贵布衣一剑之任,贱王侯之位,不知。不好学问大道,触情妄行,不(详)〔祥〕。〔五〕此八者,危亡之路也,而大王行之。弃南面之位,奋诸、贲之勇,〔六〕常出入危亡之路,臣之所见,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,明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沬亦字也。蒙,冒也。沬,洗面也,音胡内反,字从午未之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痍音夷。」

〔三〕郑氏曰:「淮南王呼帝为大兄也。」师古曰:「郑说非也。谓请守母冢,自为名节而表异行,用此矜高于兄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断谓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任情意所欲则行之妄行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吴专诸,卫孟贲也。」师古曰:「贲音奔。」

昔者,周公诛管叔,放蔡叔,以安周;齐桓杀其弟,以反国;〔一〕秦始皇杀两弟,迁其母,以安秦;〔二〕顷王亡代,高帝夺之国,以便事;〔三〕济北举兵,皇帝诛之,以安汉。〔四〕故周、齐行之于古,秦、汉用之于今,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国便事,而欲以亲戚之意望于太上,不可得也。〔五〕亡之诸侯,游宦事人,及舍匿者,论皆有法。〔六〕其在王所,吏主者坐。〔七〕今诸侯子为吏者,御史主;〔八〕为军吏者,中尉主;客出入殿门者,卫尉大行主;诸从蛮夷来归谊及以亡名数自(古)〔占〕者,内史县令主。相欲委下吏,无与其祸,不可得也。〔九〕王若不改,汉系大王邸,论相以下,为之奈何?夫堕父大业,退为布衣所哀,〔一0〕幸臣皆伏法而诛,为天下笑,以羞先帝之德,〔一一〕甚为大王不取也。

〔一〕韦昭曰:「子纠兄也,言弟者讳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始皇母与嫪毐私通生二子,事觉诛毐,并杀二弟,迁其母于咸阳宫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顷王,高帝兄仲也。匈奴入代不能守,走归京师。高帝夺其国,退为合阳侯,以便国法也。」师古曰:「便音频面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济北王兴居与大臣共诛诸吕,自以功大,怨其赏薄,故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太上,天子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舍匿,谓容止而藏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各有所主,而坐其罪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主御史也。自此以下至县令主皆谓王官属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诸侯王之相欲委罪于在下小吏,而身不干豫之,不可得也。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。布衣,贫贱之人。王既伏法,则贫贱之人反哀怜之。堕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羞,辱也。」

宜急改操易行,上书谢罪,曰:「臣不幸早失先帝,少孤,吕氏之世,未尝忘死。〔一〕陛下即位,臣怙恩德骄盈,行多不轨。〔二〕追念罪过,恐惧,伏地待诛不敢起。」皇帝闻之必喜。大王昆弟欢欣于上,群臣皆得延寿于下;上下得宜,海内常安。愿孰计而疾行之。行之有疑,祸如发矢,不可追已。〔三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常恐畏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轨,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发矢,喻速也。已,语终辞。」

王得书不说。〔一〕六年,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,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,〔二〕令人使闽越、匈奴。事觉,治之,乃使使召淮南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谷口在长安北,故县也,处多崄阻。」师古曰:「辇车,人挽行以载兵器也。」

王至长安,丞相张苍,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,与宗正、廷尉杂奏:「长废先帝法,不听天子诏,居处无度,为黄屋盖儗天子,〔一〕擅为法令,不用汉法。及所置吏,以其郎中春为丞相,收聚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,匿与居,为治家室,赐与财物爵禄田宅,爵或至关内侯,奉以二千石所当得。〔二〕大夫但、〔三〕士伍开章等七十人〔

四〕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,欲以危宗庙社稷,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。事觉,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,长匿不予,与故中尉蕑忌谋,杀以闭口,〔五〕为棺椁衣衾,葬之肥陵,〔六〕谩吏曰『不知安在』〔七〕。又阳聚土,树表其上曰『开章死,葬此下』。〔八〕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;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;为亡命弃市诈捕命者以除罪;〔九〕擅罪人,无告劾系治城旦以上十四人;败免罪人死罪十八人,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;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。前日长病,陛下心忧之,使使者赐枣脯,长不肯见拜使者。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,淮南吏卒击之。陛下遣使者赍帛五十匹,以赐吏卒劳苦者。长不欲受赐,谩曰『无劳苦者』。南海王织上书献璧帛皇帝,忌擅燔其书,不以闻。〔一0〕吏请召治忌,长不遣,谩曰『忌病』。长所犯不轨,当弃市,臣请论如法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儗,比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赐亡畔来者,如赐其国二千石也。」臣瓒曰:「

奉畔者以二千石之秩禄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奉音扶用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大夫,姓也,上云『男子但』,明其本姓大夫也。」如淳曰:「但,大夫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既曰大夫但,又士伍开章,明其为大夫也。上言男子但等者,总谓反人耳,不妨但为大夫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律,有罪失官爵,称士伍也。开章,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姓蕑,名忌。蕑音奸,严助传作间字,音同耳。今流俗书本此蕑字或有作简者,非也,盖后人所改。既杀开章,所有口语皆无端绪,故云闭口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肥陵,地名,在肥水之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谩,诳也。实葬肥陵,诳云不知处。谩音慢,又音莫连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表者,竖木为之,若柱形也。」

〔九〕晋灼曰:「亡命者当弃市,而王藏之。诈捕不命者而言命,以脱命者之罪。」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一0〕文颖曰:「忌,蕑忌也。」

制曰:「朕不忍置法于王,其与列侯吏二千石议。」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,皆曰:「宜论如法。」制曰:「其赦长死罪,废勿王。」有司奏:「请处蜀严道邛邮,〔一〕遣其子、子母从居,〔二〕县为筑盖家室,皆日三食,给薪菜盐炊食器席蓐。」〔三〕制曰:「食长,给肉日五斤,〔四〕酒二斗。令故美人材人得幸者十人从居。」〔五〕于是尽诛所与谋者。乃遣长,载以辎车,〔六〕令县次传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严道,蜀郡县也。邛,邮置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

邮,行书之舍,音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子母者,所生子之姬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炊器,釜鬲之属。食器,杯碗之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食音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上言子母,则有子者令从之。今此云美人材人,则无子者亦令从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辎,衣车也,音甾。」

爰盎谏曰:「上素骄淮南王,不为置严相傅,以故至此。且淮南王为人刚,今暴摧折之,臣恐其逢雾露病死,陛下有杀弟之名,奈何!」上曰:「吾特苦之耳,令复之。」〔一〕淮南王谓侍者曰:「谁谓乃公勇者?吾以骄不闻过,故至此。」乃不食而死。县传者不敢发车封。〔二〕至雍,〔三〕雍令发之,以死闻。上悲哭,谓爰盎曰:「吾不从公言,卒亡淮南王。」盎曰:「淮南王不可奈何,愿陛下自宽。」上曰:「为之奈何?」曰:「独斩丞相、御史以谢天下乃可。」上即令丞相、御史逮诸县传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,〔四〕皆弃市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,置守冢三十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暂困苦之,令其自悔,即追还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槛车有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雍,扶风雍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逮,追捕之也。馈亦馈字耳。」

孝文八年,怜淮南王,王有子四人。年皆七八岁,乃封子安为阜陵侯,子勃为安阳侯,子赐为阳周侯,子良为东城侯。

十二年,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:「一尺布,尚可缝;一斗粟,尚可舂。兄弟二人,不兼容!」〔一〕上闻之曰:「昔尧舜放逐骨肉,周公杀管蔡,〔二〕天下称圣,不以私害公。天下岂以为我贪淮南地邪?」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,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,置园如诸侯仪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尺帛斗粟犹尚不弃,况于兄弟而更相逐乎!」臣瓒曰:「一尺帛可缝而共衣,一斗粟可舂而共食,况以天下之广,而不兼容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鲧及共工皆尧舜之同姓,故云骨肉。」

十六年,上怜淮南王废法不轨,自使失国早夭,乃徙淮南王喜复王故城阳,而立厉王三子王淮南故地,三分之:阜陵侯安为淮南王,安阳侯勃为衡山王,阳周侯赐为庐江王。东城侯良前薨,无后。

孝景三年,吴楚七国反,吴使者至淮南,(淮南)王欲发兵应之。其相曰:「王必欲应吴,臣愿为将。」王乃属之。〔一〕相已将兵,因城守,不听王而为汉。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,〔二〕淮南以故得完。吴使者至庐江,庐江王不应,而往来使越;至衡山,衡山王坚守无二心。孝景四年,吴楚已破,衡山王朝,上以为贞信,乃劳苦之〔三〕曰:「南方卑湿。」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。及薨,遂赐谥为贞王。庐江王以边越,数使使相交,〔四〕徙为衡山王,王江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谓以兵委之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功臣表虫达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非。此虫达之子耳,名(揵)〔捷〕。达已先薨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劳音来到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边越者,边界与越相接。」

淮南王安为人好书,鼓琴,不喜弋猎狗马驰骋,〔一〕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,流名誉。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,作为内书二十一篇,外书甚众,又有中篇八卷,言神仙黄白之术,〔二〕亦二十余万言。时武帝方好艺文,以安属为诸父,〔三〕辩博善为文辞,甚尊重之。每为报书及赐,〔四〕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。〔五〕初,安入朝,献所作内篇,新出,上爱秘之。使为离骚传,〔六〕旦受诏,日食时上。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。每宴见,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,昏莫然后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黄,黄金;白,白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安于天子服属为从父叔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赐,赐书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草谓为文之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传谓解说之,若毛诗传。」

安初入朝,雅善太尉武安侯,〔一〕武安侯迎之霸上,与语曰:「方今上无太子,王亲高皇帝孙,行仁义,天下莫不闻。宫车一日晏驾,非王尚谁立者!」淮南王大喜,厚遗武安侯宝赂。其群臣宾客,江淮间多轻薄,以厉王迁死感激安。建元六年,彗星见,淮南王心怪之。或说王曰:「先吴军时,彗星出,长数尺,然尚流血千里。今彗星竟天,天下兵当大起。」王心以为上无太子,天下有变,诸侯并争,愈益治攻战具,积金钱赂遗郡国。游士妄作妖言阿谀王,王喜,多赐予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田蚡。」

王有女陵,慧有口。〔一〕王爱陵,多予金钱,为中诇长安〔二〕,约结上左右。元朔二年,上赐淮南王几杖,不朝。后荼爱幸〔三〕,生子迁为太子,取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太子妃。〔四〕王谋为反具,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,乃与太子谋,令诈不爱,三月不同席。王阳怒太子,闭使与妃同内,终不近妃。妃求去,王乃上书谢归之。后荼、太子迁及女陵擅国权,夺民田宅,妄致系人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性慧了而口辩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诇音侦。西方人以反间为诇。王使其女为侦于中也。」如淳曰:「诇音朽政反。」师古曰:「诇,有所候伺也。如音是矣。侦者,义与诇同,然音则异。音丑政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荼者,后名也,音涂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武帝异姓姊之女也。」应劭曰:「修成君,王太后先适金氏女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致,至也,牵引而致之。」

太子学用剑,自以为人莫及,闻郎中雷被巧,〔一〕召与戏。被壹再辞让,误中太子。〔二〕太子怒,被恐。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长安,被即愿奋击匈奴。太子数恶被,〔三〕王使郎中令斥免,欲以禁后。〔四〕元朔五年,被遂亡之长安,上书自明。事下廷尉、河南。河南治,〔五〕逮淮南太子。〔六〕王、王后计欲毋遣太子,〔七〕遂发兵。计未定,犹与十余日。〔八〕会有诏即讯太子,〔九〕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,〔一0〕劾不敬。王请相,相不听。王使人上书告相,事下廷尉治。从迹连王,〔一一〕王使人候司。〔一二〕汉公卿请逮捕治王,王恐,欲发兵。太子迁谋曰:「汉使即逮王,令人衣卫士衣,持戟居王旁,有非是者,即刺杀之,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,乃举兵,未晚也。」是时上不许公卿,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。〔一三〕王视汉中尉颜色和,问斥雷被事耳,自度无何,〔一四〕不发。中尉还,以闻。公卿治者曰:「淮南王安雍阏求奋击匈奴者雷被等,格明诏,〔一五〕当弃市。」诏不许。请废勿王,上不许。请削五县,可二县。使中尉宏赦其罪,罚以削地。中尉入淮南界,宣言赦王。王初闻公卿请诛之,未知得削地,闻汉使来,恐其捕之,乃与太子谋如前计。中尉至,即贺王,王以故不发。其后自伤曰:「吾行仁义见削地,寡人甚耻之。」为反谋益甚。诸使者道长安来,〔一六〕为妄言,言上无男,即喜;言汉廷治,有男,即怒,〔一七〕以为妄言,非也。〔一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巧者,善用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谮毁之于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令后人更不敢效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章下廷尉及河南令,于河南杂治其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追赴河南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王与王后共计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讯,问也。就淮南问之,不逮诣河南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丞顺王意,不遣太子应逮书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踪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入京师候司其事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即亦就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自计度更无罪。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格音阁,谓阁不行之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道,从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汉廷治者,朝廷皆治理也。治音丈吏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云治及有男皆妄言耳,非真实也。」

日夜与左吴等按舆地图,〔一〕部署兵所从入。王曰:「上无太子,宫车即晏驾,大臣必征胶东王,不即常山王,诸侯并争,吾可以无备乎!且吾高帝孙,亲行仁义,陛下遇我厚,吾能忍之;万世之后,吾宁能北面事竖子乎!」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舆犹尽载之意。」

王有孽子不害,最长,〔一〕王不爱,后、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。〔二〕不害子建,材高有气,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。〔三〕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,〔四〕淮南王有两子,一子为太子,而建父不得为侯。阴结交,〔五〕欲害太子,以其父代之。太子知之,数捕系笞建。建具知太子之欲谋杀汉中尉,即使所善寿春严正上书天子曰:「毒药苦口利病,忠言逆耳利行。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,淮南王后荼、荼子迁常疾害建。建父不害无罪,擅数系,欲杀之。今建在,可征问,具知淮南王阴事。」书既闻,上以其事下廷尉、河南治。是岁元朔六年也。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,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,阴求淮南事而构之于弘。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,深探其狱。〔六〕河南治建,辞引太子及党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孽,庶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后不以为子,太子不以为兄秩数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不省录着兄弟数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分国邑以封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外人交通为援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探穷其根原。」

初,王数以举兵谋问伍被,被常谏之,以吴楚七国为效。〔一〕王引陈胜、吴广,被复言形势不同,必败亡。及建见治,王恐国阴事泄,欲发,复问被,被为言发兵权变。语在被传。于是王锐欲发〔二〕,乃令官奴入宫中,作皇帝玺,丞相、御史大夫、将军、吏中二千石、都官令、丞印,及旁近郡太守、都尉印,汉使节法冠。〔三〕欲如伍被计,使人为得罪而西,〔四〕事大将军、丞相;一日发兵,即刺大将军卫青,〔五〕而说丞相弘下之,如发蒙耳。〔六〕欲发国中兵,恐相、二千石不听,王乃与伍被谋,为失火宫中,相、二千石救火,因杀之。又欲令人衣求盗衣,〔七〕持羽檄从南方来,〔八〕呼言曰「南越兵入」,〔九〕欲因以发兵。乃使人之庐江、会稽为求盗,未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反事不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王意欲发兵如锋刃之锐利,故云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法冠,御史冠也。本楚王冠,秦灭楚,以其君冠赐御史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诈作得罪人而西也。」师古曰:「为得罪之状而去也。西谓如京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发兵谓王发兵反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以物蒙覆其头,而为发去之,则其人欲之耳。」晋灼曰:「如发去物上之蒙,直取其易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求盗,卒之掌逐捕贼盗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羽檄,征兵之书也,解在高纪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廷尉以建辞连太子迁闻,上遣廷尉监与淮南中尉逮捕太子。至,淮南王闻,与太子谋召相、二千石,欲杀而发兵。召相,相至;内史以出为解。〔一〕中尉曰:「臣受诏使,不得见王。」王念独杀相而内史、中尉不来,无益也,即罢相。〔二〕计犹与未决。〔三〕太子念所坐者谋杀汉中尉,所与谋杀者已死,以为口绝,乃谓王曰:「群臣可用者皆前系,今无足与举事者。王以非时发,恐无功,臣愿会逮。」〔四〕王亦愈欲休,即许太子。太子自刑,不殊。〔五〕伍被自诣吏,具告与淮南王谋反。吏因捕太子、王后,围王宫,尽捕王宾客在国中者,索得反具以闻。〔六〕上下公卿治,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、二千石、豪桀数千人,皆以罪轻重受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应召而云已出也。解者,解说也,若今言分疏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遣出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会谓应逮书而往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不殊,不死也。」师古曰:「殊,绝也,虽自刑杀,而身首不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索,搜也,音山客反。」

衡山王赐,淮南王弟,当坐收。有司请逮捕衡山王,上曰:「诸侯各以其国为本,不当相坐。与诸侯王列侯议。」赵王彭祖、列侯让等四十三人皆曰:「淮南王安大逆无道,谋反明白,当伏诛。」胶西王端议曰:「安废法度,行邪辟,〔一〕有诈伪心,以乱天下,营惑百姓,〔二〕背畔宗庙,妄作妖言。春秋曰『臣毋将,将而诛。』安罪重于将,谋反形已定。臣端所见其书印图及它逆亡道事验明白,当伏法。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,〔三〕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,不能相教,皆当免,〔四〕削爵为士伍,毋得官为吏。其非吏,它赎死金二斤八两,〔五〕以章安之罪,〔六〕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,毋敢复有邪僻背畔之意。」丞相弘、廷尉汤等以闻,上使宗正以符节治王。未至,安自刑杀。后、太子诸所与谋皆收夷。国除为九江郡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营谓回绕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真二百石及秩比二百石以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本有重罪,自从其法,纵无反状者,亦皆免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非吏故曰它。」师古曰:「为近幸之人,非吏人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夷谓诛灭之。」

衡山王赐,后乘舒生子三人,长男爽为太子,次女无采,少男孝。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,美人厥姬生子二人。淮南、衡山相责望礼节,间不相能。〔一〕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具,亦心结宾客以应之,恐为所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兄弟相责故有嫌。」

元光六年入朝,谒者卫庆有方术,欲上书事天子,王怒,故劾庆死罪,强榜服之。〔一〕内史以为非是,却其狱。〔二〕王使人上书告内史,内史治,言王不直。〔三〕又数侵夺人田,坏人冢以为田。有司请逮治衡山王,上不许,为置吏二百石以上。〔四〕衡山王以此恚,与奚慈、张广昌谋,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,日夜纵臾王谋反事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榜,击也。击笞之,令其自服死罪也。榜音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内史被治而具言王之意状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吏四百石已下自除国中。今以王之恶,天子皆为置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臾读曰勇。纵臾,犹言勉强也。」师古曰:「纵音子勇反。纵臾谓奖劝也。」

后乘舒死,立徐来为后,厥姬俱幸。两人相妒,厥姬乃恶徐来于太子,〔一〕曰「徐来使婢蛊杀太子母。」太子心怨徐来。徐来兄至衡山,太子与饮,以刃刑伤之。后以此怨太子,数恶之于王。女弟无采嫁,弃归,〔二〕与客奸。太子数以数让之,〔三〕无采怒,不与太子通。后闻之,即善遇无采及孝。孝少失母,附后,后以计爱之,〔四〕与共毁太子,王以故数系笞太子。元朔四年中,人有贼伤后假母者,〔五〕王疑太子使人伤之,笞太子。后王病,太子时称病不侍。孝、无采恶太子:「实不病,自言,有喜色。」王于是大怒,欲废太子而立弟孝。后知王决废太子,又欲并废孝。后有侍者善舞,王幸之,后欲令与孝乱以污之,欲并废二子而以己子广代之。太子知之,念后数恶己无已时,〔六〕欲与乱以止其口。后饮太子,太子前为寿,因据后股求与卧。后怒,以告王。王乃召,欲缚笞之。太子知王常欲废己而立孝,乃谓王曰:「孝与王御者奸,无采与奴奸,王强食,请上书。」即背王去。王使人止之,莫能禁,王乃自追捕太子。太子妄恶言,王械系宫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恶谓谗毁之也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夫所弃而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上数音所角反,下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非心实慈念,但以事计须抚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继母也。一曰父之旁妻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,数见谗谮无休止。」

孝日益以亲幸。王奇孝材能,乃佩之王印,号曰将军,(今)〔

令〕居外家,多给金钱,招致宾客。宾客来者,微知淮南、衡山有逆计,皆将养劝之。〔一〕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、陈喜作輣车锻矢,刻天子玺,将、相、军吏印。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,〔二〕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约束。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,畏淮南起并其国,以为淮南已西,发兵定江淮间而有之,望如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将读曰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邳人,吴王反时请得汉节下下邳者。」

元朔五年秋,当朝,六年,过淮南。淮南王乃昆弟语,〔一〕除前隙,约束反具。〔二〕衡山王即上书谢病,上赐不朝。乃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,立孝为太子。爽闻,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,言衡山王与子谋逆,言孝作兵车锻矢,与王御者奸。至长安未及上书,即吏捕嬴,以淮南事系。〔三〕王闻之,恐其言国阴事,即上书告太子,以为不道。事下沛郡治。元狩元年冬,有司求捕与淮南王谋反者,得陈喜于孝家。吏劾孝首匿喜。〔四〕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反,〔五〕恐其发之,闻律先自告除其罪,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,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、陈喜等。廷尉治,事验,请逮捕衡山王治。上曰:「勿捕。」遣中尉安、大行息即问王,〔六〕王具以情实对。吏皆围王宫守之。中尉、大行还,以闻。公卿请遣宗正、大行与沛郡杂治王。王闻,即自杀。孝先自告反,告除其罪。〔七〕孝坐与王御婢奸,及后徐来坐蛊前后乘舒,及太子爽坐告王父不孝,皆弃市。诸坐与王谋反者皆诛。国除为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相亲爱之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(芺)〔共〕契约为反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汉有司捕系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头首而藏匿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就问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先告有反谋,又告人与己反,而自得除反罪。」

济北贞王勃者,景帝四年徙。徙二年,因前王衡山,凡十四年薨。子式王胡嗣,五十四年薨。子宽嗣。十二年,宽坐与父式王后光、姬孝儿奸,誖人伦,〔一〕又祠祭祝诅上,有司请诛。上遣大鸿胪利召王,王以刃自刭死。国除为北安县,属泰山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誖,乱也,音布内反。」

赞曰:诗云「戎狄是膺,荆舒是惩」,〔一〕信哉是言也!淮南、衡山亲为骨肉,疆土千里,列在诸侯,不务遵蕃臣职,以丞辅天子,而剸怀邪辟之计,〔二〕谋为畔逆,仍父子再亡国,〔三〕各不终其身。此非独王也,亦其俗薄,臣下渐靡使然。〔四〕夫荆楚剽轻,好作乱,乃自古记之矣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鲁颂閟宫之章也。膺,当也,惩,艾也。荆,楚也。舒,群舒也。言北有戎狄,南有荆舒,土俗强犷,好为寇乱,常须以兵膺当而惩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剸与专同,音之兖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靡谓相随从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剽音匹妙反。」

校勘记

二一三八页五行野战(次)〔攻〕城。钱大昭说「次」当作「

攻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攻」。

二一三八页一0行触情妄行,不(详)〔祥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祥」。

二一三九页八行诸从蛮夷来归谊及以亡名数自(古)〔占〕者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「占」。此误。

二一四四页一四行吴使者至淮南,(淮南)王欲发兵应之。钱大昭说「淮南」二字闽本不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不重。

二一四五页五行此虫达之子耳,名(揵)〔捷〕。景佑本作「

捷」,与功臣表同。

二一五五页一0行号曰将军,(今)〔令〕居外家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令」。

二一五六页一二行(芺)〔共〕契约为反具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共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共」是。

汉书卷四十五

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

蒯通,范阳人也,〔一〕本与武帝同讳。〔二〕楚汉初起,武臣略定赵地,号武信君。通说范阳令徐公曰:「臣,范阳百姓蒯通也,窃闵公之将死,故吊之。虽然,贺公得通而生也。」徐公再拜曰:「

何以吊之?」通曰:「足下为令十余年矣,杀人之父,孤人之子,断人之足,黥人之首,甚众。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者,畏秦法也。〔三〕今天下大乱,秦政不施,〔四〕然则慈父孝子将争接刃于公之腹,以复其怨而成其(功)名。〔五〕此通之所以吊者也。」曰:「何以贺得子而生也?」曰:「赵武信君不知通不肖,使人候问其死生,通且见武信君而说之,〔六〕曰:『必将战胜而后略地,攻得而后下城,臣窃以为殆矣。〔七〕用臣之计,毋战而略地,不攻而下城,传檄而千里定,可乎?』彼将曰:『何谓也?』〔八〕臣因对曰:『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,怯而畏死,贪而好富贵,故欲以其城先下君。先下君而君不利〔之〕,则边地之城皆将相告曰「

范阳令先降而身死」,必将婴城固守,〔九〕皆为金城汤池,不可攻也。〔一0〕为君计者,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,使驰骛于燕赵之郊,〔二〕则边城皆将相告曰「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」,必相率而降,犹如阪上走丸也。〔一二〕此臣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。』」徐公再拜,具车马遣通。通遂以此说武臣。武臣以车百乘,骑二百,侯印迎徐公。燕赵闻之,降者三十余城,如通策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涿郡之县也,旧属燕。通本燕人,后游于齐,故高祖云齐辩士蒯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本名为彻,其后史家追书为通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东方人以物臿地中为事。」师古曰:「事音侧吏反。字本作倳,周官考工记又作菑,音皆同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施,设也,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复犹报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今将欲见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殆,危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彼谓武信君也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婴,以城自绕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金以喻坚,汤喻沸热不可近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令众皆见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乘势便易。」

后汉将韩信虏魏王,破赵、代,降燕,定三国,引兵将东击齐。未度平原,闻汉王使郦食其说下齐,信欲止。通说信曰:「将军受诏击齐,而汉独发间使下齐,宁有诏止将军乎?〔一〕何以得无行!且郦生一士,伏轼掉三寸舌,下齐七十余城,〔二〕将军将数万之众,乃下赵五十余城。为将数岁,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!」于是信然之,从其计,遂度河。齐巳听郦生,即留之纵酒,罢备汉守御。信因袭历下军,遂至临菑。齐王以郦生为欺己而亨之,因败走。信遂定齐地,自立为齐假王。汉方困于荥阳,遣张良即立信为齐王,以安固之。项王亦遣武涉说信,欲与连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使,谓使人伺间隙而单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掉,摇也,音徒钓反。」

蒯通知天下权在信,欲说信令背汉,乃先微感信曰:「仆尝受相人之术,相君之面,不过封侯,又危而不安;相君之背,贵而不可言。」〔一〕信曰:「何谓也?」通因请间,〔二〕曰:「天下初作难也,俊雄豪桀建号壹呼,〔三〕天下之士云合雾集,鱼鳞杂袭,〔四〕飘至风起。〔五〕当此之时,忧在亡秦而已。〔六〕今刘、项分争,使人肝脑涂地,流离中野,不可胜数。汉王将数十万众,距巩、雒,岨山河,一日数战,无尺寸之功,折北不救,〔七〕败荥阳,伤成皋,〔八〕还走宛、叶之间,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。楚人起彭城,转斗逐北,至荥阳,乘利席胜,威震天下,〔九〕然兵困于京、索之间,〔一0〕迫西山而不能进,三年于此矣。〔一一〕锐气挫于崄塞,食尽于内藏,百姓罢极,无所归命。〔一二〕以臣料之,〔一三〕非天下贤圣,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。当今之时,两主县命足下。足下为汉则汉胜,与楚则楚胜。臣愿披心腹,堕肝胆,〔一四〕效愚忠,恐足下不能用也。方今为足下计,莫若两利而俱存之,参分天下,鼎足而立,其势莫敢先动。夫以足下之贤圣,有甲兵之众,据强齐,从燕、赵,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,因民之欲,西乡为百姓请命,〔一五〕天下孰敢不听!足下按齐国之故,有淮泗之地,怀诸侯以德,深拱揖让,〔一六〕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。盖闻『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;时至弗行,反受其殃。』愿足下孰图之。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言背者,云背畔则大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欲显言,故请间隙而私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建号者,自立为侯王。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杂袭犹杂沓,言相杂而累积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飘读曰焱,谓疾风,音必遥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志灭秦,所忧者唯此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折,挫也。北,奔也。不救,谓无援助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于成皋战伤胸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席,因也,若人之在席上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索音山客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至今已三年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齐国在东,故曰西向。止楚汉之战斗,士卒不死亡,故云请命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深拱犹高拱。」

信曰:「汉遇我厚,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!」通曰:「始常山王、成安君故相与为刎颈之交,及争张黡、陈释之事,〔一〕常山王奉头鼠窜,以归汉王。〔二〕借兵东下,战于鄗北,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,〔三〕头足异处。此二人相与,天下之至驩也,而卒相灭亡者,何也?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。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,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,而事多大于张黡、陈释之事者,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足下,过矣。〔四〕大夫种存亡越,伯句践,〔五〕立功名而身死。语曰:『野禽殚,走犬亨;〔六〕敌国破,谋臣亡。』故以交友言之,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;以忠臣言之,则不过大夫种。此二者,宜足以观矣。愿足下深虑之。且臣闻之,勇略震主者身危,功盖天下者不赏。足下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〔七〕下井陉,诛成安君之罪,以令于赵,胁燕定齐,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,遂斩龙且,西乡以报,〔八〕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,略不世出者也。〔九〕今足下挟不赏之功,戴震主之威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人震恐。足下欲持是安归乎?〔一0〕夫势在人臣之位,而有高天下之名,切为足下危之。」信曰:「生且休矣,吾将念之。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黡音一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迫窘逃亡,如鼠之藏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鄗音呼各反。泜音祗,又音丁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过犹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句践致霸功也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殚,尽也,音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计略奇异,世所希有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此下亦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念犹思也。」

数日,通复说曰:「听者,事之候也;〔一〕计者,存亡之机也。夫随厮养之役者,失万乘之权;守儋石之禄者,阙卿相之位。〔二〕计诚知之,而决弗敢行者,百事之祸也。故猛虎之犹与,不如蜂虿之致;〔三〕孟贲之狐疑,不如童子之必至。〔四〕此言贵能行之也。夫功者难成而易败,时者难值而易失。『时乎时,不再来。〔五〕』愿足下无疑臣之计。」信犹与不忍背汉,又自以功多,汉不夺我齐,遂谢通。〔六〕通说不听,惶恐,乃阳狂为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能听善谋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齐人名小罂为儋,受二斛。」晋灼曰:「石,斗石也。」师古曰:「儋音都滥反。或曰,儋者,一人之所负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预。虿,蝎也。,毒也。虿音丑界反。音呼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孟贲,古之勇力士。贲音奔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此古语,叹时之不可失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告令罢去。」

天下既定,后信以罪废为淮阴侯,谋反被诛,临死叹曰:「悔不用蒯通之言,死于女子之手!」高帝曰:「是齐辩士蒯通。」乃诏齐召蒯通。通至,上欲亨之,曰:「若教韩信反,何也?」〔一〕通曰:「狗各吠非其主。当彼时,臣独知齐王韩信,非知陛下也。且秦失其鹿,〔二〕天下共逐之,高材者先得。天下匈匈,争欲为陛下所为,顾力不能,〔三〕可殚诛邪!」〔四〕上乃赦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以鹿喻帝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殚,尽也。」

至齐悼惠王时,曹参为相,礼下贤人,请通为客。

初,齐王田荣怨项羽,谋举兵畔之,劫齐士,不与者死。〔一〕齐处士东郭先生、梁石君在劫中,强从。及田荣败,二人丑之,〔二〕相与入深山隐居。客谓通曰:「先生之于曹相国,拾遗举过,显贤进能,齐国莫若先生者。先生知梁石君、东郭先生世俗所不及,何不进之于相国乎?」通曰:「诺。臣之里妇,与里之诸母相善也。里妇夜亡肉,姑以为盗,怒而逐之。妇晨去,过所善诸母,语以事而谢之。〔三〕里母曰:『女安行,〔四〕我今令而家追女矣。』〔五〕即束缊请火于亡肉家,〔六〕曰:『昨暮夜,犬得肉,争斗相杀,请火治之。』〔七〕亡肉家遽追呼其妇。〔八〕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,束缊乞火非还妇之道也,然物有相感,事有适可。臣请乞火于曹相国。」乃见相国曰:「妇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,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,足下即欲求妇,何取?」曰:「取不嫁者。」通曰:「然则求臣亦犹是也,彼东郭先生、梁石君,齐之俊士也,隐居不嫁,未尝卑节下意以求仕也。愿足下使人礼之。」曹相国曰:「敬受命。」皆以为上宾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劫而取之,不从则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自耻从乱,以为丑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谢谓告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安,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而,亦汝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缊,乱麻,音于粉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治谓燖治死犬。燖音似廉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遽,速也。」

通论战国时说士权变,亦自序其说,凡八十一首,号曰隽永〔一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隽音字兖反。隽,肥肉也。永,长也。言其所论甘美,而义深长也。」

初,通善齐人安其生,安其生尝干项羽,羽不能用其策。而项羽欲封此两人,两人卒不肯受。

伍被,楚人也。〔一〕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。被以材能称,为淮南中郎。是时淮南王安好术学,折节下士,招致英隽以百数,被为冠首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最居其上也。」

久之,淮南王阴有邪谋,被数微谏。〔一〕后王坐东宫,召被欲与计事,呼之曰:「将军上。」被曰:「王安得亡国之言乎?昔子胥谏吴王,吴王不用,乃曰『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。』〔二〕今臣亦将见宫中生荆棘,露沾衣也。」于是王怒,系被父母,囚之三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私谏之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吴台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吴地记云因山为名,西南去国三十五里。」

王复召被曰:「将军许寡人乎?」(对)〔被〕曰:「不,臣将为大王画计耳。臣闻聪者听于无声,明者见于未形,〔一〕故圣人万举而万全。文王壹动而功显万世,列为三王,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。」王曰:「方今汉庭治乎?乱乎?」被曰:「天下治。」王不说〔

二〕曰:「公何以言治也?」被对曰:「被窃观朝廷,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序皆得其理,上之举错遵古之道,〔三〕风俗纪纲未有所缺。重装富贾周流天下,道无不通,交易之道行。南越宾服,羌、僰贡献,东瓯入朝,〔四〕广长榆,〔五〕开朔方,匈奴折伤。虽未及古太平时,然犹为治。」王怒,被谢死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智虑通达,事未形兆,皆预见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错音千故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僰,西南夷也,音蒲北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广谓斥大之也。长榆,塞名,王恢所谓树榆以为塞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长榆在朔方,即卫青传所云榆溪旧塞是也。或谓之榆中。」

王又曰:「山东即有变,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,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?」被曰:「臣所善黄义,从大将军击匈奴,言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,与士卒有恩,众皆乐为用。骑上下山如飞,材力绝人如此,数将习兵,未易当也。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,言大将军号令明,当敌勇,常为士卒先;须士卒休,乃舍;穿井得水,乃敢饮;军罢,士卒已踰河,乃度。皇太后所赐金钱,尽以赏赐。虽古名将不过也。」王曰:「夫蓼太子〔一〕知略不世出,非常人也,以为汉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。」被曰:「独先刺大将军,乃可举事。」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淮南太子也。」文颖曰:「食采于此,或言外家姓也。」师古曰:「蓼自地名,而王之太子岂以食地为号?文言外家姓,近为得之,亦犹汉之栗太子也。」

王复问被曰:「公以为吴举兵非邪?」被曰:「非也。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,〔一〕受几杖而不朝,王四郡之众,地方数千里,采山铜以为钱,煮海水以为盐,伐江陵之木以为船,国富民众,行珍宝,赂诸侯,与七国合从,举兵而西,破大梁,败狐父,〔二〕奔走而还,为越所禽,死于丹徒,〔三〕头足异处,身灭祀绝,为天下戮。〔四〕夫以吴众不能成功者,何也?诚逆天违众而不见时也。」王曰:「男子之所死者,一言耳。〔五〕且吴何知反?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。〔六〕今我令缓先要成皋之口,〔七〕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、伊阙之道,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。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,〔八〕何足忧?然此北尚有临晋关、河东、上党与河内、赵国界者通谷数行。〔九〕人言『绝成皋之道,天下不通』。据三川之险,招天下之兵,公以为何如?」被曰:「臣见其祸,未见其福也。」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礼,饮酒必祭,示有先也,故称祭酒,尊之也。」如淳曰:「祭祠时唯尊长者以酒沃酹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梁、砀之间也。父音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即今润州丹徒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天下之人皆共戮之。一曰天下之大戮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不成即死,一言耳。」臣瓒曰:「或有一言,云以死报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死,并非也。言男子感气,相许一言,不顾其死。或曰,一言之恨,不顾危亡,以此致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不知塞成皋口,而令汉将得出之,是不知反计也。」

〔七〕韦昭曰:「淮南臣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缓者,名也,不言其姓。今流俗书本于缓上妄加楼字,非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如此计,则汉河南郡唯有雒阳在耳,余皆不属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言此北尚崄阻,其溪谷可得通行者有数处。」

后汉逮淮南王孙建,系治之。王恐阴事泄,谓被曰:「事至,吾欲遂发。天下劳苦有间矣,〔一〕诸侯颇有失行,皆自疑,我举兵西乡,必有应者;〔二〕无应,即还略衡山。势不得不发。」被曰:「

略衡山以击(卢)〔庐〕江,有寻阳之船,守下雉之城,〔三〕结九江之浦,绝豫章之口,强弩临江而守,以禁南郡之下,东保会稽,南通劲越,屈强江淮间,〔四〕可以延岁月之寿耳,未见其福也。」王曰:「左吴、赵贤、朱骄如皆以为什八九成,〔五〕公独以为无福,何?」被曰:「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,皆前系诏狱,余无可用者。」王曰:「陈胜、吴广无立锥之地,百人之聚,起于大泽,奋臂大呼,天下向应,〔六〕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。今吾国虽小,胜兵可得二十万,公何以言有祸无福?」被曰:「臣不敢避子胥之诛,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。往者秦为无道,残贼天下,杀术士,燔诗书,灭圣迹,弃礼义,任刑法,转海滨之粟,致于西河。〔七〕当是之时,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馈,〔八〕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。遣蒙恬筑长城,东西数千里。暴兵露师,常数十万,死者不可胜数,僵尸满野,流血千里。于是百姓力屈,〔九〕欲为乱者十室而五。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药,多赍珍宝,童男女三千人,五种百工而行。〔一0〕徐福得平原大泽,止王不来。于是百姓悲痛愁思,欲为乱者十室而六。又使尉佗踰五岭,攻百越,〔一一〕尉佗知中国劳极,止王南越。〔一二〕行者不还,往者莫返,于是百姓离心瓦解,欲为乱者十室而七。兴万乘之驾,作阿房之宫,收太半之赋,发闾左之戍。〔一三〕父不宁子,兄不安弟,〔一四〕政苛刑惨,民皆引领而望,倾耳而听,悲号仰天,叩心怨上,〔一五〕欲为乱者,十室而八。客谓高皇帝曰:『时可矣。』高帝曰:『待之,圣人当起东南。』间不一岁,陈、吴大呼,〔一六〕刘、项并和,天下向应,〔一七〕所谓蹈瑕衅,因秦之亡时而动,百姓愿之,若枯旱之望雨,故起于行陈之中,以成帝王之功。今大王见高祖得天下之易也,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!当今陛下临制天下,壹齐海内,泛爱蒸庶,〔一八〕布德施惠。口虽未言,声疾雷震;令虽未出,化驰如神。心有所怀,威动千里;下之应上,犹景向也。〔一九〕而大将军材能非直章邯、杨熊也。王以陈胜、吴广论之,被以为过矣。〔二0〕且大王之兵众不能什分吴楚之一,天下安宁又万倍于秦时。愿王用臣之计。臣闻箕子过故国而悲,作麦秀之歌〔二一〕,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。故孟子曰,纣贵为天子,死曾不如匹夫。是纣先自绝久矣,非死之日天去之也。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,将赐绝命之书,为群臣先,〔二二〕身死于东宫也。」〔二三〕被因流涕而起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言天下劳苦,人心有间隙,易动乱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有间,犹言中间已有也。故谓此者乃为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下雉,江夏县名。」师古曰:「雉音羊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屈音具勿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吴、贤、骄如,王之三臣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向读曰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濒,涯也。海滨谓缘海涯之地。濒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馈亦馈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屈,尽也,音其勿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五种,五谷之种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五岭解在张耳传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南越传云南海尉任嚣谓赵佗曰『闻陈胜等作乱,豪桀叛秦相立』,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。嚣死后,佗始自为王。今此乃言尉佗先王,陈胜乃反,此盖伍被一时对辞,不究其实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闾左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能相保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叩,击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中间不经一岁也。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和音胡(计)〔卧〕反。向读曰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泛,普也。蒸亦众也。泛音敷剑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言如影之随形,响之应声。向读曰响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过,误也。」

〔二一〕张晏曰:「箕子将朝周,过殷故都,见麦及禾黍,心悲,乃作歌曰:『麦秀之渐渐兮,黍苗之绳绳兮,彼狡童兮,不与我好兮。』狡童谓纣也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在群臣先死。」

〔二三〕如淳曰:「王时所居也。」

后王复召问被:「苟如公言,不可以徼幸邪?」〔一〕被曰:「

必不得已,被有愚计。」王曰:「柰何?」被曰:「当今诸侯无异心,百姓无怨气。朔方之郡土地广美,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。可为丞相、御史请书,〔二〕徙郡国豪桀及耐罪以上,以赦令除,家产五十万以上者,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,〔三〕益发甲卒,急其会日。〔四〕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,〔五〕逮诸侯太子及幸臣〔六〕。如此,则民怨,诸侯惧,即使辩士随而说之,党可以徼幸。〔七〕」王曰:「此可也。虽然,吾以不至若此,专发而已。」〔八〕后事发觉,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(纵)〔踪〕迹如此。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美,欲勿诛。张汤进曰:「被首为王画反计,罪无赦。」遂诛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。幸,非望之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诈为此文书,令徙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赦令除,谓遇赦免罪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促其期日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百官表宗正有左右都司空,上林有水司空;皆主囚徒官也。」师古曰:「中都官,京师诸官府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追对狱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党读曰傥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不须为此诈,直自发兵而已。」

江充字次倩,赵国邯郸人也。〔一〕充本名齐,有女弟善鼓琴歌舞,嫁之赵太子丹。齐得幸于敬肃王,为上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倩音千见反。」

久之,太子疑齐以己阴私告王,与齐忤,〔一〕使吏逐捕齐,不得,收系其父兄,按验,皆弃市。齐遂绝迹亡,西入关,更名充。诣阙告太子丹与同产姊及王后宫奸乱,交通郡国豪猾,攻剽为奸,〔二〕吏不能禁。书奏,天子怒,遣使者诏郡发吏卒围赵王宫,收捕太子丹,移系魏郡诏狱,与廷尉杂治,法至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相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剽,劫也,音频妙反。」

赵王彭祖,帝异母兄也,上书讼太子罪,言「充逋逃小臣,苟为奸讹,激怒圣朝,〔一〕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。〔二〕后虽亨醢,计犹不悔。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,〔三〕从军击匈奴,极尽死力,以赎丹罪。」上不许,竟败赵太子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讹,古讹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取必,谓必取胜也。复,报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选取勇敢之士(已)〔以〕自随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虽遇赦,终见废也。」

初,充召见犬台宫,〔一〕自请愿以所常被服冠见上。〔二〕上许之。充衣纱縠襌衣,〔三〕曲裾后垂交输,〔四〕冠襌纚步摇冠,飞翮之缨。〔五〕充为人魁岸,容貌甚壮。〔六〕帝望见而异之,谓左右曰:「燕赵固多奇士。」既至前,问以当世政事,上说之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黄图上林有犬台宫,外有走狗观也。」师古曰:「今书本犬台有作太壹字者,误也。汉无太壹宫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纱縠,纺丝而织之也。轻者为纱,绉者为縠。襌衣,制若今之朝服中襌也。汉官仪曰武贲中郎将衣纱縠襌衣。襌音单,字从衣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曲裾者,如妇人衣也。」如淳曰:「交输,割正幅,使一头狭若燕尾,垂之两旁,见于后,是礼深衣『(绩)〔续〕衽钩边』。贾逵谓之『衣圭』。」苏林曰:「交输,如今新妇袍上挂全幅缯角割,名曰交输裁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、苏二说皆是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冠襌纚,故行步则摇,以鸟羽作缨也。」苏林曰:「析翠鸟羽以作蕤也。」臣瓒曰:「飞翮之缨,谓如蝉翼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纚,织丝为之,即今方目纱是也。纚音山尔反。摇音(戈)〔弋〕招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魁,大也。岸者,有廉棱如崖岸之形。」

充因自请,愿使匈奴。诏问其状,充对曰:「因变制宜,以敌为师,事不可豫图。」上以充为谒者,使匈奴还,拜为直指绣衣使者,督三辅盗贼,禁察踰侈。贵戚近臣多奢僭,充皆举劾,奏请没入车马,令身待北军击匈奴。〔一〕奏可。充即移书光禄勋中黄门,逮名近臣侍中诸当诣北军者,移劾门卫,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。于是贵戚子弟惶恐,皆见上叩头求哀,愿得入钱赎罪。上许之,令各以秩次输钱北军,凡数千万。上以充忠直,奉法不阿,所言中意。〔二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令贵戚身待于北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,当也。」

充出,逢馆陶长公主行驰道中。〔一〕充呵问之,公主曰:「有太后诏。」充曰:「独公主得行,车骑皆不得。」〔二〕尽劾没入官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武帝之姑,即陈皇后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公主之车骑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令乙,骑乘车马行驰道中,已论者,没入车马被具。」

后充从上甘泉,〔一〕逢太子家使〔二〕乘车马行驰道中,充以属吏。〔三〕太子闻之,使人谢充曰:「非爱车马,诚不欲令上闻之,以教敕亡素者。〔四〕唯江君宽之!」充不听,遂白奏。上曰:「

人臣当如是矣。」大见信用,威震京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甘泉在北山,故言上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太子遣人之甘泉请问者也。使音山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素不教敕左右。」

迁为水衡都尉,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。久之,坐法免。

会阳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孙贺子太仆敬声为巫蛊事,连及阳石、诸邑公主,贺父子皆坐诛。语在贺传。后上幸甘泉,疾病,充见上年老,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,因是为奸,奏言上疾祟在巫蛊。〔一〕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。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,〔二〕捕蛊及夜祠,视鬼,染污令有处,〔三〕辄收捕验治,烧铁钳灼,强服之。〔四〕民转相诬以巫蛊,吏辄劾以大逆亡道,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祟谓祸咎之征也,音息遂反。故其字从出从示。示者,鬼神所以示人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胡者,言不与华同,故充任使之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充捕巫蛊及夜祭祠祝诅者,令胡巫视鬼,诈以酒醊地,令有处也。」师古曰:「捕夜祠及视鬼之人,而充遣巫污染地上,为祠祭之处,以诬其人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烧铁或钳之,或灼之。钳,镊也。灼,炙也。钳音其炎反。」

是时,上春秋高,疑左右皆为蛊祝诅,有与亡,莫敢讼其冤者。充既知上意,因言宫中有蛊气,先治后宫希幸夫人,以次及皇后,遂掘蛊于太子宫,得桐木人。〔一〕太子惧,不能自明,收充,自临斩之。骂曰:「赵虏!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!〔二〕乃复乱吾父子也!」太子繇是遂败。〔三〕语在戾园传。〔四〕后武帝知充有诈,夷充三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辅旧事云充使胡巫作而薶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武五子传也,其中叙戾太子。后加谥,置园邑,故云戾园。」

息夫躬字子微,河内河阳人也。少为博士弟子,受春秋,通览记书。〔一〕容貌壮丽,为众所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传记及诸家之书。」

哀帝初即位,皇后父特进孔乡侯傅晏与躬同郡,相友善,躬繇是以为援,交游日广。〔一〕先是,长安孙宠亦以游说显名,免汝南太守,〔二〕与躬相结,俱上书,召待诏。是时哀帝被疾,始即位,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诅上,太后及弟宜乡侯冯参皆自杀,其罪不明。是后无盐危山有石自立,开道。〔三〕躬与宠谋曰:「上亡继嗣,体久不平,关东诸侯,心争阴谋。今无盐有大石自立,闻邪臣托往事,以为大山石立而先帝龙兴。〔四〕东平王云以故与其后日夜祠祭祝诅上,欲求非望。〔五〕而后舅伍宏反因方术以医技得幸,出入禁门。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,〔六〕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。事势若此,告之必成;发国奸,诛主雠,取封侯之计也。」躬、宠乃与中郎右师谭,〔七〕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。上恶之,下有司案验,东平王云、云后谒及伍宏等皆坐诛。〔八〕上擢宠为南阳太守,谭颖川都尉,弘、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。是时侍中董贤爱幸,上欲侯之,遂下诏云:「躬、宠因贤以闻,封贤为高安侯,宠为方阳侯,躬为宜陵侯,食邑各千户。赐谭爵关内侯,食邑。」丞相王嘉内疑东平狱事,〔九〕争不欲侯贤等,语在嘉传。嘉固言董贤泰盛,宠、躬皆倾覆有佞邪材,恐必挠乱国家,〔一0〕不可任用。嘉以此得罪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太守免而归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山开自成道也。」张晏曰:「从石立之下道径自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邪人有此私议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求帝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杓,所以抒挹也,字与勺同,音上灼反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右师,姓。谭,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谒者,后之名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疑不实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挠,搅也。挠音呼高反。」

躬既亲近,数进见言事,论议亡所避。众畏其口,见之仄目〔一〕。躬上疏历诋公卿大臣,〔二〕曰:「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缩,不可用。〔三〕御史大夫贾延堕弱不任职。左将军公孙禄、司隶鲍宣皆外有直项之名,内实騃不晓政事。〔四〕诸曹以下仆速不足数。〔五〕卒有强弩围城,长戟指阙,〔六〕陛下谁与备之?如使狂夫嘄謼于东崖,〔七〕匈奴饮马于渭水,边竟雷动,四野风起,〔八〕京师虽有武蜂精兵,未有能窥左足而先应者也。〔九〕军书交驰而辐凑,羽檄重迹而押至,〔一0〕小夫懦臣之徒愦眊不知所为。〔一一〕其有犬马之决者,仰药而伏刃,〔一二〕虽加夷灭之诛,何益祸败之至哉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仄,古侧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诋谓毁訾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蓄缩,谓于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騃,愚也,音五骇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仆遫,凡短之貌也。仆音步木反。遫,古速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东崖谓东海之边也。嘄,古叫字。謼音火故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窥音跬。」师古曰:「跬,半步也,言一举足也,音口婢反。」

〔一0〕文颖曰:「押音狎习之狎。」师古曰:「押至,言相因而至也。羽檄,檄之插羽者也,解在高纪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愦,心乱也。眊,目闇也。愦音工内反。眊音莫报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仰药,仰首而饮药。」

躬又言:「秦开郑国渠以富国强兵,今为京师,土地肥饶,可度地势水泉,广溉灌之利。」〔一〕天子使躬持节领护三辅都水。躬立表,欲穿长安城,引漕注太仓下以省转输。议不可成,乃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董贤贵幸日盛,丁、傅害其宠,孔乡侯晏与躬谋,欲求居位辅政。会单于当来朝,遣使言病,愿朝明年。躬因是而上奏,以为「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,后以病为解,〔一〕疑有他变。乌孙两昆弥弱,卑爰疐强盛,〔二〕居强煌之地,〔三〕拥十万之众,东结单于,遣子往侍。如因素强之威,循乌孙就屠之迹,〔四〕举兵南伐,并乌孙之势也。乌孙并,则匈奴盛,而西域危矣。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曰:『所以遣子侍单于者,非亲信之也,实畏之耳。唯天子哀,〔五〕告单于归臣侍子。愿助戊己校尉保恶都奴之界。』因下其章诸将军,令匈奴客闻焉。则是所谓『上兵伐谋,〔六〕其次伐交』者也。」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解说云病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疐音欬嚏之嚏。」晋灼曰:「音诗『载疐其尾』之疐。」师古曰:「以字言之,晋音是,音竹二反。而匈奴传服虔乃音献捷之捷,既已失之。末俗学者又改疐字为,以应服氏之音,尤离真矣。」

〔三〕臣瓒曰:「是其国所都地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乌孙先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闵念之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谋者,举兵伐解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知敌有谋者,则以事而应之,沮其所为,不用兵革,所以为贵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知敌有外交连结相援者,则间误之,令其解散也。」

书奏,上引见躬,召公卿将军大议。左将军公孙禄以为「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,躬欲逆诈造不信之谋,不可许。且匈奴赖先帝之德,保塞称蕃。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,遣使自陈,不失臣子之礼。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竟忧也。」〔一〕躬掎禄曰:〔二〕「臣为国家计几先,谋将然,〔三〕豫图未形,〔四〕为万世虑。而左将军公孙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。臣与禄异议,未可同日语也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乃罢群臣,独与躬议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掎,从后引之也,谓引蹑其言也,音居绮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几音冀。」师古曰:「先谋将然者,谓彼欲有其事,则为谋策以坏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,未有形兆而谋之。」

因建言:「往年荧惑守心,太白高而芒光,又角星茀于河鼓〔一〕,其法为有兵乱。是后讹言行诏筹,经历郡国,天下骚动,恐必有非常之变。可遣大将军行边兵,敕武备,〔二〕斩一郡守,以立威,震四夷,因以厌应变异。」〔三〕上然之,以问丞相。丞相嘉对曰:「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,应天以实不以文。下民微细,犹不可诈,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!天之见异,所以敕戒人君,〔四〕欲令觉悟反正,推诚行善。民心说而天意得矣。〔五〕辩士见一端,或妄以意傅着星历,〔六〕虚造匈奴、乌孙、西羌之难,谋动干戈,设为权变,非应天之道也。守相有罪,〔七〕车驰诣阙,交臂就死,恐惧如此,而谈说者云,动安之危,〔八〕辩口快耳,〔九〕其实未可从。夫议政者,苦其谄谀倾险辩慧深刻也。〔一0〕谄谀则主德毁,倾险则下怨恨,辩慧则破正道,深刻则伤恩惠。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、蹇叔之言,〔一一〕以败其师,〔一二〕悔过自责,疾诖误之臣,思黄发之言,〔一三〕名垂于后世。唯陛下观览古戒,反复参考,无以先入之语为主。」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茀读与孛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敕,整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谓显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着音治略反。」

〔七〕邓展曰:「郡守、诸侯相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,言摇动安全之计,往就危殆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苟快听者之耳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缪读曰穆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谓败于殽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语在秦誓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先入,谓躬先为此计入于帝耳。」

上不听,遂下诏曰:「间者灾变不息,盗贼众多,兵革之征,或颇着见。〔一〕未闻将军恻然深以为意,简练戎士,缮修干戈。〔二〕器用盬恶,〔三〕孰当督之!〔四〕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。将军与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有大虑者各一人,将军二人,诣公车。」〔五〕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,阳安侯丁明又为大司马票骑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玄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缮,补也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盬,不坚牢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公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督,视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堪为将军者,凡举二人。」

是日,日有食之,董贤因此沮躬、晏之策。后数日,收晏卫将军印绶,而丞相御史奏躬罪过。上繇是恶躬等,〔一〕下诏曰:「南阳太守方阳侯宠,素亡廉声,有酷恶之资,毒流百姓。左曹光禄大夫宜陵侯躬,虚造诈谖之策,〔二〕欲以诖误朝廷。皆交游贵戚,趋权门,为名。其免躬、宠官,遣就国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谖,诈辞也,音虚远反。」

躬归国,未有第宅,寄居丘亭。〔一〕奸人以为侯家富,常夜守之。〔二〕躬邑人河内掾贾惠往过躬,教以祝盗方,以桑东南指枝为匕,〔三〕画北斗七星其上,躬夜自被发,立中庭,向北斗,〔四〕持匕招指祝盗。〔五〕人有上书言躬怀怨恨,非笑朝廷所进,(侯)〔候〕星宿,视天子吉凶,与巫同祝诅。上遣侍御史、廷尉监逮躬,系雒阳诏狱。欲掠问,躬仰天大謼,〔六〕因僵仆。吏就问,云咽已绝,〔七〕血从鼻耳出。食顷,死。党友谋议相连下狱百余人。〔八〕躬母圣,坐祠灶祝诅上,大逆不道。圣弃市,妻充汉与家属徙合浦。躬同族亲属素所厚者,皆免废锢。〔九〕哀帝崩,有司奏:「方阳侯宠及右师谭等,皆造作奸谋,罪及王者骨肉,虽蒙赦令,不宜处爵位,在中土。」皆免宠等,徙合浦郡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丘亭,野亭名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丘,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欲盗之,伺其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桑东南出之枝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或招或指,所以求福排祸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謼,古呼字,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咽,喉咙,音一千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亲党及朋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终身不得仕。」

初,躬待诏,数危言高论,自恐遭害,着绝命辞曰:「玄云泱郁,将安归兮!〔一〕鹰隼横厉,鸾俳佪兮!〔二〕矰若浮猋,动则机兮!〔三〕藂棘,曷可栖兮!〔四〕发忠忘身,自绕罔兮!冤颈折翼,庸得往兮!〔五〕涕泣流兮萑兰,〔六〕心结愲兮伤肝。〔七〕虹蜺曜兮日微,〔八〕孽杳冥兮未开。〔九〕痛入天兮鸣謼,冤际绝兮谁语!〔一0〕仰天光兮自列,招上帝兮我察。〔一一〕秋风为我吟,浮云为我阴。〔一二〕嗟若是兮欲何留,〔一三〕抚神龙兮其须。〔一四〕游旷迥兮反亡期,〔一五〕雄失据兮世我思。」〔一六〕后数年乃死,如其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泱郁,盛貌。泱音焉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厉,疾飞也。鸾,神鸟也,赤灵之精,赤色,五采,鸡形,鸣中五音。俳佪,谓不得其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矰,弋射矢也。猋,疾风也。言缯弋张设,其疾若风,动则机发。猋音必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,众盛貌,音仕巾反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虽冤颈折翼,庸得不往也。」张晏曰:「陷于谗人之网,何用得去也。」师古曰:「冤,屈也。张说是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萑兰,草名也,蔓延于地,有所依凭则起。躬怨哀帝不用己为大臣以(置)〔致〕治也。」臣瓒曰:「萑兰,泣涕阑干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。萑音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结愲,乱也。」孟康曰:「愲音骨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虹蜺,邪阴之气,而有照曜,以蔽日月。云谗言流行,忠良浸微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虹蜺覆日光明谓之孽。」师古曰:「孽,邪气也,音牛列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躬自以被谗枉而与君绝也。」师古曰:「鸣謼者,以鸟自喻也。谁语,言无所告语也。謼音火故反。语音牛助反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上帝,天也。招,呼也。」师古曰:「列谓陈列其本心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,古吟字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变故如是,何用久留而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与揽同,谓执持之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一死不可复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雄谓君上也。据谓尊位也。言上失所据,乃思我耳。」

赞曰:仲尼「恶利口之覆邦家」,〔一〕蒯通一说而丧三〔二〕,其得不亨者,幸也。伍被安于危国,身为谋主,忠不终而诈雠,〔三〕诛夷不亦宜乎!书放四罪,〔四〕诗歌青蝇,〔五〕春秋以来,祸败多矣。昔子翚谋桓而鲁隐危,〔六〕栾书构郄而晋厉弒。〔七〕竖牛奔仲,叔孙卒;〔八〕郈伯毁季,昭公逐;〔九〕费忌纳女,楚建走;〔一0〕宰嚭谗胥,夫差丧;〔一一〕李园进妹,春申毙;〔一二〕上官诉屈,怀王执;〔一三〕赵高败斯,二世缢;〔一四〕伊戾坎盟,宋痤死;〔一五〕江充造蛊,太子杀;息夫作奸,东平诛:皆自小覆大,繇疏陷亲,可不惧哉!可不惧哉!〔一六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事具论语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亨郦食其,败田横,骄韩信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诈为王画策,而雠见纳也。」师古曰:「雠读曰(集)〔售〕。谓被初忠于汉,而不能终,为王画诈伪之策,而见纳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流共工,放驩兜,窜三苗,殛鲧也。事见虞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小雅青蝇之诗也。其首章曰:『营营青蝇,止于樊,恺悌君子,无信谗言。』盖蝇之为虫,毁污白黑,以喻佞人变乱善恶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公子翚谓隐公曰:『吾将为君杀桓公,以我为太宰。』公曰:『为其少故,今将授之矣。』翚惧,反谮隐公而杀之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栾书使楚公子茂语厉公曰:『鄢陵之战,郄至以为必败,欲奉孙周以代君也。』公信之而灭三郄。栾书因是反,弒厉公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牛,叔孙穆子之孽子也。仲,正妻子也。牛谗仲,叔孙怒而逐之,奔齐。叔孙病,牛饿杀之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郈昭伯毁季平子于昭公,昭公伐平子不胜,因出奔齐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楚平王为太子建娶于秦。无忌曰秦女美甚,劝王自纳之,因而构焉,云其怨望,今将畔,令王杀之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吴将伐齐,子胥谏之。宰嚭曰:『伍员自以先王谋臣,心常鞅鞅,临事沮大众,冀国之败。』夫差大怒,赐之属镂之剑。其明年越灭吴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李园,春申君之舍人也,进其妹于春申君。已有身,使妹谓春申君曰:『楚王无子,百年之后,将立兄弟。君用事日久,多失礼于王之兄弟。兄弟诚立,祸将及身。今妾有子,人莫知。若进妾于王,后若生男,则君之子为王也。』春申君乃言之王,召入之,遂生男,立为太子。后(孝)〔考〕烈王薨,李园害春申君之宠,乃刺杀之。」

〔一三〕张晏曰:「屈平忠而有谋,为上官子兰所谮,见放逐。后秦昭诱怀王会于武关,遂执以归,卒死于秦。」

〔一四〕张晏曰:「赵高谮杀李斯而代其位,乃使其婿阎乐攻二世于望夷宫,乞为黔首,不听,乃缢而死。」

〔一五〕李奇曰:「伊戾为太子傅,无宠,欲败太子,言与楚客盟谋宋,诈歃血加盟书以证之,公以故杀痤。」师古曰:「痤音在戈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覆音芳福反。繇与由同。」

校勘记

二一五九页七行以复其怨而成其(功)名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功」字,史记张耳陈余传同。

二一五九页一一行先下君而君不利〔之〕,景佑本有「之」字。

二一六八页八行(对)〔被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被」。

二一七一页四行略衡山以击(卢)〔庐〕江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庐」。王先谦说此误。

二一七三页一五行和音胡(计)〔卧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卧」,此误。

二一七四页一一行被诣吏自告与淮南王谋反(纵)〔踪〕迹如此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踪」,此误。

二一七六页五行选取勇敢之士(已)〔以〕自随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以」。二一七六页一四行(绩)〔续〕衽钩边。殿本作「续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续」是。按景佑本作「绩」。

二一七七页二行摇音(戈)〔弋〕招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弋」,此误。

二一八六页一六行(侯)〔候〕星宿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候」,此误。

二一八八页一0行以(置)〔致〕治也。殿本作「致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致」是。

二一八九页一五行雠读曰(集)〔售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售」,此误。

二一九0页一六行后(孝)〔考〕烈王薨,王先谦说「孝」当作「考」。

汉书卷四十六

万石卫直周张传第十六

万石君石奋,其父赵人也。赵亡,徙温。〔一〕高祖东击项籍,过河内,时奋年十五,为小吏,侍高祖。高祖与语,爱其恭敬,问曰:「若何有?」〔二〕对曰;「有母,不幸失明。家贫。有姊,能鼓瑟。」高祖曰:「若能从我乎?」曰:「愿尽力。」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,以奋为中涓,受书谒。〔三〕徙其家长安中戚里,〔四〕以姊为美人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温,河内之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有何戚属?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涓,官名,主居中而涓洁者也。外有书谒,令奋受之也。涓音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上有姻戚者,则皆居之,故名其里为戚里。」

奋积功劳,孝文时官至太中大夫。无文学,恭谨,举无与比〔一〕。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,免。选可为傅者,皆推奋太子太傅。及孝景即位,以奋为九卿。迫近,惮之,〔二〕徙奋为诸侯相。奋长子建,次甲,次乙,次庆,〔三〕皆以驯行孝谨,〔四〕官至二千石。于是景帝曰:「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,人臣尊宠乃举集其门。」凡号奋为万石君。〔五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举朝无比也。」师古曰:「举,皆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以其恭敬履度,故难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史失其名,故云甲乙耳,非其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驯,顺也,音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集,合也。凡,最计也。总合其一门之计,五人为二千石,故号万石君。」

孝景季年,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,以岁时为朝臣。〔一〕过宫门阙必下车趋,见路马必轼焉。〔二〕子孙(谓)〔为〕小吏,来归谒,万石君必朝服见之,不名。子孙有过失,不诮让,侧,虽燕必冠,申申如也。〔四〕僮仆欣欣如也,〔五〕唯谨。〔六〕上时赐食于家,必稽首俯伏而食,如在上前。其执丧,哀戚甚。〔七〕子孙遵教,亦如之。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,虽齐鲁诸儒质行,皆自以为不及也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豫朝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路马,天子路车之马。轼谓抚轼,盖为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便坐于便侧之处,非正室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申申,整敕之貌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许慎云古欣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非也。此欣读与誾誾同,谨敬之貌也,音牛巾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唯以谨敬为先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执丧,犹言持丧服也。礼记曰『执亲之丧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质,重也。」

建元二年,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。〔一〕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,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,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,少子庆为内史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窦太后。」

建老白首,万石君尚无恙。〔一〕每五日洗沐归谒亲,〔二〕入子舍,〔三〕窃问侍者,取亲中厕牏,身自澣洒,〔四〕复与侍者,不敢令万石君知之,以为常。建奏事于上前,即有可言,屏人乃言极切;〔五〕至廷见,如不能言者。〔六〕上以是亲而礼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恙,忧病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郎官五日一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入诸子之舍,自其所居也,若今言诸房矣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亲身之衣也。」苏林曰:「牏音投。贾逵解周官云『牏,行清也』。」孟康曰:「厕,行清;牏,中受粪函者也。东南人谓凿木空中如曹谓之牏。」晋灼曰:「今世谓反门小袖衫为侯牏。」师古曰:「亲谓父也。中,若今言中衣也。厕牏者,近身之小衫,若今汗衫也。苏音晋说是矣。洒音先礼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有可言,谓有事当奏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廷见,谓当朝而见时。」

万石君徙居陵里。〔一〕内史庆醉归,入外门不下车。万石君闻之,不食。庆恐,肉袒谢请罪,不许。举宗及兄建肉袒,万石君让曰:〔二〕「内史贵人,入闾里,里中长老皆走匿,而内史坐车中自如,固当!」〔三〕乃谢罢庆。〔四〕庆及诸子入里门,趋至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茂陵邑中之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深责之也,言内史贵人,正固当尔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告令去。」

万石君元朔五年卒,建哭泣哀思,杖乃能行。岁余,建亦死。诸子孙咸孝,然建最甚,甚于万石君。

建为郎中令,奏事下,〔一〕建读之,惊恐曰:「书『马』者与尾而五,〔二〕今乃四,不足一,获谴死矣!」其为谨慎,虽他皆如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建有所奏上而被报下也。下音胡亚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作马字下曲者而五,建时上书误作四。」师古曰:「马字下曲者为尾,并四点为四足,凡五。」

庆为太仆,御出,〔一〕上问车中几马,庆以策数马毕,举手曰:「六马。」庆于兄弟最为简易矣,然犹如此。出为齐相,齐国慕其家行,不治而齐国大治,〔二〕为立石相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上御车而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治,言无所治罚。」

元狩元年,上立太子,选群臣可傅者,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,七岁迁御史大夫。元鼎五年,丞相赵周坐酎金免,制诏御史:「万石君先帝尊之,子孙至孝,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,封牧丘侯。」是时汉方南诛两越,东击朝鲜,北逐匈奴,西伐大宛,中国多事。天子巡狩海内,修古神祠,封禅,兴礼乐。公家用少,桑弘羊等致利,王温舒之属峻法,儿宽等推文学,九卿更进用事,〔一〕事不关决于庆,庆醇谨而已。〔二〕在位九岁,无能有所匡言。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、九卿咸宣,〔三〕不能服,反受其过,赎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醇,专厚也,音纯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咸音减损之减。」师古曰:「治所忠及咸宣(三)〔二〕人。」

元封四年,关东流民二百万口,无名数者四十万,〔一〕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。〔二〕上以为庆老谨,不能与其议,〔三〕乃赐丞相告归,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。庆惭不任职,上书曰:「臣幸得待罪丞相,疲驽无以辅治。城郭仓廪空虚,民多流亡,罪当伏斧质,上不忍致法。愿归丞相侯印,乞骸骨归,避贤者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名数,若今户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上报曰:「间者,河水滔陆,〔一〕泛滥十余郡,堤防勤劳,弗能塞,〔二〕朕甚忧之。是故巡方州,〔三〕礼嵩岳,通八神,以合宣房。〔四〕济淮江,历山滨海,〔五〕问百年民所疾苦。惟吏多私,征求无已,〔六〕去者便,居者扰,故为流民法,以禁重赋〔七〕。乃者封泰山,皇天嘉况,神物并见。〔八〕朕方答气应,未能承意,〔九〕是以切比闾里,知吏奸邪。〔一0〕委任有司,然则官旷民愁,盗贼公行。〔一一〕往年觐明堂,赦殊死,无禁锢,咸自新,与更始。今流民愈多,计文不改,〔一二〕君不绳责长吏,而请以兴徙四十万口,摇荡百姓,〔一三〕孤儿幼年未满十岁,无罪而坐率,〔一四〕朕失望焉。今君上书言仓库城郭不充实,民多贫,盗贼众,请入粟为庶人。〔一五〕夫怀知民贫而请益赋,〔一六〕动危之而辞位,〔一七〕欲安归难乎?〔一八〕君其反室!」〔一九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滔,漫也。」师古曰:「高平曰陆。漫音莫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,填也,音因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四方之州也。」师古曰:「东方诸州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八神,郊祀志八神也,于宣房宫合祀之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自言致礼中岳,通敬八神耳。合宣房者,于宣房塞决河也,事见沟洫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滨海者,循海涯而行也。滨音宾,又音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已,止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百姓去其本土者则免于吏征求,在旧居者则见烦扰,故朝廷特为流人设法,又禁吏之重赋也。一曰,去者,谓吏出使而侵扰居人以自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况,赐也。见,显示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自修整,以报瑞应,恐未承顺上天之意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比,校考也,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旷,空也。人不举职,是空其官。」

〔一二〕苏林曰:「校户口文书不改减也。」如淳曰:「郡上计文书,自文饰,不改正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荡,动也。」

〔一四〕服虔曰:「率,坐刑法也。」如淳曰:「率,家长也。」师古曰:「幼年无罪,坐为父兄所率而并徙,如说近之。」

〔一五〕服虔曰:「庆自以居相位不能理,请入粟赎己罪,退为庶人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懹此(志)〔心〕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摇动百姓,使其危急,而自欲去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以此危难之事,欲归之于何人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若此自谓理当然者,可还家。」

庆素质,见诏报反室,自以为得许,欲上印绶。掾史以为见责甚深,而终以反室者,丑恶之辞也。或劝庆宜引决。〔一〕庆甚惧,不知所出,遂复起视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令自杀。」

庆为丞相,文深审谨,无他大略。后三岁余薨,谥曰恬侯。中子德,庆爱之。上以德嗣,后为太常,坐法免,国除。庆方为丞相时,诸子孙为小吏至二千石者十三人。及庆死后,稍以罪去,孝谨衰矣。

卫绾,代大陵人也,以戏车为郎,事文帝,〔一〕功次迁中郎将,醇谨无它。〔二〕孝景为太子时,召上左右饮,而绾称病不行〔三〕。文帝且崩时,属孝景曰:「绾长者,善遇之。」及景帝立,岁余,不孰何绾,〔四〕绾日以谨力。〔五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力士能扶戏车也。」应劭曰:「能左右超乘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戏车,若今之弄车之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无它余志念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恐文帝谓豫有二心事太子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不问也。」李奇曰:「孰,谁也。何,呵也。」师古曰:「何即问也。不谁何者,犹言不借问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自勉力为谨慎,日日益甚。」

景帝幸上林,诏中郎将参乘,还而问曰:「君知所以得(骖)〔

参〕乘乎?」〔一〕绾曰:「臣代戏车士,幸得功次迁,待罪中郎将,不知也。」上问曰:「吾为太子时召君,君不肯来,何也?」〔二〕对曰:「死罪,病。」上赐之剑,绾曰:「先帝赐臣剑凡六,不敢奉诏。」上曰:「剑,人之所施易,独至今乎?」〔三〕绾曰:「具在。」上使取六剑,剑常盛,未尝服也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何以得参乘?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以此特识之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施读曰移。言剑者人所好,故多数移易贸换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施读曰貤。貤,延也,音弋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盛谓在削室之中也。盛音成。削音先召反。」

郎官有谴,常蒙其罪,〔一〕不与它将争;有功,常让它将。上以为廉,忠实无它肠,〔二〕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。吴楚反,诏绾为将,将河间兵击吴楚有功,拜为中尉。三岁,以军功封绾为建陵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蒙谓覆蔽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心肠之内无他恶。」

明年,上废太子,诛栗卿之属。〔一〕上以绾为长者,不忍,乃赐绾告归,而使郅都治捕栗氏。既已,上立胶东王为太子,召绾拜为太子太傅,迁为御史大夫。五岁,代桃侯舍为丞相,〔二〕朝奏事如职所奏。〔三〕然自初宦以至相,终无可言。〔四〕上以为敦厚可相少主,尊宠之,赏赐甚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太子废为临江王,故诛其外家亲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刘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守职分而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能有所兴建及废罢。」

为丞相三岁,景帝崩,武帝立。建元中,丞相以景帝病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,而君不任职,〔一〕免之。后薨,谥曰哀侯。子信嗣,坐酎金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天子不亲政,则丞相当理之,而绾不申其冤。」

直不疑,南阳人也。为郎,事文帝。其同舍有告归,误持其同舍郎金去。已而同舍郎觉,亡意不疑,〔一〕不疑谢有之,〔二〕买金偿。后告归者至而归金,亡金郎大惭,以此称为长者。稍迁至中大夫。朝,廷见,人或毁不疑〔三〕曰:「不疑状貌甚美,然特毋柰其善盗嫂何也!」〔四〕不疑闻,曰:「我乃无兄。」然终不自明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谥)〔疑〕其盗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告云实取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当于阙廷大朝见之时,而人毁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盗谓私之。」

吴楚反时,不疑以二千石将击之。景帝后元年,拜为御史大夫。天子修吴楚时功,封不疑为塞侯。〔一〕武帝即位,与丞相绾俱以过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塞音先代反。」

不疑学老子言。其所临,为官如故,唯恐人之知其为吏迹也。不好立名,称为长者。薨,谥曰信侯。传子至孙彭祖,坐酎金,国除。

周仁,其先任城人也。以医见。〔一〕景帝为太子时,为舍人,积功迁至太中大夫。景帝初立,拜仁为郎中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见于天子。」

仁为人阴重不泄。〔一〕常衣弊补衣溺,期为不洁清,〔二〕以是得幸,入卧内。于后宫秘戏,仁常在旁,终无所言。〔三〕上时问人,〔四〕仁曰:「上自察之。」然亦无所毁,如此。〔五〕景帝再自幸其家。家徙阳陵。上所赐甚多,然终常让,不敢受也。诸侯群臣赂遗,终无所受。武帝立,为先帝臣重之。〔六〕仁乃病免,以二千石禄归老,子孙咸至大官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质重不泄人之阴谋也。」张晏曰:「阴重不泄,下湿,故溺,是以得比宦者,得入后宫也。仁有子孙,先未得此疾时所生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、服二说皆非也。阴,密也。为性密重不泄人言也。霍去病少言不泄,亦其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故为不絜清之事而弊败其衣服也。溺读曰尿。尿者,为小。以藉其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是不泄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问以他人之善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虽知其恶,不欲言毁之,故云上自察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重谓敬难之。」

张驱字叔,〔一〕高祖功臣安丘侯说少子也。〔二〕驱孝文时以治刑名侍太子,〔三〕然其人长者。景帝时尊重,常为九卿。至武帝元朔中,代韩安国为御史大夫。驱为吏,未尝言按人,剸以诚长者处官。〔四〕官属以为长者,亦不敢大欺。上具狱事,有可却,却之;〔五〕不可者,不得已,为涕泣,面而封之。〔六〕其爱人如此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驱音驱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刘向别录云申子学号曰刑名。刑名者,循名以责实,其尊君卑臣,崇上抑下,合于六经。说者云,刑,刑家,名,名家也,即太史公所论六家之(一)〔二〕也。此说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剸与专同,又音之兖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退令更平番之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不正视,若不见者也。」晋灼曰:「面对囚读而封之,使其闻见,死而无恨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面谓偝之也,言不忍视之,与吕马童面之同义。」

老笃,请免,天子亦宠以上大夫禄,归老于家。家阳陵。子孙咸至大官。

赞曰:仲尼有言「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」,〔一〕其万石君、建陵侯、塞侯、张叔之谓与?〔二〕是以其教不肃而成,不严而治。至石建之澣衣,周仁为垢污,君子讥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讷,迟也。敏,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校勘记

二一九四页九行子孙(谓)〔为〕小吏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为」。

二一九七页一三行治所忠及咸宣(三)〔二〕人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二」,此误。

二一九九页一六行怀此(志)〔心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心」。

二二0一页二行君知所以得(骖)〔参〕乘乎?殿本作「参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参」是。

二二0二页一四行(谥)〔疑〕其盗取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疑」,此误。

二二0五页一行即太史公所论六家之(一)〔二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二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二」是。

汉书卷四十七

文三王传第十七

孝文皇帝四男:窦皇后生孝景帝、梁孝王武,诸姬生代孝王参、梁怀王揖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得其姓氏,故曰诸姬,言在诸姬之列者也。解在高五王传。」

梁孝王武以孝文二年与太原王参、梁王揖同日立。武为代王,四年徙为淮阳王,十二年徙梁,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总数其为王之年。」

孝王十四年,入朝。十七年,十八年,比年入朝,留。〔一〕其明年,乃之国。二十一年,入朝。二十二年,文帝崩。二十四年,入朝。二十五年,复入朝。是时,上未置太子,与孝王宴饮,从容言曰:〔二〕「千秋万岁后传于王。」王辞谢。虽知非至言,然心内喜。太后亦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留谓留在京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其春,吴、楚、齐、赵七国反,先击梁棘壁,〔一〕杀数万人。梁王城守睢阳,〔二〕而使韩安国、张羽等为将军以距吴、楚。吴、楚以梁为限,不敢过而西,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。吴、楚破,而梁所杀虏略与汉中分。〔三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地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据睢阳城而自守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梁所虏吴、楚之捷略与汉同。」

明年,汉立太子。梁最亲,有功,又为大国,居天下膏腴地,北界泰山,西至高阳,〔一〕四十余城,多大县。孝王,太后少子,爱之,赏赐不可胜道。〔二〕于是孝王筑东苑,方三百余里,广睢阳城七十里,〔三〕大治宫室,为复道,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。〔四〕得赐天子旌旗,从千乘万骑,出称警,入言,〔五〕儗于天子。〔六〕招延四方豪桀,自山东游士莫不至:齐人羊胜、公孙诡、邹阳之属。〔七〕公孙诡多奇邪计,初见日,王赐千金,官至中尉,号曰公孙将军。多作兵弩弓数十万,而府库金钱且百钜万,〔八〕珠玉宝器多于京师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陈留北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道谓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广大之也。晋太康地记云城方十三里,梁孝王筑之。鼓倡节杵而后下和之者称睢阳曲,今踵以为故。今之乐家睢阳曲是其遗音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平台在大梁东北,离宫所在也。」晋灼曰:「或说在城中东北角。」师古曰:「今其城东二十里所有故台基,其处宽博,土俗云平台也。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警者,戒肃也。,止行人也。言出入者,互文耳。出亦有。汉仪注皇帝辇动,左右侍帷幄者称警,出殿则传跸,止人清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儗,比也,音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皆游梁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钜万,百万也。有百万者,言凡百也。」

二十九年十月,孝王入朝。景帝使使持乘舆驷,迎梁王于关下。〔一〕既朝,上疏,因留。以太后故,入则侍帝同辇,出则同车游猎上林中。梁之侍中、郎、谒者着引籍出入天子殿门,〔二〕与汉宦官亡异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但持驷马往也。」臣瓒曰:「称乘舆驷,则车马皆往。言四,不驾六马耳。天子副车驾四马。」师古曰:「舆即车也。瓒说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着音竹略反。」

十一月,上废栗太子,太后心欲以梁王为嗣。大臣及爰盎等有所关说于帝,太后议格,〔一〕孝王不敢复言太后以嗣事。〔二〕事秘,世莫知,乃辞归国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格音格斗。」张晏曰:「止也。」苏林曰:「音阁。」师古曰:「苏音、张说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敢更以此事言于太后。」

其夏,上立胶东王为太子。梁王怨爰盎及议臣,乃与羊胜、公孙诡之属谋,阴使人刺杀爰盎及他议臣十余人。贼未得也。于是天子意梁,〔一〕逐贼,果梁使之。遣使冠盖相望于道,覆案梁事。捕公孙诡、羊胜,皆匿王后宫。使者责二千石急,梁相轩丘豹〔二〕及内史安国〔三〕皆泣谏王,王乃令胜、诡皆自杀,出之。上由此怨望于梁王。〔四〕梁王恐,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,然后得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意,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轩丘,名豹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即韩安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望谓责而怨之。」

上怒稍解,因上书请朝。既至关,茅兰说王,〔一〕使乘布车,〔二〕从两骑入,匿于长公主园。汉使迎王,王已入关,车骑尽居外,外不知王处。太后泣曰:「帝杀吾子!」(弟)〔帝〕忧恐。于是梁王伏斧质,之阙下谢罪。然后太后、帝皆大喜,相与泣,复如故。悉召王从官入关。然帝益疏王,不与同车辇矣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茅兰,孝王大夫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布车降服,自比丧人也。」

三十五年冬,复入朝。上疏欲留,上弗许。归国,意忽忽不乐。北猎梁山,有献牛,足上出背上,孝王恶之。六月中,病热,六日薨。〔一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足当处下,所以辅身也。今出背上,象孝王背朝而干上也。北者,阴也,又在梁山,明为梁也。牛者,丑之畜,冲在六月。北方数六,故六月六日王薨也。」

孝王慈孝,每闻太后病,口不能食,常欲留长安侍太后。太后亦爱之。及闻孝王死,窦太后泣极哀,不食,曰:「帝果杀吾子!」帝哀惧,不知所为。与长公主计之,乃分梁为五国,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,女五人皆令食汤沐邑。奏之太后,太后乃说,为帝壹餐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餐,古字。」

孝王未死时,财以钜万计,不可胜数。及死,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,他财物称是。

代孝王参初立为太原王。四年,代王武徙为淮阳王,而参徙为代王,并得复太原,都晋阳如故。〔一〕五年一朝,凡三朝。十七年薨,子共王登嗣。〔二〕二十九年薨,子义嗣。元鼎中,汉广关,以常山为阻,〔三〕徙代王于清河,是为刚王。并前在代凡立四十年薨,子顷王汤嗣。二十四年薨,子年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如文帝在代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依山以为关。」

地节中,冀州刺史林奏年为太子时与女弟则私通。及年立为王后,则怀年子,其婿使勿举。〔一〕则曰:「自来杀之。」婿怒曰:「

为王生子,自令王家养之。」则送儿顷太后所。〔二〕相闻知,禁止则,令不得入宫。〔三〕年使从季父往来送迎则,〔四〕连年不绝。有司奏年淫乱,年坐废为庶人,徙房陵,与汤沐邑百户。立三年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顷王之后,年之太后,故曰顷太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相者,王之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宗室诸从也。」

元始二年,新都侯王莽兴灭继绝,白太皇太后,立年弟子如意为广宗王,奉代孝王后。莽篡位,国绝。

梁怀王揖,文帝少子也。好诗书,帝爱之,异于他子。五年一朝,凡再入朝。因堕马死,立十年薨。无子,国除。明年,梁孝王武徙王梁。

梁孝王子五人为王。太子买为梁共王,〔一〕次子明为济川王,彭离为济东王,定为山阳王,不识为济阴王,皆以孝景中六年同日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梁共王买立十年薨,子平王襄嗣。

济川王明以垣邑侯立。七年,坐射杀其中尉,有司请诛,武帝弗忍,废为庶人,徙房陵,国除。

济东王彭离立二十九年。彭离骄悍,〔一〕昏莫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,〔二〕杀人取财物以为好。〔三〕所杀发觉者百余人,国皆知之,莫敢夜行。所杀者子上书告言,有司请诛,武帝弗忍,废为庶人,徙上庸,国除,为大河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悍,勇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剽,劫也,音频妙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以是为好喜之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好音呼到反。」

山阳哀王定立九年薨。亡子,国除。

济阴哀王不识立一年薨。亡子,国除。

孝王支子四王,皆绝于身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支子,谓非正嫡也。」

梁平王襄,母曰陈太后。共王母曰李太后。李太后,亲平王之大母也。〔一〕而平王之后曰任后,任后甚有宠于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母,祖母也。共王即李太后所生,故云亲祖母也。」

初,孝王有尊,〔一〕直千金,戒后世善宝之,毋得以与人。〔二〕任后闻而欲得之。李太后曰:「先王有命,毋得以尊与人。他物虽百钜万,犹自恣。」任后绝欲得之。王襄直使人开府取尊赐任后,又王及母陈太后事李太后多不顺。有汉使者来,李太后欲自言,王使谒者中郎胡等遮止,闭门。李太后与争门,措指,〔三〕太后啼謼,〔四〕不得见汉使者。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尹霸等奸乱,王与任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。〔五〕李太后亦已,〔六〕后病薨。病时,任后未尝请疾;〔七〕薨,又不侍丧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诗云『酌彼金』。,画云雷之象,以金饰之也。」郑氏曰:「上盖刻为山云雷之象。」师古曰:「郑说是也。,古雷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宝谓爱守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许慎云『措,置』。字借以为笮耳。」师古曰:「音壮客反,谓为门扉所笮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止者,止其自言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请,问也。」

元朔中,睢阳人犴反,〔一〕人辱其父,而与睢阳太守客俱出同车。犴反杀其仇车上,亡去。睢阳太守怒,以让梁二千石。二千石以下求反急,执反亲戚。反知国阴事,乃上变告梁王与大母争尊状。时相以下具知之,欲以伤梁长吏,书闻。天子下吏验问,有之。公卿治,奏以为不孝,请诛王及太后。〔二〕天子曰:「首恶失道,任后也。朕置相吏不逮,〔三〕无以辅王,故陷不谊,不忍致法。」削梁王五县,夺王太后汤沐成阳邑,枭任后首于市,中郎胡等皆伏诛。梁余尚有八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犴姓,反名也。犴音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陈太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逮,及也,言其材知不及。」

襄立四十年薨,子顷王无伤嗣。十一年薨,子敬王定国嗣。四十年薨,子夷王遂嗣。六年薨,子荒王嘉嗣。十五年薨,子立嗣。

鸿嘉中,太傅辅奏:「立一日至十一犯法,臣下愁苦,莫敢亲近,不可谏止。愿令王,非耕、祠,法驾毋得出宫,尽出马置外苑,收兵杖藏私府,毋得以金钱财物假赐人。」事下丞相、御史,请许〔一〕。奏可。后数复驱伤郎,〔二〕夜私出宫。傅相连奏,坐削或千户或五百户,如是者数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许太傅所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,棰击,音一口反。」

荒王女弟园子为立舅任宝妻,宝兄子昭为立后。数过宝饮食,报宝曰:「我好翁主,〔一〕欲得之。」宝曰:「翁主,姑也,法重。」立曰:「何能为!」〔二〕遂与园子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诸王女皆称翁主,言其父自主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罪不能至重也。」

积数岁,永始中,相禹奏立对外家怨望,有恶言。有司案验,因发淫乱事,奏立禽兽行,请诛。太中大夫谷永上疏曰:「臣闻『礼,天子外屏,不欲见外』也。〔一〕是故帝王之意,不窥人闺门之私,听闻中冓之言。〔二〕春秋为亲者讳。诗云『戚戚兄弟,莫远具尔』。〔三〕今梁王年少,颇有狂病,始以恶言按验,既亡事实,而发闺门之私,非本章所指。王辞又不服,猥强劾立,傅致难明之事,〔四〕独以偏辞成罪断狱,亡益于治道。污蔑宗室,〔五〕以内乱之恶披布宣扬于天下,非所以为公族隐讳,增朝廷之荣华,昭圣德之风化也。臣愚以为王少,而父同产长,年齿不伦;梁国之富,足以厚聘美女,招致妖丽;父同产亦有耻辱之心。〔六〕案事者乃验问恶言,〔七〕何故猥自发舒?〔八〕以三者揆之,殆非人情,疑有所迫切,过误失言,文吏蹑寻,不得转移。萌牙之时,加恩勿治,上也。〔九〕既已案验举宪,宜及王辞不服,诏廷尉选上德通理之吏,更审考清问,着不然之效,定失误之法,〔一0〕而反命于下吏,〔一一〕以广公族附疏之德,为宗室刷污乱之耻,〔一二〕甚得治亲之谊。」天子由是寝而不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屏谓当门之墙,以屏蔽者也。外屏,于门外为之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中冓,材构在堂之中也。」晋灼曰:「鲁诗以为夜也。」师古曰:「冓谓舍之交积材木也。应说近之。冓音工豆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小雅行苇之诗也。戚戚,内相亲也。尔,近也。言王之族亲,情无疏远,皆昵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蔑音漫。」师古曰:「蔑音秣,谓涂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其姑亦当自耻,必不与奸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本所问者,怨望朝廷之言耳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猥,曲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覆盖之,则计之上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使者还反,以清白之状付有司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刷谓拭刷除之也,音所劣反。」

居数岁,元延中,立复以公事怨相掾及睢阳丞,使奴杀之,杀奴以灭口。凡杀三人,伤五人,手驱郎吏二十余人。上书不拜奏。谋篡死罪囚。〔一〕有司请诛,上不忍,削立五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逆取曰篡。」

哀帝建平中,立复杀人。天子遣廷尉赏、大鸿胪由持节即讯〔一〕。至,移书傅、相、中尉曰:「王背策戒,〔二〕誖暴妄行,〔三〕连犯大辟,毒流吏民。比比蒙恩,不伏重诛,〔四〕不思改过,复贼杀人。幸得蒙恩,丞相长史、大鸿胪丞即问。王阳病抵谰,置辞骄嫚,〔五〕不首主令,与背畔亡异。〔六〕丞相、御史请收王玺绶,送陈留狱。明诏加恩,复遣廷尉、大鸿胪杂问。今王当受诏置辞,恐复不首实对。书曰:『至于再三,有不用,我降尔命。』〔七〕傅、相、中尉皆以辅正为职,『虎兕出于匣,龟玉毁于匮中,是谁之过也?』〔八〕书到,明以谊晓王。敢复怀诈,罪过益深。傅、相以下,不能辅导,有正法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就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初封时,策书有戒敕之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比犹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抵,距也。谰,诬讳也。抵音丁礼反。谰音来亶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首谓不伏其罪也。主令者,于法令之条与背畔无异也。首音失救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此周书多方篇之辞也。言我教汝,至于再三,汝不能用,则我下罚黜汝命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此论语孔子责冉有、季路之辞也。言虎兕出于槛,龟玉毁于椟匮,岂非典守者之过邪?喻辅相人者,当能持危扶颠也。」

立惶恐,免冠对曰:「立少失父母,孤弱处深宫中,独与宦者婢妾居,渐渍小国之俗,加以质性下愚,有不可移之姿。〔一〕往者傅相亦不纯以仁谊辅翼立,大臣皆尚苛刻,刺求微密。谗臣在其间,左右弄口,积使上下不和,更相伺。〔二〕宫殿之里,毛牦过失,亡不暴陈。当伏重诛,以视海内,〔三〕数蒙圣恩,得见贳赦。〔四〕今立自知贼杀中郎曹将,冬月迫促,贪生畏死,即诈僵仆阳病,〔五〕徼幸得踰于须臾。〔六〕谨以实对,伏须重诛。」〔七〕时冬月尽,其春大赦,不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从化也。论语称孔子曰『唯上智与下愚不移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贳谓宽其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僵仆,倒地也。僵音姜。仆音赴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冀得踰冬月而减罪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元始中,立坐与平帝外家中山卫氏交通,新都侯王莽奏废立为庶人,徙汉中。立自杀。二十七年,国除。后二岁,莽白太皇太后立孝王玄孙之曾孙沛郡卒史音为梁王,奉孝王后。莽篡,国绝。

赞曰:梁孝王虽以爱亲故王膏腴之地,〔一〕然会汉家隆盛,百姓殷富,故能殖其货财,广其宫室车服。然亦僭矣。怙亲亡厌,牛祸告罚,卒用忧死,悲夫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太后爱子,而帝亲弟,故曰爱亲。」

校勘记

二二一0页一二行(弟)〔帝〕忧恐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帝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帝」是。

二二一八页五行王阳病抵谰,置辞骄嫚,〔五〕注〔五〕原在「置辞」下。刘攽说「骄嫚」当属上句。王先谦亦说当读「置辞骄嫚」为句。

汉书卷四十八

贾谊传第十八

贾谊,雒阳人也,年十八,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。〔一〕河南守吴公闻其秀材,召置门下,〔二〕甚幸爱。文帝初立,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,〔三〕故与李斯同邑,而尝学事焉,〔四〕征以为廷尉。廷尉乃言谊年少,颇通诸家之书。文帝召以为博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谓缀辑之也,言其能为文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秀,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治平,言其政治和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之而从其学也。」

是诸,谊年二十余,最为少。每诏令议下,〔一〕诸老先生未能言,谊尽为之对,人人各如其意所出。诸生于是以为能。文帝说之,〔二〕超迁,岁中至太中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有诏令出下及遣议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,天下和洽,宜当改正朔,易服色制度,定官名,兴礼乐。乃草具其仪法,〔一〕色上黄,数用五,为官名悉更,奏之。〔二〕文帝谦让未皇也。〔三〕然诸法令所更定,及列侯就国,其说皆谊发之。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。绛、灌、东阳侯、冯敬之属尽害之,〔四〕乃毁谊曰:「雒阳之人年少初学,专欲擅权,纷乱诸事。」于是天子后亦疏之,不用其议,以谊为长沙王太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草谓创造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皇,暇也。自以为不当改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绛,绛侯周勃也。灌,灌婴也。东阳侯,张相如也。冯敬,时为御史大夫。」

谊既以适去,〔一〕意不自得,及度湘水,〔二〕为赋以吊屈原。屈原,楚贤臣也,被谗放逐,作离骚赋,〔三〕其终篇曰:「已矣!国亡人,莫我知也。」遂自投江而死。谊追伤之,因以自谕。〔四〕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湘水出零陵阳海山,北流入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忧动曰骚。遭忧而作此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谕,譬也。」

恭承嘉惠兮,〔一〕俟罪长沙。〔二〕仄闻屈原兮,自湛汨罗。〔三〕造托湘流兮,敬吊先生。〔四〕遭世罔极兮,乃陨厥身。〔五〕乌虖哀哉兮,逢时不祥!〔六〕鸾凤伏窜兮,鸱鸮翱翔。〔七〕阘茸尊显兮,谗谀得志;〔八〕贤圣逆曳兮,方正倒植。〔九〕谓随、夷溷兮,〔一0〕谓跖、蹻廉;〔一一〕莫邪为钝兮,〔一二〕鈆刀为铦。〔一三〕于嗟默默,生之亡故兮!〔一四〕斡弃周鼎〔一五〕,宝康瓠兮。〔一六〕腾驾罢牛,骖蹇驴兮;〔一七〕骥垂两耳,服盐车兮。〔一八〕章父荐屦,渐不可久兮;〔一九〕嗟(若)〔

苦〕先生,独离此咎兮!〔二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恭,敬也。嘉惠,谓诏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俟,古俟字。俟,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仄,古侧字。汨,水名,在长沙罗县,故曰汨罗。湛读曰沉。汨音莫历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造,至也。言至湘水而因托其流也。造音千到反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谗言罔极。」师古曰:「罔,无也。极,中也,无中正之道。一曰极,止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虖读曰呼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鸱,鸱鸺,怪鸟也。鸮,恶声之鸟也。鸱音尺夷反。鸮音于骄反。鸺音休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阘茸,下材不肖之人也。阘音吐盍反。茸音人勇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植,立也,音值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随,卞随,汤时廉士,汤以天下让而不受。夷,伯夷也,不食周粟,饿于首阳之下。」师古曰:「溷,浊也,音胡困反。」

〔一一〕李奇曰:「跖,秦大盗也。楚之大盗为庄蹻。」师古曰:「

跖音之石反。蹻音居略反。庄周云,盗跖,柳下惠之弟,盖寓言也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莫邪,吴大夫也,作宝剑,因以冠名。」

〔一三〕晋灼曰:「世俗为利为铦彻。」师古曰:「音弋占反。」

〔一四〕应劭曰:「默默,不得意也。」邓展曰:「言屈原无故遇此祸也。」师古曰:「生,先生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斡,转也,音管。」

〔一六〕郑氏曰:「康瓠,瓦盆底也。尔雅曰:『康瓠谓之甈。』」师古曰:「甈音五列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蹇,跛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驾盐车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章父,殷冠名也。言冠乃居下,屦反在上也。父读曰甫。」

〔二0〕应劭曰:「嗟,咨嗟也。劳苦屈原遇此难也。」师古曰:「

离,遭也。」

谇曰:〔一〕已矣!国其莫吾知兮,〔二〕子独壹郁其谁语?〔三〕凤缥缥其高逝兮,夫固自引而远去。〔四〕袭九渊之神龙兮,〔五〕沕渊潜以自珍;〔六〕偭蟂獭以隐处兮,〔七〕夫岂从虾与蛭螾?〔八〕所贵圣之神德兮,远浊世而自臧。使麒麟可系而羁兮,岂云异夫犬羊?般纷纷其离此邮兮,〔九〕亦夫子之故也!〔一0〕历九州而相其君兮,何必怀此都也?〔一一〕凤皇翔于千仞兮,览德辉而下之;〔一二〕见细德之险(微)〔征〕兮,遥增击而去之〔一三〕。彼寻常之污渎兮,岂容吞舟之鱼!〔一四〕横江湖之鳣鲸兮,固将制于蝼蚁。〔一五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谇,告也。」张晏曰:「谇,离骚下章乱也。」师古曰:「谇音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一国之人不知我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壹郁犹怫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缥缥,轻举貌,音匹遥反。」

〔五〕邓展曰:「袭,重也。」师古曰:「九渊,九旋之川,言至深也。」

〔六〕邓展曰:「沕音昧。」张晏曰:「潜,藏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蟂音枭。」应劭曰:「蟂獭,水虫害鱼者也。偭,背也。欲舍蟂獭,从神龙游也。」师古曰:「偭音面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蛭,水虫。螾,今之螼螾也。」孟康曰:「言龙自绝于蟂獭,况从虾与蛭螾也。」师古曰:「虾亦水虫也,音遐。蛭音质。螾字与蚓同,音引,今合韵,当音弋人反。螼音丘谨反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般音盘。」孟康曰:「般音班。般,反也。纷纷,构谗意也。」师古曰:「般,孟音是也。字从丹青之丹。离,遭也。邮,过也。」

〔一0〕李奇曰:「亦夫子不如麟凤之故,离此咎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此说非也。贾谊自言今之离邮,亦犹屈原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往长沙为傅,不足哀伤,何用苟怀此之都邑,盖亦谊自宽广之言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八尺曰仞。千仞,言其极高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增,重也。言见苛细之人,险阨之证,故重击其羽而高去。」

〔一四〕应劭曰:「八尺曰寻,倍寻曰常。」师古曰:「水不泄为污,音一胡反,又音一故反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鳣、鲸,皆大鱼也。」臣瓒曰:「鳣鱼无鳞,口在腹下。鲸鱼长者长数里。」晋灼曰:「小水不容大鱼,而横鳣鲸于污渎,必为蝼蚁所制。以况小朝主闇,不容受忠逆之言,亦为谗贼小臣所害。」师古曰:「鱣音竹連反,字或作。亦大魚也,音淫,又音尋。蝼音楼,谓蝼蛄也。」

谊为长沙傅三年,有服飞入谊舍,止于坐隅。〔一〕服似鸮〔二〕,不祥鸟也。谊既以适居长沙,长沙卑湿,谊自伤悼,以为寿不得长,乃为赋以自广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坐音才卧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异物志曰『有鸟,小鸡,体有文色,土俗因形名之曰服,不能远飞,行不出域』也。」

单阏之岁,四月孟夏,〔一〕庚子日斜,服集余舍,〔二〕止于坐隅,貌甚闲暇。〔三〕异物来,私怪其故,〔四〕发书占之,谶言其度。〔五〕曰「野鸟入室,主人将去。」问于子服:「余去何之?〔六〕吉虖告我,凶言其灾。淹速之度,语余其期。」〔七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太岁在卯为单阏。」师古曰:「阏音一葛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日斜,日昳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音萃。萃,聚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谶,验也,有征验之书也。谶音初禁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子服者,言加其美称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淹,迟也。」

服乃太息,举首奋翼,口不能言,请对以意。〔一〕万物变化,固亡休息。斡流而迁,或推而还。〔二〕形气转续,变化而嬗。〔三〕沕穆亡间,胡可胜言!〔四〕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;〔五〕忧喜聚门,吉凶同域。〔六〕彼吴强大,夫差以败;粤栖会稽,句践伯世。〔七〕斯游遂成,卒被五刑;〔八〕傅说胥靡,乃相武丁。〔九〕夫祸之与福,何异纠纆!〔一0〕命不可说,孰知其极?〔一一〕水激则旱,矢激则远。〔一二〕万物回薄,震荡相转。云烝雨降,纠错相纷。大钧播物,坱圠无垠。〔一三〕天不可与虑,道不可与谋。迟速有命,乌识其时?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意字合韵,宜音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斡音管。斡,转也。还读曰旋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嬗音如蝉,谓变蜕也。」苏林曰:「相传与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即禅代字,合韵故音婵耳。苏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沕穆,深微貌,胡,何也。言其理深微,不可尽言。沕音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此老子德经之言也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祸福相因,吉凶不定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会稽,山名也。句践避吴之难,保于兹山,故曰栖也。句音钩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李斯西游于秦,身登相位,二世时为赵高所谗,身伏五刑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胥靡,刑名也。傅说被刑,筑于傅岩,武丁以为己相。」师古曰:「胥靡,相随之刑也,解在楚元王传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祸福相为表里,如纠绳索相附会也。」臣瓒曰:「纠,绞也。纆,索也。」师古曰:「纆音墨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极,止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水之激疾,则去尽,不能浸润。矢之激发,则去远。」

〔一三〕如淳曰:「陶者作器于钧上,此以造化为大钧也。」应劭曰:「其气坱圠,非有限齐也。」师古曰:「今造瓦者谓所转者为钧,言造化为人,亦犹陶之造瓦耳。坱音乌朗反。圠音于黠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乌犹何也。」

且夫天地为炉,造化为工;阴阳为炭,万物为铜,〔一〕合散消息,安有常则?千变万化,未始有极。忽然为人,何足控揣〔二〕;化为异物,又何足患!〔三〕小智自私,贱彼贵我;达人大观,物亡不可。贪夫徇财,列士徇名;〔四〕夸者死权,品庶每生。〔五〕怵迫之徒,或趋西东;〔六〕大人不曲,意变齐同。愚士系俗,时若囚拘;〔七〕至人遗物,独与道俱。众人惑惑,好恶积意;〔八〕真人恬漠,独与道息。〔九〕释智遗形,超然自丧;〔一0〕寥廓忽荒,与道翱翔。〔一一〕乘流则逝,得坎则止;〔一二〕纵躯委命,不私与己。其生兮若浮,其死兮若休。〔一三〕澹虖若深渊之靓,泛虖若不系之舟。〔一四〕不以生故自保,养空而浮。〔一五〕德人无累,知命不忧。细故蔕芥,何足以疑!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冶铸为喻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控,引也。揣,持也。言人生忽然,何足引持自贵(借)〔惜〕也。」如淳曰:「控,引也。揣音团。控抟,玩弄爱生之意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患合韵音环。」

〔四〕臣瓒曰:「以身从物曰徇。」

〔五〕臣瓒曰:「谓夸泰也。庄子曰『权势不(充)〔尤〕,则夸者悲』。」孟康曰:「每,贪也。」师古曰:「品庶犹庶品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怵,为利所诱訹也。迫,迫贫贱,东西趋利也。」师古曰:「诱訹之訹则音戍。或曰,怵,怵惕也,音丑出反,其义两通。而说者欲改字为鉥,盖穿凿耳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时音块。」苏林曰:「音人肩伛时尔。音欺全反。」师古曰:「苏音是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惑惑,东西也。所好所恶,积之万亿也。」臣瓒曰:「言众怀好恶,积之心意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意合韵音于力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恬,安也。漠,静也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绝圣弃智,而亡其身也。」师古曰:「丧合韵音先郎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荒音呼广反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易『坎为险』,遇险难而止也。」张晏曰:「谓夷易则仕,险难则隐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休,息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澹,安也,音徒滥反。靓与静同。泛音敷剑反。」

〔一五〕服虔曰:「道家养空虚,若浮舟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蔕芥,小鲠也。蔕音丑芥反。」

后岁余,文帝思谊,征之。至,入见,上方受厘,坐宣室。〔一〕上因感鬼神事,而问鬼神之本。谊具道所以然之故。至夜半,文帝前席。〔二〕既罢,曰:「吾久不见贾生,自以为过之,今不及也。」乃拜谊为梁怀王太傅。怀王,上少子,爱,而好书,故令谊傅之,数问以得失。〔三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宣室,未央前正室也。」应劭曰:「厘,祭余肉也。汉仪注祭天地五畤,皇帝不自行,祠还致福。厘音禧。」师古曰:「禧,福也。借厘字为之耳,言受神之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渐迫近谊,听说其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汉朝问以国家之事。」

是时,匈奴强,侵边。天下初定,制度疏阔。诸侯王僭儗,地过古制,〔一〕淮南、济北王皆为逆诛。谊数上疏陈政事,多所欲匡建,〔二〕其大略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儗,比也,上比于天子。儗音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,正其失也。建,立也,立制节也。」

臣窃惟事势,可为痛哭者一,可为流涕者二,可为长太息者六,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,难遍以疏举。〔一〕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,〔二〕臣独以为未也。曰安且治者,非愚则谀,〔三〕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。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,〔四〕火未及燃,因谓之安,方今之势,何以异此!本末舛逆,首尾衡决,国制抢攘,〔五〕非甚有纪,〔六〕胡可谓治!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,因陈治安之策,试详择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尽条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进言者,谓陈说于天子前者也。治音直吏反。此下并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实谓治安,则是愚也;知其不尔而假言之,是谄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厝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抢音济济跄跄,不安貌也。」晋灼曰:「抢音伧。吴人骂楚人曰伧。伧攘,乱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音是。伧音仕庚反。攘音女庚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纪,理也。」

夫射猎之娱,与安危之机孰急?〔一〕使为治,劳智虑,苦身体,乏钟鼓之乐,勿为可也。乐与今同,而加之诸侯轨道,兵革不动,〔二〕民保首领,匈奴宾服,四荒乡风,〔三〕百姓素朴,狱讼衰息,大数既得,则天下顺治,海内之气清和咸理,生为明帝,没为明神,名誉之美,垂于无穷。礼祖有功而宗有德,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,上配太祖,与汉亡极。建久安之势,成长治之业,以承祖庙,以奉六亲,至孝也;〔四〕以幸天下,以育群生,至仁也;立经陈纪,轻重同得,后可以为万世法程,〔五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,犹得蒙业而安,至明也。以陛下之明达,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,致此非难也。〔六〕其具可素陈于前,愿幸无忽。〔七〕臣谨稽之天地,〔八〕验之往古,按之当今之务,日夜念此至孰也,虽使禹舜复生,为陛下计,亡以易此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二事之中,何者为急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轨道,言遵法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六亲,父母兄弟妻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程,式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少知治体者,谊自谓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忽,怠忘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稽,考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易,改也。」

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,〔一〕下数被其殃,上数爽其忧〔二〕,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。今或亲弟谋为东帝,〔三〕亲兄之子西乡而击,〔四〕今吴又见告矣。〔五〕天子春秋鼎盛,〔六〕行义未过,〔七〕德泽有加焉,犹尚如是,况莫大诸侯,〔八〕权力且十此者虖!〔九〕

〔一〕郑氏曰:「今建立国泰大,其势必固相疑也。」臣瓒曰:「

树国于险固,诸侯强大,则必与天子有相疑之势也。」师古曰:「郑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爽,忒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淮南厉王长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谓齐悼惠王子兴居而为济北王反,欲击取荥阳也。」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时吴王又不循汉法,有告之者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鼎,方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莫大,谓无有大于其国者,言最大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十倍于此。」

然而天下少安,何也?大国之王幼弱未壮,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。数年之后,诸侯之王大抵皆冠,〔一〕血气方刚,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,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,如此,有异淮南、济北之为邪!此时而欲为治安,虽尧舜不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抵,犹言大略也,音丁礼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黄帝曰:「日中必,操刀必割。」〔一〕今令此道顺而全安,甚易,不肯早为,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,〔二〕岂有异秦之季世虖!夫以天子之位,乘今之时,因天之助,尚惮以危为安,以乱为治,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,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?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。假设天下如曩时,〔三〕淮阴侯尚王楚,黥布王淮南,彭越王梁,韩信王韩,张敖王赵,贯高为相,卢绾王燕,陈豨在代,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,〔四〕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,能自安乎?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。天下殽乱,高皇帝与诸公并起,〔五〕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。〔六〕诸公幸者,乃为中涓,其次廑得舍人,〔七〕材之不逮至远也。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,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,多者百余城,少者乃三四十县,德至渥也,〔八〕然其后十年之间,反者九起。陛下之与诸公,非亲角材而臣之也,〔九〕又非身封王之也,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,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。然尚有可诿者,曰疏,〔一0〕臣请试言其亲者。假令悼惠王王齐,元王王楚,中子王赵,幽王王淮阳,共王王梁,〔一一〕灵王王燕,厉王王淮南,六七贵人皆亡恙,当是时陛下即位,能为治虖?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。若此诸王,虽名为臣,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,〔一二〕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。〔一三〕擅爵人,赦死罪,〔一四〕甚者或戴黄屋,〔一五〕汉法令非行也。虽行不轨如厉王者,令之不肯听,召之安可致乎!〔一六〕幸而来至,法安可得加!动一亲戚,天下圜视而起,〔一七〕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,〔一八〕适启其口,匕首已陷其匈矣。〔一九〕陛下虽贤,谁与领此?〔二0〕故疏者必危,亲者必乱,已然之效也。其异姓负强而动者,汉已幸胜之矣,又不易其所以然。同姓袭是迹而动,〔二一〕既有征矣,〔二二〕其势尽又复然。殃祸之变,未知所移,〔二三〕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,后世将如之何!

〔一〕孟康曰:「音卫。日中盛者,必暴也。」臣瓒曰:「太公曰『日中不,是谓失时;操刀不割,失利之期。』言当及时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语见六韬。谓暴晒之也。晒音所智反,又音所懈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抗其头而刭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堕,毁也。抗,举也。刭,割颈也。堕音火规反。刭音工鼎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曩,久也。谓昔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无恙,言无忧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殽,杂也。并音步鼎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礼,卿大夫之支子为侧室。席,大也。」臣瓒曰:「席,藉也。言非有侧室之势为之资藉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廑与仅同。廑,劣也,言纔得舍人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德,古德字。渥,厚也,音握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角,校也,竞也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诿,累也。以疏为累,言不以国也。」蔡谟曰:「诿者,托也。尚可托言信、越等以疏故反,故其下句曰『臣请试言其亲者』。亲者亦恃强为乱,明信等不以疏也。」师古曰:「蔡说是矣。诿音女瑞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自以为于天子为昆弟,而不论君臣之义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虑,大计也,言诸侯皆欲同皇帝之制度,而为天子之事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擅,专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天子车盖之制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不轨,谓不修法制也。致,至也。」

〔一七〕应劭曰:「圜,精正视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惊愕也。」

〔一八〕如淳曰:「冯无择子,名忠直,为御史大夫,奏淮南厉王诛之。」师古曰:「悍,勇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始欲发言节制诸侯王,则为刺客所杀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领,理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易其所以然,谓改其法制使不然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征,证验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祸,古祸字。」

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,〔一〕而芒刃不顿者,〔二〕所排击剥割,皆众理解也。〔三〕至于髋髀之所,非斤则斧。〔四〕夫仁义恩厚,人主之芒刃也;权势法制,人主之斤斧也。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,释斤斧之用,而欲婴以芒刃,〔五〕臣以为不缺则折。胡不用之淮南、济北?势不可也。〔六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孔子时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坦,屠牛者之名也。事见管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芒刃,谓刃之利如豪芒也。顿读曰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解,支节也,音胡懈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髀,股骨也。髋,髀上也。言其骨大,故须斤斧也。髋音宽。髀音陛,又音必尔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婴,绕也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(一)〔二〕国皆反诛。何不施之仁恩?势不可故也。」

臣窃迹前事,〔一〕大抵强者先反。淮阴王楚最强,则最先反;韩信倚胡,则又反;〔二〕贯高因赵资,则又反;陈豨兵精,则又反;彭越用梁,则又反;〔三〕黥布用淮南,则又反;卢绾最弱,最后反。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,功少而最完,势疏而最忠,非独性异人也,亦形势然也。曩令樊、郦、绛、灌据数十城而王,今虽以残亡可也;〔四〕令信、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,虽至今存可也。〔五〕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。〔六〕欲诸王之皆忠附,则莫若令如长沙王;欲臣子之勿菹醢,则莫若令如樊、郦等;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。力少则易使以义,国小则亡邪心。〔七〕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莫不制从,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,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,虽在细民,且知其安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。割地定制,令齐、赵、楚各为若干国,〔八〕使悼惠王、幽王、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,〔九〕地尽而止,及燕、梁它国皆然。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,建以为国,空而置之,须其子孙生者,举使君之。〔一0〕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,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,〔一一〕所以数偿之:一寸之地,一人之众,天子亡所利焉,〔一二〕诚以定治而已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。地制壹定,宗室子孙莫虑不王,〔一三〕下无倍畔之心,上无诛伐之志,〔一四〕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。法立而不犯,令行而不逆,贯高、利几之谋不生,柴奇、开章之计不萌,〔一五〕细民乡善,大臣致顺,〔一六〕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。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,植遗腹,朝委裘,而天下不乱,〔一七〕当时大治,后世诵圣。〔一八〕壹动而五业附,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?〔一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寻前事之踪迹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倚,依也,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用,役用之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事势可亡也。」师古曰:「曩亦谓昔时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事势可存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辞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使以义,使之遵礼义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若干,豫设数也。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,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徙其侯国,列侯国邑在诸侯王封内而犬牙相入者,则正其疆界,令其隔绝也。封其子孙者,分诸侯王之国邑,各自封其子孙,而受封之人若有罪黜,其地皆入于汉,故云颇入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偿者,谓所正列侯疆界,有侵诸侯王者,则汉偿之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虑,计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倍读曰偝。」

〔一五〕应劭曰:「柴奇、开章,皆与淮南王谋反者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七〕服虔曰:「言天下安,虽赤子遗腹在位,犹不危也。」应劭曰:「置遗腹,朝委裘,皆未有所知也。」孟康曰:「委裘,若容衣,天子未坐朝,事先帝裘衣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、孟二说皆是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称诵其圣明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惮,畏难也,音徒旦反。」

天下之势方病大。〔一〕一胫之大几如要,一指之大几如股,〔二〕平居不可屈信,〔三〕一二指搐,身虑亡聊。〔四〕失今不治,必为锢疾,〔五〕后虽有扁鹊,不能为已。〔六〕病非徒也,又苦跖盭。〔七〕元王之子,帝之从弟也;〔八〕今之王者,从弟之子也。惠王,亲兄子也;今之王者,兄子之子也。〔九〕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,〔一0〕疏者或制大权以偪天子,〔一一〕臣故曰非徒病也,又苦跖盭。可痛哭者,此病是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肿足曰。」师古曰:「音上勇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,并音巨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搐谓动而痛也。聊,赖也。搐音丑六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锢疾,坚久之疾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扁鹊,良医也。为,治也。已,语终辞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,古跖字也,音之石反。足下曰跖,今所呼脚掌是也。盭,古戾字,言足跖反戾,不可行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楚元王,高帝之弟,其子于文帝为从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惠王,齐悼惠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广立蕃屏,则天下安,故曰以安天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偪,古逼字。」

天下之势方倒县。凡天子者,天下之首,何也?上也。蛮夷者,天下之足,何也?下也。今匈奴嫚侵掠,至不敬也,〔一〕為天下患,至亡已也,〔二〕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。夷狄征令,是主上之操也;〔三〕天子共贡,是臣下之礼也。〔四〕足反居上,首顾居下,〔五〕倒县如此,莫之能解,犹为国有人乎?〔六〕非亶倒县而已,〔七〕又类辟,且病痱。〔八〕夫辟者一面病,痱者一方痛。今西边北边之郡,虽有长爵不轻得复,〔九〕五尺以上不轻得息,〔一0〕斥候望烽燧不得卧,〔一一〕将吏被介冑而睡,〔一二〕臣故曰一方病矣。医能治之,而上不使,〔一三〕可为流涕者此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,古侮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亡已,言不可止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征,召也。令,号令也。操谓主上之所操持也。操音千高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顾亦反也,言如人反顾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颠倒如此,而不能解救,岂谓国有明智之人乎?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病(癖)〔辟〕,不能行也。」师古曰:「辟,足病。痱,风。辟音壁。痱音肥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长爵,高爵也。虽受高爵之赏,犹将御寇,不得复除逸豫也。」苏林曰:「轻,易也。不易得复除,言难也。」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五尺谓小儿也。言无大小皆当自为战备。」

〔一一〕文颖曰:「边方备胡寇,作高土橹,橹上作桔皋,桔皋头兜零,以薪草置其中,常低之,有寇即火然举之以相告,曰烽。又多积薪,寇至即燃之,以望其烟,曰燧。」张晏曰:「昼举烽,夜燔燧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误也。昼则燔燧,夜则举烽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医者,谊自谓。」

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,势既卑辱,而祸不息,长此安穷!〔一〕进谋者率以为是,固不可解也,亡具甚矣。〔二〕臣窃料匈奴之众〔三〕不过汉一大县,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,甚为执事者羞之。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?行臣之计,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,伏中行说而笞其背,〔四〕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。〔五〕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,不搏反寇而搏畜菟,翫细娱而不图大患,非所以为安也。德可远施,威可远加,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,〔六〕可为流涕者此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长养此患,将何所穷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无治安之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,音聊。」

〔四〕郑氏曰:「说,奄人也,汉使送公主妻匈奴,说不肯行,强之,因以汉事告匈奴也。」师古曰:「中行,姓。说,名也。行音胡刚反。说读曰悦。中行说事具在匈奴传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听天子之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。」

今民卖僮者,〔一〕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,〔二〕内之闲中,〔三〕是古天子后服,所以庙而不晏者也,〔四〕而庶人得以衣婢妾。白縠之表,薄纨之里,緁以偏诸,〔五〕美者黼绣,〔六〕是古天子之服,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。〔七〕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,〔八〕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,倡优下贱得为后饰,然而天下不屈者,殆未有也。〔九〕且帝之身自衣皁绨,〔一0〕而富民墙屋被文绣;天子之后以缘其领,庶人妾缘其履:〔一一〕此臣所谓舛也。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,〔一二〕欲天下亡寒,胡可得也?一人耕之,十人聚而食之,欲天下亡饥,不可得也。饥寒切于民之肌肤,欲其亡为奸邪,不可得也。国已屈矣,〔一三〕盗贼直须时耳,〔一四〕然而献计者曰「毋动」,〔一五〕为大耳。〔一六〕夫俗至大不敬也,至亡等也,〔一七〕至冒上也,〔一八〕进计者犹曰「毋为」,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僮谓隶妾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如牙条以作履缘。」师古曰:「偏诸,若今之织成以为要襻及褾领者也。古谓之车马,其上为乘车及骑从之象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闲,卖奴婢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入庙则服之,宴处则不着,盖贵之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以偏诸緁着衣也。」师古曰:「緁音妾,谓以偏诸缏着之也。缏音步千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黼者,织为斧形。绣者,刺为众文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得其节而合宜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屈谓财力尽也,音其勿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绨,厚缯也,音徒奚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,庶贱者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衣音于既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待时而发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天下安,不可动摇。」

〔一六〕如淳曰:「好为大语者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无尊卑之差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冒,犯也。」

商君遗礼义,弃仁恩,〔一〕并心于进取,行之二岁,秦俗日败。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,家贫子壮则出赘。〔二〕借父耰鉏,虑有德色;〔三〕母取箕,立而谇语。〔四〕抱哺其子,与公并倨;〔五〕妇姑不相说,则反唇而相稽。〔六〕其慈子耆利,不同禽兽者亡几耳。〔七〕然并心而赴时,犹曰蹶六国,兼天下。〔八〕功成求得矣,〔九〕终不知反廉愧之节,仁义之厚。〔一0〕信并兼之法,遂进取之业,〔一一〕天下大败;众掩寡,智欺愚,勇威怯,壮陵衰,其乱至矣。是以大贤起之,威震海内,德从天下。〔一二〕曩之为秦者,今转而为汉矣。然其遗风余俗,犹尚未改。今世以侈靡相竞,而上亡制度,弃礼谊,捐廉耻,日甚,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。逐利不耳,虑非顾行也,〔一三〕今其甚者杀父兄矣。盗者剟寝户之帘,〔一四〕搴两庙之器,〔一五〕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。〔一六〕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,〔一七〕赋六百余万钱,乘传而行郡国〔一八〕,此其亡行义之(先)〔尤〕至者也。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,期会之间,以为大故。〔一九〕至于俗流失,世坏败,因恬而不知怪,〔二0〕虑不动于耳目,以为是适然耳。〔二一〕夫移风易俗,使天下回心而乡道,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。〔二二〕俗吏之所务,在于刀笔筐箧,〔二三〕而不知大(礼)〔体〕。陛下又不自忧,窃为陛下惜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商鞅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出作赘婿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之赘婿者,言其不当出在妻家,亦犹人身体之有赘,非应所有也。一说,赘,质也,家贫无有聘财,以身为质也。赘音之锐反。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耰,摩田器也,言以耰及鉏借与其父,而容色自矜为恩德也。耰音忧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谇犹骂也。」张晏曰:「谇,责让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也。谇音碎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哺,也。言妇抱子而哺之,乃与其舅并倨,无礼之甚也。哺音步。并音步鼎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稽,计也,相与计校也。」师古曰:「说音悦。稽音工奚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唯有慈爱其子而贪嗜财利,小异于禽兽也。无几,言不多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蹶音厥。」师古曰:「蹶谓拔而取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求得,所求者得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反,还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,一曰信任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大贤谓高祖也。德从天下,天下从其德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所追赴,唯计利与不耳。念虑之中,非顾行之善恶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剟谓割取之也。室有东西箱曰庙,无东西箱曰寝,盖谓陵上之寝。剟音辍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搴,取也。两庙,高祖、惠帝庙也。」师古曰:「搴,拔也,音骞,又音蹇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白昼,昼日也。言白者,谓不阴晦也。剽,劫也,音频妙反。」

〔一七〕服虔曰:「吏矫伪征发,盈出十万石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非也。几,近也。言诈为文书,以出仓粟近十万石耳。非谓征发于下也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一八〕如淳曰:「此言富者出钱谷,得高爵,或乃为使者,乘传车循行郡国,以为荣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亦非也。此又言矫伪之人诈为诏令,妄作赋敛,其数甚多,又诈乘传而行郡国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特,徒也。言公卿大臣特以簿书期会为急,不知正风俗、厉行义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恬,安也,音徒兼反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适,当也,谓事理当然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刀所以削书札。筐箧所以盛书。」

夫立君臣,等上下,使父子有礼,六亲有纪,〔一〕此非天之所为,人之所设也。夫人之所设,不为不立,不植则僵,不修则坏。〔二〕筦子曰:〔三〕「礼义廉耻,是谓四维;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」使筦子愚人也则可,筦子而少知治体,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!〔四〕秦灭四维而不张,故君臣乖乱,六亲殃戮,奸人并起,万民离叛,凡十三岁,〔而〕社稷为虚。〔五〕今四维犹未备也,故奸人几幸,而众心疑惑。〔六〕岂如今定经制,〔七〕令君君臣臣,〔八〕上下有差,父子六亲各得其宜,奸人亡所几幸,而群臣众信,上不疑惑!〔九〕此业壹定,世世常安,而后有所持循矣。〔一0〕若夫经制不定,是犹度江河亡维楫,〔一一〕中流而遇风波,船必覆矣〔一二〕。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纪,(礼)〔理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植,建也。僵,偃也,音疆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筦与管同。管子,管仲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以管子为愚人,其言不实,则无礼义廉耻可也。若以管子为微识治体,则当寒心而忧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,谓丘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经,常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君为君德,臣为臣道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众信谓共为忠信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执持而顺行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维所以系船,楫所以刺船也。诗曰『绋缡维之』。楫音集,又音接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覆音芳目反。」

夏为天子,十有余世,而殷受之。殷为天子,二十余世,而周受之。周为天子,三十余世,而秦受之。秦为天子,二世而亡。人性不甚相远也,〔一〕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,而秦无道之暴也?其故可知也。古之王者,太子乃生,固举以礼,〔二〕使士负之,有司齐肃端冕,〔三〕见之南郊,见于天也。〔四〕过阙则下,过庙则趋,孝子之道也。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。〔五〕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,召公为太保,周公为太傅,太公为太师。保,保其身体;傅,傅之德(意)〔义〕;师,道之教训:〔六〕此三公之职也。于是为置三少,皆上大夫也,曰少保、少傅、少师,是与太子宴者也。〔七〕故乃孩提有识,三公、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,〔八〕逐去邪人,不使见恶行。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〔九〕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,〔一0〕使与太子居处出入。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,闻正言,行正道,左右前后皆正人也。夫习与正人居之,不能毋正,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;习与不正人居之,不能毋不正,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。故择其所耆,必先受业,乃得尝之;〔一一〕择其所乐,必先有习,乃得为之。孔子曰:「少成若天性,习贯如自然。」〔一二〕及太子少长,知妃色,〔一三〕则入于学。学者,所学之官也。〔一四〕学礼曰:「帝入东学,上亲而贵仁,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;帝入南学,上齿而贵信,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;帝入西学,上贤而贵德,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;帝入北学,上贵而尊爵,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隃矣;〔一五〕帝入太学,承师问道,退习而考于太傅,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,〔一六〕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。此五学者既成于上,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。」〔一七〕及太子既冠成人,免于保傅之严,则有记过之史,〔一八〕彻膳之宰,〔一九〕进善之旌,〔二0〕诽谤之木,〔二一〕敢谏之鼓。〔二二〕瞽史诵诗,工诵箴谏,〔二三〕大夫进谋,士传民语。习与智长,故切而不媿;〔二四〕化与心成,故中道若性。三代之礼:春朝朝日,秋暮夕月,所以明有敬也;〔二五〕春秋入学,坐国老,执酱而亲馈之,〔二六〕所以明有孝也;行以鸾和,〔二七〕步中采齐,〔二八〕趣中肆夏,〔二九〕所以明有度也;其于禽兽,见其生不食其死,闻其声不食其肉,故远庖厨,所以长恩,且明有仁也。〔三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远音于万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乃,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齐读曰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音胡电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赤子,言其新生未有眉发,其色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保,安也。傅,辅也。道读曰导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宴谓安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孩,小儿也。提谓提撕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端,正也,直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悌音徒继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贯亦习也,音工宦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妃色,妃匹之色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官谓官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隃与踰同,谓越制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则,法也。匡,正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辑,和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有过则记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有阙则谏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进善言者,立于旌下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讥恶事者,书之于木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欲显谏者则击鼓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瞽,无目者也。工,习乐者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每被切磋,故无大过可耻媿之事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朝日以朝,夕月以暮,皆迎其初出也。下朝音直遥反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馈字与馈同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鸾和,车上铃也,解在礼乐志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乐诗名也。字或作荠,又作茨,并音(律)〔才〕私反。」

〔二九〕师古曰:「亦乐诗名。趣读曰趋。趋,疾步也。凡此中者,谓与其节相应也,并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0〕师古曰:「远音于万反。长音竹两反。」

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。及秦而不然。其俗固非贵辞让也,所上者告讦也;〔一〕固非贵礼义也,所上者刑罚也。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,所习者非斩劓人,则夷人之三族也。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,忠谏者谓之诽谤,深计者谓之妖言,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。〔二〕岂惟胡亥之性恶哉?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讦谓面相斥罪也,音居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刈。菅,茅也,音奸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鄙谚曰:「不习为吏,视已成事。」又曰:「前车覆,后车诫。」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其已事可知也;〔一〕然而不能从者,是不法圣智也。〔二〕秦世之所以亟绝者,其辙迹可见也;〔三〕然而不避,是后车又将覆也。夫存亡之变,治乱之机,其要在是矣。天下之命,县于太子;太子之善,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。〔四〕夫心未滥而先谕教,则化易成也;开于道术智谊之指,则教之力也。若其服习积贯,则左右而已。〔五〕夫胡、粤之人,生而同声,耆欲不异,〔六〕及其长而成俗,累数译而不能相通,行者〔有〕虽死而不相为者,〔七〕则教习然也。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。夫教得而左右正,则太子正矣,太子正而天下定矣。书曰:「一人有庆,兆民赖之。」〔八〕此时务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事,已往之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法谓则而效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车迹曰辙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谕,晓告也。与犹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贯音工宦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言其人之行,不能易事相为处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周书吕刑之辞也。一人,天子也。言天子有善,则兆庶获其利。」

凡人之智,能见已然,不能见将然。〔一〕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,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,是故法之所用易见,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。若夫庆赏以劝善,刑罚以惩恶,先王执此之政,坚如金石,行此之令,信如四时,据此之公,无私如天地耳,岂顾不用哉?〔二〕然而曰礼云礼云者,贵绝恶于未萌,而起教于微眇,〔三〕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。〔四〕孔子曰:「听讼,吾犹人也,必也使毋讼乎!」〔五〕为人主计者,莫如先审取舍;〔六〕取舍之极定于内,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。〔七〕安者非一日而安也,危者非一日而危也,皆以积渐然,不可不察也。人主之所积,在其取舍。以礼义治之者,积礼义;以刑罚治之者,积刑罚。刑罚积而民怨背,礼义积而民和亲。故世主欲民之善同,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。或道之以德教,或之以法令。〔八〕道之以德教者,德教洽而民气乐;之以法令者,法令极而民风哀。哀乐之感,祸福之应也。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,与汤武同,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,六七百岁而弗失,秦王治天下,十余岁则大败。此亡它故矣,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。夫天下,大器也。今人之置器,置诸安处则安,置诸危处则危。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,在天子之所置之。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,而德泽洽,禽兽草木广裕,〔九〕德被蛮貊四夷,累子孙数十世,此天下所共闻也。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,德泽亡一有,而怨毒盈于世,下憎恶之如仇雠,祸几及身,子孙诛绝,〔一0〕此天下之所共见也。是非其明效大验邪!人之言曰:「听言之道,必以其事观之,则言者莫敢妄言。」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,教化之不如刑罚,人主胡不引殷、周、秦事以观之也?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将然,谓欲有其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顾犹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眇,细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善则迁,畏罪而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使吾听讼,与众人齐等,然能先以德义化之,使其无讼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取谓所择用也。舍谓所弃置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极,中也。萌,始生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与驱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裕,饶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胡,何也。」

人主之尊譬如堂,群臣如陛,众庶如地。故陛九级上,廉远地,则堂高;〔一〕陛亡级,廉近地,则堂卑。高者难攀,卑者易陵,〔二〕理势然也。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,内有公卿大夫士,外有公侯伯子男,然后有官师小吏,〔三〕延及庶人,等级分明,而天子加焉,故其尊不可及也。里谚曰:「欲投鼠而忌器。」此善谕也。鼠近于器,尚惮不投,恐伤其器,况于贵臣之近主乎!〔四〕廉耻节礼以治君子,故有赐死而亡戮辱。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,以其离主上不远也。礼不敢齿君之路马,蹴其刍者有罚;〔五〕见君之几杖则起,遭君之乘车则下,入正门则趋;君之宠臣虽或有过,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,尊君之故也。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,〔六〕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。〔七〕今自王侯三公之贵,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,古天子之所谓伯父、伯舅也,〔八〕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巿之法,〔九〕然则堂不亡陛虖?被戮辱者不泰迫虖?〔一0〕廉耻不行,大臣无乃握重权,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虖?夫望夷之事,二世见当以重法者,〔一一〕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级,等也。廉,侧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陵,乘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官师,一官之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近音其靳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齿谓审其齿岁也。刍,所食之草也。音千六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体貌,谓加礼容而敬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天子呼诸侯长者,同姓则曰伯父,异姓则曰伯舅。伯,长也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傌音骂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迫,迫天子也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决罪曰当。阎乐杀二世于望夷宫,本由秦制无忌上之风也。」

臣闻之,履虽鲜不加于枕,冠虽敝不以苴履。〔一〕夫尝已在贵宠之位,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,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,今而有过,帝令废之可也,退之可也,赐之死可也,灭之可也;若夫束缚之,系之,〔二〕输之司寇,编之徒官,〔三〕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,〔四〕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。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,〔五〕非所以习天下也,非尊尊贵贵之化也。夫天子之所尝敬,众庶之所尝宠,死而死耳,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苴者,履中之藉也,音子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谓以长绳系之也。音先列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司寇,主刑罚之官。编,次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榜音彭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知其有一旦之刑。」

豫让事中行之君,智伯伐而灭之,〔一〕移事智伯。及赵灭智伯,豫让面吞炭,〔二〕必报襄子,五起而不中。人问豫子,豫子曰:「中行众人畜我,我故众人事之;智伯国士遇我,我故国士报之。」故此一豫让也,反君事雠,行若狗彘,已而抗节致忠,行出虖列士,人主使然也。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,彼将犬马自为也;如遇官徒,彼将官徒自为也。顽顿亡耻〔三〕诟亡节,〔四〕廉耻不立,且不自好,〔五〕苟若而可,〔六〕故见利则逝,见便则夺〔七〕。主上有败,则因而挻之矣;〔八〕主上有患,则吾苟免而已,立而观之耳;有便吾身者,则欺卖而利之耳。人主将何便于此?〔九〕群下至众,而主上至少也,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。〔一0〕俱亡耻,俱苟妄,则主上最病。故古者礼不及庶人,刑不至大夫,所以厉宠臣之节也。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,不谓不廉,曰「簠簋不饰」;〔一一〕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,不曰污秽,曰「帷薄不修」;坐罢软不胜任者,不谓罢软,曰「下官不职」。〔一二〕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,犹未斥然正以謼之也,〔一三〕尚迁就而为之讳也。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,〔一四〕闻谴何则白冠牦缨,〔一五〕盘水加剑,造请室而请罪耳,〔一六〕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。其有中罪者,闻命而自弛,〔一七〕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。〔一八〕其有大罪者,闻命则北面再拜,跪而自裁,〔一九〕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,〔二0〕曰:「子大夫自有过耳!〔二一〕吾遇子有礼矣。」遇之有礼,故群臣自;〔二二〕婴以廉耻,故人矜节行。〔二三〕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,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,则非人类也。故化成俗定,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,〔二四〕国耳忘家,公耳忘私,利不苟就,害不苟去,唯义所在。上之化也,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,法度之臣诚死社稷,辅翼之臣诚死君上,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。故曰圣人有金城者,比物此志也。〔二五〕彼且为我死,故吾得与之俱生;彼且为我亡,故吾得与之俱存;夫将为我危,故吾得与之皆安。〔二六〕顾行而忘利,守节而仗义,故可以托不御之权,可以寄六尺之孤。〔二七〕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,主上何丧焉!〔二八〕此之不为,而顾彼之久行,〔二九〕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〔三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胡刚反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衅,漆面以易貌。吞炭,以变声也。」师古曰:「衅,熏也,以毒药熏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顿读曰钝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诟,谓无志分也。音胡结反。诟音后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自好犹言自喜也。好音呼倒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若犹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逝,往也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音挻起。」师古曰:「挻音式延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此于人主为不便也。便音频面反。」

〔一0〕苏林曰:「粹,纯也。言其势悉在群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簠簋,所以盛饭也。方曰簠,圆曰簋。簠音甫,又音扶。簋音轨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罢,废于事也。软,弱也。罢读曰疲。软音人兖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謼,古呼字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谴,责也。何,问也。域,界局也。」

〔一五〕郑氏曰:「以毛作缨。白冠,丧服也。」

〔一六〕应劭曰:「请室,请罪之室。」苏林曰:「音絜清。胡公汉官车驾出有请室令在前先驱,此官有别狱也。」如淳曰:「水性平,若己有正罪,君以平法治之也。加剑,当以自刎也。或曰,杀牲者以盘水取颈血,故示若此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、如二说皆是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中罪,非大非小也。弛,废也,自废而死。弛音式尔反。」

〔一八〕苏林曰:「不戾其颈而亲加刀锯也。」师古曰:「盭,古戾字,音庐结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裁,谓自刑杀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捽,持头发也。抑谓按之也。捽音才兀反。」

〔二一〕服虔曰:「子者,男子美号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读曰喜,音许吏反。,好也,好为志气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婴,加也。矜,尚也。」

〔二四〕孟康曰:「唯为主耳,不念其身。」

〔二五〕李奇曰:「志,记也。凡此上陈廉耻之事,皆古记也。」如淳曰:「比谓比方也。使忠臣以死社稷之志,比于金城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家之说皆非也。此言圣人厉此节行以御群下,则人皆怀德,戮力同心,国家安固不可毁,状若金城也。寻其下文,义可晓矣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夫,夫人也,亦犹彼人耳。夫音扶。」

〔二七〕应劭曰:「言念主忘身,忧国忘家,如此,可托权柄,不须复制御也。六尺之孤,未能自立者也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如此则于主上无所失。」

〔二九〕服虔曰:「彼谓亡国也。」师古曰:「顾,反也。久谓久行之也。言何不为投鼠忌器之法,而反久行无陛级之事。」

〔三0〕师古曰:「谊上疏言可为长太息者六,今此至三而止,盖史家直取其要切者耳。故下赞云掇其切于世事者着于传。」

是时丞相绛侯周勃免就国,人有告勃谋反,逮系长安狱治,卒亡事,复爵邑,故贾谊以此讥上。上深纳其言,养臣下有节。是后大臣有罪,皆自杀,不受刑。至武帝时,稍复入狱,自宁成始。

初,文帝以代王入即位,后分代为两国,立皇子武为代王,参为太原王,小子胜则梁王矣。后又徙代王武为淮阳王,而太原王参为代王,尽得故地。居数年,梁王胜死,亡子。谊复上疏曰:

陛下即不定制,如今之势,不过一传再传,〔一〕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,豪植而大强,〔二〕汉法不得行矣。陛下所以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,唯淮阳、代二国耳。〔三〕代北边匈奴,与强敌为邻。能自完则足矣。而淮阳之比大诸侯,如黑子之着面,〔四〕适足以饵大国耳,〔五〕不足以有所禁御。方今制在陛下,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,岂可谓工哉!人主之行异布衣。布衣者,饰小行,竞小廉,以自托于乡党,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。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,反者如猬毛而起,〔六〕以为不可,故蔪去不义诸侯而虚其国。〔七〕择良日,立诸子雒阳上东门之外,〔八〕毕以为王,〔九〕而天下安。故大人者,不牵小行,以成大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一二传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植,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蕃(翰)〔扞〕得宜,则嗣王安固,故云皇太子之所恃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黑子,今所谓黡子也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饵谓为其所吞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猬,虫名也,其毛为刺,音谓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不义诸侯,彭越、黥布等。」师古曰:「蔪读与芟同,谓芟刈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诸侯国皆在关东,故于东门外立之也。东面最北出门曰上东门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毕犹尽。」

今淮南地远者或数千里,越两诸侯,〔一〕而县属于汉〔二〕。其吏民繇役往来长安者,自悉而补,中道衣敝,〔三〕钱用诸费称此,〔四〕其苦属汉而欲得王至甚,逋逃而归诸侯者已不少矣。其势不可久。臣之愚计,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,而为梁王立后,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〔五〕与东郡以益梁;不可者,可徙代王而都睢阳。梁起于新郪以北着之河,〔六〕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,〔七〕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,破胆而不敢谋。梁足以扞齐、赵,淮阳足以禁吴、楚,陛下高枕,终亡山东之忧矣,此二世之利也。〔八〕当今恬然,适遇诸侯之皆少,〔九〕数岁之后,陛下且见之矣。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,今陛下力制天下,颐指如意,〔一0〕高拱以成六国之祸,难以言智。苟身亡事,畜乱宿祸,孰视而不定,〔一一〕万年之后,传之老母弱子,将使不宁,不可谓仁。臣闻圣主言问其臣而不自造事,〔一二〕故使人臣得毕其愚忠。唯陛下财幸!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越,过也。两诸侯,梁及淮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县而属汉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自悉其家资财,补缝作衣。」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列城,县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新郪,颍川县也。郪音千移反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包,取也。」如淳曰:「揵谓立封界也。或曰,揵,接也。」师古曰:「揵音钜偃反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从谊言可二世安耳。」师古曰:「言帝身及太子嗣位之时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恬,安也。少谓年少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但动颐指麾,则所欲皆如意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欲发言则问其臣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。裁择而幸从其言。」

文帝于是从谊计,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,北界泰山,西至高阳,得大县四十余城;徙城阳王喜为淮阳王,抚其民。

时又封淮南厉王四子皆为列侯。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,上疏谏曰:「窃恐陛下接王淮南诸子,〔一〕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。淮南王之悖逆亡道,天下孰不知其罪?〔二〕陛下幸而赦迁之,自疾而死,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?今奉尊罪人之子,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。〔三〕此人少壮,岂能忘其父哉?〔四〕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,大父与伯父、叔父也。〔五〕白公为乱,非欲取国代主也,发愤快志,剡手以冲仇人之匈,〔六〕固为俱靡而已。〔七〕淮南虽小,黥布尝用之矣,汉存特幸耳。〔八〕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,于策不便。〔九〕虽割而为四,四子一心也。予之众,积之财,此非有子胥、白公报于广都之中,即疑有剸诸、荆轲起于两柱之间,〔一0〕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。〔一一〕愿陛下少留计!」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接音挟,挟持欲王淮南诸子也。」臣瓒曰:「谓以恩接待而王之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谓接今时当即王之,言不久也。接犹续也,犹今人言续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悖,惑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若尊王其子,则是厉王无罪,汉枉杀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少壮,犹言稍长大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白公,楚平王之孙,太子建之子也。大父即祖,谓平王也。伯父、叔父,平王(之)〔诸〕子也。事见春秋传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剡,利也,音弋(再)〔冉〕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与仇人俱灭毙也。靡,碎也,音武皮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汉之胜布得存,此直天幸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假四子以资权,则当危汉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剸诸刺吴王,荆轲刺秦皇。事见春秋传及燕丹子也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周书云『无为虎傅翼,将飞入邑,择人而食之。』」

梁王胜坠马死,〔一〕谊自伤为傅无状,〔二〕常哭泣,后岁余,亦死。贾生之死,年三十三矣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文三王传言揖,此言胜,为有两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无善状。」

后四岁,齐文王薨,亡子。文帝思贾生之言,乃分齐为六国,尽立悼惠王子六人为王;又迁淮南王喜于城阳,分淮南为三国,尽立厉王三子以王之。后十年,文帝崩,景帝立,三年而吴、楚、赵与四齐王合从举兵,西乡京师,〔二〕梁王扞之,卒破七国。至武帝时,淮南厉王子为王者两国亦反诛。

〔一〕韦昭曰:「四齐王,胶东、胶西、菑川、济南也。」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孝武初立,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。贾嘉最好学,世其家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继其家业。」

赞曰:刘向称「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,其论甚美,通达国体,虽古之伊、管未能远过也。〔一〕使时见用,功化必盛。为庸臣所害,甚可悼痛。」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,〔二〕谊之所陈略施行矣。及欲改定制度,以汉为土德,色上黄,数用五,及欲试属国,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,〔三〕其术固以疏矣。谊(以夭)〔亦天〕年早终,虽不至公卿,未为不遇也。凡所著述五十八篇,掇其切于世事者着于传云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伊,伊尹。管,管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躬行,谓身亲俭约之行也,自追观以下,并史家之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贾谊书爱人之状,好人之技,仁道也;信为大操,常义也;爱好有实,已诺可期,十死一生,彼将必至:此三表也。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;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;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;赐之高堂邃宇府库奴婢以坏其腹;于来降者,以上召幸之,相娱乐,亲酌而手食之,以坏其心:此五饵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掇,拾也,音丁活反。」

校勘记

二二二三页六行嗟(若)〔苦〕先生,王先谦说史记、文选「

若」都作「苦」,据注文亦当作「苦」。

二二二四页一七行见细德之险(微)〔征〕兮,宋祁说浙本「微」作征,作「微」者非是。

二二二八页一六行何足引持自贵(借)〔惜〕也。宋祁说姚本「贵借」作「贵惜」。按景佑本作「贵惜」。

二二二九页四行权势不(充)〔尤〕,则夸者悲。景佑本作「

尤」。史记集解引庄子亦作「尤」。

二二三七页一行(一)〔二〕国皆反诛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二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二」是。

二二四一页六行病(癖)〔辟〕,不能行也。王先谦说「癖」为「辟」之误。

二二四四页一六行此其亡行义之(先)〔尤〕至者也。殿本作「尤」,景佑亦作「先」。

二二四五页三行而不知大(礼)〔体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体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体」是。

二二四六页一七行凡十三岁,〔而〕社稷为虚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

而」字。

二二四七页五行纪,(礼)〔理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理」。

二二四八页六行傅,傅之德(意)〔义〕;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义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义」是。

二二五一页三行并音(律)〔才〕私反。景佑本作「才」。

二二五二页二行行者〔有〕虽死而不相为者,按景佑本作「行者有」,殿本作「行有」。

二六一页四行蕃(翰)〔扞〕得宜,则嗣王安固,王先谦说「翰」当为「扞」之误。

二二六四页一行伯父、叔父,平王(之)〔诸〕子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诸」。

二二六四页二行音弋(再)〔冉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冉」,此误。

二二六五页六行谊(以夭)〔亦天〕年早终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亦天」。

汉书卷四十九

爰盎晁错传第十九

师古曰:「晁,古朝字,其下作朝,盖通用耳。」

爰盎字丝。其父楚人也,〔一〕故为群盗,徙安陵。〔二〕高后时,盎为吕禄舍人。孝文即位,盎兄哙任盎为郎中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盎音一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群盗者,群众相随而为盗也。」

〔三〕(师古)〔如淳〕曰:「盎为兄所保任,故得为郎中也。」

绛侯为丞相,朝罢趋出,意得甚。〔一〕上礼之恭,常目送之。盎进曰:「丞相何如人也?」上曰:「社稷臣。」盎曰:「绛侯所谓功臣,非社稷臣。社稷臣主在与在,主亡与亡。〔二〕方吕后时,诸吕用事,擅相王,刘氏不绝如带。〔三〕是时绛侯为太尉,本兵柄,〔四〕弗能正。吕后崩,大臣相与共诛诸吕,太尉主兵,适会其成功,所谓功臣,非社稷臣。丞相如有骄主色,陛下谦让,〔五〕臣主失礼,窃为陛下弗取也。」后朝,上益庄,丞相益畏。〔六〕已而绛侯望盎曰:「吾与汝兄善,今儿乃毁我!」〔七〕盎遂不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意甚自得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人主在时,与共治在时之事;人主虽亡,其法度存,当奉行之。高祖誓非刘氏不王,而勃等听王诸吕,是从生主之欲,不与亡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微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执兵权之本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如,似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庄,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望,责怨之也。」

及绛侯就国,人上书告以为反,征击请室,〔一〕诸公莫敢为言,唯盎明绛侯无罪。绛侯得释,盎颇有力。绛侯乃大与盎结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请室,狱也,解在贾谊传。」

淮南厉王朝,杀辟阳侯,〔一〕居处骄甚。盎谏曰:「诸侯太骄必生患,可适削地。」〔二〕上弗许。淮南王益横。〔三〕谋反发觉,上征淮南王,迁之蜀,槛车传送。盎时为中郎将,谏曰:「陛下素骄之,弗稍禁,以至此,今又暴摧折之。淮南王为人刚,有如遇霜露行道死,陛下竟为以天下大弗能容,有杀弟名,柰何?」上不听,遂行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国入朝而杀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淮南王至雍,病死,闻,〔一〕上辍食,哭甚哀。〔二〕盎入,顿首请罪。〔三〕上曰:「以不用公言至此。」盎曰:「上自宽,此往事,岂可悔哉!且陛下有高世行三,此不足以毁名。」上曰:「吾高世三者何事?」盎曰:「陛下居代时,太后尝病,三年,陛下不交睫解衣,〔四〕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。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,今陛下亲以王者修之,过曾参远矣。诸吕用事,大臣颛制,〔五〕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,驰不测渊,〔六〕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。〔七〕陛下至代邸,西乡让天子者三,南乡让天子者再。〔八〕夫许由一让〔九〕,陛下五以天下让,过许由四矣。且陛下迁淮南王,欲以苦其志,使改过,有司宿卫不谨,故病死。」于是上乃解,盎繇此名重朝廷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雍是扶风雍县也。闻,闻于天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责以不强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睫,目旁毛也。交睫,谓睡寐也。睫音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六〕郑氏曰:「大臣乱,乘传而赴之,故曰不测渊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孟贲、夏育,皆古勇士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许由,古高士也。尧让天下于由,由不受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盎常引大体慷慨。宦者赵谈以数幸,常害盎,盎患之。盎兄子种为常侍骑,谏盎曰:「君众辱之,后虽恶君,上不复信。」〔一〕于是上朝东宫,赵谈骖乘,盎伏车前曰:「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,皆天下豪英。今汉虽乏人,陛下独柰何与刀锯之余共载!」于是上笑,下赵谈。谈泣下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恶谓谮毁之,言其过恶。」

上从霸陵上,欲西驰下峻阪,盎辔。〔一〕上曰:「将军怯邪?」盎言曰:「臣闻千金之子不垂堂,〔二〕百金之子不骑衡,〔三〕圣主不乘危,不徼幸。今陛下骋六飞,〔四〕驰不测山,有如马惊车败,陛下纵自轻,柰高庙、太后何?」上乃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与揽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富人之子则自爱也。垂堂,谓坐堂外边,恐坠堕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骑,倚也。衡,楼殿边栏楯也。」师古曰:「骑谓跨之耳,非倚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六马之疾若飞也。」

上幸上林,皇后、慎夫人从。其在禁中,常同坐。〔一〕及坐,郎署长布席,盎引却慎夫人坐。〔二〕慎夫人怒,不肯坐。上亦怒,起。盎因前说曰:「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,今陛下既以立后,慎夫人乃妾,妾主岂可以同坐哉!且陛下幸之,则厚赐之。陛下所以为慎夫人,适所以祸之也。独不见『人豕』乎?」〔三〕于是上乃说〔四〕,入语慎夫人。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同坐,谓所坐之处高下齐同,无差等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郎署,上林中直卫之署也。」如淳曰:「盎时为中郎将,天子幸署,豫设供帐待之,故得却慎夫人坐也。」师古曰:「却谓退而卑之也。坐音材卧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戚夫人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然盎亦以数直谏,不得久居中。调为陇西都尉,〔一〕仁爱士卒,士卒皆争为死。迁齐相,徙为吴相。辞行,种谓盎曰:「吴王骄日久,国多奸,今丝欲刻治,〔三〕彼不上书告君,则利剑刺君矣。南方卑湿,丝能日饮,亡何,说王毋反而已。〔三〕如此幸得脱。」盎用种之计,吴王厚遇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种称叔父字曰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何,言更无余事。」

盎告归,道逢丞相申屠嘉,下车拜谒,丞相从车上谢。盎还,媿其吏,〔一〕乃之丞相舍上谒,〔二〕求见丞相。丞相良久乃见。因跪曰:「愿请间。」〔三〕丞相曰:「使君所言公事,之曹与长史掾议之,吾且奏之;则私,吾不受私语。」盎即起说曰:「君为相,自度孰与陈平、绛侯?」〔四〕丞相曰:「不如。」盎曰:「善,君自谓弗如。夫陈平、绛侯辅翼高帝,定天下,为将相,而诛诸吕,存刘氏;君乃为材官蹶张,迁为队帅,〔五〕积功至淮阳守,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。且陛下从代来,每朝,郎官者上书疏,未尝不止辇受。其言不可用,置之;言可采,未尝不称善。何也?欲以致天下贤英士大夫,日闻所不闻,以益圣。〔六〕而君自闭箝天下之口,〔七〕而日益愚。夫以圣主责愚相,君受祸不久矣。」丞相乃再拜曰:「嘉鄙人,乃不知,将军幸教。」引与入坐,为上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惭不见礼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上谒,若今通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欲因间隙,私有所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度,计量也。与犹如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队帅,军中小官。」师古曰:「帅音所类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日日得闻异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箝,也,音其炎反。」

盎素不好晁错,错所居坐,盎辄避;盎所居坐,错亦避:两人未尝同堂语。及孝景即位,晁错为御史大夫,使吏案盎受吴王财物,抵罪,诏赦以为庶人。吴楚反闻,〔一〕错谓丞史曰:〔二〕「爰盎多受吴王金钱,专为蔽匿,言不反。今果反,欲请治盎,宜知其计谋。」丞史曰:「事未发,治之有绝。〔三〕今兵西向,治之何益!且盎不宜有谋。」〔四〕错犹与未决。〔五〕人有告盎,盎恐,夜见窦婴,为言吴所以反,愿(致)〔至〕前,口对状。〔六〕婴入言,上乃召盎。盎入见,竟言吴所以反,独急斩错以谢吴,吴可罢。上拜盎为泰常,窦婴为大将军。两人素相善。是时,诸陵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,车骑者日数百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闻,闻于天子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百官表御史大夫有两丞。丞史,丞及史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事未发之时,治之乃有所绝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盎大臣,不宜有奸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至天子之前也。」

及晁错已诛,盎以泰常使吴。吴王欲使将,不肯。欲杀之,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。初,盎为吴相时,从史盗私盎侍儿。〔一〕盎知之,弗泄,遇之如故。人有告从史,「君知女与侍者通」,乃亡去。盎驱自追之,〔二〕遂以侍者赐之,复为从史。及盎使吴见守,从史适在守盎校为司马,〔三〕乃悉以其装赍买二石醇醪,〔四〕会天寒,士卒饥渴,饮醉西南陬卒,卒皆卧。〔五〕司马夜引盎起,曰:「君可以去矣,吴王期旦日斩君。」盎弗信,曰:「何为者?」司马曰:「臣故为君从史盗侍儿者也。」盎乃惊,谢曰:「公幸有亲,〔六〕吾不足絫公。」〔七〕司马曰:「君弟去,〔八〕臣亦且亡,辟吾亲,〔九〕君何患!」乃以刀决帐,道从醉卒直出。〔一0〕司马与分背。〔一一〕盎解节旄怀之,〔一二〕屐步行七十里,〔一三〕明,见梁骑,驰去,遂归报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驰而追,言疾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校中之司马,所领士卒,正当守盎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装赍,谓所赍衣物自随者也。醇者不杂,言其醲也。醪,汁滓合之酒也,音牢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陬,隅也。饮音于禁反。陬音子侯反,又音邹。」

〔六〕文颖曰:「言汝有亲老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也,音力瑞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弟,但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藏匿吾亲,不使遇害也。」晋灼曰:「辟音避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于醉卒之处决帐而开,令信道得亡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一时各去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不欲令人见。」

〔一三〕如淳曰:「着屐步行而逃亡。」

〔一四〕文颖曰:「梁骑将击吴楚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遇梁军之骑,遂因得脱,归报天子。」

吴楚已破,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,以盎为楚相。尝上书,不用。盎病免家居,与闾里浮湛,相随行斗鸡走狗。〔一〕雒阳剧孟尝过盎,盎善待之。安陵富人有谓盎曰:「吾闻剧孟博徒,〔二〕将军何自通之?」盎曰:「剧孟虽博徒,然母死,客送丧车千余乘,此亦有过人者。且缓急人所有。〔三〕夫一旦叩门,不以亲为解〔四〕,不以在亡为辞,〔五〕天下所望者,独季心、剧孟。〔六〕今公阳从数骑,〔七〕一旦有缓急,宁足恃乎!」遂骂富人,弗与通。诸公闻之,皆多盎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博戏之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凡人在生,不能无缓急之事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不语云亲不听也。」臣瓒曰:「凡人之于赴难济厄,多以有父母为解,而孟兼行之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解者,若今言分疏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或实在家,而辞云不在。」

〔六〕文颖曰:「心,季布弟也。」

〔七〕邓展曰:「阳,外也。」晋灼曰:「阳犹常也。」师古曰:「邓说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。」

盎虽居家,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。梁王欲求为嗣,盎进说,其后语塞。〔一〕梁王以此怨盎,使人刺盎。刺者至关中,问盎,称之皆不容口。〔二〕乃见盎曰:「臣受梁王金刺君,君长者,不忍刺君。然后刺者十余曹,〔三〕备之!」盎心不乐,家多怪,乃之棓生所问占。〔四〕还,梁刺客后曹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塞,不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称美其德,口不能容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曹,辈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音桮。」文颖曰:「音陪,秦时贤士善术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音文说是。」

晁错,颍川人也。〔一〕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,〔二〕与雒阳宋孟及刘带同师。以文学为太常掌故。〔三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音厝置之厝。」师古曰:「据申屠嘉传序云『责通请错,匪躬之故』,以韵而言,晋音是也。潘岳西征赋乃读为错杂之错,不可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轵县之儒生姓张名恢,错从之受申商法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掌故,六百石吏,主故事。」

错为人峭直刻深。〔一〕孝文时,天下亡治尚书者,独闻齐有伏生,故秦博士,治尚书,年九十余,老不可征。乃诏太常,使人受之。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,还,因上书称说。〔二〕诏以为太子舍人,门大夫,〔三〕迁博士。又上书言:「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,以知术数也。〔四〕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,则群臣畏服矣;知所以听言受事,则不欺蔽矣;知所以安利万民,则海内必从矣;知所以忠孝事上,则臣子之行备矣:此四者,臣窃为皇太子急之。人臣之议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为也,〔五〕臣之愚,诚以为不然。窃观上世之君,不能奉其宗庙而劫杀于其臣者,皆不知术数者也。(皇太子所读书多矣,而未深知术数者也。)皇太子所读书多矣,而未深知术数者,不问书说也。〔六〕夫多诵而不知其说,所谓劳苦而不为功。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奇,驭射伎艺过人绝远,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,以陛下为心也。〔七〕窃愿陛下幸择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,以赐皇太子,因时使太子陈明于前。唯陛下裁察。」上善之,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。〔八〕以其辩得幸太子,太子家号曰「智囊」〔九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峭字与峭同。峭谓峻也,音千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称师法而说其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初为舍人,又为门大夫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术数,刑名之书也。」臣瓒曰:「术数谓法制,治国之术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公孙弘云『擅生杀之力,通壅塞之途,权轻重之数,论得失之道,使远近情伪必见于上,谓之术。』此与错所言同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何用知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谓所说之义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若伯鱼须仲尼教,乃读诗书也。」

〔八〕臣瓒曰:「茂陵中书太子家令秩八百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一身所有皆是智算,若囊橐之盛物也。」

是时匈奴强,数寇边,上发兵以御之。错上言兵事,曰:

臣闻汉兴以来,胡虏数入边地,小入则小利,大入则大利;高后时再入陇西,攻城屠邑,驱略畜产;〔一〕其后复入陇西,杀吏卒,大寇盗。窃闻战胜之威,民气百倍;〔二〕败兵之卒,没世不复。〔三〕自高后以来,陇西三困于匈奴矣,民气破伤,亡有胜意。今兹陇西之吏,赖社稷之神灵,奉陛下之明诏,和辑士卒,底厉其节,〔四〕起破伤之民以当乘胜之匈奴,用少击众,杀一王,败其众而(

法曰)大有利。非陇西之民有勇怯,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。故兵法曰:「有必胜之将,无必胜之民。」繇此观之,〔五〕安边境,立功名,在于良将,不可不择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益奋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永挫折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底与砥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臣又闻用兵,临战合刃之急者三:〔一〕一曰得地形,二曰卒服习,三曰器用利。兵法曰:丈五之沟,渐车之水,〔二〕山林积石,经川丘阜,〔三〕屮木所在,〔四〕此步兵之地也,车骑二不当一。土山丘陵,曼衍相属,〔五〕平原广野,此车骑之地,步兵十不当一。平陵相远,川谷居间,〔六〕仰高临下,此弓弩之地也,短兵百不当一。两陈相近,平地浅(草)〔屮〕,可前可后,此长戟之地也,剑楯三不当一。(雚)〔萑〕苇竹萧,〔七〕屮木蒙茏,支叶茂接,〔八〕此矛鋋之地也,〔九〕长戟二不当一。曲道相伏,险阨相薄,此剑楯之地也,弓弩三不当一。士不选练,卒不服习,起居不精,动静不集,〔一0〕趋利弗及,避难不毕,前击后解,与金鼓之(

音)〔指〕相失,〔一一〕此不习勒卒之过也,百不当十。兵不完利,与空手同;甲不坚密,与袒裼同;〔一二〕弩不可以及远,与短兵同;射不能中,与亡矢同;中不能入,与亡镞同:〔一三〕此将不省兵之祸也,〔一四〕五不当一。故兵法曰:器械不利,以其卒予敌也;卒不可用,以其将予敌也;将不知兵,以其主予敌也;君不择将,以其国予敌也。四者,(国)〔兵〕之至要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合刃,谓交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渐读曰瀸,谓浸也,音子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经川,常流之水也。大陆曰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曼衍,犹联延也。属,续也。衍音弋战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(雚乱)〔萑,薍〕也。苇,葭也。萧,蒿也。萑音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蒙茏,覆蔽之貌也。茏音来东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鋋,铁把短矛也,音上延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集,齐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金,金钲也。鼓所以进众,金所以止众也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袒裼,肉袒也。」师古曰:「裼音锡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镞,矢锋也,音子木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臣又闻小大异形,强弱异势,险易异备。〔一〕夫卑身以事强,小国之形也;合小以攻大,敌国之形也;〔二〕以蛮夷攻蛮夷,中国之形也。〔三〕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。上下山阪,出入溪涧,中国之马弗与也;〔四〕险道倾仄,且驰且射,〔五〕中国之骑弗与也;风雨罢劳,饥渴不困,〔六〕中国之人弗与也:此匈奴之长技也。若夫平原易地,轻车突骑,〔七〕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;〔八〕劲弩长戟,射疏及远,〔九〕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;坚甲利刃,长短相杂,游弩往来,什伍俱前,〔一0〕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;材官驺发,矢道同的,〔一一〕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;〔一二〕下马地斗,剑戟相接,去就相薄,〔一三〕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:〔一四〕此中国之长技也。以此观之,匈奴之长技三,中国之长技五。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,以诛数万之匈奴,众寡之计,以一击十之术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,平也,音弋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彼我力均,不能相胜,则须连结外援共制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烦华夏之兵,使其同类自相攻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犹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仄,古侧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易亦平也。突骑,言其骁锐可用冲突敌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挠,搅也,音火高反,其字从手。一曰,桡,曲也,弱也,音女教反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疏亦阔远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五人为伍,二伍为什。」

〔一一〕苏林曰:「驺音马骤之骤。」如淳曰:「驺,矢也。处平易之地可以矢相射也。」臣瓒曰:「材官,骑射之官也。射者驺发,其用矢者同中一的,言其工妙也。」师古曰:「驺谓矢之善者也。春秋左氏传作菆字,其音同耳。材官,有材力者。驺发,发驺矢以射也。手工矢善,故中则同的。的谓所射之准臬也。苏音失之矣。臬音牛列反,即谓橛也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革笥,以皮作如铠者被之。木荐,以木板作如楯。一曰,革笥若楯,木荐之以当人心也。」师古曰:「一说非也。笥音息嗣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薄,迫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给谓相连及。」

虽然,兵,凶器;战,危事也。以大为小,以强为弱,在俛卬之间耳。〔一〕夫以人之死争胜,跌而不振,〔二〕则悔之亡及也。帝王之道,出于万全。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,其众数千,饮食长技与匈奴同,可赐之坚甲絮衣,劲弓利矢,益以边郡之良骑。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,〔三〕以陛下之明约将之。即有险阻,以此当之;平地信道,则以轻车材官制之。两军相为表里,各用其长技,衡加之以众,〔四〕此万全之术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知其术,则虽大必小,虽强必弱也。俛亦俯字。卬读曰仰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蹉跌不可复起也。」师古曰:「跌,足失据也。跌音徒结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衡音横。」师古曰:「衡即横耳,无劳借音。」

传曰:「狂夫之言,而明主择焉。」臣错愚陋,昧死上狂言,唯陛下财择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也。」

文帝嘉之,乃赐错玺书宠答焉,曰:「皇帝问太子家令:上书言兵体三章,闻之。〔一〕书言『狂夫之言,而明主择焉』。今则不然。言者不狂,而择者不明,国之大患,故在于此。使夫不明择于不狂,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。」

〔一〕李奇曰:「三者,得地形,卒服习,器用利。」

错复言守边备塞,劝农力本,当世急务二事,曰:

臣闻秦时北攻胡貉,筑塞河上,〔一〕南攻杨粤,〔二〕置戍卒焉。其起兵而攻胡、粤者,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,贪戾而欲广大也,故功未立而天下乱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,战则为人禽,屯则卒积死。夫胡貉之地,积阴之处也,木皮三寸,冰厚六尺,〔三〕食肉而饮酪,其人密理,鸟兽毳毛,〔四〕其性能寒。〔五〕杨粤之地少阴多阳,其人疏理,鸟兽希毛,其性能暑。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,戍者死于边,输者偾于道。〔六〕秦民见行,如往弃市,因以谪发之,名曰「谪戍」。先发吏有谪及赘婿、贾人,后以尝有市籍者,又后以大父母、父母尝有市籍者,后入闾,取其左。〔七〕发之不顺,行者深怨,有背畔之心。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,以计为之也。〔八〕故战胜守固则有拜爵之赏,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,故能使其众蒙矢石,赴汤火,〔九〕视死如生。今秦之发卒也,有万死之害,而亡铢两之报,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,〔一0〕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。〔一一〕陈胜行戍,至于大泽,为天下先倡,〔一二〕天下从之如流水者,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貉音莫客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杨州之南越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土地寒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密理,谓其肌肉也。毳,细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能读曰耐。此下能暑亦同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偾,仆也。」如淳曰:「偾音奋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秦时复除者居闾之左,后发役不供,复役之也。或云直先发取其左也。」师古曰:「闾,里门也。居闾之左者,一切皆发之,非谓复除也。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北谓败退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蒙,冒犯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复,复除也,音方目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猛火曰烈,取以喻耳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倡读曰唱。」

胡人衣食之业不着于地,〔一〕其势易以扰乱边竟。〔二〕何以明之?胡人食肉饮酪,衣皮毛,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,如飞鸟走兽于广野,〔三〕美草甘水则止,草尽水竭则移。以是观之,往来转徙,时至时去,此胡人之生业,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。〔四〕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,或当燕代,或当上郡、北地、陇西,以候备塞之卒,卒少则入。陛下不救,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;救之,少发则不足,多发,远县纔至,则胡又已去。〔五〕聚而不罢,为费甚大;罢之,则胡复入。如此连年,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,古野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,古亩字也。南亩,耕种之处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纔音裁。」师古曰:「纔,浅也,犹言仅至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陛下幸忧边境,遣将吏发卒以治塞,甚大惠也。然令远方之卒守塞,一岁而更,〔一〕不知胡人之能,不如选常居者,家室田作,且以备之。以便为之高城深堑,具蔺石,布渠答,〔二〕复为一城其内,城间百五十步。要害之处,通川之道,调立城邑,毋下千家,〔三〕为中周虎落。〔四〕先为室屋,具田器,乃募罪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;〔五〕不足,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;不足,乃募民之欲往者。皆赐高爵,复其家。〔六〕予冬夏衣,廪食,能自给而止。〔七〕郡县之民得买其爵,以自增至卿。〔八〕其亡夫若妻者,县官买予之。人情非有匹敌,不能久安其处。塞下之民,禄利不厚,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。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,以其半予之,〔九〕县官为赎其民。〔一0〕如是,则邑里相救助,赴胡不避死。非以德上也,〔一一〕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。此与东方之(戎)〔戍〕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,功相万也。〔一二〕以陛下之时,徙民实边,使远方无屯戍之事,塞下之民父子相保,亡系虏之患,利施后世,名称圣明,其与秦之行怨民,相去远矣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谓易代也,音庚,又读如本字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蔺石,可投人石也。」苏林曰:「渠答,铁疾藜也。」如淳曰:「蔺石,城上雷石也。墨子曰:『城上二步一渠,立程长三尺,冠长十尺,臂长六尺;二步一答,广九尺,袤十二尺。』」师古曰:「蔺石,如说是也。渠答,苏说是也。雷音来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调谓算度之也。总计城邑之中令有千家以上也。调音徒钓反。」

〔四〕郑氏曰:「虎落者,外蕃也,若今时竹虎也。」苏林曰:「

作虎落于塞要下,以沙布其表,旦视其迹,以知匈奴来入,一名天田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虎落者,以竹篾相连遮落之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募民有罪自首,除罪定输作者也,复作如徒也。」臣瓒曰:「募有罪者及罪人遇赦复作竟其日月者,今皆除其罚,令居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初徙之时,县官且廪给其衣食,于后能自供赡乃止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食货志所谓乐卿者也,朝位从卿而无职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乐卿武帝所置耳,错之上书未得豫言之也。然二十等爵内无有卿名,盖谓其等级同列卿者也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谓胡人入为寇,驱收中国,能夺得之者,以半与之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言胡人入为寇,驱略汉人及畜产,而它人能止得其所驱者,令其本主以半赏之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得汉人,官为赎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承上句之言,谓官为备价赎之耳。张说非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非以此事欲立德义于主上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东方诸郡民不习战斗当戍边者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发怨恨之人使行戍役也。」

上从其言,募民徙塞下。错复言:

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实塞下,使屯戍之事益省,输将之费益寡,〔一〕甚大惠也。下吏诚能称厚惠,奉明法,〔二〕存恤所徙之老弱,善遇其壮士,和辑其心而勿侵刻,〔三〕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,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。臣闻古之徙远方以实广虚也,〔四〕相其阴阳之和,尝其水泉之味,审其土地之宜,观其木之饶,然后营邑立城,制里割宅,通田作之道,正阡陌之界,先为筑室,家有一堂二内,门户之闭,〔五〕置器物焉,民至有所居,作有所用,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(色)〔邑〕也。〔六〕为置医巫,以救疾病,以修祭祀,男女有昏,〔七〕生死相恤,坟墓相从,种树畜长,〔八〕室屋完安,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将,送也。或曰,将,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所以充实宽广空虚之地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二内,二房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昏谓婚姻配合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畜长,六畜也。」师古曰:「种树谓桑果之属。长音竹两反。」

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,使五家为伍,伍有长;十长一里,里有假士;四里一连,连有假五百;〔一〕十连一邑,邑有假候: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,〔二〕习地形知民心者,居则习民于射法,出则教民于应敌。故卒伍成于内,则军正定于外。服习以成,勿令迁徙,〔三〕幼则同游,长则共事。夜战声相知,则足以相救;昼战目相见,则足以相识;驩爱之心,足以相死。如此而劝以厚赏,威以重罚,则前死不还踵矣。〔四〕所徙之民非壮有材力,但费衣粮,不可用也;虽有材力,不得良吏,犹亡功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假音假借之假。五百,帅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假,大也,音工雅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有保护之能者也。今流俗书本护字作让,妄改之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各守其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还读曰旋。旋踵,回旋其足也。」

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,臣窃意其冬来南也,〔一〕壹大治,则终身创矣。〔二〕欲立威者,始于折胶,〔三〕来而不能困,使得气去,〔四〕后未易服也。愚臣亡识,唯陛下财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意,疑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创,惩艾也,音初亮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秋气至,胶可折,弓弩可用,匈奴常以为候而出(车)〔军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使之得胜,逞志气而去。」

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,错在选中。上亲策诏之,曰:

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,皇帝曰:昔者大禹勤求贤士,施及方外,〔一〕四极之内,舟车所至,人迹所及,靡不闻命,以辅其不逮;〔二〕近者献其明,远者通厥聪,比善戮力,以翼天子。〔三〕是以大禹能亡失德,夏以长楙。〔四〕高皇帝亲除大害,去乱从,〔五〕并建豪英,以为官师,〔六〕为谏争,辅天子之阙,而翼戴汉宗也。赖天之灵,宗庙之福,方内以安,泽及四夷。今朕获执天子之正,以承宗庙之祀,朕既不德,又不敏,明弗能烛,而智不能治,此大夫之所着闻也。故诏有司、诸侯王、三公、九卿及主郡吏,〔七〕各帅其志,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,通于人事之终始,及能直言极谏者,各有人数,将以匡朕之不逮。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,〔八〕朕甚嘉之,故登大夫于朝,亲谕朕志。〔九〕大夫其上三道之要,及永惟朕之不德,吏之不平,政之不宣,民之不宁,〔一0〕四者之阙,悉陈其志,毋有所隐。上以荐先帝之宗庙,下以兴愚民之休利,着之于篇,〔一一〕朕亲览焉,观大夫所以佐朕,至与不至。书之,周之密之,重之闭之。〔一二〕兴自朕躬,〔一三〕大夫其正论,毋枉执事。〔一四〕乌虖,戒之!〔一五〕二三大夫其帅志毋怠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施,延也,音弋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意所不及者,取其言以自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,和也。翼,助也。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楙,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乱从,谓祸乱之踪迹也。一曰,乱谓作乱者,从谓合从者,若六国时为从者也。今书本从下或有顺字,或有治字,皆非也,后人妄加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师,长也,各为一官之长也。字或作帅,音所类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主郡吏,谓郡守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三道,国体、人事、直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三大夫,总谓当时受策者,非止错一人焉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谕,告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永犹深也。惟,思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篇谓简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龙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朕自发视之。」

〔一四〕张晏曰:「毋为有司枉桡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虖读曰呼。」

错对曰:

平阳侯臣窋、〔一〕汝阴侯臣灶、〔二〕颍阴侯臣何、〔三〕廷尉臣宜昌、陇西太守臣昆邪〔四〕所选贤良太子家令臣错〔五〕昧死再拜言:臣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,故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〔先〕,〔六〕大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,齐桓得筦子而为五伯长。〔七〕今陛下讲于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,〔八〕退托于不明,以求贤良,〔九〕让之至也。臣窃观上世之传,〔一0〕若高皇帝之建功业,陛下之德厚而得贤佐,皆有司之所览,刻于玉版,藏于金匮,历之春秋,纪之后世,为帝者祖宗,与天地相终。今臣窋等乃以臣错充赋,〔一一〕甚不称明诏求贤之意。臣错茅臣,亡识知,昧死上愚对,曰: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曹窋,参子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夏侯婴子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灌婴子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公孙昆邪也。」师古曰:「昆读曰混,音下昆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诏列侯九卿及郡守举贤良,故错为窋等所举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力牧,黄帝之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筦字与管同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八〕臣瓒曰:「讲谓讲议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自托不明,是谦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史传。」

〔一一〕〔如淳〕曰:「犹言备数也。」臣瓒曰:「充赋,此错之谦也,云如赋调也。」

诏策曰「明于国家大体」,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。臣闻五帝神圣,其臣莫能及,故自亲事,〔一〕处于法宫之中,明堂之上;〔二〕动静上配天,下顺地,中得人。故众生之类亡不覆也,根着之徒亡不载也;〔三〕烛以光明,亡偏异也;〔四〕德上及飞鸟,下至水虫草木诸产,皆被其泽。〔五〕然后阴阳调,四时节,日月光,风雨时,膏露降,〔六〕五谷孰,祅孽灭,贼气息,民不疾疫,河出图,洛出书,神龙至,凤鸟翔,德泽满天下,灵光施四海。此谓配天地,治国大体之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亲理万机之务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法宫,路寝正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有根着地者皆载之也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甘露凝如膏。」

诏策曰「通于人事终始」,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。臣闻三王臣主俱贤,故合谋相辅,计安天下,莫不本于人情。人情莫不欲寿,三王生而不伤也;人情莫不欲富,三王厚而不困也;人情莫不欲安,三王扶而不危也;人情莫不欲逸,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。其为法令也,合于人情而后行之;其动众使民也,本于人事然后为之。取人以己,内恕及人。〔一〕情之所恶,不以强人;情之所欲,不以禁民。是以天下乐其政,归其德,望之若父母,从之若流水;百姓和亲,国家安宁,名位不失,施及后世。〔二〕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己之心揆之于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施,延也,音弋豉反。」

诏策曰「直言极谏」,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。〔一〕臣闻五伯不及其臣,故属之以国,任之以事。〔二〕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,察身而不敢诬,〔三〕奉法令不容私,尽心力不敢矜,〔四〕遭患难不避死,见贤不居其上,受禄不过其量,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。自行若此,可谓方正之士矣。其立法也,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,〔五〕以之兴利除害,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。其行赏也,非虚取民财妄予人也,以劝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。故功多者赏厚,功少者赏薄。如此,敛民财以顾其功,〔六〕而民不恨者,知与而安己也。其行罚也,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,〔七〕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者也。故罪大者罚重,罪小者罚轻。如此,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,知罪罚之至,自取之也。立法若此,可谓平正之吏矣。法之逆者,请而更之,不以伤民;〔八〕主行之暴者,逆而复之,不以伤国。〔九〕救主之失,补主之过,扬主之美,明主之功,使主内亡邪辟之行,外亡骞污之名。〔一0〕事君若此,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。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,威正诸侯,功业甚美,名声章明。举天下之贤主,五伯与焉,〔一一〕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。今陛下人民之众,威武之重,德惠之厚,令行禁止之势,万万于五伯,而赐愚臣策曰「匡朕之不逮」,愚臣何足以识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各察己之材用,不敢踰越而诬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矜谓自伐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机,发也。陷,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,雠也,若今言雇赁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纵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逆主意而反还之,不令施行,致伤国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骞,损也。污,辱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诏策曰「吏之不平,政之不宣,民之不宁」,愚臣窃以秦事明之。臣闻秦始并天下之时,其主不及三王,而臣不及其佐,〔一〕然功力不迟者,何也?地形便,山川利,财用足,民利战。其所与并者六国,六国者,臣主皆不肖,谋不辑,〔二〕民不用,故当此之时,秦最富强。夫国富强而邻国乱者,帝王之资也,故秦能兼六国,立为天子。当此之时,三王之功不能进焉。〔三〕及其末涂之衰也,任不肖而信谗贼;宫室过度,耆欲亡极,〔四〕民力罢尽,赋敛不节;〔五〕矜奋自贤,群臣恐谀,〔六〕骄溢纵恣,不顾患祸;妄赏以随(善)〔喜〕意,妄诛以快怒心,法令烦憯,〔七〕刑罚暴酷,轻绝人命,身自射杀;天下寒心,莫安其处。奸邪之吏,乘其乱法,以成其威,狱官主断,生杀自恣。上下瓦解,各自为制。秦始乱之时,吏之所先侵者,贫人贱民也;至其中节,所侵者富人吏家也;及其末涂,所侵者宗室大臣也。是故亲疏皆危,外内咸怨,离散逋逃,人有走心。陈胜先倡,天下大溃,〔八〕绝祀亡世,为异姓福。此吏不平,政不宣,民不宁之祸也。今陛下配天象地,覆露万民,〔九〕绝秦之迹,除其乱法;躬亲本事,废去淫末;除苛解娆,〔一0〕宽大爱人;肉刑不用,罪人亡帑;〔一一〕非谤不治,铸钱者除;〔一二〕通关去塞,〔一三〕不孽诸侯;〔一四〕宾礼长老,爱恤少孤;罪人有期,〔一五〕后宫出嫁;尊赐孝悌,农民不租;〔一六〕明诏军师,爱士大夫;求进方正,废退奸邪;除去阴刑,〔一七〕害民者诛;忧劳百姓,列侯就都;〔一八〕亲耕节用,视民不奢。〔一九〕所为天下兴利除害,变法易故,以安海内者,大功数十,皆上世之所难及,陛下行之,道纯德厚,元元之民幸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臣亦不及三王之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辑,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进,前也,言不在秦之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恐机发陷祸而为谄谀以求自全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此说非也。直为恐惧而为谄谀也。恐音丘勇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憯,痛也。言痛害于下。憯音千感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倡读曰唱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覆,荫也。露,膏泽也。」

〔一0〕文颖曰:「娆,烦绕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如绍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谓除收帑相坐律。亡读曰无。帑读曰孥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除铸钱之律,听民得自铸也。」师古曰:「非读曰诽。」

〔一三〕张晏曰:「文帝十二年,除关不用传。」

〔一四〕应劭曰:「接之以礼,不以庶孽畜之。」如淳曰:「孽,疑也。去关禁,明无疑于诸侯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。」

〔一五〕张晏曰:「早决之也。」晋灼曰:「刑法志云『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,有年而免』。满其年,免为庶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一六〕张晏曰:「足用则除租也。」

〔一七〕张晏曰:「宫刑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各就其国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诏策曰「永惟朕之不德」,愚臣不足以当之。

诏策曰「悉陈其志,毋有所隐」,愚臣窃以五帝之贤臣明之。臣闻五帝其臣莫能及,则自亲之;三王臣主俱贤,则共忧之;五伯不及其臣,则任使之。此所以神明不遗,而圣贤不废也,〔一〕故各当其世而立功德焉。传曰「往者不可及,来者犹可待,〔二〕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」,此之谓也。窃闻战不胜者易其地,民贫穷者变其业。今以陛下神明德厚,资财不下五帝,〔三〕临制天下,至今十有六年,民不益富,盗贼不衰,边竟未安,〔四〕其所以然,意者陛下未之躬亲,而待群臣也。今执事之臣皆天下之选已,〔五〕然莫能望陛下清光,〔六〕譬之犹五帝之佐也。陛下不自躬亲,而待不望清光之臣,臣窃恐神明之遗也。〔七〕日损一日,岁亡一岁,日月益暮,盛德不及究于天下,〔八〕以传万世,愚臣不自度量,窃为陛下惜之。昧死上狂惑茅之愚,臣言唯陛下财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遗,弃也。不弃神明之德,不废圣贤之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各当其时务立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资,质也,谓天子之财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之辞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今之臣不能望见陛下之光景所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天子虚弃神明之德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。」

时贾谊已死,对策者百余人,唯错为高第,繇是迁中大夫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错又言宜削诸侯事,及法令可更定者,书凡三十篇。孝文虽不尽听,然奇其材。当是时,太子善错计策,爰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。

景帝即位,以错为内史。错数请间言事,辄听,幸倾九卿,法令多所更定。丞相申屠嘉心弗便,力未有以伤。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,〔一〕门东出,不便,错乃穿门南出,凿庙堧垣。丞相大怒,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。错闻之,即请间为上言之。丞相奏事,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,请下廷尉诛。上曰:「此非庙垣,乃堧中垣,不致于法。」丞相谢。〔二〕罢朝,因怒谓长史曰:「吾当先斩以闻,乃先请,固误。」丞相遂发病死。错以此愈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堧者,内垣之外游地也,音人缘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所奏不当天子意,故谢。」

迁为御史大夫,请诸侯之罪过,削其支郡。〔一〕奏上,上〔令〕公卿列侯宗室〔杂议〕,莫敢难,独窦婴争之,繇此与错有隙〔二〕。错所更令三十章,〔三〕诸侯讙哗。错父闻之,从颍川来,谓错曰:「上初即位,公为政用事,〔四〕侵削诸侯,疏人骨肉,口让多怨,公何为也!」〔五〕错曰:「固也。〔六〕不如此,天子不尊,宗庙不安。」父曰:「刘氏安矣,而晁氏危,吾去公归矣!」遂饮药死,曰:「吾不忍见祸逮身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支郡,在国之四边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错为御史大夫,位三公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固当如此。」

后十余日,吴楚七国俱反,以诛错为名。上与错议出军事,错欲令上自将兵,而身居守。会窦婴言爰盎,诏召入见,上方与错调兵食。〔一〕上问盎曰:「君尝为吴相,知吴臣田禄伯为人虖?今吴楚反,于公意何如?」对曰:「不足忧也,今破矣。」上曰:「吴王即山铸钱,煮海为盐〔二〕,诱天下豪桀,白头举事,此其计不百全,岂发虖?何以言其无能为也?」盎对曰:「吴铜盐之利则有之,安得豪桀而诱之!诚令吴得豪桀,亦且辅而为谊,不反矣。吴所诱,皆亡赖子弟,亡命铸钱奸人,故相诱以乱。」错曰:「盎策之善。」上问曰:「计安出?」盎对曰:「愿屏左右。」上屏人,独错在。盎曰:「

臣所言,人臣不得知。」乃屏错。错趋避东箱,甚恨。上卒问盎〔三〕,对曰:「吴楚相遗书,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,〔四〕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,削夺之地,〔五〕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,复故地而罢。方今计,独有斩错,发使赦吴楚七国,复其故地,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。」于是上默然,良久曰:「顾诚何如,吾不爱一人谢天下。」〔六〕盎曰:「愚计出此,唯上孰计之。」乃拜盎为太常,密装治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调谓计发之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,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诚,实也。」

后十余日,丞相青翟、中尉嘉、廷尉〔一〕劾奏错曰:「吴王反逆亡道,欲危宗庙,天下所当共诛。今御史大夫错议曰:『兵数百万,独属群臣,不可信,〔二〕陛下不如自出临兵,使错居守。徐、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。』〔三〕错不称陛下德信,欲疏群臣百姓,又欲以城邑予吴,亡臣子礼,大逆无道。错当要斩,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巿。臣请论如法。」制曰:「可。」错殊不知。乃使中尉召错,绐载行巿。〔四〕错衣朝衣斩东巿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张也,音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徐、僮,临淮二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诳云乘车案行巿中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朝衣,朝服也。」

错已死,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,击吴楚为将。还,上书言军事,见上。上问曰:「道军所来,〔一〕闻晁错死,吴楚罢不?」邓公曰:「吴为反数十岁矣,发怒削地,以诛错为名,其意不在错也。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。」〔二〕上曰:「何哉?」邓公曰:「

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,故请削之,以尊京师,万世之利也。计画始行,卒受大戮,〔三〕内杜忠臣之口,外为诸侯报仇,〔四〕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」于景帝喟然长息,曰:「公言善,吾亦恨之。」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道路从吴军所来也。」师古曰:「道军所来,即是从军所来耳,无烦更说道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拑音其炎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,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邓公,成固人也,〔一〕多奇计。建元年中,上招贤良,公卿言邓先。〔二〕邓先时免,起家为九卿。一年,复谢病免归。其子章,以修黄老言显诸公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汉中之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邓先,犹云邓先生也。一曰,先者其名也。」

赞曰:爰盎虽不好学,亦善傅会,〔一〕仁心为质,引义慷慨。遭孝文初立,资适逢世。〔二〕时已变易,〔三〕及吴壹说,果于用辩,〔四〕身亦不遂。晁错锐于为国远虑,而不见身害。其父睹之,经于沟渎,〔五〕亡益救败,不如赵母指括,以全其宗。〔六〕悲夫!错虽不终,世哀其忠。故论其施行之语着于篇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因宜附着合会之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资,财也,适值其世,得骋其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谓景帝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杀晁错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,自经于沟渎,人莫之知。』故赞引之云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赵奢卒,赵使赵括为将,其母言之赵王曰:『愿王易括。』王不许。母要王:『〔括〕有罪,愿不坐。』王许之。后括果败于长平,以母前约故,卒得不坐。」

校勘记

二二六七页八行(师古)〔如淳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如淳」,史记集解引亦作「如淳」。

二二七三页九行愿(致)〔至〕前,口对状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至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至」是。

二二七七页一二行(皇太子所读书多矣,而未深知术数者也。)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无此十六字。

二二七九页一行败其众而(法曰)大有利。宋祁说当从浙本作「败其众而有大利」。王先谦说通志九十七晁错传亦作「败其众而有大利」。

二二七九页一二行平地浅(草)〔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」。

二二七九页一三行(雚)〔萑〕苇竹萧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雈」,此误。注同。

二二八0页一行与金鼓之(音)〔指〕相失,景佑本作「指」。王念孙说作

二二八0页五行四者,(国)〔兵〕之至要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兵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兵」是。

二二八0页一二行(雚乱)〔雈,薍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萑薍」,此误。

二二八六页一0行县官为赎其民。〔一0〕注〔一0〕原在「为赎」下。刘攽说「其民」当连上句。王先谦说刘说是。

二二八六页一一行此与东方之(戎)〔戍〕卒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戍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戍」是。

二二八八页六行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(色)〔邑〕也。钱大昭说「色」当作「邑」。按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邑」。

二二八九页一五行匈奴常以为候而出(车)〔军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军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军」是。

二二九二页二行故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〔先〕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先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先」字是。

二二九三页一行〔如淳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如淳」二字,此脱。

二二九六页七行妄赏以随(善)〔喜〕意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喜」。

二三00页五行上〔令〕公卿列侯宗室〔杂议〕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令」及「杂议」字。

二三0四页四行〔括〕有罪,愿不坐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括」字。

汉书卷五十

张冯汲郑传第二十

张释之字季,南阳堵阳人也。〔一〕与兄仲同居,以赀为骑郎,〔二〕事文帝,十年不得调,〔三〕亡所知名。释之曰:「久宦减仲之产,不遂。」〔四〕欲免归。中郎将爰盎知其贤,惜其去,乃请徙释之补谒者。释之既朝毕,因前言便宜事。文帝曰:「卑之,毋甚高论,〔五〕令今可行也。」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,秦所以失,汉所以兴者。文帝称善,拜释之为谒者仆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堵音者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雇钱若出谷也。」如淳曰:「汉注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遂犹达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其议论依附时事也。」

从行,上登虎圈,〔二〕问上林尉禽兽簿,〔二〕十余问,尉左右视,尽不能对。〔三〕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〔四〕,欲以观其能口对向应亡穷者。〔五〕文帝曰:「吏不当如此邪?尉亡赖!」〔六〕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。释之前曰:「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?」上曰:「长者。」又复问:「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?」上复曰:「长者。」释之曰:「夫绛侯、东阳侯称为长者,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,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!〔七〕且秦以任刀笔之吏,争以亟疾苛察相高,〔八〕其敝徒文具,亡恻隐之实〔九〕。以故不闻其过,陵夷至于二世,天下土崩。〔一0〕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,臣恐天下随风靡,争口辩,亡其实。且下之化上,疾于景向,举错不可不察也。」〔一一〕文帝曰:「善。」乃止不拜啬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圈,养兽之所也,音求远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簿谓簿书也,音步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其属官,皆不能对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悉谓详尽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观犹示也。向读曰(向)〔响〕。如响应声,言其疾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材无可恃也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喋音牒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文具,谓具文而已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陵夷,颓替也,解在成纪。」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。错音千故反。」

就车,召释之骖乘,徐行,行问释之秦之敝。〔一〕具以质言。〔二〕至宫,上拜释之为公车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问,且行且问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质,诚也。」

顷之,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,不下司马门,〔一〕于是释之追止太子、梁王毌入殿门。遂劾不下公门不敬,奏之。薄太后闻之,文帝免冠谢曰:「教儿子不谨。」薄太后使使承诏赦太子、梁王,然后得入。文帝繇是奇释之,〔二〕拜为中大夫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宫卫令『诸出入殿门公车司马门者皆下,不如令,罚金四两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顷之,至中郎将。从行至霸陵,上居外临厕。〔一〕时慎夫人从,上指视慎夫人新丰道,曰:「此走邯郸道也。」〔二〕使慎夫人鼓瑟,上自倚瑟而歌,〔三〕意凄怆悲怀,顾谓群臣曰:「嗟乎!以北山石为椁,用纻絮斮陈漆其间,岂可动哉!」〔四〕左右皆曰:「善。」释之前曰:「使其中有可欲,虽锢南山犹有隙;使其中亡可欲,虽亡石椁,又何戚焉?」〔五〕文帝称善。其后,拜释之为廷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厕,岸之边侧也,解在刘向传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慎夫人,邯郸人也。」如淳曰:「走音奏。奏,趣也。」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纻音竹吕反。斮音侧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刘向传。」

顷之,上行出中渭桥,〔一〕有一人从桥下走,乘舆马惊。于是使骑捕之,属廷尉。〔二〕释之治问。曰:「县人来,〔三〕闻跸,匿桥下。久,以为行过,〔四〕既出,见车骑,即走耳。」释之奏当:「此人犯跸,〔五〕当罚金。」上怒曰:「此人亲惊吾马,马赖和柔,令它马,固不败伤我乎?而廷尉乃当之罚金!」释之曰:「法者天子所与天子公共也。〔六〕今法如是,更重之,是法不信于民也。且方其时,上使使诛之则已。〔七〕今已下廷尉,廷尉,天下之平也,壹倾,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,民安所错其手足?〔八〕唯陛下察之。」上良久曰:「廷尉当是也。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在渭桥中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长安县人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天子已过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乙令『跸先至而犯者,罚金四两』。」师古曰:「当谓处其罪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公谓不私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初执获此人,天子即令诛之,其事即毕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其后人有盗高庙座前玉环,得,〔一〕文帝怒,下廷尉治。案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,当弃市。上大怒曰:「人亡道,乃盗先帝器!吾属廷尉者,欲致之族,而君以法奏之,〔二〕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。」〔三〕释之免冠顿首谢曰:「法如是足也。且罪等,〔四〕然以逆顺为基。今盗宗庙器而族之,有如万分一,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,〔五〕陛下且何以加其法虖?」文帝与太后言之,乃许廷尉当。是时,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(咸)〔启〕见释之持议平,乃结为亲友。张廷尉繇此天下称之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得者,盗环之人为吏所捕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法谓常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俱死罪也,盗玉环不若盗长陵土之逆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不欲指言,故以取土喻也。」师古曰:「抔音步侯反,谓手掬之也,其字从手。不忍言毁彻,故止云取土耳。今学者读抔为(抔)〔杯〕勺之(抔)〔杯〕,非也。(抔)〔杯〕非应盛土之物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文帝崩,景帝立,释之恐,〔一〕称疾。欲免去,惧大诛至;欲见,则未知何如。用王生计,卒见谢,景帝不过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尝劾帝不下司马门。」

王生者,善为黄老言,处士。尝召居廷中,公卿尽会立,王生老人,曰「吾解」,〔一〕顾谓释之:「为我结!」释之跪而结之。〔二〕既已,人或让王生:「独柰何廷辱张廷尉如此?」王生曰:「吾老且贱,自度终亡益于张廷尉。廷尉方天下名臣,吾故聊使结,欲以重之。」诸公闻之,贤王生而重释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音武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结读曰系。」

释之事景帝岁余,为淮南相,犹尚以前过也。年老病卒。其子挚,字长公,官至大夫,免。以不能取容当世,故终身不仕。

冯唐,祖父赵人也。父徙代。汉兴徙安陵。唐以孝着,为郎中署长,〔一〕事文帝。帝辇过,问唐曰:「父老何自为郎?家安在?」〔二〕具以实言。文帝曰:「吾居代时,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,战于钜鹿下。吾每饮食,意未尝不在钜鹿也。〔三〕父老知之乎?」唐对曰:「齐尚不如廉颇、李牧之为将也。」上曰:「何已?」〔四〕唐曰:「臣大父在赵时,为官帅将,〔五〕善李牧。臣父故为代相,善李齐,知其为人也。」上既闻廉颇、李牧为人,良说,〔六〕乃拊髀曰:〔七〕「嗟乎!吾独不得廉颇、李牧为将,岂忧匈奴哉!」唐曰:「主臣!〔八〕陛下虽有廉颇、李牧,不能用也。」上怒,起入禁中。良久,召唐让曰:「公众辱我,独亡间处虖?」〔九〕唐谢曰:「鄙人不知忌讳。」

〔一〕郑氏曰:「以至孝闻也。」师古曰:「以孝得为郎中,而为郎署之长也。着音竹助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年已老矣,何乃自为郎也?崔浩以为自,从也。从何为郎?此说非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每食念监所说李齐在钜鹿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已犹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大父,祖父也。帅音所类反。将音子亮反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良,善也。」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闻颇、牧之善,帝意大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髀音陛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恐惧之言。解在陈平传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何不间隙之处而言。」

当是时,匈奴新大入朝那,杀北地都尉卬。上以胡寇为意,乃卒复问唐曰:「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、牧也?」唐对曰:「臣闻上古王者遣将也,跪而推毂,曰:『闑以内寡人制之,闑以外将军制之〔一〕;军功爵赏,皆决于外,归而奏之。』此非空言也。臣大父言李牧之为赵将居边,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,赏赐决于外,不从中覆也〔二〕。委任而责成功,故李牧乃得尽其知能,选车千三百乘,彀骑万三千匹,〔三〕百金之士十万,〔四〕是以北逐单于,破东胡,灭澹林,〔五〕西抑强秦,南支韩、魏。当是时,赵几伯。〔六〕后会赵王迁立,〔七〕其母倡也,〔八〕用郭开谗,而诛李牧,令颜聚代之。是以为秦所灭。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,军市租尽以给士卒,出私养钱,五日壹杀牛,〔九〕以飨宾客军吏舍人,是以匈奴远避,不近云中之塞。虏尝一入,尚帅车骑击之,所杀甚众。夫士卒尽家人子,起田中从军,安知尺籍伍符?〔一0〕终日力战,斩首捕虏,上功莫府,一言不相应,文吏以法绳之。其赏不行,吏奉法必用。愚以为陛下法太明,赏太轻,罚太重。且云中守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,陛下下之吏,削其爵,罚作之。繇此言之,〔一一〕陛下虽得李牧,不能用也。臣诚愚,触忌讳,死罪!」文帝说。〔一二〕是日,令唐持节赦魏尚,复以为云中守,而拜唐为车骑都尉,主中尉及郡国车士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韦昭曰:「门中橛为闑。」师古曰:「音牛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覆谓覆白之也,音芳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彀,张弩也,音遘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良士直百金也。」如淳曰:「黄金一斤直万。言富家子弟可任使也。」师古曰:「百金喻其贵重耳。服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澹音担石之担。」如淳曰:「胡也。匈奴传曰『

晋北有澹林之胡,楼烦之戎也』。」师古曰:「澹音都甘反,又音谈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几致于霸也。几音钜依反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赵幽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倡,乐家之女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私假钱也。」

〔一0〕李奇曰:「尺籍所以书军令。伍符,军士五五相保之符信也。」如淳曰:「汉军法曰吏卒斩首,以尺籍书下县移郡,令人故行,不行夺劳二岁。伍符亦什伍之符,要节度也。」师古曰:「家人子,谓庶人之家子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三〕服虔曰:「车战之士也。」

十年,景帝立,以唐为楚相。武帝即位,求贤良,举唐。唐时年九十余,不能为官,乃以子遂为郎。遂字王孙,亦奇士。魏尚,槐里人也。

汲黯字长孺,濮阳人也。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也。〔一〕至黯十世,世为卿大夫。以父任,孝景时为太子洗马,〔二〕以严见惮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六国时卫弱,但称君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大臣任举其子弟为官。」

武帝即位,黯为谒者。东粤相攻,上使黯往视之。至吴而还,报曰:「粤人相攻,固其俗,不足以辱天子使者。」河内失火,烧千余家,上使黯往视之。还报曰:「家人失火,屋比延烧,〔一〕不足忧。臣过河内,河内贫人伤水旱万余家,或父子相食,臣谨以便宜,持节发河内仓粟以振贫民。请归节,伏矫制罪。」〔二〕上贤而释之,迁为荥阳令。黯耻为令,称疾归田里。上闻,乃召为中大夫。以数切谏,不得久留内,迁为东海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近也。言屋相近,故连延而烧也。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矫,托也,托奉制诏而行之。」

黯学黄老言,治官民,好清静,择丞史任之,〔一〕责大指而已,不细苛。黯多病,卧合内不出。岁余,东海大治,称之。上闻,召为主爵都尉,列于九卿。治务在无为而已,引大体,不拘文法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择郡丞及史任之也。郑当时为大司农,官属丞史,亦是也。」

为人性倨,少礼,〔一〕面折,不能容人之过。合己者善待之,不合者弗能忍见,士亦以此不附焉。然好游侠,任气节,行修洁。其谏,犯主之颜色。常慕傅伯、爰盎之为人。〔二〕善灌夫、郑当时及宗正刘弃疾。亦以数直谏,不得久居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倨,简傲也,音居庶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傅伯,梁人,为孝王将,素抗直也。」

是时,太后弟武安侯田蚡为丞相,中二千石拜谒,蚡弗为礼。黯见蚡,未尝拜,揖之。上方招文学儒者,上曰吾欲云云,〔一〕黯对曰:「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,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!」上怒,变色而罢朝。公卿皆为黯惧。上退,谓人曰:「甚矣,汲黯之戆也!」群臣或数黯,〔二〕黯曰:「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,宁令从谀承意,陷主于不谊虖?且已在其位,纵爱身,柰辱朝廷何!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所言欲施仁义也。」师古曰:「云云,犹言如此如此也。史略其辞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,责之,音所具反。」

黯多病,病且满三月,上常赐告者数,终不愈。〔一〕最后,严助为请告。上曰:「汲黯何如人也?」曰:「使黯任职居官,亡以愈人,〔二〕然至其辅少主守成,虽自谓贲育弗能夺也。」〔三〕上曰:「然。古有社稷之臣,至如汲黯,近之矣。」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杜钦所谓病满赐告诏恩也。数者,非一也。」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愈与愈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愈,胜也,读与愈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孟贲、夏育,皆古之勇士也。贲音奔。」

大将军青侍中,上踞厕视之。〔一〕丞相弘宴见,上或时不冠。至如见黯,不冠不见也。上尝坐武帐,〔二〕黯前奏事,上不冠,望见黯,避帷中,使人可其奏。其见敬礼如此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厕,溷也。」孟康曰:「厕,床边侧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武帐,织成帐为武士象也。」孟康曰:「今御武帐,置兵阑五兵于帐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也。」

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,〔一〕黯质责汤于上前,〔二〕曰:「

公为正卿,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,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,安国富民,使囹圄空虚,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?〔三〕而公以此无种矣!」〔四〕黯时与汤论议,汤辩常在文深小苛,黯愤发,骂曰:「天下谓刀笔吏不可(谓)〔为〕公卿,果然。必汤也,令天下重足而立,仄目而视矣!」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质,对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何为乃纷乱而改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当诛及子孙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累其足,言惧甚也。仄,古侧字也。」

是时,汉方征匈奴,招怀四夷,黯务少事,间常言与胡和亲,毋起兵。〔一〕上方乡儒术,〔二〕尊公孙弘,及事益多,吏民巧。上分别文法,汤等数奏决谳以幸。而黯常毁儒,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,而刀笔之吏专深文巧诋,〔三〕陷人于罔,以自为功。上愈益贵弘、汤,弘、汤心疾黯,虽上亦不说也,〔四〕欲诛之以事。〔五〕弘为丞相,乃言上曰:「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,难治,非素重臣弗能任,请徙黯为右内史。」数岁,官事不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每因间隙而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诋,毁辱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事致其罪而诛也。」

大将军青既益尊,姊为皇后,然黯与亢礼。或说黯曰:「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将军,〔一〕大将军尊贵,诚重,君不可以不拜。」黯曰:「夫以大将军有揖客,反不重耶?」〔二〕大将军闻,愈贤黯,数请问以朝廷所疑,遇黯加于平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能降贵以礼士,最为重也。」

淮南王谋反,惮黯,曰:「黯好直谏,守节死义;至说公孙弘等,如发蒙耳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音式锐反。」

上既数征匈奴有功,黯言益不用。

始黯列九卿矣,而公孙弘、张汤为小吏。及弘、汤稍贵,与黯同位,黯又非毁弘、汤。已而弘至丞相封侯,汤御史大夫,黯时丞史皆与同列,或尊用过之。黯褊心,不能无少望,〔一〕见上,言曰:「

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,后来者居上。」黯罢,上曰:「人果不可以无学,观汲黯之言,日益甚矣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褊,也。望,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鄙俚也。或曰,积薪之言出曾子,故云不可无学也。」

居无何,匈奴浑邪王帅众来降,〔一〕汉发车二万乘。县官亡钱,从民贳马。〔二〕民或匿马,马不具。上怒,欲斩长安令。黯曰:「长安令亡罪,独斩臣黯,民乃肯出马。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,徐以县次传之,何至令天下骚动,罢中国,甘心夷狄之人乎!」〔三〕上默然。后浑邪王至,贾人与市者,坐当死五百余人。黯入,请间,见高门,〔四〕曰:「夫匈奴攻当路塞,绝和亲,中国举兵诛之,死伤不可胜计,而费以钜万百数。〔五〕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,皆以为奴婢,赐从军死者家;卤获,因与之,以谢天下,塞百姓之心。〔六〕今纵不能,浑邪帅数万之众来,虚府库赏赐,发良民侍养,若奉骄子。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如边关乎?〔七〕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赢以谢天下,〔八〕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,臣窃为陛下弗取也。」上弗许,曰:「吾久不闻汲黯之言,今又复妄发矣。」后数月,黯坐小法,会赦,免官。于是黯隐于田园者数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浑音胡昆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赊买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三辅黄图未央宫中有高门殿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即数百钜万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阑,妄也。律,胡市,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铁出关。虽于京师市买,其法一也。」臣瓒曰:「无符传出入为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赢,余也,音弋成反。」

会更立五铢钱,民多盗铸钱者,楚地尤甚。上以为淮阳,楚地之郊也,〔一〕召黯拜为淮阳太守。黯伏谢不受印绶,诏数强予,然后奉诏。召上殿,黯泣曰:「臣自以为填沟壑,不复见陛下,〔二〕不意陛下复收之。臣常有狗马之心,〔三〕今病,力〔四〕不能任郡事。臣愿为中郎,出入禁闼,补过拾遗,臣之愿也。」上曰:「君薄淮阳邪?吾今召君矣。〔五〕顾淮阳吏民不相得,〔六〕吾徒得君重,〔七〕卧而治之。」黯既辞,过大行李息,曰:「黯弃逐居郡,不得与朝廷议矣。〔八〕然御史大夫汤智足以距谏,诈足以饰非,非肯正为天下言,专阿主意。主意所不欲,因而毁之;主意所欲,因而誉之。好兴事,舞文法,〔九〕内怀诈以御主心,外挟贼吏以为重。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?〔一0〕公与之俱受其戮矣!」息畏汤,终不敢言。黯居郡如其故治,淮阳政清。后张汤败,上闻黯与息言,抵息罪。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。〔一一〕居淮阳十岁而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郊谓交道冲要之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音大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思报效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力谓甚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后即召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谓思念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徒,但也。重,威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舞犹弄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何不早言也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诸侯王相在郡守上,秩真二千石。律,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,岁凡得千八百石耳。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,岁凡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耳。」

卒后,上以黯故,官其弟仁至九卿,子偃至诸侯相。黯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。安文深巧善宦,四至九卿,以河南太守卒。昆弟以安故,同时至二千石十人。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,〔一〕信任宏,〔二〕官亦再至九卿。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,出其下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景帝王皇后兄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任,保举。」

郑当时字庄,陈人也。其先郑君尝事项籍,籍死而属汉。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,郑君独不奉诏。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,而逐郑君。郑君死孝文时。

当时以任侠自喜,脱张羽于阨,〔一〕声闻梁楚间。孝景时,为太子舍人。每五日洗沐,常置驿马长安诸郊,〔二〕请谢宾客,夜以继日,至明旦,常恐不遍。当时好黄老言,其慕长者,如恐不称〔三〕。自见年少官薄,然其知友皆大父行,天下有名之士也。〔四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梁孝王将,楚相之弟也。」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脱音佗活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郊,交道四通处也,以请宾客便。」臣瓒曰:「

长安四面郊祀之处,闲静可以请宾客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此谓长安城外四面之郊耳。邑外谓之郊,近郊二十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恐不称其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大父谓祖父。行音胡浪反。」

武帝即位,当时稍迁为鲁中尉,济南太守,江都相,至九卿为右内史。以武安魏其时议,〔一〕贬秩为詹事,迁为大司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议田蚡及窦婴事。」

当时为大吏,戒门下:「客至,亡贵贱亡留门(下)者。」执宾主之礼,以其贵下人。性廉,又不治产,卬奉赐给诸公。〔一〕然其馈遗人,不过具器食。〔二〕每朝,候上间说,未尝不言天下长者。〔三〕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,诚有味其言也。〔四〕常引以为贤于己。未尝名吏,与官属言,若恐伤之。闻人之善言,进之上,唯恐后。山东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奉音扶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犹今言一盘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候天子间隙之时,其所称说,皆言长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推毂,言荐举人,如推毂之运转也。有味者,其言甚美也。」

使视决河,自请治行五日。〔一〕上曰:「吾闻郑庄行,千里不赍粮,治行者何也?」然当时在朝,常趋和承意,〔二〕不敢甚斥臧否。汉征匈奴,招四夷,天下费多,财用益屈。〔三〕当时为大司农,任人宾客僦,〔四〕入多逋负。司马安淮阳太守,发其事,当时以此陷罪,赎为庶人。顷之,守长史。〔五〕迁汝南太守,数岁,以官卒。昆弟以当时故,至二千石者六七人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治行,谓庄严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和音胡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屈,尽也,音其勿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当时为大司农,而任使其宾客辜较作僦也。」师古曰:「僦谓受顾赁而载运也。言当时保任其宾客于司农载运也。僦音子就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丞相长史也。」

当时始与汲黯列为九卿,内行修。两人中废,宾客益落。〔一〕当时死,家亡余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落,散也。」

先是下邽翟公为廷尉,〔一〕宾客亦填门,〔二〕及废,门外可设爵罗。〔三〕后复为廷尉,客欲往,翟公大署其门〔四〕曰:「一死一生,乃知交情;一贫一富,乃知交态;一贵一贱,交情乃见。」〔五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邽音圭,京兆县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,满也,音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寂静,无人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署谓书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见音胡电反。」

赞曰:张释之之守法,冯唐之论将,汲黯之正直,郑当时之推士,不如是,亦何以成名哉!扬子以为孝文亲诎帝尊以信亚夫之军〔一〕,曷为不能用颇、牧?彼将有激云尔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扬子,谓扬雄也。信读曰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冯唐欲理魏尚,故以此言激文帝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三0八页一二行向读曰(向)〔响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响」,此误。

二三一一页九行王恬(咸)〔启〕殿本作「启」。王念孙说「

咸」字误。

二三一一页一六行今学者读抔为(抔)〔杯〕勺之(抔)〔杯〕,非也。(抔)〔杯〕非应盛土之物也。殿本作「杯」,景佑本作「

桮」。则是「桮」之误。

二三一八页一0行天下谓刀笔吏不可(谓)〔为〕公卿,果然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

二三二一页一五行今病,力〔四〕不能任郡事。注〔四〕在「力」字下,明颜读「今病力」为句。周寿昌说「力」字属下句读似较顺。王先谦说周说是。

二三二四页七行亡贵贱亡留门(下)者。宋祁说邵本无「下」字。按景佑本无「下」字,史记同。

汉书卷五一至五五

列传卷二一至二五

汉书卷五十一

贾邹枚路传第二十一

贾山,颍川人也。祖父(祛)〔袪〕,故魏王时博士弟子也〔一〕。山受学(祛)〔袪〕,所言涉猎书记,不能为醇儒。〔二〕尝给事颍阴侯为骑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国时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涉若涉水,猎若猎兽,言历览之不专精也。醇者,不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骑者,常骑马而从也。」

孝文时,言治乱之道,借秦为谕,名曰至言。其辞曰:

臣闻为人臣者,尽忠竭愚,以直谏主,不避死亡之诛者,臣山是也。臣不敢以久远谕,愿借秦以为谕,唯陛下少加意焉。

夫布衣韦带之士,〔一〕修身于内,成名于外,而使后世不绝息。至秦则不然。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赋敛重数,百姓任罢〔二〕,赭衣半道,群盗满山,〔三〕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,倾耳而听。〔四〕一夫大謼,天下向应者,陈胜是也。〔五〕秦非徒如此也,起咸阳而西至雍,离宫三百,〔六〕钟鼓帷帐,不移而具。又为阿房之殿,殿高数十仞,〔七〕东西五里,南北千步,从车罗骑,四马骛驰,旌旗不桡。〔八〕为宫室之丽至于此,使其后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焉。为驰道于天下,东穷燕齐,南极吴楚,江湖之上,濒海之观毕至。〔九〕道广五十步,三丈而树,厚筑其外,隐以金椎,〔一0〕树以青松。为驰道之丽至于此,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而托足焉。死葬乎骊山,吏徒数十万人,〔一一〕旷日十年。〔一二〕下彻三泉〔一三〕合采金石,冶铜锢其内,桼涂其外,〔一四〕被以珠玉,饰以翡翠,〔一五〕中成观游,上成山林。为葬薶之侈至于此,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而托葬焉。〔一六〕秦以熊罴之力,虎狼之心,蚕食诸侯,并吞海内,而不笃礼义,〔一七〕故天殃已加矣。臣昧死以闻,愿陛下少留意而详择其中。〔一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贫贱之人也。韦带,以单韦为带,无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,屡也。任谓役事也。罢读曰疲,言疲于役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犯罪者则衣赭衣,行道之人半着赭衣,言被罪者众也。盗贼皆依山为阻,故云满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戴目者,言常远视,有异志也。倾耳而听,言乐祸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謼字与呼同。謼,叫也,音火故反。向读曰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(此)〔凡〕言离宫者,皆谓于别处置之,非常所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阿房者,言殿之四阿皆为房也。一说大陵曰阿,言其殿高若于阿上为房也。房字或作旁,说云始皇作此殿,未有名,以其去咸阳近,且号阿旁。阿,近也。八尺曰仞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桡,屈也。言庭之广大,殿之高敞,众骑驰骛无所迫触,建立旌旗不屈桡。桡音女孝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濒,水涯也。濒海,谓缘海之边也。毕,尽也。濒音频,又音宾,字或作滨,音义同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作壁如甬道。隐筑也,以铁椎筑之。」师古曰:「筑令坚实而使隆高耳,不为甬壁也。隐音于靳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吏以督领,徒以役作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旷,空也,废也。言为重役,空废时日,积年岁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三重之泉,言其深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锢谓铸而合之也,音固。」

〔一五〕应劭曰:「雄曰翡,雌曰翠。」臣瓒曰:「异物志云翡色赤而大于翠。」师古曰:「鸟各别类,非雄雌异名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六〕服虔曰:「谓块墣作冢,喻小也。」臣瓒曰:「蓬颗,犹裸颗小冢也。」晋灼曰:「东北人名土块为蓬颗。」师古曰:「诸家之说皆非。颗谓土块。蓬颗,言块上生蓬者耳。举此以对冢上山林,故言蓬颗蔽冢也。颗音口果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臣闻忠臣之事君也,言切直则不用而身危,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,故切直之言,明主所欲急闻,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。〔一〕地之硗者,虽有善种,不能生焉;〔二〕江皋河濒,虽有恶种,无不猥大。〔三〕昔者夏商之季世,虽关龙逢、箕子、比干之贤,身死亡而道不用。〔四〕文王之时,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,刍荛采薪之人皆得尽其力,〔五〕此周之所以兴也。故地之美者善养禾,君之仁者善养士。雷霆之所击,无不摧折者;〔六〕万钧之所压,无不糜灭者。今人主之威,非特雷霆也;〔七〕势重,非特万钧也。开道而求谏,和颜色而受之,用其言而显其身,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,又乃况于纵欲恣行暴虐,恶闻其过乎!震之以威,压之以重,〔八〕则虽有尧舜之智,孟贲之勇,岂有不摧折者哉?〔九〕如此,则人主不得闻其过失矣;弗闻,则社稷危矣。古者圣王之制,史在前书过失,工诵箴谏,〔一0〕瞽诵诗谏,〔一一〕公卿比谏,〔一二〕士传言谏(过),庶人谤于道,商旅议于市,〔一三〕然后君得闻其过失也。闻其过失而改之,见义而从之,所以永有天下也。天子之尊,四海之内,其义莫不为臣。然而养三老于大学,亲执酱而馈,执爵而酳,〔一四〕祝在前,祝鲠在后,〔一五〕公卿奉杖,大夫进履,举贤以自辅弼,求修正之士使直谏。〔一六〕故以天子之尊,尊养三老,视孝也;〔一七〕立辅弼之臣者,恐骄也;置直谏之士者,恐不得闻其过也;学问至于刍荛者,求善无餍也;商人庶人诽谤己而改之,从善无不听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蒙,冒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硗,埆,瘠薄也。硗音口交反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皋,水边淤地也。」师古曰:「猥,盛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关龙逢,桀之忠臣也。」师古曰:「比干谏纣而纣杀之。论语曰『微子去之,箕子为之奴,比干谏而死。』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刍,刈草也。荛,草薪也。言执贱役者也。大雅板之诗曰『询于刍荛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霆,疾雷也,音廷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特,独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震,动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孟贲,古之勇士。贲音奔。」

〔一0〕李奇曰:「古有诵诗之工,记过之史,常在君侧也。」师古曰:「箴,戒也,音之林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瞽,无目之人。」

〔一二〕李奇曰:「相亲比而谏也,或曰比方事类以谏也。」师古曰:「比方是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旅,众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馈字与馈同。进食曰馈。酳者,少少饮酒,谓食已而荡口也,音胤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,古饐字,谓食不下也。以老人好饐鲠,故为备祝以祝之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修正,谓修身正行者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昔者,秦政力并万国,富有天下,破六国以为郡县,筑长城以为关塞。秦地之固,大小之势,轻重之权,其与一家之富,一夫之强,胡可胜计也!〔一〕然而兵破于陈涉,地夺于刘氏者,何也?秦王贪狼暴虐,残贼天下,穷困万民,以适其欲也。〔二〕昔者,周盖千八百国,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,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,什一而籍,〔三〕君有余财,民有余力,而颂声作。〔四〕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,力罢不能胜其役,财尽不能胜其求。〔五〕一君之身耳,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,天下弗能供也。〔六〕劳罢者不得休息,饥寒者不得衣食,亡罪而死刑者无所告诉,人与之为怨,家与之为雠,〔七〕故天下坏也。秦皇帝身在之时,天下已坏矣,而弗自知也。秦皇帝东巡狩,至会稽、琅邪,刻石着其功,自以为过尧舜统;〔八〕县石铸钟虡,〔九〕筛土筑阿房之宫,〔一0〕自以为万世有天下也。古者圣王作谥,三四十世耳,虽尧舜禹汤文武絫世广德〔一一〕以为子孙基业,无过二三十世者也。〔一二〕秦皇帝曰死而以谥法,是父子名号有时相袭也,以一至万,则世世不相复也,〔一三〕故死而号曰始皇帝,其次曰二世皇帝者,欲以一至万也。秦皇帝计其功德,度其后嗣,世世无穷,〔一四〕然身死纔数月耳,〔一五〕天下四面而攻之,宗庙灭绝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胡,何也。胜,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,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什一,谓十分之中公取一也。籍,借也,谓借人力也。一曰为簿籍而税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颂者,六诗之一,美盛德之形容,盖帝王之嘉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胜,堪也。罢读曰疲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弋,缴射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人人为怨,家家为雠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统,继也。尧舜子不才,不能长世,而秦自以过尧舜,可至万世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统,治也。言自美功德,治理天下过于尧舜也。其下乃言一至万之事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县石以为磬也。」苏林曰:「秦欲平天下法,使轻重如石之在称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县,称也。石,百二十斤。称铜铁之斤石以铸钟虡,言其奢泰也。虡,猛兽之名,谓钟鼓之柎饰为此兽。虡音钜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筛以竹簁为之。筛音师。簁音山尔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夏十七世,殷三十一世,周三十六世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复,重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纔音财,暂也,浅也。」

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?天下莫敢告也。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?亡养老之义,亡辅弼之臣,亡进谏之士,纵恣行诛,退诽谤之人,杀直谏之士,是以道谀偷合苟容,〔一〕比其德则贤于尧舜,课其功则贤于汤武,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。〔二〕诗曰:「匪言不能,胡此畏忌,听言则对,谮言则退。」此之谓也。〔三〕又曰:「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」〔四〕天下未尝亡士也,然而文王独言以宁者何也?文王好仁则仁兴,得士而敬之则士用,用之有礼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,导引主意于邪也。偷与偷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水旁决曰溃,言天下之(壤)〔坏〕如水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大雅桑柔之篇也。言贤者见事之是非,非不能分别言之,而不言者何也?此但畏忌犯颜得罪罚也。又言,言而见听,则悉意答对;不见信受,则屏退也。今诗本云『听言则对,诵言如醉』。说者又别为义,与此不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大雅文王之篇也。济济,多威仪也。此言文王以多士之故,能安天下也。」

故不致其爱敬,则不能尽其心;不能尽其心,则不能尽其力;不能尽其力,则不能成其功。故古之贤君于其臣也,尊其爵禄而亲之;疾则临视之亡数,〔一〕死则往吊哭之,临其小敛大敛,已棺涂而后为之服锡衰麻绖,〔二〕而三临其丧;未敛不饮酒食肉,未葬不举乐,当宗庙之祭而死,为之废乐。故古之君人者于其臣也,可谓尽礼矣;服法服,端容貌,正颜色,然后见之。故臣下莫敢不竭力尽死以报其上,功德立于后世,而令闻不忘也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心实忧念之,不为礼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已棺,谓已大敛也。涂谓涂殡也。锡衰,十五升布,无事其缕者也。棺音工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令,善也。闻谓声之闻也。」

今陛下念思祖考,术追厥功,〔一〕图所以昭光洪业休德,〔二〕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,天下皆欣欣焉,〔三〕曰将兴尧舜之道,三王之功矣。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。〔四〕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,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,与之驰驱射猎,〔五〕一日再三出。臣恐朝廷之解弛,〔六〕百官之堕于事也,诸侯闻之,又必怠于政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术亦作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休,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欣读与欣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厉精而为洁白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弛,放也,音式尔反。」

陛下即位,亲自勉以厚天下,损食膳,不听乐,减外徭卫卒,止岁贡;省厩马以赋县传,〔一〕去诸苑以赋农夫,出帛十万余匹以振贫民;礼高年,九十者一子不事,八十者二算不事;〔二〕赐天下男子爵,大臣皆至公卿;发御府金赐大臣宗族,亡不被泽者;赦罪人,怜其亡发,赐之巾,怜其衣赭书其背,父子兄弟相见也〔三〕而赐之衣。平狱缓刑,天下莫不说喜。〔四〕是以元年膏雨降,五谷登,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。〔五〕刑轻于它时而犯法者寡,衣食多于前年而盗贼少,此天下之所以顺陛下也。〔六〕臣闻山东吏布诏令,民虽老羸疾,扶杖而往听之,愿少须臾毋死,思见德化之成也。今功业方就,名闻方昭,四方乡风,〔七〕今从豪俊之臣,方正之士,直与之日日猎射,击兔伐狐,以伤大业,绝天下之望,臣窃悼之。诗曰:「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」〔八〕臣不胜大愿,愿少衰射猎,以夏岁二月,〔九〕定明堂,造太学,修先王之道。风行俗成,万世之基定,然后唯陛下所幸耳。〔一0〕古者大臣不媟,〔一一〕故君子不常见其齐严之色,肃敬之容。〔一二〕大臣不得与宴游,〔一三〕方正修洁之士不得从射猎,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,〔一四〕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,尽心以称大礼。〔一五〕如此,则陛下之道尊敬,功业施于四海,垂于万世子孙矣。诚不如此,则行日坏而荣日灭矣。夫士修之于家,而坏之于天子之廷,臣窃愍之。陛下与众臣宴游,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。夫游不失乐,朝不失礼,议不失计,轨事之大者也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赋,给与也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一子不事,蠲其赋役。二算不事,免二口之算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衣音于既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相,助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天下之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此大雅荡之诗也。言人初始皆庶几于善道,而少有能终之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时以十月为岁首,则(为)〔谓〕夏正之二月为五月。今欲定制度,循于古法,故特云用夏岁二月也。夏音胡雅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乃可恣意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媟,狎也,音息列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也,音胡电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安息曰宴。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方,道也。一曰方谓廉隅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轨谓法度也。」

其后文帝除铸钱令,山复上书谏,以为变先帝法,非是。又讼淮南王无大罪,宜急令反国。又言柴唐子为不善,足以戒。〔一〕章下诘责,〔二〕对以为「钱者,亡用器也,而可以易富贵。富贵者,人主之操柄也,〔三〕令民为之,是与人主共操柄,不可长也。」〔四〕其言多激切,善指事意,然终不加罚,所以广谏争之路也。其后复禁铸钱云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淮南传棘蒲侯柴武太子柴奇与士伍开章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所上之章,令有司诘问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操,持也,音千高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长谓畜养也。言此事宜速禁绝,不可畜养。」

邹阳,齐人也。汉兴,诸侯王皆自治民聘贤。吴王濞招致四方游士,阳与吴严忌、枚乘等俱仕吴,皆以文辩著名。久之,吴王以太子事怨望,称疾不朝,阴有邪谋,阳奏书谏。为其事尚隐,恶指斥言,故先引秦为谕,因道胡、越、齐、赵、淮南之难,然后乃致其意。其辞曰:

臣闻秦倚曲台之宫,〔一〕悬衡天下,〔二〕画地而不犯,兵加胡越;〔三〕至其晚节末路,张耳、陈胜连从兵之据,〔四〕以叩函谷,咸阳遂危。〔五〕何则?列郡不相亲,万室不相救也。今胡数涉北河之外,上覆飞鸟,下不见伏菟,〔六〕斗城不休,救兵不止,死者相随,辇车相属,〔七〕转粟流输,千里不绝。何则?强赵责于河间,〔八〕六齐望于惠后,〔九〕城阳顾于卢博,〔一0〕三淮南之心思坟墓。〔一一〕大王不忧,臣恐救兵之不专,〔一二〕胡马遂进窥于邯郸,越水长沙,还舟青阳。〔一三〕虽使梁并淮阳之兵,下淮东,越广陵,以遏越人之粮,汉亦折西河而下,北守漳水,以辅大国,胡亦益进,越亦益深。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始皇帝所治处也,若汉家未央宫。」师古曰:「

倚,恃也,音于绮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关西为衡。」应劭曰:「衡,平也。」如淳曰:「衡犹称之(权)〔衡〕也,言其悬法度于其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秦自以为威力强固,非论平法也。下又言陈胜连从兵之据,则是说从横之事耳。服释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画地不犯者,法制之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叩,击也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言胡来人马之盛,扬尘上覆飞鸟,下不见伏菟也。一曰,覆,尽也。言上射飞鸟,下尽伏菟也。」师古曰:「覆,尽,是也,音芳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属,连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赵幽王为吕后所幽死,文帝立其长子遂为赵王,取赵之河间立遂弟辟强为河间王,至子哀王无嗣,国除,遂欲复还得河间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高后割齐济南郡为吕(王)台奉邑,又割琅邪郡封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。文帝乃立悼惠王六子为王。言六齐不保今日之恩,而追怨惠帝与吕后也。一说惠帝二年悼惠王入朝,吕后欲鸩杀之,献城阳郡,尊鲁元公主,得免,六子以此怨之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城阳王喜也。喜父章与弟兴居讨诸吕有功,本当尽以赵地王章,梁地王兴居。文帝闻其欲立齐王,更以二郡王之。章失职,岁余薨。兴居诛死。卢博,济北王治处,喜顾念而怨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淮南厉王三子为三王,念其父见迁杀,思墓,欲报怨也。」师古曰:「三子为王,谓淮南、衡山、济北也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不专救汉也。」如淳曰:「皆自私怨宿忿,不能为吴也。若吴举兵反,天子来讨,谓四国但有意,不敢相救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言诸国各有私怨,欲申其志,不肯专为吴,非不敢相救也。」

〔一三〕张晏曰:「青阳,地名。还舟,聚舟船也。言胡为赵难,越为吴难,不可恃也。」

〔一四〕应劭曰:「时赵王遂北连匈奴,吴王濞素事三越,故邹阳微言胡越亦自受敌,救兵之不专也。胡马故曰进,越水故曰深。」苏林曰:「折,截也。阳知吴王阴连结齐、赵、淮南、胡、越,欲谏不敢指斥言,故陈胡、越之难,齐、赵之怨,微言梁并淮阳绝越人之粮,汉折西河以辅大国,以破难其计。欲隐其辞,故谬言胡益进,越益深,为大王患之,以错乱其语,若吴为忧助汉者也。自此以下,乃致其意焉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是。」

臣闻交龙襄首奋翼,则浮云出流,雾雨咸集。〔一〕圣王底节修德,则游谈之士归义思名。〔二〕今臣尽智毕议,易精极虑〔三〕,则无国不可奸;〔四〕饰固陋之心,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?然臣所以历数王之朝,背淮千里而自致者,非恶臣国而乐吴民也,窃高下风之行,尤说大王之义。〔五〕故愿大王之无忽,察听其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襄,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底,厉也,音指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改易精思以极尽谋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奸音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在下风侧听,高尚美悦大王之行义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臣闻鸷鸟絫百,不如一鹗。〔一〕夫全赵之时,〔二〕武力鼎士袨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市,〔三〕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。〔四〕淮南连山东之侠,死士盈朝,不能还厉王之西也。〔五〕然而计议不得,虽诸、贲不能安其位,亦明矣。〔六〕故愿大王审画而已。〔七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鹗,大鵰也。」如淳曰:「鸷鸟比诸侯,鹗比天子。」师古曰:「鸷击之鸟,鹰鹯之属也。鹗自大鸟而鸷者耳,非鵰也。絫,古累字。鹗音愕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全赵,赵未分之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袨服,盛服也。鼎士,举鼎之士也。丛台,赵王之台也,在邯郸。袨音州县之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幽王谓赵幽王友也。湛读曰沉。沈患,言幽王为吕后所幽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厉王,淮南厉王长也。西谓废迁严道而死于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诸谓专诸,贲谓孟贲,皆古勇士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画,计也,音获。」

始孝文皇帝据关入立,寒心销志,不明求衣。〔一〕自立天子之后,使东牟朱虚东褒义父之后,〔二〕深割婴儿王之。〔三〕壤子王梁、代,〔四〕益以淮阳。卒仆济北,囚弟于雍者,岂非象新垣平等哉!〔五〕今天子新据先帝之遗业,左规山东,右制关中,变权易势,大臣难知。大王弗察,臣恐周鼎复起于汉,新垣过计于朝〔六〕,则我吴遗嗣,不可期于世矣。〔七〕高皇帝烧栈道,水章邯〔八〕,兵不留行,〔九〕收弊民之倦,东驰函谷,西楚大破。〔一0〕水攻则章邯以亡其城,陆击则荆王以失其地,〔一一〕此皆国家之不几者也。〔一二〕愿大王孰察之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据函谷关立为天子,诸国闻文帝入关为之寒心散志也。求衣,夜索衣着,不及待明,意不安也。」臣瓒曰:「文帝入关而立,以天下多难,故乃寒心战栗,未明而起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天下已定,文帝遣朱虚侯章东喻齐王,嘉其首举兵,欲诛诸吕,犹春秋褒邾仪父也。」师古曰:「立天子,谓立为天子也。义读曰仪。父读曰甫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封齐王六子为王,其中有小小婴儿者,文帝于骨肉厚也。或曰,皇子武为代王,参为太原王,揖为梁王。」师古曰:「或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文帝之二子。」晋灼曰:「扬雄方言『梁益之间,所爱谓其肥盛曰壤』。或曰,言深割婴儿王之壤。壤,土也。壤字当上属也。」师古曰:「或说非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仆,僵仆也。济北王兴居反,见诛。囚弟于雍者,淮南王长有罪,见徙,死于雍。所以然者,坐二国有奸臣如新垣平等,劝王共反。」师古曰:「仆音赴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新垣平诈言『鼎在泗水中,臣望东北汾阴有金宝气,鼎其在乎?弗迎,则不至。』为吴计者,犹新垣平之言,周鼎终不可得也。」服虔曰:「过,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吴当绝灭无遗嗣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章邯为雍王,高祖以水灌其城,破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无所稽留,不废于行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项羽自号西楚霸王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荆亦楚也,谓项羽败走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言不可庶几也。」李奇曰:「不但几微,乃着见也。或曰几,危也。此数事于国家皆无危险之虑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言汉朝之安,诸侯不当妄起邪意。应说是也。」

吴王不内其言。

是时,景帝少弟梁孝王贵盛,亦待士。于是邹阳、枚乘、严忌知吴不可说,皆去之梁,从孝王游。

阳为人有智略,慨不苟合,〔一〕介于羊胜、公孙诡之间〔二〕。胜等疾阳,恶之孝王。〔三〕孝王怒,下阳吏,将杀之。阳客游以谗见禽,恐死而负絫,〔四〕乃从狱中上书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音口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介谓间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恶谓谗毁也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絫音力瑞反。」

臣闻忠无不报,信不见疑,臣常以为然,徒虚语耳。昔荆轲慕燕丹之义,白虹贯日,太子畏之;〔一〕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,太白食昴,昭王疑之。〔二〕夫精(诚)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,岂不哀哉!今臣尽忠竭诚,毕议愿知,〔三〕左右不明,卒从吏讯,为世所疑。〔四〕是使荆轲、卫先生复起,而燕、秦不寤也。愿大王孰察之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燕太子丹质于秦,始皇遇之无礼,丹亡去,厚养荆轲,令西刺秦王。其精诚感天,白虹为之贯日也。」如淳曰:「白虹,兵象,日为君,为燕丹表可克之兆。」师古曰:「精诚若斯,太子尚畏而不信也。太白食昴,义亦如之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白起为秦伐赵,破长平军,欲遂灭赵,遣卫先生说昭王益兵粮,为应侯所害,事用不成。精诚上达于天,故太白为之食昴。昴,赵分也,将有兵,故太白食昴。食,干历之也。」如淳曰:「太白,天之将军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尽其计议,愿王知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左右不明者,不欲斥王也。讯谓鞫问也,音信。」

昔玉人献宝,楚王诛之;〔一〕李斯谒忠,胡亥极刑。〔二〕是以箕子阳狂,接舆避世,〔三〕恐遭此患也。愿大王察玉人、李斯之意,而后楚王、胡亥之听,〔四〕毋使臣为箕子、接舆所笑。臣闻比干剖心,子胥鸱夷,〔五〕臣始不信,乃今知之。愿大王孰察,少加怜焉!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卞和得玉璞,献之武王,王示玉人,曰石也,刖其右足。武王殁,复献文王,玉人复曰石也,刖其左足。至成王时,抱其璞哭于郊,乃使玉人攻之,果得宝玉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李斯谏二世以正,而二世杀之,具五刑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接舆,楚贤人,阳狂避世。」师古曰:「舆音弋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谬听为后。后犹下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吴王取马革为鸱夷,受子胥,沈之江。鸱夷,榼形。」师古曰:「鸱夷,即今之盛酒鸱夷。」

语曰「有白头如新,〔一〕倾盖如故」。〔二〕何则?知与不知也。故樊于期逃秦之燕,藉荆轲首以奉丹事;〔三〕王奢去齐之魏,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。〔四〕夫王奢、樊于期非新于齐、秦而故于燕、魏也,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,行合于志,慕义无穷也。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,为燕尾生;〔五〕白圭战亡六城,为魏取中山〔六〕。何则?诚有以相知也。苏秦相燕,人恶之燕王,燕王按剑而怒,食以駃騠;〔七〕白圭显于中山,〔八〕人恶之于魏文侯,文侯赐以夜光之璧。何则?两主二臣,剖心析肝相信,〔九〕岂移于浮辞哉!〔一0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初相识至白头不相知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倾盖,犹交盖驻车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于期为秦将,被谗走之燕。始皇灭其家,又重购之。燕遣荆轲欲刺秦王,于期自刎首,令轲赍往。」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藉,假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王奢,齐臣也,亡至魏。其后齐伐魏,奢登城谓齐将曰:『今君之来,不过以奢故也,义不苟生,以为魏累。』遂自刭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苏秦于秦不出其信,于燕则出尾生之信也。」晋灼曰:「说齐宣王使还燕十城,又令闵王厚葬以弊齐,终死为燕也。」师古曰:「尾生,古之信士,守志亡躯,故以为喻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白圭为中山将,亡六城,君欲杀之,亡入魏,魏文侯厚遇之,还拔中山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駃騠,骏马也,生七日而超其母。敬重苏秦,虽有谗谤,而更食以珍奇之味。」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駃音决。騠音题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拔中山之功而尊显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析,分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不以浮说而移心。」

故女无美恶,入宫见妒;士无贤不肖,入朝见嫉。昔司马喜膑脚于宋,卒相中山;〔一〕范睢拉胁折齿于魏,卒为应侯。〔二〕此二人者,皆信必然之画,捐朋党之私,挟孤独之交,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。〔三〕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,〔四〕徐衍负石入海〔五〕。不容于世,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。〔六〕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,缪公委之以政;〔七〕宁戚饭牛车下,桓公任之以国〔八〕。此二人者,岂素宦于朝,借誉于左右,然后二主用之哉?感于心,合于行,坚如胶桼,昆弟不能离,岂惑于众口哉?故偏听生奸,独任成乱。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,〔九〕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。〔一0〕夫以孔、墨之辩,不能自免于谗谀,而二国以危。何则?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也。〔一一〕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,〔一二〕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、宣。〔一三〕此二国岂系于俗,牵于世,系奇偏之浮辞哉?公听并观,垂明当世。〔一四〕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,由余、子臧是矣;不合则骨肉为雠敌,朱、象、管、蔡是矣。〔一五〕今人主诚能用齐、秦之明,后宋、鲁之听,则五伯不足侔,而三王易为也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六国时人,被此刑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魏人也。魏相魏齐疑其以国阴事告齐,乃掠笞数百,拉胁折齿。」师古曰:「后入秦为相,封为应侯。拉,摧也,音卢合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直道而行,不求朋党之助,谓忠信必可恃也。画,计也,音获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殷之末世(人)〔介士〕也。雍之河,雍州之河也。」师古曰:「雍者,河水溢出为小流也。言狄初因蹈雍,遂入大河也。尔雅曰『水自河出为雍』,又曰『江有,河有雍』。雍音于龙反。服虔曰雍州之河,非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周之末世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负石者,欲速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虞人也,闻秦缪公贤,欲往干之,乏资,乞食以自致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齐桓公夜出迎客,宁戚疾击其牛角,高歌曰:『

南山矸,自石烂,生不逢尧与舜禅。短布单衣适至骭,从昏饭牛薄夜半,长夜曼曼何时旦!』桓公召与语,说之,以为大夫。」师古曰:「矸字与岸同。骭,胫也。薄,止也。骭音下谏反。曼音莫干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季孙,鲁大夫季桓子也,名斯。论语云『齐人归女乐,季桓子受之,三日不朝,孔子行。』盖桓子故使定公受齐之女乐,欲令去孔子也。」

〔一0〕文颖曰:「子冉,子罕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美金见毁,众共疑之,数被烧炼,以至销铄。谗佞之人,肆其诈巧,离散骨肉,而不觉知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齐之二王谥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公听,言不私也。并观,所见齐同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朱,丹朱,尧子。象,舜弟。管、蔡,周之二叔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侔,等也。伯读曰霸。」

是以圣王觉寤,(损)〔捐〕子之之心,而不说田常之贤,〔一〕封比干之后,修孕妇之墓,〔二〕故功业覆于天下。〔三〕何则?欲善亡厌也。夫晋文亲其雠,强伯诸侯;齐桓用其仇,而一匡天下。〔四〕何则?慈仁殷勤,诚加于心,不可以虚辞借也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燕王哙贤其相子之,欲禅以燕国,国乃大乱。田常,陈恒也。齐简公悦之,而杀简公。今使人君去此心,则国家安全也。」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纣刳妊者,观其胎产。」师古曰:「武王克商,反其故政,乃封修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覆犹被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寺人勃鞮为晋献公逐文公,斩其袪。及文公即位,用其言以免吕之难。管仲射中桓公带钩,而用为相。」师古曰:「伯读为霸。下皆类此。」

至夫秦用商鞅之法,东弱韩、魏,立强天下,卒车裂之〔一〕。越用大夫种之谋,禽劲吴而伯中国,遂诛其身。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,〔二〕于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。〔三〕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,怀可报之意,披心腹,见情素,〔四〕堕肝胆,施德厚〔五〕,终与之穷达,无爱于士,〔六〕则桀之犬可使吠尧,跖之客可使刺由,〔七〕何况因万乘之权,假圣王之资乎!然则〔荆〕轲湛七族,要离燔妻子,岂足为大王道哉!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叔敖三为楚相,而三去之。缯丘之封人谓之曰:『吾闻处官久者士妒之,禄厚者众怨之,位尊者君恨之。今相国有此三者,而不得罪于楚之士众,(仕)〔何〕也?』叔敖曰:『吾三相楚而(不)〔身〕愈卑,每益禄而施愈博,位滋尊而礼愈恭,是以不得罪于楚人也。』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于陵,地名也。子仲,陈仲子也。其先与齐同族,兄载为齐相,仲子以为不义,乃将妻子适楚,居于于陵,自谓于陵子仲。楚王闻其贤,使使者持金百镒聘之,欲以为相。仲子不许,遂夫妻相与逃,而为人灌园,终身不屈其节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之也。素谓心所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无所吝惜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盗跖之客为其人使刺由。由,许由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言被之以恩,则用命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荆轲为燕刺秦始皇,不成而死,其族坐之。湛,没也。吴王阖闾欲杀王子庆忌,要离诈以罪亡,令吴王燔其妻子。要离走见庆忌,以剑刺之。」张晏曰:「七族,上至曾祖,下至曾孙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云湛七族,无荆字也。寻诸史籍,荆轲无湛族之事,不知阳所云者定何人也。湛读曰沉。」

臣闻明月之珠,夜光之璧,以闇投人于道,众莫不按剑相眄者。何则?无因而至前也。蟠木根柢,轮囷离奇,〔一〕而为万乘器者,以左右先为之容也。〔二〕故无因而至前,虽出随珠和璧,祗怨结而不见德;〔三〕有人先游,则枯木朽株,树功而不忘。〔四〕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,身在贫羸,〔五〕虽蒙尧、舜之术,挟伊、管之辩,〔六〕怀龙逢、比干之意,而素无根柢之容,虽竭精神,欲开忠于当世之君,〔七〕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。〔八〕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(巧)〔朽〕株之资也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柢音蔕。」张晏曰:「柢,根下本也。轮囷离奇,委曲盘戾也。」师古曰:「蟠木,屈曲之木也。囷音去轮反。离音力尔反。奇音于绮反。一曰离奇各读如本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万乘器,天子车舆之属也。容谓雕刻加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随国之侯见大蛇伤者,疗而愈之,蛇衔明珠以报其德,故称随珠。和氏之璧,即卞和所献之玉耳。祗,适也,音支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先游,谓进纳之也。树,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衣食不充,故羸瘦也。一曰羸谓无威力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伊,伊尹。管,管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开谓陈说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袭,重也。言蹑其故迹也。」

是以圣王制世御俗,独化于陶钧之上,〔一〕而不牵乎卑辞之语,不夺乎众多之口。〔二〕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〔嘉〕之言〔三〕,以信荆轲,而匕首窃发;〔四〕周文王猎泾渭,载吕尚归,以王天下。〔五〕秦信左右而亡,周用乌集而王。〔六〕何则?以其能越挛拘之语,驰域外之议,〔七〕独观乎昭旷之道也。〔八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,以其制器为大小,比之于天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陶家名转者为钧,盖取周回调钧耳。言圣王制驭天下,亦犹陶人转钧,非陶家转象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夺者,言欲行善道而为佞人夺其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蒙者,庶子名也。今流俗书本蒙下辄加恬字,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匕首,短剑也。其首类匕,便于用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西伯出遇吕尚于渭之阳,与语大悦,因载归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文王之得太公,非因旧故,若乌鸟之暴集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挛音力全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昭,明也。旷,广也。」

今人主沉谄谀之辞,牵帷廧之制,〔一〕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,〔二〕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。〔三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言为左右便僻侍帷廧臣妾所见牵制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羁,言才识高远不可羁系也。皁,历也。扬雄方言云『梁、宋、齐、楚、燕之间谓历曰皁』。皁音在早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周之介士也。」师古曰:「鲍焦怨时之不用己,采蔬于道。子贡难曰:『非其时而采其蔬,此焦之有哉?』弃其蔬,乃立枯于洛水之上。蔬谓菜也。」

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,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。〔一〕故里名胜母,曾子不入;〔二〕邑号朝歌,墨子回车。〔三〕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,胁于位势之贵,〔四〕回面污行,以事谄谀之人,〔五〕而求亲近于左右,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,〔六〕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底厉,言其自修廉隅,若磨厉于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曾子至孝,以胜母之名不顺,故不入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纣作朝歌之音。朝歌者,不时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朝歌,殷之邑名也。淮南子云『墨子非乐,不入朝歌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寥廓,远大之度也。胁,迫也。寥音聊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回,邪也。污,不洁也,音一故反。或曰污,曲也,音一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堀与窟同。泽无水曰薮。」

书奏孝王,孝王立出之,卒为上客。

初,胜、诡欲使王求为汉嗣,王又尝上书,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,自使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。爰盎等皆建以为不可。〔一〕天子不许。梁王怒,令人刺杀盎。上疑梁杀之,使者冠盖相望责梁王。梁王始与胜、诡有谋,阳争以为不可,故见谗。枚先生、严夫子皆不敢谏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建谓立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先生,枚乘。夫子,严忌。」

及梁事败,胜、诡死,孝王恐诛,乃思阳言,深辞谢之,赍以千金,令求方略解罪于上者。阳素知齐人王先生,〔一〕年八十余,多奇计,即往见,语以其事。王先生曰:「难哉!人主有私怨深怒,欲施必行之诛,诚难解也。以太后之尊,骨肉之亲,犹不能止,况臣下乎?昔秦始皇有伏怒于太后,群臣谏而死者以十数。得茅焦为廓大义,〔二〕始皇非能说其言也,乃自强从之耳。〔三〕茅焦亦廑脱死如毛耳,〔四〕故事所以难者也。今子欲安之乎?」〔五〕阳曰:「

邹鲁守经学,齐楚多辩知,韩魏时有奇节,吾将历问之。」王先生曰:「子行矣。还,过我而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素与相知也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齐人也。」应劭曰:「茅焦谏云:『陛下车裂假父,有嫉妒之心;囊扑两弟,有不慈之名;迁母咸阳,有不孝之行。臣窃为陛下危之。臣所言毕。』乃解衣趋镬。始皇下殿,左手接之曰:『先生起矣!』即迎太后,遂为母子如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廑,少也。言纔免于死也。廑音巨刃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之,往也。」

邹阳行月余,莫能为谋,还过王先生,曰:「臣将西矣,为如何?」王先生曰:「吾先日欲献愚计,以为众不可盖,〔一〕窃自薄陋不敢道也。若子行,必往见王长君,士无过此者矣。」邹阳发寤于心,曰:「敬诺。」辞去,不过梁,径至长安,因客见王长君。长君者,王美人兄也,后封为盖侯。邹阳留数日,乘间而请曰:〔二〕「臣非为长君无使令于前,故来侍也;〔三〕愚戆窃不自料,愿有谒也。」〔四〕长君跪曰:「幸甚。」阳曰:「窃闻长君弟得幸后宫,天下无有,〔五〕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。今爰盎事即穷竟,梁王恐诛。如此,则太后怫郁泣血,无所发怒,〔六〕切齿侧目于贵臣矣。臣恐长君危于絫卵,〔七〕窃为足下忧之。」长君惧然曰:「将为之柰何?」〔八〕阳曰:「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,得毋竟梁事,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。太后厚德长君,入于骨髓,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,〔九〕金城之固也。〔一0〕又有存亡继绝之功,德布天下,名施无穷,愿长君深自计之。昔者,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,〔一一〕及舜立为天子,封之于有卑。〔一二〕夫仁人之于兄弟,无臧怒,无宿怨,厚亲爱而已,是以后世称之。鲁公子庆父使仆人杀子般,〔一三〕狱有所归,〔一四〕季友不探其情而诛焉;〔一五〕庆父亲杀闵公,季子缓追免贼,〔一六〕春秋以为亲亲之道也。〔一七〕鲁哀姜薨于夷,孔子曰『齐桓公法而不谲』,以为过也。〔一八〕以是说天子,徼幸梁事不奏。」长君曰:「诺。」乘间入而言之。及韩安国亦见长公主,事果得不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盖,覆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谓空隙无事之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使令,谓役使之人也。令音力成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。谒,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独一耳,无所比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怫郁,蕴积也。怫音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絫卵者,言其将隤而破碎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惧读曰瞿,音居具反。瞿然,无守之貌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太后宫及帝宫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其荣宠无极不可坏,故取喻于金城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日日欲杀也。」

〔一二〕服虔曰:「音畀予之畀也。」师古曰:「地名也,音鼻,今鼻亭是也,在零陵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庆父,庄公弟也。子般,庄公太子也。仆人,即邓扈乐也。父读曰甫。般字与班同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归罪于邓扈乐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季友,庆父之弟,不探庆父本情而诛扈乐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庆父出奔,季友纵而不追,免其贼乱之罪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公羊之说也,言季友亲其兄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哀姜,庄公夫人也,淫于二叔,而豫杀闵公,齐人杀之于夷。夷,齐地也。法而不谲者,言守法而行,不能用权以免其亲也。」

初,吴王濞与七国谋反,及发,齐、济北两国城守不行。汉既破吴,齐王自杀,不得立嗣。济北王亦欲自杀,幸全其妻子。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:〔一〕「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,通意天子,说而不用,死未晚也。」公孙玃遂见梁王,曰:「夫济北之地,东接强齐,南牵吴越,北胁燕赵,此四分五裂之国,〔二〕权不足以自守,劲不足以扞寇,〔三〕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,〔四〕虽坠言于吴,非其正计也。〔五〕昔者郑祭仲许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,非义也,春秋记之,为其以生易死,以存易亡也。〔六〕乡使济北见情实,示不从之端,〔七〕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,〔八〕招燕、赵而总之。如此,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。〔九〕今吴楚之王练诸侯之兵,驱白徒之众,〔一0〕西与天子争衡,济北独底节坚守不下。使吴失与而无助,跬步独进,〔一一〕瓦解土崩,破败而不救者,未必非济北之力也。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,〔一二〕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。守职不桡,可谓诚一矣。〔一三〕功义如此,尚见疑于上,胁肩低首,絫足抚衿,〔一四〕使有自悔不前之心,〔一五〕非社稷之利也。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。臣窃料之,〔一六〕能历西山,径长乐,抵未央,攘袂而正议者,独大王耳。〔一七〕上有全亡之功,下有安百姓之名,德沦于骨髓,〔一八〕恩加于无穷,愿大王留意详惟之。」〔一九〕孝王大说,〔二0〕使人驰以闻。济北王得不坐,徙封于淄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玃音俱略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四方受敌,济北居中央为五。」晋灼曰:「四分,即交五而裂,如田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扞,御也,音胡旦反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非有奇材异计欲以为乱逆也,但假权许吴以避其祸耳。」晋灼曰:「非有以怪异之心而城守,须待变难而应吴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此言权谋劲力既不能扞守,又无奇怪神灵可以御难,恐不自全,故坠言于吴也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坠犹失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祭仲,郑大夫祭足也,事郑庄公,为公娶邓曼,生昭公,故祭仲立之。而宋大夫雍氏以女妻庄公而生突。昭公既立,宋人诱祭仲而执之,曰:『不立突,将死。』祭仲与宋人盟,以厉公归而立之。昭公奔卫,言足胁于大国,苟顺其心,欲以全昭公也。祭音侧界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见谓显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历,过。毕,尽收济北之地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练,选也。驱与驱同。白徒,言素非军旅之人,若今言白丁矣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半步曰跬,音空絫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区区,小貌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桡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胁,翕也,谓敛也。」

〔一五〕张晏曰:「悔不与吴西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西山,谓崤及华山也。抵,至也。攘,却也。袂,衣袖也。攘袂,犹今人云掉臂耳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沦,入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枚乘字叔,淮阴人也,为吴王濞郎中。吴王之初怨望谋为逆也,乘奏书谏曰:

臣闻得全者全昌,失全者全亡。舜无立锥之地,以有天下;禹无十户之聚,以王诸侯。〔一〕汤、武之土不过百里,上不绝三光之明,下不伤百姓之心者,有王术也。〔二〕故父子之道,天性也;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,〔三〕则事无遗策,功流万世。臣乘愿披腹心而效愚忠,唯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于臣乘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聚,聚邑也,音才喻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德政和平,上感天象,则日月星辰无有错谬,故言不绝三光之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父子君臣,其义一也。」

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,上县无极之高,下垂不测之渊,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。马方骇鼓而惊之,〔一〕系方绝又重镇之;系绝于天不可复结,队入深渊难以复出。其出不出,间不容发。〔二〕能听忠臣之言,百举必脱。〔三〕必若所欲为,危于絫卵,难于上天;变所欲为,易于反掌,安于太山。今欲极天命之寿,敝无穷之乐,究万乘之势,〔四〕不出反掌之易,以居泰山之安,而欲乘絫卵之危,走上天之难,〔五〕此愚臣之所以为大王惑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骇亦惊也。鼓,击鼓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改计取福正在今日,言其激切甚急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脱者,免于祸也,音土活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敝,尽也。究,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走,趋向之也,音奏。」

人性有畏其景而恶其迹者,却背而走,迹愈多,景愈疾〔一〕,不知就阴而止,景灭迹绝。欲人勿闻,莫若勿言;欲人勿知,莫若勿为。欲汤之凔,〔二〕一人炊之,百人扬之,无益也,〔三〕不如绝薪止火而已。不绝之于彼,而救之于此,譬犹抱薪而救火也。养由基,楚之善射者也,去杨叶百步,百发百中。杨叶之大,加百中焉,可谓善射矣。然其所止,乃百步之内耳,比于臣乘,未知操弓持矢也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背音步内反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音凄怆之怆,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炊谓爨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乘自言所知者远,非止见百步之中,故谓由基为不晓射也。」

福生有基,祸生有胎;〔一〕纳其基,绝其胎,祸何自来?〔二〕泰山之溜穿石,单极之断干。〔三〕水非石之钻,索非木之锯,渐靡使之然也。〔四〕夫铢铢而称之,至石必差;寸寸而度之,至丈必过。〔五〕石称丈量,径而寡失。〔六〕夫十围之木,始生如櫱,足可搔而绝,手可擢而拔,〔七〕据其未生,先其未形也。磨砻底厉,不见其损,有时而尽;〔八〕种树畜养,不见其益,有时而大;积德絫行,不知其善,有时而用;弃义背理,不知其恶,有时而亡。臣愿大王孰计而身行之,此百世不易之道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基、胎,皆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纳犹藏也。何自来,言无所从来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西方人名屋梁谓极。单,一也。一梁,谓井鹿卢也。言鹿卢为绠索久锲,断井干也。」晋灼曰:「,古绠字也。单,尽也,尽极之绠断干。干,井上四交之干。常为汲索所契伤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近之。干者,交木井上以为栏者也。孟云鹿卢,失其义矣。、绠皆音鲠。锲、契皆刻也,音口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靡,尽也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石,百二十斤。」张晏曰:「乘所转四万六千八十铢而至于石,合而称之必有盈缩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自小小以至于大数,则有轻重不同也。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径,直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如櫱,言若櫱之生牙也。搔谓抓也。搔音索高反。抓音庄交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砻亦磨也。底,柔石也;厉,皂石也;皆可以磨者。砻音聋。」

吴王不纳。乘等去而之梁,从孝王游。

景帝即位,御史大夫晁错为汉定制度,损削诸侯,吴王遂与六国谋反,举兵西乡,〔一〕以诛错为名。汉闻之,斩错以谢诸侯。枚乘复说吴王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昔者,秦西举胡戎之难,北备榆中之关,〔一〕南距羌筰之塞,〔二〕东当六国之从。〔三〕六国乘信陵之籍,〔四〕明苏秦之约,厉荆轲之威,并力一心以备秦。然秦卒禽六国,灭其社稷,而并天下,是何也?则地利不同,而民轻重不等也。今汉据全秦之地,兼六国之众,修戎狄之义,〔五〕而南朝羌筰,此其与秦,地相什而民相百,大王之所明知也。〔六〕今夫谗谀之臣为大王计者,不论骨肉之义,民之轻重,国之大小,以为吴祸,〔七〕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今所谓榆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筰,西南夷也,音才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魏公子忌号信陵君。忌尝总五国却秦,有地资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修恩义以抚戎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地十倍于秦,众百倍于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劝王之反,则于吴为祸也。」

夫举吴兵以訾于汉,〔一〕譬犹蝇蚋之附群牛,腐肉之齿利剑,锋接必无事矣。〔二〕天子闻吴率失职诸侯,愿责先帝之遗约,〔三〕今汉亲诛其三公,以谢前过,是大王之威加于天下,而功越于汤武也。夫吴有诸侯之位,而实富于天子;有隐匿之名,而居过于中国。〔四〕夫汉并二十四郡,十七诸侯,方输错出,运行数千里不绝于道,其珍怪不如东山之府。〔五〕转粟西乡,陆行不绝,水行满河,不如海陵之仓。〔六〕修治上林,杂以离宫,积聚玩好,圈守禽兽,不如长洲之苑。〔七〕游曲台,临上路,不如朝夕之池。〔八〕深壁高垒,副以关城,不如江淮之险。此臣之所(以)为大王乐也〔九〕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訾,量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子私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蚋,蚊属也。齿谓当之也。蚋音芮,又音人悦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失职,谓被削黜,失其常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隐匿,谓僻在东南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汉时有二十四郡,十七诸侯王也。四方更输,错互(更)出攻也。」如淳曰:「东方诸郡以封王侯,不以封者二十四耳。时七国谋反,其余不反者,十七也。东山,吴王之府藏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言汉此时有二十四郡,十七诸侯,方轨而输,杂出贡赋,入于天子,犹不如吴之富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言汉京师仰须山东漕运以自给也。」晋灼曰:「

海陵,海中山为仓也。」臣瓒曰:「海陵,县名也。有吴大仓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吴苑。」孟康曰:「以江水洲为苑也。」韦昭曰:「长洲在吴东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曲台,长安台,临道上。」苏林曰:「吴以海水朝夕为池也。」师古曰:「三辅黄图未央宫有曲台殿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富饶及游晏之处踰天子也。」

今大王还兵疾归,尚得十半。〔一〕不然,汉知吴之有吞天下之心也,赫然加怒,遣羽林黄头循江而下,〔二〕袭大王之都;鲁东海绝吴之饟道;〔三〕梁王饬车骑,习战射,〔四〕积粟固守,以备荥阳,待吴之饥。大王虽欲反都,亦不得已。〔五〕夫三淮南之计不负其约,〔六〕齐王杀身以灭其迹,〔七〕四国不得出兵其郡〔八〕,赵囚邯郸,〔九〕此不可掩,亦已明矣。〔一0〕大王已去千里之国,而制于十里之内矣。〔一一〕张、韩将北地,〔一二〕弓高宿左右,〔一三〕兵不得下壁,军不得大息,臣窃哀之。愿大王孰察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十分之中可冀五分无患,故云尚得十半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羽林黄头郎习水战者也。」张晏曰:「天子舟立黄旄于其端也。」师古曰:「邓通以棹船为黄头郎。苏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饟,古饷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饬,整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之辞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吴楚反,皆守约不从也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齐孝王将闾也。吴楚反,坚守距三国。后栾布闻齐初与三国有谋,欲伐之,王惧自杀。」师古曰:「齐王传云吴楚已平,齐王乃自杀,今此枚乘谏书即已称之。二传不同,当有误者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胶东、胶西、济南、淄川王也。发兵应吴楚,皆见诛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汉将郦寄围赵王于邯郸,与囚无异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事已彰着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梁下屯兵方十里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张,张羽;韩,韩安国也。时皆仕梁。北地良家子,善骑射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将北地者,言将兵而处吴军之北以距吴,非北地良家子也。张羽、韩安国不将汉兵,如说非也。」

〔一三〕服虔曰:「韩颓当也。」如淳曰:「宿军左右也。后弓高侯竟将轻骑绝吴粮道。」师古曰:「宿,止也。言弓高所将之兵屯止于吴军左右也。」

吴王不用乘策,卒见禽灭。

汉既平七国,乘由是知名。景帝召拜乘为弘农都尉。乘久为大国上宾,与英俊并游,得其所好,不乐郡吏,以病去官。

复游梁,梁客皆善属辞赋,乘尤高。孝王薨,乘归淮阴。

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,及即位,乘年老,乃以安车蒲轮征乘〔一〕,道死。〔二〕诏问乘子,无能为文者,后乃得其孽子皋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蒲轮,以蒲裹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(道)在道病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孽,庶也。」

皋字少孺。乘在梁时,取皋母为小妻。乘之东归也,皋母不肯随乘,乘怒,分皋数千钱,留与母居。年十七,上书梁共王,〔一〕得召为郎。三年,为王使,与冗从争,〔二〕见谗恶遇罪,〔三〕家室没入。皋亡至长安。会赦,上书北阙,自陈枚乘之子。上得之大喜,召入见待诏,皋因赋殿中。诏使赋平乐馆,善之。拜为郎,使匈奴。皋不通经术,诙笑类俳倡,〔四〕为赋颂,好嫚戏,〔五〕以故得媟黩贵幸,〔六〕比东方朔、郭舍人等,而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恭王名买,孝王之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冗从,散职之从王者也。冗音人勇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恶谓冗从言其短恶之事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诙,嘲也。」师古曰:「俳,杂戏也。倡,乐人也。诙音恢。俳音排。嘲音竹交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嫚,亵污也,音慢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媟,狎也。黩,垢浊也,音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尊,高也。」

武帝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,群臣喜,故皋与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,〔一〕受诏所为,皆不从故事,重皇子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礼月令『祀于高禖』。高禖,求子之神也。武帝晚得太子,喜而立此禖祠,而令皋作祭祀之文也。」

初,卫皇后立,皋奏赋以戒终。〔一〕皋为赋善于朔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令慎终如始也。」

从行至甘泉、雍、河东,东巡狩,封泰山,塞决河宣房,游观三辅离宫馆,临山泽,弋猎射驭狗马蹴鞠刻镂,〔一〕上有所感,辄使赋之。为文疾,受诏辄成,故所赋者多。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,故所作少而善于皋。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,又言为赋乃非。见视如倡,自悔类倡也。故其赋有诋娸东方朔,〔二〕又自诋娸。其文骫骳,曲随其事,皆得其意,〔三〕颇诙笑,不甚闲靡。凡可读者百二十篇,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蹴,足蹴之也。鞠以韦为之,中实以物,蹴蹋为戏乐也。蹴音千六反。鞠音臣六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娸音欺。诋犹刑辟也。」师古曰:「诋,毁也。娸,丑也。诋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骫,古委字也。骳音被。骫骳,犹言屈曲也。」

路温舒字长君,钜鹿东里人也。父为里监门。使温舒牧羊,温舒取泽中蒲,截以为牒,编用写书。〔一〕稍习善,求为狱小吏,因学律令,转为狱史,县中疑事皆问焉。太守行县,见而异之,署决曹史。又受春秋,通大义。举孝廉,为山邑丞,〔二〕坐法免,复为郡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小简曰牒,编联次之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县名,在常山。」晋灼曰:「地理志常山有石邑,无山邑。」师古曰:「山邑不知其处。今流俗书本云常山石邑丞,后人妄加石字耳。」

元凤中,廷尉光以治诏狱,请温舒署奏曹掾,〔一〕守廷尉史。会昭帝崩,昌邑王贺废,宣帝初即位,温舒上书,言宜尚德缓刑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光,解光。」

臣闻齐有无知之祸,而桓公以兴;晋有骊姬之难,而文公用伯。〔一〕近世赵王不终,诸吕作(难)〔乱〕,而孝文为大宗。繇是观之,〔二〕祸乱之作,将以开圣人也。故桓文扶微兴坏,尊文武之业,泽加百姓,功润诸侯,虽不及三王,天下归仁焉。文帝永思至德,以承天心,崇仁义,省刑罚,通关梁,一远近,敬贤如大宾,爱民如赤子,内恕情之所安,而施之于海内,是以囹圄空虚,天下太平。夫继变化之后,必有异旧之恩,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。往者,昭帝即世而无嗣,大臣忧戚,焦心合谋,皆以昌邑尊亲,援而立之。〔三〕然天不授命,淫乱其心,遂以自亡。深察祸变之故,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。故大将军受命武帝,股肱汉国,〔四〕披肝胆,决大计,黜亡义,立有德,辅天而行,然后宗庙以安,天下咸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霍光。」

臣闻春秋正即位,大一统而慎始也。陛下初登至尊,与天合符,宜改前世之失,正始受(命)之统,涤烦文,除民疾,存亡继绝,以应天意。

臣闻秦有十失,其一尚存,治狱之吏是也。秦之时,羞文学,好武勇,贱仁义之士,贵治狱之吏;正言者谓之诽谤,遏过者谓之妖言。〔一〕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,忠良切言皆郁于胸,〔二〕誉谀之声日满于耳;虚美熏心,实祸蔽塞。〔三〕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。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,亡金革之危,饥寒之患,父子夫妻戮力安家,然太平未洽者,狱乱之也。夫狱者,天下之大命也,死者不可复生,者不可复属。〔四〕书曰:「与其杀不辜,宁失不经。」〔五〕今治狱吏则不然,上下相驱,以刻为明;〔六〕深者获公名,平者多后患。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,非憎人也,自安之道在人之死。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,被刑之徒比肩而立,大辟之计岁以万数,此仁圣之所以伤也。太平之未洽,凡以此也。夫人情安则乐生,痛则思死。棰楚之下,何求而不得?故囚人不胜痛,则饰辞以视之;〔七〕吏治者利其然,则指道以明之;上奏畏却,则锻练而周内之。〔八〕盖奏当之成,〔九〕虽咎繇听之,犹以为死有余辜。〔一0〕何则?成练者众,文致之罪明也。是以狱吏专为深刻,残贼而亡极,偷为一切〔一一〕,不顾国患,此世之大贼也。故俗语曰:「画地为狱,议不入;刻木为吏,期不对。」〔一二〕此皆疾吏之风,悲痛之辞也。故天下之患,莫深于狱;败法乱正,离亲塞道,莫甚乎治狱之吏。此所谓一尚存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遏,止也,音一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郁,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熏,气烝也,音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,古绝字。属,连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虞书大禹谟载咎繇之言。辜,罪也。经,常也。言人命至重,治狱宜慎,宁失不常之过,不滥无罪之人,所以(常)〔崇〕宽恕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精熟周悉,致之法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却,退也,畏为上所却退。却音丘略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当谓处其罪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咎繇作士,善听狱讼,故以为喻也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偷,苟且也。一切,权时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画狱木吏,尚不入对,况真实乎。期犹必也。议必不入对。」

臣闻乌鸢之卵不毁,而后凤凰集;〔一〕诽谤之罪不诛,而后良言进。故古人有言:「山薮藏疾,川泽纳污,瑾瑜匿恶,国君含诟。」〔二〕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,开天下之口,广箴谏之路,扫亡秦之失,尊文武之德,省法制,宽刑罚,以废治狱,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,永履和乐,与天亡极,天下幸甚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鸢,鸱也,音弋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春秋左氏传载晋大夫伯宗之辞。诟,耻也。言山薮之有草木则毒害者居之,川泽之形广大则能受于污浊,人君之善御下,亦当忍耻病也。诟音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天长久,无穷极也。」

上善其言,迁广阳私府长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藏钱之府,天子曰少府,诸侯曰私府。长者,其官之长也。」

内史举温舒文学高第,迁右扶风丞。时,诏书令公卿选可使匈奴者,温舒上书,愿给冢养,暴骨方外,〔一〕以尽臣节。事下度辽将军范明友、太仆杜延年问状,罢归故官。〔二〕久之,迁临淮太守,治有异迹,卒于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求为卒而随使至匈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言无可取,故罢而遣归故官。」

温舒从祖父受历数天文,以为汉厄三七之间,〔一〕上封事以豫戒。成帝时,谷永亦言如此。〔二〕及王莽篡位,欲章代汉之符,着其语焉。温舒子及孙皆至牧守大官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三七二百一十岁也。自汉初至哀帝元年二百一年也,至平帝崩二百十一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永上书所谓『涉三七之节绝』者也。」

赞曰:春秋鲁臧孙达以礼谏君,君子以为有后。〔一〕贾山自下劘上,〔二〕邹阳、枚乘游于危国,然卒免刑戮者,以其言正也。路温舒辞顺而意笃,遂为世家,宜哉!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臧孙达,鲁大夫臧哀伯也。桓公取郜大鼎于宋,哀伯谏之。周内史闻之,曰:『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!君违,不忘谏之以德。』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劘谓剀切之也。」苏林曰:「劘音摩,厉也。」师古曰:「剀音工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子孙为大官不绝。」

校勘记

二三二七页三行祖父(祛)〔袪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袪」。下同。

二三二八页一五行(此)〔凡〕言离宫者,皆谓于别处置之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凡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凡」是。

二三三0页八行士传言谏(过),王先谦说,此句不得独有「

过」字,盖涉下文而衍。汉纪无「过」字。

二三三四页五行言天下之(壤)〔坏〕如水溃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坏」,此误。

二三三七页三行则(为)〔谓〕夏正之二月为五月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谓」。

二三三九页一行衡犹称之(权)〔衡〕也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衡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衡」是。

二三三九页一一行高后割齐济南郡为吕(王)台奉邑,景佑本无「王」字。

二三四三页一三行夫精(诚)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无「诚」字。

二三四七页四行殷之末世(人)〔介士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介士」。

二三四八页四行(损)〔捐〕子之之心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捐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捐」是。

二三四九页一行然则〔荆〕轲湛七族,景佑本有「荆」字。王念孙、王先谦都说当有。

二三四九页四行「今相国有此三者,而不得罪于楚之士众,(仕)〔何〕也?」叔敖曰:「吾三相楚而(不)〔身〕愈卑」,景佑、殿、局本「仕」都作「何」。景佑、殿本「不」作「身」,局本作「心」。

二三五0页五行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(巧)〔朽〕株之资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朽」。

二三五一页一行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〔嘉〕之言,顾炎武说传文脱「嘉」字。

二三六三页二行此臣之所(以)为大王乐也。景佑本无「以」字。王念孙说景佑本是。

二三六三页七行四方更输,错互(更)出攻也。王先谦说,据文选注引,明下「更」字衍。

二三六五页一三行(道)在道病死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无上「道」字。

二三六八页五行诸吕作(难)〔乱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乱」。

二三六九页二行正始受(命)之统,王念孙说「命」字涉上文而衍,汉纪及说苑贵德篇皆无「命」字。

二三七0页七行所以(常)〔崇〕宽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崇」。

汉书卷五十二

窦田灌韩传第二十二

窦婴字王孙,孝文皇后从兄子也。父世观津人也。〔一〕喜宾客。〔二〕孝文时为吴相,病免。孝景即位,为詹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县名也,地理志属信都。观音工唤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帝弟梁孝王,母窦太后爱之。孝王朝,因燕昆弟饮。〔一〕是时上未立太子,酒酣,上从容曰:「千秋万岁后传王。」〔二〕太后驩。婴引卮酒进上曰:「天下者,高祖天下,父子相传,汉之约也,上何以得传梁王!」太后由此憎婴。婴亦薄其官,〔三〕因病免。太后除婴门籍,不得朝请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序家人昆弟之亲,不为君臣礼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庸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嫌其官,轻薄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请音才性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孝景三年,吴楚反,上察宗室诸窦无如婴贤,〔一〕召入见,固让谢,称病不足任。太后亦惭。于是上曰:「天下方有急,王孙宁可以让邪?」乃拜婴为大将军,赐金千斤。婴言爰盎、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。所赐金,陈廊庑下,〔二〕军吏过,辄令财取为用〔三〕,金无入家者。婴守荥阳,监齐赵兵。七国破,封为魏其侯。游士宾客争归之。每朝议大事,条侯、魏其,列侯莫敢与亢礼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宗室,帝之同姓亲也。诸窦,总谓帝外家也。以吴楚之难,故欲用内外之亲为将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廊,堂下周屋也。庑,门屋也,音侮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,谓裁量而用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特敬此二人也。」

四年,立栗太子,〔一〕以婴为傅。七年,栗太子废,婴争弗能得,谢病,屏居蓝田南山下〔二〕数月,诸窦宾客辩士说,莫能来。梁人高遂乃说婴曰:「能富贵将军者,上也;能亲将军者,太后也。今将军傅太子,太子废,争不能拔,又不能死,自引谢病,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,〔三〕袛加怼自明,扬主之过。〔四〕有如两宫奭将军,〔五〕则妻子无类矣。」〔六〕婴然之,乃起,朝请如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栗姬之子,(敬)〔故〕曰栗太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屏,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拥,抱也。闲处,犹言私处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只,适也。怼,怨怒也。只音支,其字从衣。怼音直类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两宫,太后及帝也。奭,怒貌也,音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被诛戮无遗类也。」

桃侯免相,〔一〕窦太后数言魏其。景帝曰:「太后岂以臣有爱相魏其者?〔二〕魏其沾沾自喜耳,多易,〔三〕难以为相持重。」遂不用,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刘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爱犹惜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沾沾,言自整顿也。多易,多轻薄之行也。或曰,沾音瞻。」师古曰:「沾沾,轻薄也,或音他兼反,今俗言薄沾沾。喜音许吏反。易音弋豉反。」

田蚡,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,生长陵。窦婴已为大将军,方盛,蚡为诸曹郎,未贵,往来侍酒婴所,跪起如子姓。〔一〕及孝景晚节,蚡益贵幸,〔二〕为中大夫。辩有口,学盘盂诸书,〔三〕王皇后贤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,生也,言同子礼,若己所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晚节,犹言末时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黄帝史孔甲所作也,凡二十九篇,书盘盂中,所以为法戒也。诸书,诸子之书也。」孟康曰:「孔甲盘盂二十六篇,杂家书,兼儒墨名法者也。」晋灼曰:「案艺文志,孟说是也。」

孝景崩,武帝初即位,蚡以舅封为武安侯,弟胜为周阳侯。

蚡新用事,卑下宾客,〔一〕进名士家居者贵之,〔二〕欲以倾诸将相。〔三〕上所填抚,多蚡宾客计策。〔四〕会丞相绾病免,上议置丞相、太尉。藉福说蚡曰:「魏其侯贵久矣,素天下士归之。今将军初兴,未如,即上以将军为相,必让魏其。魏其为相,将军必为太尉。太尉、相尊等耳,〔五〕有让贤名。」蚡乃微言太后风上〔六〕,于是乃以婴为丞相,蚡为太尉。藉福贺婴,因吊曰:「君侯资性喜善疾恶,〔七〕方今善人誉君侯,故至丞相;然恶人众,亦且毁君侯。君侯能兼容,则幸久;〔八〕不能,今以毁去矣。」婴不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滞在里巷未仕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倾谓踰越而胜之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多荐名士,名士得进为帝画计策也。」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其尊贵同一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兼容,谓不嫉恶人令其怨也。」

婴、蚡俱好儒术,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,王臧为郎中令。〔一〕迎鲁申公,欲设明堂,令列侯就国,除关,〔二〕以礼为服制,〔三〕以兴太平。举谪诸窦宗室无行者,除其属藉。诸外家为列侯,列侯多尚公主,皆不欲就国,以故毁日至窦太后。太后好黄老言,而婴、蚡、赵绾等务隆推儒术,贬道家言,是以窦太后滋不说。〔四〕二年,御史大夫赵绾请毋奏事东宫。窦太后大怒,曰:「此欲复为新垣平邪!」乃罢逐赵绾、王臧,而免丞相婴、太尉蚡,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,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。婴、蚡以侯家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推毂,谓升荐之,若转车毂之为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除关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丧服之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蚡虽不任职,以王太后故亲幸,数言事,多效,〔一〕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蚡。蚡日益横。〔二〕六年,窦太后崩,丞相昌、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,免。上以蚡为丞相,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。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蚡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效谓见听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横,恣也,音胡孟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郡及诸侯也,犹言郡国耳。」

蚡为人貌侵,生贵甚。〔一〕又以为诸侯王多长,〔二〕上初即位,富于春秋,〔三〕蚡以肺附为相,〔四〕非痛折节以礼屈之,天下不肃。〔五〕当是时,丞相入奏事,语移日,所言皆听。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,权移主上。上乃曰:「君除吏尽未?吾亦欲除吏。〔六〕」尝请考工地益宅,上怒曰:「遂取武库!」是后乃退。〔七〕召客饮,坐其兄盖侯北乡,自坐东乡,〔八〕以为汉相尊,不可以兄故私桡。〔九〕由此滋骄,〔一0〕治宅甲诸第,〔一一〕田园极膏腴,〔一二〕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。〔一三〕前堂罗钟鼓,立曲旃;〔一四〕后房妇女以百数。诸奏珍物狗马玩好,不可胜数。〔一五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侵,短小也。」师古曰:「生贵,谓自尊高示贵宠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多长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年幼也。齿历方久,故云富于春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旧解云肺附,如肝肺之相附着也。一说,肺,斫木札也,喻其轻薄附着大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痛犹甚也。言以尊贵临之,皆令其屈节而下己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凡言除者,除去故官就新官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考工,少府之属官也,主作器械。上责其此请,故谓之曰:『何不遂取武库!』蚡乃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自处尊位也。乡读皆曰向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桡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为诸第之(长)〔最〕也。以甲乙之次,言甲则为上矣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膏腴,谓肥厚之处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属,逮及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四〕如淳曰:「旃,旗之名也,通帛曰旃。曲旃,僭也。」苏林曰:「礼,大夫建旃。曲,柄上曲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是也。许慎云『旃,旗曲柄也,所以旃表士众』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奏,进也。」

而婴失窦太后,益疏不用,无势,诸公稍自引而怠()〔骜〕,〔一〕唯灌夫独否。故婴墨墨不得意,而厚遇夫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)〔骜〕与傲同。」

灌夫字仲孺,颍阴人也。父张孟,(常)〔尝〕为颍阴侯灌婴舍人,得幸,因进之,〔一〕至二千石,故蒙灌氏姓为灌孟。〔二〕吴楚反时,颍阴侯灌婴为将军,属太尉,〔三〕请孟为校尉。夫以千人与父俱。〔四〕孟年老,颍阴侯强请之,郁郁不得意,故战常陷坚,遂死吴军中。汉法,父子俱,有死事,得与丧归。夫不肯随丧归,奋曰:「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仇。」〔五〕于是夫被甲持戟,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数十人。〔六〕及出壁门,莫敢前。独两人及从奴十余骑驰入吴军,至戏下,〔七〕所杀伤数十人。不得前,复还走汉壁,〔八〕亡其奴,独与一骑归。夫身中大创十余,适有万金良药,故得无死。〔九〕创少瘳,〔一0〕又复请将军曰:「吾益知吴壁曲折,请复往。」〔一一〕将军壮而义之,恐亡夫,乃言太尉,太尉召固止之。吴军(败)〔破〕,夫以此名闻天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进,荐也。婴荐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蒙,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时颍阴侯是灌婴之子,名何,转写误为婴耳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官主千人,如候司马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自奋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所善,素与己善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戏,大将之旗也,读与麾同,又音许宜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走,趣向也,音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万金者,言其价贵也。金字或作全,言得之者必生全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瘳,差也,音丑流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曲折,犹言委曲也。」

颍阴侯言夫,夫为郎中将。数岁,坐法去。家居长安中,诸公莫不称,由是复为代相。

武帝即位,以为淮阳天下郊,劲兵处,〔一〕故徙夫为淮阳太守。入为太仆。二年,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,轻重不得,〔二〕夫醉,搏甫。〔三〕甫,窦太后昆弟。上恐太后诛夫,徙夫为燕相。数岁,坐法免,家居长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郊谓四交辐凑,而兵又劲强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饮酒轻重不得其平也。」师古曰:「礼数之轻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搏,以手击之。」

夫为人刚直,使酒,〔一〕不好面谀。贵戚诸势在己之右,欲必陵之;士在己左,愈贫贱,尤益礼敬,与钧。〔二〕稠人广众,荐宠下辈。〔三〕士亦以此多之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使酒,因酒而使气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右,尊也。左,卑也。钧,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稠,多也。下辈,下等之人也。每于人众之中故宠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之。」

夫不好文学,喜任侠,已然诺。〔一〕诸所与交通,无非豪桀大猾。家累数千万,食客日数十百人。〔二〕波池田园,宗族宾客为权利,〔三〕横颍川。〔四〕颍川儿歌之曰:「颍水清,灌氏宁;颍水浊,灌氏族。」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,必也。谓一言许人,必信之也。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或八九十,或百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波读曰陂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深怨嫉之,故为此言也。」

夫家居,卿相侍中宾客益衰。〔一〕及窦婴失势,亦欲倚夫引绳排根生平慕之后弃者。〔二〕夫亦得婴通列侯宗室为名高。两人相为引重,〔三〕其游如父子然,相得驩甚,无厌,恨相知之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夫居家,而卿相侍中素为夫之宾客者,渐以衰退不复往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二人相倚,引绳直排根宾客去之者,不与交通也。」孟康曰:「根者,根格,引绳以弹排摈根格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孟说近也。根音下恩反。格音下各反。言婴与夫共相提挈,有人生平慕婴、夫,后见其失职而颇慢弛,如此者,共排退之,不复与交。譬如相对挽绳而根格之也。今吴楚俗犹谓牵引前却为根格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相荐达为声势也。」师古曰:「相牵引而致于尊重也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夫尝有服,〔一〕过丞相蚡。蚡从容曰:〔二〕「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,会仲孺有服。」夫曰:「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,〔三〕夫安敢以服为解!〔四〕请语魏其具,〔五〕将军旦日蚤临。」〔六〕蚡许诺。夫以语婴。婴与夫人益巿牛酒,〔七〕夜洒埽张具至旦〔八〕。平明,令门下候司。至日中,蚡不来。婴谓夫曰:「丞相岂忘之哉?」夫不怿,〔九〕曰:「夫以服请,不宜。」〔一0〕乃驾,自往迎蚡。蚡特前戏许夫,〔一一〕殊无意往。夫至门,蚡尚卧也。于是夫见,曰:「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,魏其夫妻治具,至今未敢尝食。」蚡悟,谢曰:「吾醉,忘与仲孺言。」乃驾往。往又徐行,夫愈益怒。及饮酒酣,夫起舞属蚡,〔一二〕蚡不起。夫徙坐,语侵之。〔一三〕婴乃扶夫去,谢蚡。蚡卒饮至夜,极驩而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丧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况,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解谓辞之也,若今言分疏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具,办具酒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旦日,明旦也。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益,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洒音洒,又音所寄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怿,悦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不当忘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特,但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属,付也,犹今之舞讫相劝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徙坐,谓移就其坐也。」

后蚡使藉福请婴城南田,婴大望曰:〔一〕「老仆虽弃,将军虽贵,宁可以势相夺乎!」不许。夫闻,怒骂福。福恶两人有隙,乃谩好谢蚡〔二〕曰:「魏其老且死,易忍,且待之。」已而蚡闻婴、夫实怒不予,亦怒曰:「魏其子尝杀人,蚡活之。蚡事魏其无所不可,爱数顷田?且灌夫何与也?〔三〕吾不敢复求田。」由此大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望,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谩犹诡也,诈为好言也。谩读与慢同,又音莫连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预。预,干也。」

元光四年春,蚡言灌夫家在颍川,横甚,民苦之。请案之。上曰:「此丞相事,何请?」夫亦持蚡阴事,为奸利,受淮南王金与语言。宾客居间,遂已,俱解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两家宾客处于中间和解之。」

夏,蚡取燕王女为夫人,〔一〕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。婴过夫,欲与俱。夫谢曰:「夫数以酒失过丞相,〔二〕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隙。」婴曰:「事已解。」强与俱。酒酣,蚡起为寿,坐皆避席伏。已婴为寿,独故人避席,余半膝席。〔三〕夫行酒,至蚡,蚡膝席曰:「不能满觞。」夫怒,因嘻笑曰:「将军贵人也,毕之!」〔四〕时蚡不肯。〔五〕行酒次至临汝侯灌贤,贤方与程不识耳语,〔六〕又不避席。夫无所发怒,乃骂贤曰:「平生毁程不识不直一钱,今日长者为寿,乃效女曹儿呫嗫耳语!」〔七〕蚡谓夫曰:「程、李俱东西宫卫尉,〔八〕今众辱程将军,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?」〔九〕夫曰:「今日斩头穴匈,何知程、李!」〔一0〕坐乃起更衣〔一一〕,稍稍去。婴去,戏夫。〔一二〕夫出,蚡遂怒曰:「此吾骄灌夫罪也。」乃令骑留夫,〔一三〕夫不得出。藉福起为谢,案夫项令谢。〔一四〕夫愈怒,不肯顺。蚡乃戏骑缚夫〔一五〕置传舍,〔一六〕召长史曰:「今日召宗室,有诏。」〔一七〕劾灌夫骂坐不敬,〔一八〕系居室。〔一九〕遂其前事,〔二0〕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,皆得弃巿罪。婴愧,为资使宾客请,莫能解。〔二一〕蚡吏皆为耳目,诸灌氏皆亡匿,夫系,遂不得告言蚡阴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燕王泽之子康王嘉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因酒有失,得罪过于丞相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下席而膝半在席上也。」如淳曰:「以膝跪席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行酒过之为已毕。」如淳曰:「言虽贵,且当尽酒,以其势劫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近之。言将军虽贵人也,请尽此觞。嘻,强笑也,音许其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为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附耳小语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女曹儿犹言儿女辈也。呫音昌涉反。嗫音人涉反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李广为东宫,程不识为西宫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不为李将军除道地邪?」如淳曰:「二人同号比尊,今辱一人,不当为毁广邪?」师古曰:「如说近之。言既毁程,令广何地自安处。」

〔一0〕晋灼曰:「斩头见刺,犹不止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坐谓坐上之人也。更,改也。凡久坐者,皆起更衣,以其寒暖或变也。」

〔一二〕晋灼曰:「戏,古麾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招麾之令出也。汉书多以戏为麾字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骑谓常从之骑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使其拜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戏读亦曰麾。谓指麾命之而令收缚夫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传舍,解在郦食其传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长史,丞相长史也。召宗室,谓请召之为客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于大坐中骂詈,(不为)〔为不〕敬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居室,署名也,属少府。其后改名曰保宫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遂,竟也。」

〔二一〕如淳曰:「为出资费,使人为夫请罪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非也。为资,为其资地耳,非财物也。为读如本字。」

婴锐为救夫,婴夫人谏曰:「灌将军得罪丞相,与太后家迕〔一〕,宁可救邪?」婴曰:「侯自我得之,自我捐之,无所恨。〔二〕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,婴独生。」乃匿其家,窃出上书。〔三〕立召入,具告言灌夫醉饱事,不足诛。上然之,赐婴食,曰:「东朝廷辩之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相逆迕也。迕音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过失爵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匿,避也。不令家人知之,恐其又止谏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东朝,太后朝也。」张晏曰:「会公卿大夫东朝,共理而分别也。」

婴东朝,盛推夫善,言其醉饱得过,乃丞相以它事诬罪之。蚡盛毁夫所为横恣,罪逆不道。婴度无可奈何,〔一〕因言蚡短。蚡曰:「天下幸而安乐无事,蚡得为(胏)〔肺〕附,所好音乐狗马田宅,所爱倡优巧匠之属,〔二〕不如魏其、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,腹诽而心谤,卬视天,俛画地,〔三〕辟睨两宫间,〔四〕幸天下有变,而欲有大功。〔五〕臣乃不如魏其等所为。」上问朝臣:「两人孰是?」御史大夫韩安国曰:「魏其言灌夫父死事,身荷戟驰不测之吴军,〔六〕身被数十创,名冠三军,此天下壮士,非有大恶,争柸酒,不足引它过以诛也。魏其言是。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,侵细民,家累巨万,横恣颍川,輘轹宗室,侵犯骨肉,〔七〕此所谓『

支大于干,胫大于股,不折必披』。〔八〕丞相言亦是。唯明主裁之。」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。内史郑当时是魏其,后不坚。余皆莫敢对。上怒内史曰:「公平生数言魏其、武安长短,今日廷论,局趣效辕下驹,〔九〕吾并斩若属矣!」〔一0〕即罢起入,上食太后。太后亦已使人候司,具以语太后。太后怒,不食,曰:「我在也,而人皆藉吾弟,〔一一〕令我百岁后,皆鱼肉之乎!〔一二〕且帝宁能为石人邪!〔一三〕此特帝在,即录录,〔一四〕设百岁后,是属宁有可信者乎?」〔一五〕上谢曰:「俱外家,故廷辨之。〔一六〕不然,此一狱吏所决耳。」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倡,乐人也。优,谐戏者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视天,占三光也。画地,知分野所在也。念欲作反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占太后与帝吉凶之期也。」师古曰:「辟睨,傍视也。辟音普计反,字本作。睨音吾计反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幸有反者,当为将立大功也。」臣瓒曰:「天下有变,谓因国家变难之际得立大功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荷,负也。不测,言其强盛也。荷音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輘轹,谓蹈践之也。輘音凌,轹音郎击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披音丕靡反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驹者,驾着辕下。局趣,小之貌也。」张晏曰:「俛头于车辕下,随母而已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驾车不以牝马。小雅皇皇者华之诗曰『我马维驹』,非随母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藉,蹈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以比鱼肉而食噉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徒有人形耳,不知好恶也。一曰,石人者,谓常存不死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录录,言循众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设犹脱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婴,景帝从舅子。蚡,太后同母弟。故言俱外家。」

蚡已罢朝,出止车门,召御史大夫安国载,〔一〕怒曰:「与长孺共一秃翁,何为首鼠两端?」〔二〕安国良久谓蚡曰:「君何不自喜!〔三〕夫魏其毁君,君当免冠解印绶归,〔四〕曰『臣以(胏)〔肺〕附幸得待罪,固非其任,魏其言皆是。』如此,上必多君有让,〔五〕不废君。魏其必媿,杜门齰舌自杀。〔六〕今人毁君,君亦毁之,譬如贾竖女子争言,何其无大体也!」蚡谢曰:「争时急,不知出此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韩安国也。载谓共乘车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秃翁,言婴无官位版授也。首鼠,一前一却也。」张晏曰:「婴年老,又嗜酒,头秃,言当共治一秃翁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何不自谦逊为可喜之事也。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归印绶于天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齰,啮也,音仕客反。」

于是上使御史簿责婴〔一〕所言灌夫颇不雠,〔二〕劾系都司空。〔三〕孝景时,婴尝受遗诏,曰「事有不便,以便宜论上。」〔四〕及系,灌夫罪至族,事日急,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。婴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,幸得召见。〔五〕书奏,案尚书,大行无遗诏。〔六〕诏书独臧婴家,婴家丞封。〔七〕乃劾婴矫先帝诏害,罪当弃市。〔八〕五年十月,悉论灌夫支属。婴良久乃闻有劾,即阳病痱,不食欲死。〔九〕或闻上无意杀婴,复食,治病,议定不死矣。乃有飞语为恶言闻上,〔一0〕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簿责,以文簿一一责之也。簿音步户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雠,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都司空,宗正属官也,见百官公卿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说其事而上于天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幸,冀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大行,主诸侯官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大行,景帝大行也。尚书之中无此大行遗诏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以家丞印封遗诏也。」

〔八〕郑氏曰:「矫诏有害不害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痱,风疾也,音肥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蚡为作飞扬诽谤之语也。」臣瓒曰:「无根而至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着日月者,见春垂至,恐遇赦赎之。」

春,蚡疾,一身尽痛,若有击者,謼服谢罪。〔一〕上使视鬼者瞻之,曰:「魏其侯与灌夫共守,笞欲杀之。」竟死。子恬嗣,元朔中有罪免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服音瓝。关西俗谓得杖呼及小儿啼呼为呼瓝。或言蚡号呼谢服罪也。」师古曰:「两说皆通。謼,古呼字也。若谓啼为謼服,则謼音火交反,服音平卓反。」

后淮南王安谋反,觉。始安入朝时,蚡为太尉,迎安霸上,谓安曰:「上未有太子,大王最贤,高祖孙,即(公)〔宫〕车晏驾,非大王立,尚谁立哉?」〔一〕淮南王大喜,厚遗金钱财物。上自婴、夫事时不直蚡,特为太后故。及闻淮南事,上曰:「使武安侯在者,族矣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大王尚不得立,当谁立也?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赖自死。」

韩安国字长孺,梁成安人也,后徙睢阳。尝受韩子、杂说邹田生所。〔一〕事梁孝王,为中大夫。吴楚反时,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,扞吴兵于东界。张羽力战,安国持重,以故吴不能过梁。吴楚破,安国、张羽名由此显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田生,邹县人。」

梁王以至亲故,得自置相、二千石,出入游戏,僭于天子。〔一〕天子闻之,心不善。太后知帝弗善,乃怒梁使者,弗见,案责王所为。安国为梁使,见大长公主而泣〔二〕曰:「何梁王为人子之孝,为人臣之忠,而太后曾不省也?〔三〕夫前日吴、楚、齐、赵七国反,自关以东皆合从而西向,〔四〕唯梁最亲,为限难。梁王念太后、帝在中,〔五〕而诸侯扰乱,壹言泣数行而下,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,吴楚以故兵不敢西,而卒破亡,梁之力也。今太后以小苛礼责望梁王。〔六〕梁王父兄皆帝王,而所见者大,故出称,入言警,〔七〕车旗皆帝所赐,即以嫮鄙小县,〔八〕驱驰国中,欲夸诸侯,令天下知太后、帝爱之也。今梁使来,辄案责之,梁王恐,日夜涕泣思慕,不知所为。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?」长公主具以告太后,太后喜曰:「为帝言之。」言之,帝心乃解,而免冠谢太后曰:「兄弟不能相教,乃为太后遗忧。」悉见梁使,厚赐之。其后,梁王益亲驩。太后、长公主更赐安国直千余金。〔九〕由此显,结于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僭,拟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大长公主,景帝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中,关中也。一说谓京师为中,犹言中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苛,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,止行人也。警,令戒肃也。天子出入皆备此仪。而今云出称警入言者,互举之耳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嫮,夸奼也。」晋灼曰:「嫮音坼嫮之嫮。」邓展曰:「嫮,好也。自以车服之好曜边鄙之邑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、晋音是也。鄙,小县,言在外鄙之小县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其后,安国坐法抵罪,蒙〔一〕狱吏田甲辱安国。安国曰:「死灰独不复然乎?」甲曰:「然即溺之。」〔二〕居无几,梁内史缺,〔三〕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,起(徙)〔徒〕中为二千石。田甲亡。安国曰:「甲不就官,我灭而宗。」(四)甲肉袒谢,安国笑曰:「公等足与治乎?」〔五〕卒善遇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蒙,梁国之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溺读曰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几,未多时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而,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治谓当敌也,今人犹云对治。治音丈吏反。一曰,不足绳治也。治读如本字。」

内史之缺也,王新得齐人公孙诡,说之,〔一〕欲请为内史。窦太后(所)〔闻〕,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公孙诡、羊胜说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,恐汉大臣不听,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。及杀故吴相爰盎,景帝遂闻诡、胜等计画,乃遣使捕诡、胜,必得。〔一〕汉使十辈至梁,相以下举国大索,〔二〕月余弗得。安国闻诡、胜匿王所,乃入见王而泣曰:「主辱者臣死。大王无良臣,故纷纷至此。今胜、诡不得,请辞赐死。」王曰:「何至此?」安国泣数行下,曰:「大王自度于皇帝,孰与太上皇之与高帝及皇帝与临江王亲?」〔三〕王曰:「弗如也。」安国曰:「夫太上皇、临江亲父子间,然高帝曰『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』,〔四〕故太上终不得制事,居于栎阳。临江,适长太子,〔五〕以一言过,废王临江;〔六〕用宫垣事,卒自杀中尉府。〔七〕何则?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。语曰:『虽有亲父,安知不为虎?虽有亲兄,安知不为狼?』〔八〕今大王列在诸侯,訹邪臣浮说,〔九〕犯上禁,桡明法〔一0〕。天子以太后故,不忍致法于大王。太后日夜涕泣,幸大王自改,大王终不觉寤。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,大王尚谁攀乎?」语未卒,王泣数行而下,谢安国曰:「吾今出之。」即日诡、胜自杀。汉使还报,梁事皆得释,〔一一〕安国力也。景帝、太后益重安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必令得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索,搜也,音山客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孰与,犹言何如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三尺,谓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景帝尝属诸姬子,太子母栗姬言不逊,由是废太子,栗姬忧死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以侵堧垣征,自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其恩爱不可必保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訹,诱也,音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桡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。」

孝王薨,共王即位,〔一〕安国坐法失官,家居。武帝即位,武安侯田蚡为太尉,亲贵用事。安国以五百金遗蚡,蚡言安国太后,上素闻安国贤,即召以为北地都尉,迁为太司农。闽、东越相攻,遣安国、大行王恢将兵。未至越,越杀其王降,汉兵亦罢。其年,田蚡为丞相,安国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匈奴来请和亲,上下其议。〔一〕大行王恢,燕人,数为边吏,习胡事,议曰:「汉与匈奴和亲,率不过数岁即背约。不如勿许,举兵击之。」安国曰:「千里而战,即兵不获利。今匈奴负戎马足,怀鸟兽心,〔二〕迁徙鸟集,难得而制。得其地不足为广,有其众不足为强,自上古弗属。〔三〕汉数千里争利,则人马罢,〔四〕虏以全制其敝,势必危殆。臣故以为不如和亲。」群臣议多附安国,于是上许和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内属于中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明年,雁门马邑豪聂壹〔一〕因大行王恢言:「匈奴初和亲,亲信边,可诱以利致之,伏兵袭击,必破之道也。」上乃召问公卿曰:「朕饰子女以配单于,币帛文锦,赂之甚厚。单于待命加嫚,侵盗无已,边竟数惊,朕甚闵之。〔二〕今欲举兵攻之,何如?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豪犹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其下亦同。」

大行恢对曰:「陛下虽未言,臣固愿效之。〔一〕臣闻全代之时,〔二〕北有强胡之敌,内连中国之兵,然尚得养老长幼,种树以时,仓廪常实,〔三〕匈奴不轻侵也。今以陛下之威,海内为一,天下同任,〔四〕又遣子弟乘边守塞,〔五〕转粟挽输,以为之备,〔六〕然匈奴侵盗不已者,无它,以不恐之故耳。〔七〕臣窃以为击之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效,致也,致其计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代未分之时也。」李奇曰:「六国之时全代为一国,尚能以击匈奴,况今加以汉之大乎!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树,殖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任,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。登其城而备守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挽,引车也,音晚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不示威令恐惧也。」

御史大夫安国曰:「不然。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,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数所。〔一〕平城之饥,七日不食,天下歌之,及解围反位,而无忿怒之心。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,〔二〕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,故乃遣刘敬奉金千斤,以结和亲,至今为五世利。孝文皇帝又尝壹拥天下之精兵聚之广武常溪,〔三〕然终无尺寸之功,而天下黔首无不忧者。孝文寤于兵之不可宿,〔四〕故复合和亲之约。此二圣之迹,足以为效矣。臣窃以为勿击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脱其马,示闲暇也。投积其鞍,若营垒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当随天下人心而宽大其度量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广武,雁门县。常溪,溪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宿,久留也。」

恢曰:「不然。臣闻五帝不相袭礼,三王不相复乐,〔一〕非故相反也,各因世宜也。且高帝身被坚执锐,蒙雾露,沐霜雪,行几十年,〔二〕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,非力不能,所以休天下之心也。今边竟数惊,士卒伤死,中国槥车相望,〔三〕此仁人之所隐也。〔四〕臣故曰击之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袭,因也。复,重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,近也,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槥,小棺也。从军死者以槥送致其丧,载槥之车相望于道,言其多也。槥音卫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隐,痛也。」

安国曰:「不然。臣闻利不十者不易业,功不百者不变常,是以古之人君谋事必就祖,发政占古语,重作事也。〔一〕且自三代之盛,夷狄不与正朔服色,〔二〕非威不能制,强弗能服也,以为远方绝地不牧之民,不足烦中国也。〔三〕且匈奴,轻疾悍亟之兵也,〔四〕至如猋风,去如收电,〔五〕畜牧为业,弧弓射猎,〔六〕逐兽随草,居处无常,难得而制。今使边郡久废耕织,以支胡之常事,其势不相权也。〔七〕臣故曰勿击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祖,祖庙也。占,问也。重犹难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牧,谓不可牧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悍,勇也。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猋,疾风也,音必遥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木曰弧,以角曰弓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轻重不等也。」

恢曰:「不然。臣闻凤鸟乘于风,圣人因于时。昔秦缪公都雍,〔一〕地方三百里,知时宜之变,攻取西戎,辟地千里,并国十四,〔二〕陇西、北地是也。及后蒙恬为秦侵胡,辟数千里,以河为竟,〔三〕累石为城,树榆为塞,〔四〕匈奴不敢饮马于河,置然后敢牧马。〔五〕夫匈奴独可以威服,不可以仁畜也。今以中国之盛,万倍之资,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,譬犹以强弩射且溃之痈也,必不留行矣。〔六〕若是,则北发月氏可得而臣也。〔七〕臣故曰击之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缪读与穆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塞上种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,古燧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留,止也。言无所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发犹征召也。言威声之盛,北自月支以来皆可征召而为臣也。氏读曰支。」

安国曰:「不然。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,正治以待其乱,定舍以待其劳。〔一〕故接兵覆众,伐国堕城,〔二〕常坐而役敌国,此圣人之兵也。且臣闻之,冲风之衰,不能起毛羽;〔三〕强弩之末,力不能入鲁缟。〔四〕夫盛之有衰,犹朝之必莫也。今将卷甲轻举,深入长驱,难以为功;〔五〕从行则迫胁,衡行则中绝,〔六〕疾则粮乏,徐则后利,〔七〕不至千里,人马乏食。兵法曰:『遗人获也。』〔八〕意者有它缪巧可以禽之,则臣不知也;不然,则未见深入之利也。臣故曰勿击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舍,止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覆,败也。堕,毁也。言兵与敌接则败其众,所伐之国则毁其城也。覆音芳目反。堕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冲风,疾风之冲突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缟,素也,曲阜之地,俗善作之,尤为轻细,故以取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衡犹横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后利,谓不及于利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以军遗敌人,令其虏获也。遗音弋季反。」

恢曰:「不然。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风过,〔一〕清水明镜不可以形逃,〔二〕通方之士,不可以文乱。〔三〕今臣言击之者,固非发而深入也,将顺因单于之欲,诱而致之边,吾选枭骑或绝其后,单于可禽,百全必取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易零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美恶皆见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方,道也。」

上曰:「善。」乃从恢议。阴使聂壹为间,〔一〕亡入匈奴,谓单于曰:「吾能斩马邑令丞,以城降,财物可尽得。」单于爱信,以为然而许之。聂壹乃诈斩死罪囚,县其头马邑城下,视单于使者为信,〔二〕曰:「马邑长吏已死,可急来。」于是单于穿塞,将十万骑入武州塞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雁门。」

当是时,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余万,匿马邑旁谷中。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,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,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,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。御史大夫安国为护军将军,诸将皆属。约单于入马邑纵兵。王恢、李息别从代主击辎重。〔一〕于是单于入塞,未至马邑百余里,觉之,还去。语在匈奴传。塞下传言单于已去,汉兵追至塞,度弗及,〔二〕王恢等皆罢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辎,衣车也。重谓载重物车也。故行者之资,总曰辎重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,音徒各反。」

上怒恢不出击单于辎重也,恢曰:「始约为入马邑城,兵与单于接,而臣击其辎重,可得利。今单于不至而还,臣以三万人众不敌,祗取辱。〔一〕固知还而斩,然完陛下士三万人。」于是下恢廷尉,廷尉当恢逗桡,当斩。〔二〕恢行千金丞相蚡。蚡不敢言上,而言于太后曰:「王恢首为马邑事,今不成而诛恢,是为匈奴报仇也。」上朝太后,太后以蚡言告上。上曰:「首为马邑事者恢,故发天下兵数十万,从其言,为此。且纵单于不可得,恢所部击,犹颇可得,以尉士大夫心。〔三〕今不诛恢,无以谢天下。」于是恢闻,乃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祗,适也,音支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逗音企。」应劭曰:「逗,曲行避敌也,桡,顾望也,军法语也。」苏林曰:「逗音豆。」如淳曰:「军法,行而逗留畏懦者要斩。」师古曰:「服、应二说皆非也。逗谓留止也。桡,屈弱也。逗又音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或当得其辎重人众也。(故)〔古〕尉安之字正如此,其后流俗乃加心耳。」

安国为人多大略,知足以当世取舍,〔一〕而出于忠厚。贪耆财利,〔二〕然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。于梁举壶遂、臧固,至它,皆天下名士,〔三〕士亦以此称慕之,唯天子以为国器。〔四〕安国为御史大夫五年,丞相蚡薨。安国行丞相事,引堕车,蹇。〔五〕上欲用安国为丞相,使使视,蹇甚,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。安国病免,〔六〕数月,愈,复为中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取舍,言可取则取,可止则止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于梁举二人,至于他余所举,亦皆名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臣下皆敬重之,天子一人亦以为国器。国器者,言其器用重大,可施于国政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为天子(尊)〔导〕引,而堕车跛蹇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足疾。」

岁余,徙为卫尉。而将军卫青等击匈奴,破龙城。明年,匈奴大入边。语在青传。安国为材官将军,屯渔阳,捕生口虏,言匈奴远去。即上言方佃作时,〔一〕请且罢屯。罢屯月余,匈奴大入上谷、渔阳。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,出与战,安国伤,入壁。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去。上怒,使使责让安国。徙益东,屯右北平。是时虏言当入东方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安国上奏也。佃,治田也,音与田同。」

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,后稍下迁。新壮将军卫青等有功,益贵。安国既斥疏,将屯又失亡多,甚自媿。幸得罢归,〔一〕乃益东徙,意忽忽不乐,数月,病欧血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;「冀得罢归,以徼幸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壶遂与太史迁等定汉律历,官至詹事,其人深中笃行君子。上方倚欲以为相,会其病卒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倚谓仗任之也,音于绮反。」

赞曰:窦婴、田蚡皆以外戚重,灌夫用一时决策,〔一〕而各名显,并位卿相,大业定矣。然婴不知时变,夫亡术而不逊,〔二〕蚡负贵而骄溢。〔三〕凶德参会,待时而发,〔四〕藉福区区其间,恶能救斯败哉!〔五〕以韩安国之见器,临其挚而颠坠,〔六〕陵夷以忧死,〔七〕遇合有命,悲夫!若王恢为兵首而受其咎,岂命也虖?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驰入吴军,欲报父雠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逊,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三人相遇,故曰参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恶音乌,谓于何也。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挚,极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陵夷,即陵迟也,言渐卑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自己为之,非由命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三七七页二行(敬)〔故〕曰栗太子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故」,此误。

二三八一页七行言为诸第之(长)〔最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最」。

二三八一页一三行诸公稍自引而怠()〔骜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骜」,注同。王先谦说作「骜」是。

二三八二页一行(常)〔尝〕为颍阴侯灌婴舍人,宋祁说南本、浙本「常」并作「尝」。王先谦说南、浙本是。

二三八二页八行吴军(败)〔破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破」。

二三八五页四行夜洒埽张具至旦。〔八〕注〔八〕原在「张具」下。王先谦说,「至旦」二字连上为文,言婴洒埽张具,自夜达旦。

二三八七页一0行「今日召宗室,有诏」,〔一七〕注〔一七〕原在「宗室」下,景佑、汲古、局本同。今从殿本,以「有诏」连上,蚡与长史语止此。

二三八八页一七行于大坐中骂詈(不为)〔为不〕敬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不」。

二三八九页一二行蚡得为(胏)〔肺〕附,殿本「胏」作「肺」,与上蚡传同。而此及景佑本都作「胏」,与蚡传异。「肺」「胏」盖一字之异体。

二三九三页一四行即(公)〔宫〕车晏驾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宫」,史记同。王先谦说作「宫」是。

二三九五页一四行起(徙)〔徒〕中为二千石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徒」,史记同,此误。

二三九六页六行窦太后(所)〔闻〕,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。杨树达说「所」是误字,当从史记作「闻」。

二四0五页七行(故)〔古〕尉安之字正如此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古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古」是。

二四0五页一六行为天子(尊)〔导〕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导」,此误。

汉书卷五十三

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

孝景皇帝十四男。王皇后生孝武皇帝。栗姬生临江闵王荣、河间献王德、临江哀王阏。〔一〕程姬生鲁共王余、〔二〕江都易王非、〔三〕胶西于王端。〔四〕贾夫人生赵敬肃王彭祖、中山靖王胜。唐姬生长沙定王发。王夫人生广川惠王越、胶东康王寄、清河哀王乘、常山宪王舜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阏音乌葛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易音改易之易。谥法云『好更故旧曰易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,远也,言其所行不善,远乖道德,故以为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王夫人,即王皇后之妹也。」

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,修学好古,实事求是。〔一〕从民得善书,必为好写与之,留其真,〔二〕加金帛赐以招之。繇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,〔三〕或有先祖旧书,多奉以奏献王者,〔四〕故得书多,与汉朝等。是时,淮南王安亦好书,所招致率多浮辩〔五〕。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,〔六〕周官、尚书、礼、礼记〔七〕、孟子、老子之属,皆经传说记,七十子之徒所论。〔八〕其学举六艺,〔九〕立毛氏诗、左氏春秋博士。修礼乐,被服儒术,造次必于儒者。〔一0〕山东诸儒(者)〔多〕从而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务得事实,每求真是也。今流俗书本云求长长老,以是从人得善书,盖妄加之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真,正也。留其正本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以千里为远,而自致也。繇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奏,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无实用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先秦,犹言秦先,谓未焚书之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礼者,礼经也。礼记者,诸儒记礼之说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七十子,孔子弟子也,解具在艺文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此六艺谓六经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被服,言常居处其中也。造次,谓所向(必)〔

所〕行也。被音皮义反。造音千到反。」

武帝时,献王来朝,献雅乐,对三雍宫〔一〕及诏策所问三十余事。其对推道术而言,得事之中,〔二〕文约指明。〔三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辟雍、明堂、灵台也。雍,和也,言天地君臣人民皆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约,少也。指谓义之所趋,若人以手指物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立二十六年薨。中尉常丽以闻,曰:「王身端行治,〔一〕温仁恭俭,笃敬爱下,明知深察,惠于鳏寡。」大行令奏:「谥法曰『聪明睿知曰献』,〔二〕宜谥曰献王。」子共王不害嗣,四年薨。子刚王堪嗣,十二年薨。子顷王授嗣,〔三〕十七年薨。子孝王庆嗣,四十三年薨。子元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端,直;治,理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睿,深也,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顷音倾。诸为谥者,皆类此也。」

元取故广陵厉王、厉王太子及中山怀王故姬廉等以为姬。甘露中,冀州刺史敞奏元,事下廷尉,逮召廉等。元迫胁凡七人,令自杀。有司奏请诛元,有诏削二县,万一千户。后元怒少史留贵,留贵踰垣出,欲告元,元使人杀留贵母。有司奏元残贼不改,不可君国子民。废勿王,处汉中房陵。〔一〕居数年,坐与妻若共乘朱轮车,怒若,又笞击,令自髡。汉中太守请治(元),病死。立十七年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房陵,汉中县。」

绝五岁,成帝建始元年,复立元弟上郡库令良,〔一〕是为河间惠王。良修献王之行,母太后薨,服丧如礼。哀帝下诏褒扬曰:「河间王良,丧太后三年,为宗室仪表,其益封万户。」二十七年薨。子尚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汉官北边郡库,官兵之所藏,故置令。」

临江哀王阏以孝景前二年立,三年薨。无子,国除为郡。

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,四岁废为临江王。三岁,坐侵庙壖地为宫,〔一〕上征荣。荣行,祖于江陵北门,〔二〕既上车,轴折车废。〔三〕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:「吾王不反矣!」荣至,诣中尉府对簿。中尉郅都簿责讯王,〔四〕王恐,自杀。葬蓝田,燕数万衔土置冢上。百姓怜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壖音人缘反。解在食货志及晁错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祖者,送行之祭,因飨饮也。昔黄帝之子累祖好远游而死于道,故后人以为行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废,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簿皆音薄户反。讯,问也,音信。」

荣最长,亡子,国除。〔一〕地入于汉,为南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荣实最长,而传居二王之后者,以其从太子被废,后乃立为王也。」

鲁恭王余以孝景前二年立为淮阳王。吴楚反破后,以孝景前三年徙王鲁。好治宫室苑囿狗马,季年好音,〔一〕不喜辞。〔二〕为人口吃难言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季年,末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吃音讫。」

二十八年薨。子安王光嗣,初好音乐舆马,晚节遴,〔一〕唯恐不足于财。四十年薨。子孝王庆忌嗣,三十七年薨。子顷王劲嗣,二十八年薨。子文王嗣,十八年薨,亡子,国除。哀帝建平三年,复立顷王子弟郚乡侯闵为王。〔二〕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晚节犹言末时也。遴与同,犹言贪啬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郚音鱼,县名也,属东海郡。」师古曰:「又音吾。」

恭王初好治宫室,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宫,闻钟磬琴瑟之声,遂不敢复坏,于其壁中得古文经传。

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为汝南王。吴楚反时,非年十五,有材气,上书自请击吴。景帝赐非将军印,击吴。吴已破,徙王江都,治故吴国,〔一〕以军功赐天子旗。元光中,匈奴大入汉边,非上书愿击匈奴,上不许。非好气力,治宫馆,招四方豪桀,骄奢甚。二十七年薨,子建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治谓都之。刘濞所居也。」

建为太子时,邯郸人梁蚡持女欲献之易王,建闻其美,私呼之,因留不出。蚡宣言曰:「子乃与其公争妻!」建使人杀蚡。蚡家上书,下廷尉考,会赦,不治。易王薨未葬,建居服舍,〔一〕召易王所爱美人淖姬等凡十人与奸。〔二〕建女弟征臣为盖侯子妇,〔三〕以易王丧来归,建复与奸。建异母弟定国为淮阳侯,易王最小子也,其母幸立之,〔四〕具知建事,行钱使男子荼恬上书〔五〕告建淫乱,不当为后。事下廷尉,廷尉治恬受人钱财为上书,论弃市。建罪不治。后数使使至长安迎征臣,鲁恭王太后闻之,〔六〕遗征臣书曰:「

国中口语籍籍,慎无复至江都。」〔七〕后建使谒者吉请问共太后,〔八〕太后泣谓吉:「归以吾言谓而王,〔九〕王前事漫漫,今当自谨,独不闻燕齐事乎?〔一0〕言吾为而王泣也。」吉归,致共太后语,建大怒,击吉,斥之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倚庐垩室之次也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淖音卓王孙之卓。」苏林曰:「淖音泥淖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是,音女教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女弟,即妹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冀得立其子为易王嗣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荼音食邪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易王即鲁恭王同母之弟,征臣则太后之孙也,故与书戒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籍籍,諠聒之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请问起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,告也。而,汝也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燕王定国、齐王次昌皆与子昆弟奸,发觉自杀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斥谓退弃之。」

建游章台宫,令四女子乘小船,建以足蹈覆其船,〔一〕四人皆溺,二人死。后游雷波,〔二〕天大风,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波中。船覆,两郎溺,攀船,乍见乍没。建临观大笑,令皆死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覆音芳目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波读为陂。雷陂,陂名。其下云入波中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救止之,并死陂中也。」

宫人姬八子有过者,辄令臝立击鼓,〔一〕或置树上,久者三十日乃得衣;或髡钳以鈆杵舂,〔二〕不中程,辄掠;〔三〕或纵狼令啮杀之,〔四〕建观而大笑;或闭不食,令饿死。凡杀不辜三十五人。建欲令人与禽兽交而生子,强令宫人臝而四据,与羝羊及狗交〔五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八子,姬妾官名也。臝者,露其形也,音来果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鈆者,锡之类也,立弋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程者,作之课也。掠,笞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羝羊,牡羊,音丁奚反。」

专为淫虐,自知罪多,国中多欲告言者,建恐诛,心内不安,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,祝诅上。与郎中令等语怨望:「汉廷使者即复来覆我,我决不独死!」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覆,治也。不独死,言欲反也。覆音芳目反。」

建亦颇闻淮南、衡山阴谋,恐一日发,为所并,遂作兵器。号王后父胡应为将军。中大夫疾有材力,善骑射,〔一〕号曰灵武君。作治黄屋盖;刻皇帝玺,铸将军、都尉金银印;作汉使节二十,绶千余;具置军官品员,及拜爵封侯之赏;具天下之舆地及军陈图。遣人通越繇王闽侯,遗以锦帛奇珍,繇王闽侯亦遗建荃、葛、〔二〕珠玑、〔三〕犀甲、翠羽、蝯熊奇兽,数通使往来,约有急相助。〔四〕及淮南事发,治党与,颇连及建,建使人多推金钱绝其狱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疾者,中大夫之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荃音诠,细布属也。」服虔曰:「音荪,细葛也。」臣瓒曰:「荃,香草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、瓒二说皆非也。许慎云『荃,细布也』。字本作絟,音千全反,又音千劣反,盖今南方筩布之属皆为荃也。葛即今之葛布也。以荃及葛遗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玑谓珠之不圜者也,音机,又音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约谓言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行贿赂以灭其踪绪也。」

后复谓近臣曰:「我为王,诏狱岁至,生又无驩怡日,壮士不坐死,欲为人所不能为耳。」〔一〕建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,载天子旗出。积数岁,事发觉,汉遣丞相长史与江都相杂案,索得兵器玺绶节反具,〔二〕有司请捕诛建。制曰:「与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。」议皆曰:「建失臣子道,积久,辄蒙不忍,遂谋反逆。所行无道,虽桀纣恶不至于此。天诛所不赦,当以谋反法诛。」有诏宗正、廷尉即问建。〔三〕建自杀,后成光等皆弃市。六年国除,地入于汉,为广陵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亦言欲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索,搜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,就其国问之。」

绝百二十一年,平帝时新都侯王莽秉政,兴灭继绝,立建弟盱眙侯子宫为广陵王,〔一〕奉易王后。莽篡,国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盱音许于反。眙音怡。」

胶西于王端,孝景前三年立。为人贼盭,又阴痿,〔一〕一近妇人,病数月。有所爱幸少年,以为郎。郎与后宫乱,端禽灭之,及杀其子母。数犯法,〔二〕汉公卿数请诛端,天子弗忍,而端所为滋甚。〔三〕有司比再请,削其国,去太半。〔四〕端心愠,遂为无訾省。〔五〕府库坏漏,尽腐财物,以钜万计,终不得收徙。〔六〕令吏毋得收租赋。端皆去卫,封其宫门,从一门出入。数变名姓,为布衣,之它国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盭,古戾字也,言其性贼害而佷戾也。痿音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三分之二为太半,一为少半。」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为无所省录也。」师古曰:「訾,訾财也。省,视也。言不视訾财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收又不徙置他处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相二千石至者,奉汉法以治,端辄求其罪告之,亡罪者诈药杀之。所以设诈究变,〔一〕强足以距谏,知足以饰非。相二千石从王治,则汉绳以法。故胶西小国,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究,极也。」

立四十七年薨,无子,国除。地入于汉,为胶西郡。

赵敬肃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立为广川王。赵王遂反破后,徙王赵。彭祖为人巧佞,卑谄足共,〔一〕而心刻深,好法律,持诡辩以中人。〔二〕多内宠姬及子孙。相二千石欲奉汉法以治,则害于王家。是以每相二千石至,彭祖衣帛布单衣,〔三〕自行迎除舍,〔四〕多设疑事以诈动之,得二千石失言,中忌讳,辄书之。二千石欲治者,则以此迫劫;不听,乃上书告之,及污以奸利事。彭祖立六十余年,相二千石无能满二岁,辄以罪去,大者死,小者刑。以故二千石莫敢治,而赵王擅权。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,〔五〕入多于国租税。以是赵王家多金钱,然所赐姬诸子,亦尽之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足恭,谓便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诡辩,违道之辩也。中,伤也,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或帛或布以为单衣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至除舍迎之也。除舍,谓初所至之舍。」

〔五〕韦昭曰:「平会两家买卖之贾者。榷者,禁他家,独王家得为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就诸县而专榷贾人之会,若今和市矣。榷音角。会音工外反。」

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,〔一〕好为吏。上书愿督国中盗贼。〔二〕常夜从走卒行徼邯郸中。〔三〕诸使过客,以彭祖险陂,莫敢留邯郸。〔四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求福也。」师古曰:「禨,鬼俗也,字或作。淮南子曰『荆人鬼,越人』。禨祥,总谓鬼神之事也。服说失之。禨音居衣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督,视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徼谓巡察也,音工钓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使谓京师使人也。过客,行客从赵过者也。陂谓倾侧也,音彼义反。」

久之,太子丹与其女弟及同产姊奸。江充告丹淫乱,又使人椎埋攻剽,为奸甚众。〔一〕武帝遣使者发吏卒捕丹,下魏郡诏狱,治罪至死。彭祖上书冤讼丹,愿从国中勇敢击匈奴,〔二〕赎丹罪,上不许。久之,竟赦出。后彭祖入朝,因帝姊平阳隆虑公主,〔三〕求复立丹为太子,上不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椎杀人而埋之,故曰椎埋。剽,劫也。椎音直佳反,其字从木。剽音频妙反,其字从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勇敢自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虑音庐。」

彭祖取江都易王宠姬,王建所奸淖姬者,甚爱之,生一男,号淖子。彭祖以征和元年薨,谥敬肃王。彭祖薨时,淖姬兄为汉宦者,上召问:「淖子何如?」对曰:「为人多欲。」上曰:「多欲不宜君国子民。」问武始侯昌,曰:「无咎无誉。」上曰:「如是可矣。」遣使者立昌,是为顷王,十九年薨。子怀王尊嗣,五年薨。无子,绝二岁。宣帝立尊弟高,是为哀王,数月薨。子共王充嗣,五十六年薨。子隐嗣,王莽时绝。

初,武帝复以亲亲故,立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,〔一〕是为顷王,十一年薨。子缪王元嗣,二十五年薨。大鸿胪禹奏:「元前以刃贼杀奴婢,子男杀谒者,为刺史所举奏,罪名明白。病先令,令能为乐奴婢从死,〔二〕迫胁自杀者凡十六人,暴虐不道。故春秋之义,诛君之子不宜立。元虽未伏诛,不宜立嗣。」奏可,国除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今广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先令者,预为遗令也。能为乐,作乐之人也。从死,以殉葬也。」

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立。武帝初即位,大臣惩吴楚七国行事,议者(勿)〔多〕冤晁错之策,〔一〕皆以诸侯连城数十,泰强,欲稍侵削,数奏暴其过恶。〔二〕诸侯王自以骨肉至亲,先帝所以广封连城,犬牙相错者,为盘石宗也。〔三〕今或无罪,为臣下所侵辱,有司吹毛求疵,〔四〕笞服其臣,使证其君,多自以侵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错策为是,枉见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暴谓披布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错,杂也,言其地相交杂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疵,病也,音才斯反。」

建元三年,代王登、长沙王发、中山王胜、济川王明来朝,天子置酒,胜闻乐声而泣。问其故,胜对曰:

臣闻悲者不可为絫欷,〔一〕思者不可为叹息。〔二〕故高渐离击筑易水之上,荆轲为之低而不食;〔三〕雍门子壹微吟,孟尝君为之于邑。〔四〕今臣心结日久,每闻幼眇之声,不知涕泣之横集也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累,重也。欷,歔欷也,音许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闻欷叹之声,则悲思益甚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燕太子丹遣荆轲刺秦王,宾客祖于易水之上,渐离击筑,士皆垂泣,荆卿不能复食也。」师古曰:「低谓俛首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齐之贤者,居雍门,因以为号。」苏林曰:「六国时人,名周,善鼓琴,母死无以葬,见孟尝君而微吟也。」如淳曰:「雍门子以善鼓琴见孟尝君,先说万岁之后,高台既已颠,曲池又已平,坟墓生荆棘,牧竖游其上,孟尝君亦如是乎?孟尝君喟然叹息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,苏失之矣。于邑,短气貌。于音乌。邑音一合反,或读如本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幼音一笑反。眇音妙。幼妙,精微也。」

夫众喣漂山,〔一〕聚蚊成雷,〔二〕朋党执虎,十夫桡椎。〔三〕是以文王拘于牖里,孔子阨于陈、蔡。此乃烝庶之成风,增积之生害也。〔四〕臣身远与寡,莫为之先,〔五〕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〔六〕丛轻折轴,羽翮飞肉,〔七〕纷惊逢罗,潸然出涕〔八〕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喣,吹喣也。」师古曰:「漂,动也。喣音许句反,又音许于反。漂音匹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,古蚊字。,古雷字。言众蚊飞声有若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桡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烝庶,谓众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身远者,去帝京远。与寡者,少党与也。先谓素为延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解在邹阳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积载轻物,物多至令车轴毁折。而鸟之所以能飞翔者,以羽翮扇扬之故也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言皆惊乱遇法罔,可为出涕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潸,垂涕貌,音所奸反。」

臣闻白日晒光,幽隐皆照;〔一〕明月曜夜,蚊虻宵见〔二〕。然云蒸列布,杳冥昼昏;尘埃抪覆,昧不〔见〕泰山。〔三〕何则?物有蔽之也。今臣雍阏不得闻,〔四〕谗言之徒生〔五〕道辽路远,曾莫为臣闻,臣窃自悲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晒,暴也,舒也,音山豉反,又音力支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宵亦夜也。音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抪亦布散也。昧,暗也。抪音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雍,塞也。阏犹止也,音乌曷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生,言众多也。一曰与锋同。」

臣闻社鼷不灌,屋鼠不熏。〔一〕何则?所托者然也。臣虽薄也,得蒙肺附;位虽卑也,得为东藩,属又称兄。〔二〕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,鸿毛之重,〔三〕群居党议,朋友相为,使夫宗室摈却,骨肉冰释。〔四〕斯伯奇所以流离,比干所以横分也。〔五〕诗云「我心忧伤,惄焉如捣;假寐永叹,唯忧用老;心之忧矣,疢如疾首」,〔六〕臣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鼷,小鼠,音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于戚属为帝兄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葭,芦〔叶〕也。莩,叶里白皮也。」晋灼曰:「莩,葭里之白皮也,皆取喻于轻薄也。」师古曰:「葭,芦也。莩者,其筩中白皮至薄者也。葭莩喻(着)〔薄〕,鸿毛喻轻薄甚也。莩音孚。张言叶里白皮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摈却,谓斥退也。冰释,言销散也。摈音必刃反。却音丘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伯奇,周尹吉甫之子也,事后母至孝,而后母谮之于吉甫。吉甫欲杀之,伯奇乃亡走山林。比干谏纣,纣怒,杀而剖其心,故云横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小雅小弁之诗也。惄,思也。捣,筑也。不脱衣冠而寐曰假寐。永,长也。疢,病也。言我心中忧思,如被捣筑,假寐长叹,以忧致老,至于苦病,如遇首疾也。」

具以吏所侵闻。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,省有司所奏诸侯事,〔一〕加亲亲之恩焉。其后更用主父偃谋,令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,而汉为定制封号,辄别属汉郡。汉有厚恩,而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省,减也。」

胜为人乐酒好内,〔一〕有子百二十余人。常与赵王彭祖相非曰:「兄为王,专代吏治事。王者当日听音乐,御声色。」赵王亦曰:「中山王但奢淫,不佐天子拊循百姓,何以称为藩臣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好内,耽于妻妾也。乐音五教反。」

四十三年薨。子哀王昌嗣,一年薨。子康王昆侈嗣,二十一年薨。子顷王辅嗣,四年薨。子宪王福嗣,十七年薨。子怀王循嗣,十五年薨,无子,绝四十五岁。成帝鸿嘉二年复立宪王弟孙利乡侯子云客,是为广德夷王。三年薨,无子,绝十四岁。哀帝复立云客弟广汉为广平王。薨,无后。平帝元始二年复立广川惠王曾孙伦为广德王,奉靖王后。王莽时绝。

长沙定王发,母唐姬,故程姬侍者。景帝召程姬,程姬有所避,不愿进,〔一〕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。上醉,不知,以为程姬而幸之,遂有身。已乃觉非程姬也。及生子,因名曰发。〔二〕以孝景前二年立。以其母微无宠,故王卑湿贫国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月事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长沙王生,乃发寤己之缪幸唐姬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景帝后二年诸王来朝,有诏更前称寿歌舞。定王但张袖小举手,左右笑其拙。上怪问之,对曰:『臣国小地狭,不足回旋。』帝乃以武陵、零陵、桂阳益焉。」

二十八年薨。子戴王庸嗣,二十七年薨。子顷王鲋鮈嗣,〔一〕十七年薨。子剌王建德嗣,〔二〕宣帝时坐猎纵火燔民九十六家〔三〕,杀二人,又以县官事怨内史,教人诬告以弃市罪,削八县,罢中尉官。〔四〕三十四年薨。子炀王旦嗣,〔五〕二年薨。无子,绝岁余。元帝初元三年复立旦弟宗,是为孝王,五年薨。子鲁人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鮈音拘。」师古曰:「鲋音附。鮈音劬。字或作胕朐,其音同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剌音来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减其官属,所以贬抑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炀音弋向反。」

广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立,十三年薨。子缪王齐嗣,〔一〕四十四年薨。初齐有幸臣乘距,已而有罪,欲诛距。距亡,齐因禽其宗族。距怨王,乃上书告齐与同产奸。〔二〕是后,齐数告言汉公卿及幸臣所忠等,〔三〕又告中尉蔡彭祖捕子明,〔四〕骂曰:「吾尽汝种矣!」〔五〕有司案验,不如王言,劾齐诬罔,大不敬,请系治。齐恐,上书愿与广川勇士奋击匈奴,上许之。未发,病薨。有司请除国,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谥法曰『蔽仁伤善曰缪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其姊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所姓,忠名。解具在食货志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彭祖子名明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明,广川王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王诬彭祖骂明云然。」

后数月,下诏曰:「广川惠王于朕为兄,朕不忍绝其宗庙,其以惠王孙去为广川王。」去即缪王齐太子也,师受易、论语、孝经皆通,好文辞方技博弈倡优。其殿门有成庆画,短衣大长剑,〔一〕去好之,作七尺五寸剑,被服皆效焉。有幸姬王昭平、王地余,许以为后。去尝疾,姬阳成昭信侍视甚谨,〔二〕更爱之。去与地余戏,得袖中刀,〔三〕笞问状,服欲与昭平共杀昭信。笞问昭平,不服,以铁针针之,〔四〕强服。乃会诸姬,去以剑自击地余,令昭信击昭平,皆死。昭信曰:「两姬婢且泄口。」复绞杀从婢三人。后昭信病,梦见昭平等以状告去。去曰:「虏乃复见畏我!〔五〕独可燔烧耳。」掘出尸,皆烧为灰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成庆,荆轲也,卫人谓之庆卿,燕人谓之荆卿。」师古曰:「成庆,古之勇士也,事见淮南子,非荆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阳成姓也,昭信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,古衣袖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针刺也。针音之林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其见形令我畏忌也。见音胡电反。」

后去立昭信为后;幸姬陶望卿为修靡夫人,主缯帛;崔修成为明贞夫人,主永巷。昭信复谮望卿曰:「与我无礼,衣服常鲜于我〔一〕,尽取善缯诸宫人。」〔二〕去曰:「若数恶望卿,不能减我爱;〔三〕设闻其淫,我亨之矣。」后昭信谓去曰:「前画工画望卿舍,望卿袒裼傅粉其傍。〔四〕又数出入南户窥郎吏,疑有奸。」去曰:「善司之。」以故益不爱望卿。后与昭信等饮,诸姬皆侍,去为望卿作歌曰:「背尊章,嫖以忽,〔五〕谋屈奇,起自绝。〔六〕行周流,自生患,谅非望,今谁怨!」〔七〕使美人相和歌之。去曰:「

是中当有自知者。」昭信知去已怒,即诬言望卿历指郎吏卧处,具知其主名,又言郎中令锦被,疑有奸。去即与昭信从诸姬至望卿所,臝其身,更击之。〔八〕令诸姬各持烧铁共灼望卿。望卿走,自投井死。昭信出之,椓杙其阴中,〔九〕割其鼻唇,断其舌。谓去曰:「前杀昭平,反来畏我,〔一0〕今欲靡烂望卿,使不能神。」〔一一〕与去共支解,置大镬中,取桃灰毒药并煮之,召诸姬皆临观,连日夜靡尽。复共杀其女弟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鲜谓新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,乞遗之也,音工艾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恶谓谗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袒裼,脱衣露其肩背也。袒音但。裼音锡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嫖音匹昭反。」师古曰:「尊章犹言舅姑也。今关中俗妇呼舅(姑)为钟。钟者章声之转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屈奇,奇异也。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谅,信也。言昔被爱宠,信非所望,今见罪责,无所怨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杙,也。椓音竹角反。杙音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令我恐畏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靡,碎也,音縻,其下亦同。」

后去数召姬荣爱与饮,昭信复谮之,曰:「荣姬视瞻,意态不善,疑有私。」时爱为去刺方领绣,〔一〕去取烧之。爱恐,自投井。出之未死,笞问爱,自诬与医奸。去缚系柱,烧刀灼溃两目,〔二〕生割两股,销鈆灌其口中。爱死,支解以棘埋之。诸幸于去者,昭信辄谮杀之,凡十四人,皆埋太后所居长寿宫中。宫人畏之,莫敢复迕。〔三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如今小儿却袭衣也。颈下施衿,领正方直。」晋灼曰:「今之妇人直领也。绣为方领,上刺作黼黻文。王莽传曰『有人着赤缋方领』。方领,上服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溃,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迕,逆也,不敢逆昭信意。」

昭信欲擅爱,曰:「王使明贞夫人主诸姬,淫乱难禁。请闭诸姬舍门,无令出敖。」〔一〕使其大婢为仆射,〔二〕主永巷,尽封闭诸舍,上钥于后,非大置酒召,不得见。去怜之,为作歌曰:「愁莫愁,居无聊。〔三〕心重结,意不舒。内茀郁,忧哀积。〔四〕上不见天,生何益!日崔隤,时不再。〔五〕愿弃躯,死无悔。」令昭信声鼓为节,以教诸姬歌之,歌罢辄归永巷,封门。独昭信兄子初为乘华夫人,得朝夕见。昭信与去从十余奴博饮游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敖谓游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婢,婢之长年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聊,赖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茀音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崔隤犹言蹉跎也。崔音千回反。隤音颓。」

初去年十四五,事师受易,师数谏正去,〔一〕去益大,逐之。〔二〕内史请以为掾,师数令内史禁切王家。去使奴杀师父子,不发觉。后去数置酒,令倡俳臝戏坐中〔三〕以为乐。相强劾系倡,阑入殿门,〔四〕奏状。事下考案,倡辞,本为王教修靡夫人望卿弟都歌舞。使者召望卿、都,去对皆淫乱自杀。会赦不治。望卿前亨煮,即取他死人与都死并付其母。〔五〕母曰:「都是,望卿非也。」数号哭求死,昭信令奴杀之。奴得,辞服。〔六〕本始三年,相内史奏状,具言赦前所犯。天子遣大鸿胪、丞相长史、御史丞、廷尉正杂治钜鹿诏狱,奏请逮捕去及后昭信。制曰:「王后昭信、诸姬奴婢证者皆下狱。」辞服。有司复请诛王。制曰:「与列侯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博士议。」议者皆以为去悖虐,听后昭信谗言,燔烧亨煮,生割剥人,距师之谏,杀其父子。凡杀无辜十六人,至一家母子三人,逆节绝理。其十五人在赦前,大恶仍重,〔七〕当伏显戮以示众。制曰:「朕不忍致王于法,议其罚。」有司请废勿王,与妻子徙上庸。奏可。与汤沐邑百户。去道自杀,昭信弃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益大,谓年渐长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倡,乐人也。俳,杂戏者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强,相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死者,尸也。次下求其死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得者,为吏所捕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立二十二年,国除。后四岁,宣帝地节四年,复立去兄文,是为戴王。文素正直,数谏王去,故上立焉,二年薨。子海阳嗣,十五年,坐画屋为男女臝交接,置酒请诸父姊妺饮,令仰视画;又海阳女弟为人妻,而使与幸臣奸;又与从弟调等谋杀一家三人,已杀。甘露四年坐废,徙房陵,国除。后十五年,平帝元始二年,复立戴王弟襄堤侯子愈为广德王,〔一〕奉惠王后,二年薨。子赤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堤音丁奚反。愈音愈。」

胶东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立,二十八年薨。淮南王谋反时,寄微闻其事,私作兵车镞矢,〔一〕战守备,备淮南之起。及吏治淮南事,辞出之。〔二〕寄于上最亲,〔三〕意自伤,发病而死,不敢置后。于是上闻寄有长子贤,母无宠,少子庆,母爱幸,寄常欲立之,为非次,因有过,遂无所言。上怜之,立贤为胶东王,奉康王祀,而封庆为六安王,王故衡山地。胶东王贤立十五年薨,谥为哀王。子戴王通平嗣,二十四年薨。子顷王音嗣,五十四年薨。子共王授嗣,十四年薨。子殷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楼车也,所以看敌国营垒之虚实也。」师古曰:「兵车止谓战车耳。镞矢,大镞之矢,今所谓兵箭者也。镞音子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辞语所连,出其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寄母王夫人即王皇后之妺,于上为从母,故寄于诸兄弟之中又更亲也。此下有常山王云『天子为最亲』,其义亦同。」

六安共王庆立三十八年薨。子夷王禄嗣,十年薨。子缪王定嗣,二十二年薨。子顷王光嗣,二十七年薨。子育嗣,王莽时绝。

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立,十二年薨。无子,国除。

常山宪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立。舜,帝少子,骄淫,数犯禁,上常宽之。三十三年薨,子勃嗣为王。

初,宪王有不爱姬生长男梲,〔一〕梲以母无宠故,亦不得幸于王。王后修生太子勃。王内多,所幸姬生子平、子商,王后稀得幸。及宪王疾甚,诸幸姬侍病,王后以妒媢不常在,〔二〕辄归舍。医进药,太子勃不自尝药,又不宿留侍疾。及王薨,王后、太子乃至。宪王雅不以梲为子数,〔三〕不分与财物。郎或说太子、王后,令分梲财,皆不听。太子代立,又不收恤梲。梲怨王后及太子。汉使者视宪王丧,梲自言宪王病时,王后、太子不侍,及薨,六日出舍,〔四〕太子勃私奸、饮酒、博戏、击筑,与女子载驰,环城过市,〔五〕入狱视囚。天子遣大行骞验问,〔六〕逮诸证者,〔七〕王又匿之。吏求捕,勃使人致击笞掠,擅出汉所疑囚。有司请诛勃及宪王后修。上曰:「修素无行,使梲陷之罪。勃无良师傅,不忍致诛。」有司请废勿王,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,上许之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音夺。」师古曰:「音他活反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媢亦妒也。媢音冒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雅,素也。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出服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环,绕也,音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张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逮捕之。」

勃王数月,废,国除。月余,天子为最亲,诏有司曰:「常山宪王早夭,后妾不和,适孽诬争,〔一〕陷于不谊以灭国,朕甚闵焉。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,为真定王;子商三万户,为泗水王。」顷王平立二十五年薨。〔二〕子烈王偃嗣,十八年薨。子孝王由嗣,二十二年薨。子安王雍嗣,二十六年薨。子共王普嗣,十五年薨。子阳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音嫡。孽,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真定顷王也。」

泗水思王商立十〔二〕年薨。子哀王安世嗣,一年薨,无子。于是武帝怜泗水王绝,复立安世弟贺,是为戴王。立二十二年薨,有遗腹子暖,〔一〕相内史不以闻。太后上书,昭帝闵之,抵相内史罪,立暖,是为勤王。〔二〕立三十九年薨。子戾王骏嗣,三十一年薨。子靖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暖音许远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勤,谥也。」

赞曰:昔鲁哀公有言:「寡人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,未尝知忧,未尝知惧。」〔一〕信哉斯言也!虽欲不危亡,不可得已。〔二〕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,〔三〕亡德而富贵,谓之不幸。汉兴,至于孝平,诸侯王以百数,率多骄淫失道。何则?沈溺放恣之中,居势使然也。自凡人犹系于习俗,而况哀公之伦乎!夫唯大雅,卓尔不群,河间献王近之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哀公与孔子言也。事见孙卿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左氏传管敬仲云『宴安鸩毒,不可怀也』。」

校勘记

二四一0页六行山东诸儒(者)〔多〕从而游。钱大昕说闽本「者」作「多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多」。

二四一0页一六行造次,谓所向(必)〔所〕行也。史记索隐「

必」作「所」。王先谦说此误。

二四一二页二行汉中太守请治(元),病死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元」字。

二四二二页四行议者(勿)〔多〕冤晁错之策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多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多」是。

二四二四页八行昧不〔见〕泰山。钱大昭说,「泰山」上脱「

见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见」字。

二四二五页五行葭,芦〔叶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叶」字。

二四二五页六行葭莩喻(着)〔薄〕,景佑本作「薄」。

二四三0页三行今关中俗妇呼舅(姑)为钟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姑」字。

二四三六页一行泗水思王商立十〔二〕年薨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二」字。史记作「十一年」。

汉书卷五十四

李广苏建传第二十四

李广,陇西成纪人也。其先曰李信,秦时为将,逐得燕太子丹者也。广世世受射。〔一〕孝文十四年,匈奴大入萧关,〔二〕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,用善射,杀首虏多,为郎,骑常侍。〔三〕数从射猎,格杀猛兽,文帝曰:「惜广不逢时,令当高祖世,万户侯岂足道哉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受射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上郡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官为郎,常骑以侍天子,故曰骑常侍。」

景帝即位,为骑郎将。〔一〕吴楚反时,为骁骑都尉,从太尉亚夫战昌邑下,显名。以梁王授广将军印,故还,赏不行。〔二〕为上谷太守,数与匈奴战。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:〔三〕「李广材气,天下亡双,自负其能,数与虏确,恐亡之。」〔四〕上乃徙广为上郡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骑郎之将,主骑郎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广为汉将,私受梁印,故不得赏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昆邪,中国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对上而泣也。昆音下温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确谓竞胜败也。确音角。」

匈奴(入)〔侵〕上郡,上使中贵人从广〔一〕勒习兵击匈奴。中贵人者将数十骑从,〔二〕见匈奴三人,与战。射伤中贵人,杀其骑且尽。中贵人走广,〔三〕广曰:「是必射鵰者也。」〔四〕广乃从百骑往驰三人。〔五〕三人亡马步行,行数十里。广令其骑张左右翼,〔六〕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,杀其二人,生得一人,果匈奴射鵰者也。已缚之上山,望匈奴数千骑,见广,以为诱骑,惊,上山陈。〔七〕广之百骑皆大恐,欲驰还走。广曰:「我去大军数十里,今如此走,匈奴追射,我立尽。今我留,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,不我击。」〔八〕广令曰:「前!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,止,令曰:「皆下马解鞍!」骑曰:「虏多如是,解鞍,即急,柰何?」广曰:「彼虏以我为走,今解鞍以示不去,用坚其意。」〔九〕有白马将出护兵。〔一0〕广上马,与十余骑奔射杀白马将,而复还至其百骑中,解鞍,纵马卧。〔一一〕时会暮,胡兵终怪之,弗敢击。夜半,胡兵以为汉有伏军于傍欲夜取之,即引去。平旦,广乃归其大军。后徙为陇西、北地、雁门、云中太守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内臣之贵幸者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放(从)〔纵〕游猎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读作纵,此说非也。直言将数十骑自随,在大军前行而忽遇敌也。从音才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走,趣也,音奏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鵰,鸟也,故使善射者射之。」师古曰:「鵰,大鸷鸟也,一名鹫,黑色,翮可以为箭羽,音雕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疾驰而逐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旁引其骑,若鸟翼之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为陈以待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我击,不敢击我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示以坚牢,令敌意知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将之乘白马者也。护谓监视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」

武帝即位,左右言广名将也,由是入为未央卫尉,而程不识时亦为长乐卫尉。程不识故与广俱以边太守将屯。及出击胡,而广行无部曲行陈,〔一〕就善水草顿舍,人人自便,〔二〕不击(刀)〔刁〕斗自卫,〔三〕莫府省文书,〔四〕然亦远斥候,未尝遇害。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,击(刀)〔刁〕斗,吏治军簿〔五〕至明,军不得自便。不识曰:「李将军极简易,然虏卒犯之,无以禁;〔六〕而其士亦佚乐,〔七〕为之死。我军虽烦扰,虏亦不得犯我。」是时汉边郡李广、程不识为名将,然匈奴畏广,士卒多乐从,而苦程不识〔八〕。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,为人廉,谨于文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续汉书百官志云『将军领军,皆有部曲。大将军营五部,部校尉一人。部下有曲,曲有军候一人。』今广尚于简易,故行道之中而不立部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顿,止也。舍,息也。便,安利也,音频面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(刀)〔刁〕斗,以铜作鐎,受一斗。昼炊饭食,夜击持行夜,名曰(刀)〔刁〕斗。今在荥阳库中也。」苏林曰:「形如鋗,无缘。」师古曰:「鐎音谯郡之谯,温器也。鋗音火玄反。鋗即铫也。今俗或呼铜铫,音姚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将军职在征行,无常处,所在为治,故言莫府也。莫,大也。或曰,卫青征匈奴,绝大莫,大克获,帝就拜大将军于幕中府,故曰莫府。莫府之名始于此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莫府者,以军幕为义,古字通单用耳。军旅无常居止,故以帐幕言之。廉颇、李牧市租皆入幕府,此则非因卫青始有其号。又莫训大,于义乖矣。省,少也,音所领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簿,文簿,音步户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佚与逸同。逸乐,谓闲豫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苦谓厌苦之也。」

后汉诱单于以马邑城,使大军伏马邑傍,而广为骁骑将军,属护军将军。〔一〕单于觉之,去,汉军皆无功。后四岁,广以卫尉为将军,出雁门击匈奴。匈奴兵多,破广军,生得广。单于素闻广贤,令曰:「得李广必生致之。」胡骑得广,广时伤,置两马间,络而盛(

之)卧。行十余里,广阳死,睨其傍有一儿骑善马,〔二〕暂腾而上胡儿马,〔三〕因抱儿鞭马南驰数十里,得其余军。匈奴骑数百追之,广行取儿弓射杀追骑,〔四〕以故得脱。于是至汉,汉下广吏。吏当广亡失多,为虏所生得,〔五〕当斩,赎为庶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韩安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睨,邪视也,音五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腾,跳跃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且行且射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当谓处其罪也。」

数岁,与故颍阴侯屏居蓝田南山中射猎。〔一〕尝夜从一骑出,从人田间饮。还至亭,霸陵尉醉,呵止广,广骑曰:「故李将军。」尉曰:「今将军尚不得夜行,何故也!」宿广亭下。居无何,匈奴入辽西,杀太守,败韩将军。〔二〕韩将军后徙居右北平,死。于是上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。广请霸陵尉与俱,〔三〕至军而斩之,上书自陈谢罪。上报曰:「将军者,国之爪牙也。司马法曰:『登车不式,遭丧不服,〔四〕振旅抚师,以征不服;率三军之心,同战士之力,故怒形则千里竦,威振则万物伏;〔五〕是以名声暴于夷貉,威棱憺乎邻国。』〔六〕夫报忿除害,捐残去杀,朕之所图于将军也;若乃免冠徒跣,稽颡请罪,岂朕之指哉!〔七〕将军其率师东辕,弥节白檀,〔八〕以临右北平盛秋。」〔九〕广在郡,匈奴号曰「汉飞将军」,避之,数岁不入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颍阴侯,灌婴之孙,名强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韩安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奏谓天子而将行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式,抚车之式以礼敬人也。式者,车前横木也,字或作轼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竦,惊也。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神灵之威曰棱。憺犹动也。」苏林曰:「陈留人语恐言憺之。」师古曰:「棱音来登反。憺音徒滥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指,意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白檀,县名也,属右北平。」李奇曰:「弥节,少安之貌。」师古曰:「弥音亡俾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盛秋马肥,恐虏为寇,故令折冲御难也。」

广出猎,见草中石,以为虎而射之,中石没矢,视之,石也。他日射之,终不能入矣。广所居郡闻有虎,常自射之。及居右北平射虎,虎腾伤广,广亦射杀之。

石建卒,上召广代为郎中令。元朔六年,广复为将军,从大将军出定襄。诸将多中首虏率为侯者,〔一〕而广军无功。后三岁,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,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,异道。行数百里,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,广军士皆恐,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。敢从数十骑直贯胡骑,出其左右而还,报广曰:「胡虏易与耳。」军士乃安。为圜陈外乡,〔二〕胡急击,矢下如雨。汉兵死者过半,汉矢且尽。广乃令持满毋发,〔三〕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,〔四〕杀数人,胡虏益解。会暮,吏士无人色,〔五〕而广意气自如,〔六〕益治军。〔七〕军中服其勇也。明日,复力战,而博望侯军亦至,匈奴乃解去。汉军罢,弗能追。〔八〕是时广军几没,〔九〕罢归。汉法,博望侯后期,当死,赎为庶人。广军自当,亡赏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中犹充也,充本法得首若干封侯也。」师古曰:「率谓军功封赏之科着在法令者也。中音竹仲反。其下率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注矢于弓弩而引满之,不发矢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黄肩弩也。」孟康曰:「太公陷坚却敌,以大黄参连弩也。」晋灼曰:「黄肩即黄间也,大黄其大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、晋二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惧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自如,犹云如旧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巡部曲,整行陈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衣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自当,谓为虏所胜,又能胜虏,功过相当也。」

初,广与从弟李蔡俱为郎,事文帝。景帝时,蔡积功至二千石。武帝元朔中,为轻车将军,从大将军击右贤王,有功中率,封为乐安侯。〔一〕元狩二年,代公孙弘为丞相。蔡为人在下中,〔二〕名声出广下远甚,然广不得爵邑,官不过九卿。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。广与望气王朔语云:「自汉击匈奴,广未尝不在其中,而诸妄校尉已下,〔三〕材能不及中,〔四〕以军功取侯者数十人。广不为后人,然终无尺寸功以得封邑者,何也?岂吾相不当侯邪?」朔曰:「将军自念,岂尝有恨者乎?」〔五〕广曰:「吾为陇西守,羌尝反,吾诱降者八百余人,诈而同日杀之,至今恨独此耳。」朔曰:「祸莫大于杀已降,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传及百官表为乐安侯,而功臣表作安乐侯,是功臣表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下辈之中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妄犹凡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中谓中庸之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恨,悔也。」

广历七郡太守,前后四十余年,得赏赐,辄分其戏下,〔一〕饮食与士卒共之。家无余财,终不言生产事。为人长,爰臂,〔二〕其善射亦天性,虽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。广吶口少言,〔三〕与人居,则画地为军陈,射阔狭以饮。专以射为戏。〔四〕将兵乏绝处见水,士卒不尽饮,不近水,不尽餐,不尝食。宽缓不苛,〔五〕士以此爱乐为用。其射,见敌,非在数十步之内,度不中不发,〔六〕发即应弦而倒。用此,其将数困辱,及射猛兽,亦数为所伤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戏读曰麾,又音许宜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臂如猿臂通肩也。或曰,似当为缓臂也。」师古曰:「王国风菟爰之诗云『有菟爰爰』,爰爰,缓意也,其义两通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吶亦讷字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为戏求疏密,持酒以饮不胜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苛,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度音待各反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元狩四年,大将军票骑将军大击匈奴,广数自请行。上以为老,不许;良久乃许之,以为前将军。

大将军青出塞,捕虏知单于所居,乃自以精兵走之,〔一〕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,出东道。〔二〕东道少回远,〔三〕大军行,水草少,甚势不屯行。〔四〕广辞曰:「臣部为前将军,今大将军乃徙臣出东道,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,〔五〕乃今一得当单于,臣愿居前,先死单于。」〔六〕大将军阴受上指,以为李广数奇,〔七〕毋令当单于,恐不得所欲。〔八〕是时公孙敖新失侯,为中将军,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,故徙广。广知之,固辞。大将军弗听,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,〔九〕曰:「急诣部,如书。」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,意象愠怒〔一0〕而就部,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。〔一一〕惑失道,后大将军。〔一二〕大将军与单于接战,单于遁走,弗能得而还。南绝幕,乃遇两将军。〔一三〕广已见大将军,还入军。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,〔一四〕因问广、食其失道状,曰:「青欲上书报天子失军曲折。」〔一五〕广未对。大将军长史急责广之莫府上簿。〔一六〕广曰:「诸校尉亡罪,乃我自失道。吾今自上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走,趣也,音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并,合也,合军而同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回,遶也,曲也,音胡悔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以水草少,不可群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始胜冠即在战陈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致死而取单于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奇,只不耦也。」如淳曰:「数为匈奴所败,为奇不耦。」师古曰:「言广命只不耦合也。孟说是矣。数音所角反。奇音居宜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不胜敌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莫府,卫青行军府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愠怒之色形于外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赵食其也。食音异。其音基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惑,迷也。在后不及期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绝,渡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糒,干饭也。醪,汁滓酒也。糒音备。醪音牢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曲折犹言委曲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簿谓文状也,音步户反。」

至莫府,谓其麾下曰:「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,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,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,又迷失道,岂非天哉!且广年六十余,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矣!」遂引刀自刭。百姓闻之,知与不知,老壮皆为垂泣。〔一〕而右将军独下吏,当死,赎为庶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知谓素相识知也。」

广三子,曰当户、椒、敢,皆为郎。上与韩嫣戏,嫣少不逊〔一〕,当户击嫣,嫣走,于是上以为能。当户蚤死,〔二〕乃拜椒为代郡太守,皆先广死。广死军中时,敢从票骑将军。广死明年,李蔡以丞相坐诏赐冢地阳陵当得二十亩,蔡盗取三顷,颇卖得四十余万,又盗取神道外壖地一亩葬其中,〔三〕当下狱,自杀。敢以校尉从票骑将军击胡左贤王,力战,夺左贤王旗鼓,斩首多,赐爵关内侯,食邑二百户,代广为郎中令。顷之,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,〔四〕乃击伤大将军,大将军匿讳之。居无何,敢从上雍,至甘泉宫猎,〔五〕票骑将军去病怨敢伤青,射杀敢。去病时方贵幸,上为讳,云鹿触杀之。居岁余,去病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嫣音偃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壖音人椽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令其父恨而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无何,谓未多时也。雍之所在,地形积高,故云上也。上音时掌反。他皆类此。」

敢有女为太子中人,爱幸。敢男禹有宠于太子,然好利,亦有勇。尝与侍中贵人饮,侵陵之,莫敢应。〔一〕后愬之上,上召禹,使刺虎,县下圈中,未至地,有诏引出之。禹从落中以剑斫绝累,欲刺虎。〔二〕上壮之,遂救止焉。而当户有遗腹子陵,将兵击胡,兵败,降匈奴。后人告禹谋欲亡从陵,下吏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畏其勇气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落与络同,谓当时襁络之而下也。累,索也,音力追反。」

陵字少卿,少为侍中建章监。善骑射,爱人,谦让下士,〔一〕甚得名誉。武帝以为有广之风,使将八百骑,深入匈奴二千余里,过居延视地形,不见虏,还。拜为骑都尉,将勇敢五千人,教射酒泉、张掖以备胡。数年,汉遣贰师将军伐大宛,使陵将五校兵随后。行至塞,会贰师还。上赐陵书,陵留吏士,与轻骑五百出敦煌,至盐水,迎贰师还,复留屯张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天汉二年,贰师将三万骑出酒泉,击右贤王于天山。召陵,欲使为贰师将辎重。〔一〕陵召见武台,〔二〕叩头自请曰:「臣所将屯边者,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,力扼虎,射命中,〔三〕愿得自当一队,〔四〕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,毋令专乡贰师军。」〔五〕上曰:「将恶相属邪!吾发军多,毋骑予女。」陵对:「对所事骑,〔六〕臣愿以少击众,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。」上壮而许之,因诏强弩都尉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。博德故伏波将军,亦羞为陵后距,奏言:「方秋匈奴马肥,未可与战,臣愿留陵至春,俱将酒泉、张掖骑各五千人并击东西浚稽,可必禽也。」〔七〕书奏,上怒,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,乃诏博德:「吾欲予李陵骑,云『欲以少击众』。今虏入西河,其引兵走西河,遮钩营之道。」〔八〕诏陵:「以九月发,出遮虏鄣,〔九〕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,徘徊观虏,即亡所见,从浞野侯赵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,〔一0〕因骑置以闻。〔一一〕所与博德言者云何?〔一二〕具以书对。」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,北行三十日,至浚稽山止营,举图所过山川地形,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。步乐召见,道陵将率得士死力,上甚说,〔一三〕拜步乐为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未央宫有武台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扼谓捉持之也。命中者,所指名处即中之也。扼音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队,部也,音徒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犹言不事须骑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浚稽,山名。时虏分居此两山也。浚音峻。稽音鸡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胡来要害道,令博德遮之。」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鄣者,塞上险要之处,往往修筑,别置候望之人,所以自鄣蔽而伺敌也。遮虏,鄣名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抵,归也。受降城本公孙敖所筑。休,息也。浞音仕角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骑置,谓驿骑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天子疑陵教博德上书求至春乃俱西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陵至浚稽山,与单于相直,骑可三万围陵军。军居两山间,以大车为营。陵引士出营外为陈,前行持戟盾,后行持弓弩,〔一〕令曰:「闻鼓声而纵,闻金声而止。」〔二〕虏见汉军少,直前就营。陵搏战攻之,〔三〕千弩俱发,应弦而倒。虏还走上山,汉军追击,杀数千人。单于大惊,召左右地兵八万余骑攻陵。陵且战且引,南行数日,抵山谷中。〔四〕连战,士卒中矢伤,三创者载辇,两创者将车,一创者持兵战。陵曰:「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,何也?〔五〕军中岂有女子乎?」始军出时,关东群盗妻子徙边者随军为卒妻妇,大匿车中。陵搜得,皆剑斩之。明日复战,斩首三千余级。引兵东南,循故龙城道行,四五日,抵大泽葭苇中,〔六〕虏从上风纵火,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。〔七〕南行至山下,单于在南山上,使其子将骑击陵。陵军步斗树木间,复杀数千人,因发连弩射单于,〔八〕单于下走。是日捕得虏,言「单于曰:『此汉精兵,击之不能下,日夜引吾南近塞,得毋有伏兵乎?』诸当户君长皆言〔九〕『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,后无以复使边臣,令汉益轻匈奴。复力战山谷间,尚四五十里得平地,不能破,乃还。』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并音胡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金谓钲也,一名镯,镯音浊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手对战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抵,当也,至也。其下亦同。,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击鼓进士而士气不起也。一曰,士卒以有妻妇,故闻鼓音而不时起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葭即芦也,音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预自烧其旁草木,令虏火不得延及也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三十弩共一弦也。」张晏曰:「三十絭共一臂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也。絭音去权反,又音眷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当户,匈奴官名也。」

是时陵军益急,匈奴骑多,战一日数十合,复伤杀虏二千余人。虏不利,欲去,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,亡降匈奴,具言「陵军无后救,射矢且尽,独将军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为前行,以黄与白为帜,〔一〕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。」成安侯者,颖川人,父韩千秋,故济南相,奋击南越战死,武帝封子延年为侯,以校尉随陵。单于得敢大喜,使骑并攻汉军,疾呼曰:「李陵、韩延年趣降!」〔二〕遂遮道急攻陵。陵居谷中,虏在山上,四面射,矢如雨下。汉军南行,未至鞮汗山,〔三〕一日五十万矢皆尽,即弃车去。士尚三千余人,徒斩车辐而持之,〔四〕军吏持尺刀,抵山入谷。单于遮其后,乘隅下垒石,〔五〕士卒多死,不得行。昏后,陵便衣独步出营〔六〕,止左右:「毋随我,丈夫一取单于耳!」〔七〕良久,陵还,大息曰:「兵败,死矣!」军吏或曰:「将军威震匈奴,天命不遂,后求道径还归,如浞野侯为虏所得,后亡还,天子客遇之,况于将军乎!」陵曰:「公止!吾不死,非壮士也。」于是尽斩旌旗,及珍宝埋地中,陵叹曰:「复得数十矢,足以脱矣。今无兵复战,〔八〕天明坐受缚矣!各鸟兽散,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。」〔九〕令军士人持二升糒,一半冰,〔一0〕期至遮虏鄣者相待。夜半时,击鼓起士,鼓不鸣。陵与韩延年俱上马,壮士从者十余人。虏骑数千追之,韩延年战死。陵曰:「无面目报陛下!」遂降。军人分散,脱至塞者四百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帜,旗也,音式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且攻且呼也。呼音火故反。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鞮音丁奚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徒,但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山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放石以投人,因山隅曲而下也。垒音卢对反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搴衣卷而行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便衣,谓着短衣小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一身独取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兵即谓矢及矛戟之属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,音吐活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半读曰片,或曰五升曰半。」师古曰:「半读曰判。判,大片也。时冬寒有冰,持之以备渴也。」

陵败处去塞百余里,边塞以闻。上欲陵死战,召陵母及妇,使相者视之,无死丧色。后闻陵降,上怒甚,责问陈步乐,步乐自杀。群臣皆罪陵,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,迁盛言:「陵事亲孝,与士信,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。〔一〕其素所畜积也,〔二〕有国士之风。今举事一不幸,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糱其短,〔三〕诚可痛也!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,深輮戎马之地,〔四〕抑数万之师,虏救死扶伤不暇,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。转斗千里,矢尽道穷,士张空拳〔五〕,冒白刃,北首争死敌,〔六〕得人之死力,虽古名将不过也。身虽陷败,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。〔七〕彼之不死,宜欲得当以报汉也。」〔八〕初,上遣贰师大军出,财令陵为助兵,〔九〕及陵与单于相值,而贰师功少。上以迁诬罔,欲沮贰师,为陵游说,〔一0〕下迁腐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殉,营也,一曰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媒音欺,谓诋欺也。」孟康曰:「媒,酒教;,曲也。谓酿成其罪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也。齐人名曲饼曰媒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輮,践也,音人九反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拳,弓弩拳也。」师古曰:「拳字与絭同,音去权反,又音眷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冒,犯也。北首,北向也。冒音莫北反。首音式救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所摧败,败匈奴之兵也。暴犹章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欲立功以当其罪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财与纔同,谓浅也,仅也。史传通用字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沮谓毁坏之,音才吕反。」

久之,上悔陵无救,曰:「陵当发出塞,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。坐预诏之,得令老将生奸诈。」〔一〕乃遣使劳赐陵余军得脱者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坐预诏强弩都尉路博德迎陵,博德老将,出塞不至,令陵见没也。」

陵在匈奴岁余,上遣因杅将军公孙敖〔一〕将兵深入匈奴迎陵。敖军无功还,曰:「捕得生口,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,故臣无所得。」上闻,于是族陵家,母弟妻子皆伏诛。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。〔二〕其后,汉遣使使匈奴,陵谓使者曰:「吾为汉将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,以亡救而败,何负于汉而诛吾家?」使者曰:「汉闻李少卿教匈奴为兵。」陵曰:「乃李绪,非我也。」李绪本汉塞外都尉,居奚侯城,匈奴攻之,绪降,而单于客遇绪,常坐陵上。陵痛其家以李绪而诛,使人刺杀绪。大阏氏欲杀陵,〔三〕单于匿之北方,大阏氏死乃还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因杅,胡地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杅音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耻其不能死节,累及家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阏氏,单于之母。」

单于壮陵,以女妻之,立为右校王,卫律为丁灵王,〔一〕皆贵用事。卫律者,父本长水胡人。律生长汉,善协律都尉李延年,延年荐言律使匈奴。使还,会延年家收,律惧并诛,亡还降匈奴。匈奴爱之,常在单于左右。陵居外,有大事,乃入议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丁灵,胡之别种也。立为王而主其人也。」

昭帝立,大将军霍光、左将军上官桀辅政,素与陵善,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〔一〕俱至匈奴招陵。立政等至,单于置酒赐汉使者,李陵、卫律皆侍坐。立政等见陵,未得私语,即目视陵,〔二〕而数数自循其刀环,〔三〕握其足,阴谕之,言可还归汉也。后陵、律持牛酒劳汉使,博饮,〔四〕两人皆胡服椎结。〔五〕立政大言曰:「汉已大赦,中国安乐,主上富于春秋,〔六〕霍子孟、上官少叔用事。」〔七〕以此言微动之。陵墨不应,孰视而自循其发,答曰:「吾已胡服矣!」有顷,律起更衣,立政曰:「咄,少卿良苦!〔八〕霍子孟、上官少叔谢女。」〔九〕陵曰:「霍与上官无恙乎?〔一0〕」立政曰:「请少卿来归故乡,毋忧富贵。」陵字立政曰:「少公,〔一一〕归易耳,恐再辱,柰何!」语未卒,卫律还,颇闻余语,曰:「李少卿贤者,不独居一国。范蠡遍游天下,由余去戎入秦,今何语之亲也!」因罢去。立政随谓陵曰:「亦有意乎?」〔一二〕陵曰:「丈夫不能再辱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故人,谓旧与相知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目相视而感动之,今俗所谓眼语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循谓摩顺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博且饮也。」师古曰:「劳音来到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结读曰髻,一撮之髻,其形如椎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天子年少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子孟,光之字;少叔,桀之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甚劳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谢,以辞相问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恙,忧病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呼其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随其后而语之。」

陵在匈奴二十余年,元平元年病死。

苏建,杜陵人也。以校尉从大将军青击匈奴,封平陵侯。以将军筑朔方。后以卫尉为游击将军,从大将军出朔方。后一岁,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,亡翕侯,〔一〕失军当斩,赎为庶人。其后为代郡太守,卒官。有三子:嘉为奉车都尉,贤为骑都尉,中子武最知名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赵信也。」

武字子卿,少以父任,兄弟并为郎,稍迁至栘中厩监。〔一〕时汉连伐胡,数通使相窥观,匈奴留汉使郭吉、路充国等,前后十余辈。匈奴使来,汉亦留之以相当。天汉元年,且鞮侯单于初立,〔二〕恐汉袭之,乃曰:「汉天子我丈人行也。」〔三〕尽归汉使路充国等。武帝嘉其义,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,因厚(辂)〔赂〕单于,答其善意。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〔四〕募士斥候百余人俱。〔五〕既至匈奴,置币遗单于。单于益骄,非汉所望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栘中,厩名,为之监也。栘音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闾反。鞮音丁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丈人,尊老之称。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假吏犹言兼吏也。时权为使之吏,若今之差人充使典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募人以充士卒,及在道为斥候者。」

方欲发使送武等,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。〔一〕缑王者,昆邪王姊子也,〔二〕与昆邪王俱降汉,后随浞野侯没胡中〔三〕。及卫律所将降者,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。会武等至匈奴,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,私候胜曰:「闻汉天子甚怨卫律,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。吾母与弟在汉,幸蒙其赏赐。」张胜许之,以货物与常。后月余,单于出猎,独阏氏子弟在。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,其一人夜亡,告之。单于子弟发兵与战。缑王等皆死,虞常生得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缑音工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昆音胡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赵破奴击匈奴,兵败而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被执获也。」

单于使卫律治其事。张胜闻之,恐前语发,以状语武。武曰:「

事如此,此必及我。见犯乃死,重负国。」欲自杀,〔一〕胜、惠共止之。虞常果引张胜。单于怒,召诸贵人议,欲杀汉使者。左伊秩訾曰:〔二〕「即谋单于,何以复加?〔三〕宜皆降之。」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,〔四〕武谓惠等:「屈节辱命,虽生,何面目以归汉!」引佩刀自刺。卫律惊,自抱持武,驰召医。凿地为坎,置熅火,〔五〕覆武其上,〔六〕蹈其背以出血。武气绝,半日复息。〔七〕惠等哭,舆归营。单于壮其节,朝夕遣人候问武,而收系张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被匈奴侵犯,然后乃死,是为更负汉国,故欲先自杀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臣瓒曰:「胡官之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谋〔杀〕卫律而杀之,其罚太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致单于之命,而取其对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熅谓聚火无焱者也,音于云反。焱音弋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覆身于坎上也。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息谓出气也。」

武益愈,单于使使晓武。〔一〕会论虞常,欲因此时降武。剑斩虞常已,律曰:「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,〔二〕当死,单于募降者赦罪。」举剑欲击之,胜请降。律谓武曰:「副有罪,当相坐。」武曰:「本无谋,又非亲属,何谓相坐?」复举剑拟之,武不动。律曰:「苏君,律前负汉归匈奴,幸蒙大恩,赐号称王,拥众数万,马畜弥山,富贵如此。〔三〕苏君今日降,明日复然。空以身膏草野,谁复知之!」武不应。律曰:「君因我降,与君为兄弟,今不听吾计,后虽欲复见我,尚可得乎?」武骂律曰:「女为人臣子,不顾恩义,畔主背亲,为降虏于蛮夷,何以女为见?〔四〕且单于信女,使决人死生,不平心持正,反欲斗两主,观祸败。南越杀汉使者,屠为九郡;宛王杀汉使者,头县北阙;朝鲜杀汉使者,实时诛灭。独匈奴未耳。若知我不降明,〔五〕欲令两国相攻,匈奴之祸从我始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谕说令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卫律自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弥,满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何用见女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言汝知我不肯降明矣。」

律知武终不可胁,白单于。单于愈益欲降之,乃幽武置大窖中,〔一〕绝不饮食。〔二〕天雨雪,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,〔三〕数日不死,匈奴以为神,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,使牧羝,羝乳乃得归。〔四〕别其官属常惠等,各置他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旧米粟之窖而空者也,音工孝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饮音于禁反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咽,吞也,音宴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羝,牡羊也。羝不当产乳,故设此言,示绝其事。若燕太子丹乌白头、马生角之比也。羝音丁奚反。乳音人喻反。」

武既至海上,廪食不至,〔一〕掘野鼠去屮实而食之。〔二〕杖汉节牧羊,卧起操持,节旄尽落。积五六年,单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。〔三〕武能网纺缴,檠弓弩,〔四〕于靬王爱之,给其衣食。三岁余,王病,赐武马畜服匿穹庐。〔五〕王死后,人众徙去。其冬,丁令盗武牛羊,〔六〕武复穷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无人给之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取鼠所去草实而食之。」张晏曰:「取鼠及草实并而食之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是也。屮,古草字。去谓藏之也,音丘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靬音居言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缴,生丝缕也,可以弋射。檠谓辅正弓弩也。缴音斫。檠音警,又音巨京反。」

〔五〕刘德曰:「服匿如小旃帐。」孟康曰:「服匿如罂,小口大腹方底,用受酒酪。穹庐,旃帐也。」晋灼曰:「河东北界人呼小石罂受二斗所曰服匿。」师古曰:「孟、晋二说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令音零。丁令,即上所谓丁灵耳。」

初,武与李陵俱为侍中,武使匈奴明年,陵降,不敢求武。久之,单于使陵至海上,为武置酒设乐,因谓武曰:「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,故使陵来说足下,虚心欲相待。终不得归汉,空自苦亡人之地,信义安所见乎?前长君为奉车,〔一〕从至雍棫阳宫,扶辇下除〔二〕,触柱折辕,劾大不敬,伏剑自刎,〔三〕赐钱二百万以葬。孺卿从祠河东后土,〔四〕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,〔五〕推堕驸马河中溺死,宦骑亡,诏使孺卿逐捕不得,惶恐饮药而死。来时,大夫人已不幸,〔六〕陵送葬至阳陵。子卿妇年少,闻已更嫁矣。独有女弟二人,两女一男,今复十余年,存亡不可知。人生如朝露,〔七〕何久自苦如此!陵始降时,忽忽如狂,自痛负汉,加以老母系保宫,〔八〕子卿不欲降,何以过陵?且陛下春秋高,法令亡常,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,安危不可知,子卿尚复谁为乎?愿听陵计,勿复有云。」武曰:「武父子亡功德,皆为陛下所成就,位列将,爵通侯,兄弟亲近,常愿肝脑涂地。今得杀身自效,虽蒙斧钺汤镬,诚甘乐之。臣事君,犹子事父也,子为父死亡所恨。愿勿复再言。」陵与武饮数日,复曰:「子卿壹听陵言。」武曰:「自分已死久矣!〔九〕王必欲降武,请毕今日之驩,效死于前!」〔一0〕陵见其至诚,喟然叹曰:「

嗟乎,义士!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。」因泣下沾衿,与武决去〔一一〕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武兄嘉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主扶辇下除道也。」师古曰:「除谓门屏之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刎,断也,断其颈也,音武粉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武弟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宦骑,宦者而为骑也。黄门驸马,天子驸马之在黄门者。驸,副也。金日磾传曰『养马于黄门』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幸亦谓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朝露见日则晞,人命短促亦如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百官公卿表云少府属官有居室,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保宫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效,致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决,别也。」

陵恶自赐武,〔一〕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。后陵复至北海上,语武:「区脱捕得云中生口,〔二〕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,曰上崩。」武闻之,南乡号哭,欧血,旦夕临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若示己于匈奴中富饶以夸武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区脱,土室,胡儿所作以候汉者也。」李奇曰:「匈奴边境罗落守卫官也。」晋灼曰:「匈奴传东胡与匈奴间有弃地千余里,各居其边为区脱。又云汉得区脱王,发人民屯区脱以备汉,此为因边境以为官。李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匈奴边境为候望之室,服说是也。本非官号,区脱王者,以其所部居区脱之处,因呼之耳。李、晋二说皆失之。区读(曰)〔与〕瓯同,音一侯反。脱音土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临,哭也,音力禁反。」

数月,昭帝即位。数年,匈奴与汉和亲。汉求武等,匈奴诡言武死。后汉使复至匈奴,常惠请其守者与俱,得夜见汉使,具自陈道。教使者谓单于,言天子射上林中,得雁,足有系帛书,言武等在某泽中。使者大喜,如惠语以让单于。〔一〕单于视左右而惊,谢汉使曰:「武等实在。」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:「今足下还归,扬名于匈奴,功显于汉室,虽古竹帛所载,丹青所画,何以过子卿!陵虽驽怯,令汉且贳陵罪,〔二〕全其老母,使得奋大辱之积志,庶几乎曹柯之盟,〔三〕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。收族陵家,为世大戮,陵尚复何顾乎?已矣!令子卿知吾心耳。异域之人,壹别长绝!」陵起舞,歌曰:「径万里兮度沙幕,为君将兮奋匈奴。路穷绝兮矢刃摧,士众灭兮名已隤。老母已死,虽欲报恩将安归!」〔四〕陵泣下数行,因与武决。单于召会武官属,〔五〕前以降及物故,凡随武还者九人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贳,宽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欲劫单于,如曹刿劫齐桓公柯盟之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隤,坠也,音大回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会谓集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物故谓死也,言其同于鬼物而故也。一说,不欲斥言,但云其所服用之物皆已故耳。而说者妄欲改物为勿,非也。」

武以(元始)〔始元〕六年春至京师。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,拜为典属国,秩中二千石,赐钱二百万,公田二顷,宅一区。常惠、徐圣、赵终根皆拜为中郎,赐帛各二百匹。其余六人老归家,赐钱人十万,复终身。〔一〕常惠后至右将军,封列侯,自有传。武留匈奴凡十九岁,始以强壮出,及还,须发尽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芳目反。」

武来归明年,上官桀子安与桑弘羊及燕王、盖王谋反。武子男元与安有谋,坐死。

初桀、安与大将军霍光争权,数疏光过失予燕王,〔一〕令上书告之。又言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,还乃为典属国,〔二〕大将军长史无功劳,为搜粟都尉,光颛权自恣。〔三〕及燕王等反诛,穷治党与,武素与桀、弘羊有旧,数为燕王所讼,子又在谋中,廷尉奏请逮捕武。霍光寝其奏,免武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疏谓条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实十九年,而言二十者,欲久其事以见冤屈,故多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数年,昭帝崩,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,〔一〕赐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。久之,卫将军张安世荐武明习故事,奉使不辱命,先帝以为遗言。宣帝实时召武待诏宦者署,〔二〕数进见,复为右曹典属国。以武着节老臣,令朝朔望,号称祭酒,〔三〕甚优宠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预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百官公卿表少府属官有宦者令丞。以其署亲近,故令于此待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加祭酒之号,所以示优尊也。祭酒,已解在伍被传。」

武所得赏赐,尽以施予昆弟故人,家不余财。皇后父平恩侯、帝舅平昌侯、乐昌侯、〔一〕车骑将军韩增、丞相魏相、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。武年老,子前坐事死,上闵之,问左右:「武在匈奴久,岂有子乎?」武因平恩侯自白:「前发匈奴时,胡妇适产一子通国,有声问来,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。」上许焉。后通国随使者至,上以为郎。又以武弟子为右曹。武年八十余,神爵二年病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平恩侯许伯、平昌侯王无故、乐昌侯王武也。」

甘露三年,单于始入朝。上思股肱之美,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,〔一〕法其形貌,署其官爵姓名。〔二〕唯霍光不名,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,次曰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,次曰车骑将军龙侯韩增,次曰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,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,次曰丞相博阳侯丙吉,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,次曰宗正阳城侯刘德,次曰少府梁丘贺,次曰太子太傅萧望之,次曰典属国苏武。皆有功德,知名当世,是以表而扬之,明着中兴辅佐,列于方叔、召虎、仲山甫焉。〔三〕凡十一人,皆有传。自丞相黄霸、廷尉于定国、大司农朱邑、京兆尹张敞、右扶风尹翁归及儒者夏侯胜等,皆以善终,著名宣帝之世,然不得列于名臣之图,以此知其选矣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武帝获麒麟时作此阁,图画其象于阁,遂以为名。」师古曰:「汉宫阁疏名云萧何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署,表也,题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三人皆周宣王之臣,有文武之功,佐宣王中兴者也。言宣帝亦重兴汉室,而霍光等并为名臣,皆比于方叔之属。召读曰邵。」

赞曰:李将军恂恂如鄙人,口不能出辞,〔一〕及死之日,天下知与不知皆为流涕,彼其中心诚信于士大夫也。谚曰:「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」〔二〕此言虽小,可以喻大。然三代之将,道家所忌,自广至陵,遂亡其宗,哀哉!孔子称「志士仁人,有杀身以成仁,无求生以害仁」,「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」,〔三〕苏武有之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恂恂,诚谨貌也,音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蹊谓径道也。言桃李以其华实之故,非有所召呼,而人争归趣,来往不绝,其下自然成径,以喻人怀诚信之心,故能潜有所感也。蹊音奚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皆论语载孔子之言。」

校勘记

二四四0页四行匈奴(入)〔侵〕上郡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侵」。

二四四一页一行放(从)〔纵〕游猎也。殿本作「纵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纵」是。

二四四一页一四行不击(刀)〔刁〕斗自卫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刁」,注同。王先谦说作「刁」是。

二四四三页二行络而盛(之)卧,宋祁说越本无「之」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「之」字。

二四四五页六行是时广军几没,〔九〕罢归。注〔九〕原在「罢」字下。王先谦说此师古误读,「罢」字连「归」为文。

二四六0页一行因厚(辂)〔赂〕单于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赂」。王先谦说「辂」讹字。

二四六一页一二行言谋〔杀〕卫律而杀之,景佑本有「杀」字。

二四六六页二行区读(日)〔与〕瓯同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与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与」是。

二四六七页四行武以(元始)〔始元〕六年春至京师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始元」,此误倒。

汉书卷五十五

卫青霍去病传第二十五

卫青字仲卿。其父郑季,河东平阳人也,以县吏给事侯家。平阳侯曹寿尚武帝姊阳信长公主。〔一〕季与主家僮卫媪通,〔二〕生青。青有同母兄卫长及姊子夫,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武帝,故青冒姓为卫氏。〔三〕卫媪长女君孺,次女少儿,次女则子夫。子夫男弟步广,皆冒卫氏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寿姓曹,为平阳侯,当是曹参之后,然参传及功臣侯表并无之,未详其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僮者,婢女之总称也。媪者,后年老之号,非当时所呼也。卫者,举其夫家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冒谓假称,若人首之有覆冒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步广及青二人皆不姓卫,而冒称。」

青为侯家人,少时归其父,父使牧羊。民母之子皆奴畜之,不以为兄弟数。〔一〕青尝从人至甘泉居室,〔二〕有一钳徒相青曰:「

贵人也,官至封侯。」青笑曰:「人奴之生,得无笞骂即足矣,安得封侯事乎!」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民母,嫡母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郑季正妻本在编户之间,以别于公主家也。今流俗书本云『牧羊人间,先母之子不以为兄弟数』,妄增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居室,甘泉中徒所居也。」

青壮,为侯家骑,从平阳主。建元二年春,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。皇后,大长公主女也,〔一〕无子,妒。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,有身,妒之,乃使人捕青。青时给事建章,〔二〕未知名。大长公主执囚青,欲杀之。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之,〔三〕故得不死。上闻,乃召青为建章监,侍中。及母昆弟贵,赏赐数日间累千金。君孺为太仆公孙贺妻。少儿故与陈掌通,〔四〕上召贵掌。公孙敖由此益显。子夫为夫人。青为太中大夫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陈皇后,武帝姑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建章宫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逆取曰篡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掌即陈平曾孙也。」

元光六年,拜为车骑将军,击匈奴,出上谷;公孙贺为轻车将军,出云中;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,出代郡;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,出雁门:军各万骑。青至笼城,〔一〕斩首虏数百。骑将军敖亡七千骑,卫尉广为虏所得,得脱归,皆当斩,赎为庶人。贺亦无功。唯青赐爵关内侯。是后匈奴仍侵犯边。〔二〕语在匈奴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笼读与龙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」

元朔元年春,卫夫人有男,立为皇后。其秋,青复将三万骑出雁门,李息出代郡。青斩首虏数千。明年,青复出云中,西至高阙〔一〕,遂至于陇西,捕首虏数千,畜百余万,走白羊、楼烦王。遂取河南地为朔方郡。〔二〕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。青校尉苏建为平陵侯,张次公为岸头侯。〔三〕使建筑朔方城。〔四〕上曰:「匈奴逆天理,乱人伦,暴长虐老,〔五〕以盗窃为务,行诈诸蛮夷,造谋籍兵,数为边害。〔六〕故兴师遣将,以征厥罪。诗不云乎?『薄伐猃允,至于太原』;〔七〕『出车彭彭,城彼朔方』。〔八〕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,获首二千三百级,车辎畜产毕收为卤,已封为列侯,遂西定河南地,案榆溪旧塞,〔九〕绝梓领,梁北河,讨蒲泥,破符离,〔一0〕斩轻锐之卒,捕伏听者〔一一〕三千一十七级。〔一二〕执讯获丑,〔一三〕驱马牛羊百有余万,全甲兵而还,益封青三千八百户。」其后匈奴比岁入代郡、雁门、定襄、上郡、朔方,〔一四〕所杀略甚众。语在匈奴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高阙,山名也,一曰塞名也,在朔方之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当北地郡之北,黄河之南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河东皮氏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苏建筑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其俗贵少壮而贱长老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从蛮夷借兵钞边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小雅六月之诗,美宣王北(代)〔伐〕也。薄伐者,言逐出之也。猃允,北狄名,即匈奴也。猃音险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小雅出车之诗也。彭彭,众车声也。朔方,北方也。此诗人美出车而征,因筑城以攘猃允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案,寻也。榆溪,旧塞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上郡之北有诸次山,诸次水出焉,东经榆林塞为榆溪。言军寻此塞而行也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绝,度也。为北河作桥梁也。」晋灼曰:「蒲泥、符离,二王号也。」师古曰:「符离,塞名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伏于隐处,听军虚实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本以斩敌一首拜爵一级,故谓一首为一级,因复名生获一人为一级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执讯者,谓生执其人而讯问之也。获丑者,得其众也。一曰丑,恶也。讯音信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元朔五年春,令青将三万骑出高阙,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,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,〔一〕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,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,皆领属车骑将军,俱出朔方。大行李息、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,俱出右北平。匈奴右贤王当青等兵,以为汉兵不能至此,饮醉,汉兵夜至,围右贤王。右贤王惊,夜逃,独与其爱妾一人骑数百驰,溃围北去。汉轻骑校尉郭成等追数百里,弗得,得右贤裨王十余人,〔二〕众男女万五千余人,畜数十百万,〔三〕于是引兵而还。至塞,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,即军中拜青为大将军,〔四〕诸将皆以兵属,立号而归。上曰:「大将军青躬率戎士,师大捷,获匈奴王十有余人,益封青八千七百户。」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,〔五〕子不疑为阴安侯,子登为发干侯。青固谢曰:〔六〕「臣幸得待罪行间,赖陛下神灵,军大捷,皆诸校力战之功也。陛下幸已益封臣青,臣青子在襁褓中,未有勤劳,上幸裂地封为三侯,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。伉等三人何敢受封!」上曰:「我非忘诸校功也,今固且图之。」乃诏御史曰:「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,常护军傅校获王,〔七〕封敖为合骑侯。〔八〕都尉韩说从大军出窴浑,〔九〕至匈奴右贤王庭,为戏下〔一0〕搏战获王,〔一一〕封说为龙侯。〔一二〕骑将军贺从大将军获王,封贺为南窌侯。〔一三〕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,封蔡为乐安侯。校尉李朔、赵不虞、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,封朔为陟轵侯,不虞为随成侯,戎奴为从平侯。将军李沮、李息及校尉豆如意、中郎将绾皆有功,赐爵关内侯。沮、息、如意食邑各三百户。」其秋,匈奴入代,杀都尉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沮音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裨王,小王也,若言裨将也。裨音频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十万以至百万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伉音抗,又音工郎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固谓再三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言敖总护诸军,每附部校,以致克捷而获王也。校者,营垒之称,故谓军之一部为一校。或曰幡旗之名,非也。每军一校,则别为幡耳,不名校也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犹冠军从票之名也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塞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窴音田。浑音魂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戏读曰麾,又音许宜反。言在大将军麾旗之下,不别统众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搏战,击战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字或作额。」

〔一三〕臣瓒曰:「茂陵中书云南奅侯,此本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窌音普教反。奅亦同字。」

明年春,大将军青出定襄,合骑侯敖为中将军,太仆贺为左将军,翕侯赵信为前将军,卫尉苏建为右将军,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,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,咸属大将军,斩首数千级而还。月余,悉复出定襄,斩首虏万余人。苏建、赵信并军三千余骑,独逢单于兵,与战一日余,汉兵且尽。信故胡人,降为翕侯,见急,匈奴诱之,遂将其余骑可八百奔降单于。〔一〕苏建尽亡其军,独以身得亡去,自归青。青问其罪正闳、长史安、议郎周霸等:〔二〕「建当云何?」〔三〕霸曰:「自大将军出,未尝斩裨将,今建弃军,可斩,以明将军之威。」闳、安曰:「不然。兵法『小敌之坚,大敌之禽也。』〔四〕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,力战一日余,士皆不敢有二心。自归而斩之,是示后无反意也。不当斩。」青曰:「青幸得以胏附待罪行间〔五〕,不患无威,而霸说我以明威,甚失臣意。且使臣职虽当斩将,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,其归天子,天子自裁之,于以风为人臣不敢专权,不亦可乎?」〔六〕军吏皆曰「善」。遂囚建行在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正,军正也。闳,名也。」如淳曰:「律,都军官长史一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处断其罪法何至也?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众寡不敌,以其坚战无有退心,故士卒丧尽也。一说,若建耻败而不自归,则亦被匈奴禽之而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胏附,谓亲戚也。解在田蚡传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是岁也,霍去病始侯。

霍去病,大将军青姊少儿子也。其父霍仲孺先与少儿通,生去病。及卫皇后尊,少儿更为詹事陈掌妻。去病以皇后姊子,年十八为侍中。善骑射,再从大将军。大将军受诏,予壮士,为票姚校尉,〔一〕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(将)军数百里赴利,斩捕首虏过当。〔二〕于是上曰:「票姚校尉去病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,得相国、当户,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,〔三〕捕季父罗姑比,再冠军,〔四〕以二千五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。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,捕首虏千三百级,封贤为终利侯。骑士孟已有功,赐爵关内侯,邑二百户。」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音飘摇。」师古曰:「票音频妙反。姚音羊召反。票姚,劲疾之貌也。荀悦汉纪作票鹞字。去病后为票骑将军,尚取票姚之字耳。今读者音飘遥,则不当其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计其所将人数,则捕首虏为多,过于所当也。一曰汉军失亡者少,而杀获匈奴数多,故曰过当也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藉若,胡侯也。产,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人单于祖父之行也。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亦单于之季父也,罗姑,其名也。比,频也。」

是岁失两将军,亡翕侯,功不多,故青不益封。苏建至,上弗诛,赎为庶人。青赐千金。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,宁乘说青曰:〔一〕「将军所以功未甚多,身食万户,三子皆为侯者,以皇后故也。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,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。」〔二〕青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亲寿。上闻,问青,青以实对。上乃拜宁乘为东海都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史记云宁乘齐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亲,母也。」

校尉张骞从大将军,以尝使大夏,留匈奴中久,道军,知善水草处,〔一〕军得以无饥渴,因前使绝国功,封骞为博望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去病侯三岁,元狩(三)〔二〕年春为票骑将军,将万骑出陇西,有功。上曰:「票骑将军率戎士隃乌盭,〔一〕讨遫濮,〔二〕涉狐奴,〔三〕历五王国,辎重人众摄詟者弗取,〔四〕几获单于子。〔五〕转战六日,过焉支山千有余里,合短兵,鏖皋兰下,〔六〕杀折兰王,斩卢侯王,〔七〕锐悍者诛,全甲获丑,执浑邪王子〔八〕及相国、都尉,捷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,收休屠祭天金人,〔九〕师率减什七,〔一0〕益封去病二千二百户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隃与踰同。盭,古戾字也。乌盭,山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遫,古速字也。遫濮,匈奴部落名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水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摄詟,谓振动失志气。言距战者诛,服者则赦也。詟音之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几音距衣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陇西白石县塞外河名也。」苏林曰:「匈奴中山关名也。」李奇曰:「鏖音麃,津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世俗谓尽死杀人为鏖糟。」文颖曰:「鏖音意曹反。」师古曰:「鏖字本从金麀声,转写讹耳。鏖谓苦击而多杀也。皋兰,山名也。言苦战于皋兰山下而多杀虏也。晋说文音皆得之。今俗犹谓打击之甚者曰鏖。麀,牡鹿也,音于求反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折兰、卢侯,胡国名也。杀者,杀之而已。斩者,获其首也。」师古曰:「折兰,匈奴中姓也。今鲜卑有是兰姓者,即其种也。折音上列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全甲,谓军中之甲不丧失也。浑音下昆反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祭天以金人为主也。」张晏曰:「佛徒祠金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今之佛像是也。休音许虬反。屠音储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其破敌,故匈奴之师十减其七也。一曰,汉兵失亡之数。下皆类此也。」

其夏,去病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,异道。博望侯张骞、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,异道。广将四千骑先至,骞将万骑后。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广,广与战二日,死者过半,所杀亦过当。骞至,匈奴引兵去。骞坐行留,当斩,赎为庶人。〔一〕而去病出北地,遂深入,合骑侯失道,不相得。去病至祁连山,〔二〕捕首虏甚多。上曰:「票骑将军涉钧耆,济居延,〔三〕遂臻小月氏,〔四〕攻祁连山,扬武乎鱳得,〔五〕得单于单桓、酋涂王,〔六〕及相国、都尉以众降下者二千五百人,可谓能舍服知成而止矣。〔七〕捷首虏三万二百,获五王,王母、单于阏氏、王子五十九人,相国、将军、当户、都尉六十三人,师大率减什三,益封去病五千四百户。赐校尉从至小月氏者爵左庶长。〔八〕鹰击司马破奴〔九〕再从票骑将军斩遫濮王,捕稽且王,〔一0〕右千骑将〔得〕王、王母各一人,王子以下四十一人,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,前行捕虏千四百人,〔一一〕封破奴为从票侯。〔一二〕校尉高不识从票骑将军捕呼于耆王王子以下十一人,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,封不识为宜冠侯。校尉仆多有功,封为辉渠侯。」〔一三〕合骑侯敖坐留不与票骑将军会,当斩,赎为庶人。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去病,〔一四〕去病所将常选,〔一五〕然亦敢深入,常与壮骑先其大军,军亦有天幸,未尝困绝也。然而诸宿将常留落不耦。〔一六〕由此去病日以亲贵,比大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军行而辄稽留,故坐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祁连山即天山也,匈奴呼天为祁连。祁音上夷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钧耆、居延,皆水名也。浅曰涉。深曰济。」师古曰:「涉谓人马涉度也。济谓以舟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臻,至也。氏音支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鱳音鹿,张掖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郑说非也。此鱳得,匈奴中地名,而张掖县转取其名耳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单桓、酋涂,皆胡王也。」师古曰:「酋音才由反。涂音涂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服而舍之,功成则止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第十爵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赵破奴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闾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前行,谓在军之前而行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从票骑将军有功,因以为号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功臣侯表作仆朋,今此作多,转写者误也。辉音晖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宿,旧也。兵,兵器也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选取骁锐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留谓迟留,落谓坠落,故不谐耦而无功也。」

其后,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,亡数万人,以票骑之兵也,欲召诛浑邪王。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,使人先要道边〔一〕。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,得浑邪王使,即驰传以闻。〔二〕上恐其以诈降而袭边,乃令去病将兵往迎之。去病既度河,与浑邪众相望。浑邪裨王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,〔二〕颇遁去。去病乃驰入,得与浑邪王相见,斩其欲亡者八千人,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,尽将其众度河,降者数万人,号称十万。既至长安,天子所以赏赐数十钜万。封浑邪王万户,为漯阴侯。〔四〕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,〔五〕雁疪为辉渠侯,〔六〕禽黎为河綦侯,〔七〕大当户调虽为常乐侯。〔八〕于是上嘉去病之功,曰:「票骑将军去病率师征匈奴,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奔于率,〔九〕以军粮接食,并将控弦万有余人,〔一0〕诛獟悍,〔一一〕捷首虏八千余级,降异国之王三十二。战士不离伤,〔一二〕十万之众毕怀集服。仍兴之劳,爰及河塞,庶几亡患。〔一三〕以千七百户益封票骑将军。减陇西、北地、上郡戍卒之半,以宽天下繇役。」乃分处降者于边五郡故塞外,而皆在河南,因其故俗为属国。〔一四〕其明年,匈奴入右北平、定襄,杀略汉千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道犹言也。先为要约来言之于边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恐被掩覆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漯阴,平原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漯音吐合反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呼毒尼,胡王名也。」

〔六〕文颖曰:「雁音鹰。疪音庇荫之庇。」师古曰:「疪音匹履反,其字从,非庇荫之庇。音女革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功臣侯表作乌黎,今此作禽黎,转写误耳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功臣侯表作稠睢,今此传作调虽,表传不同,当有误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萌字与甿同。,古奔字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能引弓皆堪战阵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獟,健行轻貌也,字或作趬。捍,勇也。獟音丘昭反,又音丘召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重兴军旅之劳,及北河沙塞之表,可得宁息无忧患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不改其本国之俗而属于汉,故号属国。」

其明年,上与诸将议曰:「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,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,〔一〕今大发卒,其势必得所欲。」是岁元狩四年也。春,上令大将军青、票骑将军去病各五万骑,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,〔二〕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去病。去病始为出定襄,当单于。捕虏,虏言单于东,乃更令去病出代郡,令青出定襄。郎中令李广为前将军,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,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,〔三〕平阳侯襄为后将军,〔四〕皆属大将军。赵信为单于谋曰:「汉兵即度幕,人马罢,〔五〕匈奴可坐收虏耳。」〔六〕乃悉远北其辎重,〔七〕皆以精兵待幕北。而适直青军出塞千余里,〔八〕见单于兵陈而待,〔九〕于是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,〔一0〕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,匈奴亦(从)〔纵〕万骑。会日且入,〔一一〕而大风起,沙砾击面,〔一二〕两军不相见,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。〔一三〕单于视汉兵多,而士马尚强,战而匈奴不利,薄莫,单于遂乘六臝,壮骑可数百,直冒汉围西北驰去。〔一四〕昏,汉匈奴相纷挐,〔一五〕杀伤大当〔一六〕。汉军左校捕虏,言单于未昏而去,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,青因随其后。匈奴兵亦散走。会明,行二百余里,不得单于,颇捕斩首虏万余级,遂至窴颜山赵信城,〔一七〕得匈奴积粟食军。〔一八〕军留一日而还,悉烧其城余粟以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轻易汉军,故留而不去也。一曰,谓汉兵不能轻入而久留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转者谓运辎重也。踵,接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食音异。其音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曹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收虏取汉军人马,可不费力,故言坐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送辎重远去,令处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直读曰值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为行陈而待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兵车也。」师古曰:「环,绕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日欲没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砾,小石也,音历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翼谓左右舒引其兵,如鸟之翅翼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臝者,驴种马子,坚忍。单于自乘善走臝,而壮骑随之也。冒,犯也。臝音来戈反。冒音莫克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纷挐,乱相持搏也。挐音女居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各大相杀伤。」

〔一七〕如淳曰:「赵信前降匈奴,匈奴筑城居之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」

青之与单于会也,而前将军广、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,或失道。〔一〕大将军引还,过幕南,乃相逢。青欲使使归报,令长史簿责广,〔二〕广自杀。食其赎为庶人。青军入塞,凡斩首虏万九千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或,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簿音步户反。」

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余日,右谷蠡王自立为单于。〔一〕单于后得其众,右王乃去单于之号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谷音鹿。蠡音卢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吕反。」

去病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,〔一〕而亡裨将。悉以李敢等为大校,当裨将,出代、右北平二千余里,直左方兵,〔二〕所斩捕功已多于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」

既皆还,上曰:「票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允之士,〔一〕约轻赍,绝大幕,〔二〕涉获单于章渠,〔三〕以诛北车耆,〔四〕转击左大将双,获旗鼓,历度难侯,〔五〕济弓卢,〔六〕获屯头王、韩王等三人,〔七〕将军、相国、当户、都尉八十三人,封狼居胥山,禅于姑衍,登临翰海,〔八〕执讯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,师率减什二,取食于敌,卓行殊远而粮不绝。〔九〕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。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票骑将军,会兴城,不失期,从至梼余山,〔一0〕斩首捕虏二千八百级,封博德为邳离侯。北地都尉卫山从票骑将军获王,封山为义阳侯。故归义侯因淳王复陆支、〔一一〕楼剸王伊即靬〔一二〕皆从票骑将军有功,封复陆支为杜侯,伊即靬为众利侯。从票侯破奴、昌武侯安稽从票骑有功,益封各三百户。渔阳太守解、校尉敢皆获鼓旗,赐爵关内侯,解食邑三百户,敢二百户。校尉自为爵左庶长。」军吏卒为官,赏赐甚多。而青不得益封,吏卒无封者。唯西河太守常惠、云中太守遂成受赏,遂成秩诸侯相,赐食邑二百户,黄金百斤,惠爵关内侯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荤音熏。荤允,熏鬻也。尧时曰熏鬻,周曰猃允,秦曰匈奴。」师古曰:「荤字与熏同。鬻音弋六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轻赍者,不以辎重自随,而所赍粮食少也。一曰赍字与资同,谓资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涉谓涉水也。章渠,单于之近臣也,涉水而破获之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王号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山名也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水名也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皆匈奴王号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登海边山以望海也。有大功,故增山而广地也。」如淳曰:「翰海,北海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积土增山曰封,为墠祭地曰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卓亦远意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梼音筹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芳福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剸音之兖反。靬音居言反。」

两军之出塞,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,而后入塞者不满三万匹。乃置大司马位,大将军、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。〔一〕定令,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。自是后,青日衰而去病日益贵。青故人门下多去事去病,辄得官爵,唯独任安不肯去。〔二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悉加大司马者,欲令票骑将军去病与大将军青等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安,荥阳人,后为益州刺史,即遗司马迁书者。」

去病为人少言不泄,有气敢往。上尝欲教之吴孙兵法,〔一〕对曰:「顾方略何如耳,不至学古兵法。」〔二〕上为治第,令视之,对曰:「匈奴不灭,无以家为也。」由此上益重爱之。然少而侍中,贵不省士。〔三〕其从军,上为遣太官赍数十乘,〔四〕既还,重车余弃粱肉,〔五〕而士有饥者。其在塞外,卒乏粮,或不能自振〔六〕,而去病尚穿域鞠也。〔七〕事多此类。青仁,喜士退让,〔八〕以和柔自媚于上,然于天下未有称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吴,吴起也。孙,孙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不恤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赍与资同。解已在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粱,粟类也,米之善者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振,举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穿地作鞠室也。」师古曰:「鞠,以皮为之,实以毛,蹴而戏也。音徒腊反。鞠音钜六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去病自四年军后三岁,元狩六年薨。上悼之,发属国玄甲,军陈自长安至茂陵,〔一〕为冢象祁连山。〔二〕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。〔三〕子嬗嗣。〔四〕嬗字子侯,上爱之,幸其壮而将之。为奉车都尉,从封泰山而薨。无子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送其葬,所以宠卫之也。属国,即上所云分处降者于边五郡者也。玄甲,谓甲之黑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茂陵旁,冢上有(坚)〔竖〕石,冢前有石人马者是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景,武谥也。桓,广地谥也。义见谥法。」张晏曰:「谥法『布义行刚曰景,辟土服远曰桓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嬗音上战反。」

自去病死后,青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。后五岁,伉弟二人,阴安侯不疑、发干侯登,皆坐酎(伉)〔金〕失侯。后二岁,冠军侯国绝。后四年,元封五年,青薨,谥曰烈侯。子伉嗣,六年坐法免。

自青围单于后十四岁而卒,竟不复击匈奴者,以汉马少,又方南诛两越,东伐朝鲜,击羌、西南夷,以故久不伐胡。

初,青既尊贵,而平阳侯曹寿有恶疾就国,长公主问:「列侯谁贤者?」左右皆言大将军。主笑曰:「此出吾家,常骑从我,柰何?」左右曰:「于今尊贵无比。」于是长公主风白皇后,〔一〕皇后言之,上乃诏青尚平阳主,〔二〕与主合葬,起冢象庐山云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本阳信长公主也,为平阳侯所尚,故称平阳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茂陵东,次去病冢之西,相并者是也。」

最〔一〕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,斩捕首虏五万余级。一与单于战,收河南地,置朔方郡。再益封,凡万六千三百户;封三子为侯,侯千三百户,并之二万二百户。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,为特将者十五人,〔二〕李广、张骞、公孙贺、李蔡、曹襄、韩说、苏建皆自有传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最亦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特将,谓独别为将而出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七人自有传,八人今列于此下,凡十五人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李息,郁郅人也,〔一〕事景帝。至武帝立八岁,为材官将军,军马邑;后六岁,为将军,出代;后三岁,为将军,从大将军出朔方:皆无功。凡三为将军,其后常为大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北地之县也。郅音之日反。」

公孙敖,义渠人,以郎事景帝。至武帝立十二岁,为骑将军,出代,亡卒七千人,当斩,赎为庶人。后五岁,以校尉从大将军,封合骑侯。后一岁,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,无功。后二岁,以将军出北地,后票骑,失期当斩,赎为庶人。后二岁,以校尉从大将军,无功。后十四岁,以因(杆)〔杅〕将军筑受降城。七岁,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,至余吾,〔一〕亡士多,下吏,当斩,诈死,亡居民间五六岁。后觉,复系。坐妻为巫蛊,族。凡四为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水名也,在朔方北。」

李沮,云中人,〔一〕事景帝。武帝立十七岁,以左内史为强弩将军。后一岁,复为强弩将军。

〔一〕〔师古曰〕:「沮音俎。」

张次公,河东人,以校尉从大将军,封岸头侯。其后太后崩,为将军,军北军。后一岁,复从大将军。凡再为将军,后坐法失侯。

赵信,以匈奴相国降,为侯。武帝立十八年,为前将军,与匈奴战,败,降匈奴。

赵食其,祋祤人。〔一〕武帝立十八年,以主爵都尉从大将军,斩首六百六十级。元狩三年,赐爵关内侯,黄金百斤。明年,为右将军,从大将军出定襄,迷失道,当斩,赎为庶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冯翊之县也。祋音丁活反,又音丁外反。祤音许羽反。」

郭昌,云中人,以校尉从大将军。元封四年,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,屯朔方。还击昆明,无功,夺印。

荀彘,太原广武人,以御见,侍中,〔一〕用校尉数从大将军。元封三年,为左将军击朝鲜,无功,坐捕楼船将军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善御得见,因为侍中也。御谓御车也。」

最票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,其四出以将军,〔一〕斩首虏十一万余级。浑邪王以众降数万,开河西酒泉之地,西方益少胡寇。四益封,凡万七千七百户。其校尉吏有功侯者六人,为将军者二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再出为票姚校尉也。」

路博德,西河平州人,以右北平太守从票骑将军,封邳离侯。票骑死后,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,伐破南越,益封。其后坐法失侯。为强弩都尉,屯居延,卒。

赵破奴,太原人。尝亡入匈奴,已而归汉,为票骑将军司马。出北地,封从票侯,坐酎金失侯。后一岁,为匈河将军,攻胡至匈河水,无功。后一岁,击虏楼兰王,后为浞野侯。后六岁,以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王。左王与战,兵八万骑围破奴,破奴为虏所得,遂没其军。居匈奴中十岁,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。后坐巫蛊,族。

自卫氏兴,大将军青首封,其后支属五人为侯。凡二十四岁而五侯皆夺国。征和中,戾太子败,卫氏遂灭。而霍去病弟光贵盛,自有传。

赞曰:苏建尝说责「大将军至尊重,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,〔一〕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,勉之哉!」〔二〕青谢曰:「自魏其、武安之厚宾客,天子常切齿,彼亲待士大夫,招贤黜不肖者,人主之柄也。人臣奉法遵职而已,何与招士!」〔三〕票骑亦方此意,为将如此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为贤士大夫所称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劝令招贤荐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方,比类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四七四页五行美宣王北(代)〔伐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伐」,此误。

二四七八页三行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(将)军数百里赴利,刘敞说「大将军」衍「将」字。

二四七八页五行捕季父罗姑比,再冠军,史记索隐颜氏云「罗姑比,单于季父名也」。小颜云「比,频也」。案下文既云「再冠军」,无容更言频也。王先谦说索隐说是。

二四七九页七行元狩(三)〔二〕年春宋祁说,「三」越本作「二」。王念孙说越本是,景佑本及史记并作「元狩二年」。

二四八一页二行右千骑将〔得〕王、王母各一人,史记有「得」字,索隐说此千骑将是汉之将。王先谦说,此文自是右千骑将得王、王母各一人,本书脱「得」字。

二四八四页八行匈奴亦(从)〔纵〕万骑。王先谦说「从」当作「纵」,史记作「匈奴亦纵可万骑」。

二四八九页一二行冢上有(坚)〔竖〕石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竖」,此误。

二四八九页一六行皆坐酎(伉)〔金〕失侯。王先谦说「伉」字误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金」。

二四九一页九行以因(杆)〔杅〕将军筑受降城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杅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杅」是。

二四九一页一四行〔师古曰〕:「沮音俎。」王先谦说,脱「师古曰」三字。按各本都脱。

汉书卷五六至六十

列传卷二六至三十

汉书卷五十六

董仲舒传第二十六

董仲舒,广川人也。少治春秋,孝景时为博士。下帷讲诵,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,或莫见其面。〔一〕盖三年不窥园,其精如此〔二〕。进退容止,非礼不行,学士皆师尊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新学者但就其旧弟子受业,不必亲见仲舒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虽有园圃,不窥视之,言专学也。」

武帝即位,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,〔一〕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制曰:朕获承至尊休德,〔一〕传之亡穷,而施之罔极〔二〕,任大而守重,是以夙夜不皇康宁,〔三〕永惟万事之统,犹惧有阙。〔四〕故广延四方之豪俊,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絜博习之士〔五〕,欲闻大道之要,至论之极。〔六〕今子大夫褎然为举首,〔七〕朕甚嘉之。子大夫其精心致思,朕垂听而问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言承先帝极尊之位至美之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罔亦无也。极,尽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皇,暇也。康,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永,深也。惟,思也。统,绪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郡,郡守也。国,王国也。诸侯,列侯也。郡国及诸侯,总谓四方在外者。公选,谓以公正之道选士,无偏私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极,中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子,男子之美号也。」张晏曰:「褎,进也,为举贤良之首也。」师古曰:「褎然,盛服貌也。诗邶风旄丘之篇曰『

褎如充耳』。褎音弋授反。」

盖闻五帝三王之道,改制作乐而天下洽和,百王同之。当虞氏之乐莫盛于韶,〔一〕于周莫盛于勺。〔二〕圣王已没,钟鼓筦弦之声未衰,〔三〕而大道微缺,陵夷至虖桀纣之行,〔四〕王道大坏矣。夫五百年之间,守文之君,当涂之士,欲则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众,〔五〕然犹不能反,日以仆灭,〔六〕至后王而后止,岂其所持操或誖缪而失其统与?〔七〕固天降命不可复反,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与?〔八〕乌虖!〔九〕凡所为屑屑,夙兴夜寐,务法上古者,又将无补与?〔一0〕三代受命,其符安在?灾异之变,何缘而起?性命之情,或夭或寿,或仁或鄙,〔一一〕习闻其号,未烛厥理。〔一二〕伊欲风流而令行,刑轻而奸改,〔一三〕百姓和乐,政事宣昭,何修何饬而膏露降,百谷登,〔一四〕德润四海,泽臻屮木〔一五〕,三光全,寒暑平,受天之祜,〔一六〕享鬼神之灵,〔一七〕德泽洋溢,施虖方外,延及群生?〔一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韶,舜乐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勺,周颂篇也,言能成先祖之功以养天下也。」师古曰:「勺读与酌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筦与管字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陵夷,言渐颓替也。解在成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翼,助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反,还也。还于正道也。仆,毙也,音赴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操,执也。誖,乖也。统,绪也。操音千高反。与读曰欤。后皆类此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息,止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虖读曰呼。呜呼,叹辞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屑屑,动作之貌。补,益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夭寿,命也。仁鄙,性也。鄙谓不通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伊,惟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登,成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臻,至也。屮,古草字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祜,福也,音怙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为鬼神所歆飨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施亦延也。洋音羊。施音弋豉反。」

子大夫明先圣之业,习俗化之变,终始之序,讲闻高谊之日久矣,其明以谕朕。〔一〕科别其条,勿猥勿并,〔二〕取之于术,慎其所出。乃其不正不直,不忠不极,枉于执事,书之不泄,兴于朕躬,毋悼后害。〔三〕子大夫其尽心,靡有所隐,朕将亲览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谕谓晓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猥,积也。并,合也。欲其一二疏理而言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极,中也。公卿执事有不忠直而阿枉者,皆令言之。朕自发书,不有漏泄,勿惧有后害而不言也。」

仲舒对曰:

陛下发德音,下明诏,求天命与情性,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。臣谨案春秋之中,视前世已行之事,以观天人相与之际,甚可畏也。国家将有失道之败,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,〔一〕不知自省,又出怪异以警惧之,〔二〕尚不知变,而伤败乃至。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。自非大亡道之世者,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,事在强勉而已矣。〔三〕强勉学问,则闻见博而知益明;强勉行道,则德日起而大有功:此皆可使还至而(立)有效者也。〔四〕诗曰「夙夜匪解」,〔五〕书云「茂哉茂哉!」〔六〕皆强勉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谴,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此下并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还读曰旋。旋,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大雅烝人之诗也。夙,早也。解读曰懈。懈,怠也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茂,勉也。」

道者,所繇适于治之路也,〔一〕仁义礼乐皆其具也。故圣王已没,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,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。王者未作乐之时,乃用先王之乐宜于世者,而以深入教化于民。教化之情不得,雅颂之乐不成,故王者功成作乐,乐其德也。乐者,所以变民风,化民俗也;其变民也易,其化人也着。〔二〕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,接于肌肤,臧于骨髓。故王道虽微缺,而筦弦之声未衰也。夫虞氏之不为政久矣,然而乐颂遗风犹有存者,是以孔子在齐而闻韶也。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,然而政乱国危者甚众,所任者非其人,而所繇者非其道,〔三〕是以政日以仆灭也。夫周道衰于幽厉,非道亡也,幽厉不繇也。至于宣王,思昔先王之德,兴滞补弊,明文武之功业,周道粲然复兴,诗人美之而作,上天佑之,为生贤佐,后世称诵,至今不绝。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。孔子曰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」也。〔四〕故治乱废兴在于己,非天降命不可得反,其所操持誖谬失其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由,从也。适,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易音弋豉反。着音竹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下亦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明智之人则能行道。内无其质,非道所化。」

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,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,此受命之符也。天下之人同心归之,若归父母,故天瑞应诚而至。书曰「白鱼入于王舟,有火复于王屋,流为乌」,〔一〕此盖受命之符也。周公曰「复哉复哉」,〔二〕孔子曰「德不孤,必有邻」,〔三〕皆积善絫德之效也。〔四〕及至后世,淫佚衰微,〔五〕不能统理群生,诸侯背畔,残贼良民以争壤土,废德教而任刑罚。刑罚不中,则生邪气;〔六〕邪气积于下,怨恶畜于上。〔七〕上下不和,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。〔八〕此灾异所缘而起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今文尚书泰誓之辞也。谓伐纣之时有此瑞也。复,归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公视火乌之瑞,乃曰:『复哉复哉!』复,报也,言周有盛德,故天报以此瑞也。亦见今文泰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邻,近也。言修德者不独空为之而已,必有近助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佚与逸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蓄,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盭,古戾字。孽,灾也。」

臣闻命者天之令也,性者生之质也,情者人之欲也。或夭或寿,或仁或鄙,陶冶而成之,不能粹美,〔一〕有治乱之所生,故不齐也。孔子曰:「君子之德风(也),小人之德草(也),屮上之风必偃。」〔二〕故尧舜行德则民仁寿,桀纣行暴则民鄙夭。夫上之化下,下之从上,犹泥之在钧,唯甄者之所为;〔三〕犹金之在镕,唯冶者之所铸。〔四〕「绥之斯来,动之斯和」,此之谓也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陶以喻造瓦,冶以喻铸金也。言天之生人有似于此也。粹,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人之从化,若草遇风则偃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甄,作瓦之人也。钧,造瓦之法其中旋转者。甄音吉延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镕谓铸器之模范也。镕音容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子贡对陈子禽之言也。绥,安也。言治国家者,安之则竞来,动之则和悦耳。」

臣谨案春秋之文,求王道之端,得之于正。〔一〕正次王,王次春。〔二〕春者,天之所为也;正者,王之所为也。其意曰,上承天之所为,而下以正其所为,正王道之端云尔。然则王者欲有所为,宜求其端于天。天道之大者在阴阳。阳为德,阴为刑;刑主杀而德主生。是故阳常居大夏,而以生育养长为事;阴常居大冬,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。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。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,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;阳不得阴之助,亦不能独成岁。终阳以成岁为名,〔三〕此天意也。王者承天意以从事,故任德教而不任刑。刑者不可任以治世,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。为政而任刑,不顺于天,故先王莫之肯为也。今废先王德教之官,而独任执法之吏治民,毋乃任刑之意与!〔四〕孔子曰:「不教而诛谓之虐。」〔五〕虐政用于下,而欲德教之被四海,故难成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正月也,音之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春秋书『春王正月』之一句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卒以阳名岁,尚德不尚刑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年首称春也。即上文所云『王次春』者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」

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,〔一〕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,元者辞之所谓大也。〔二〕谓一为元者,视大始而欲正本也。〔三〕春秋深探其本,而反自贵者始。故为人君者,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万民,正万民以正四方。四方正,远近莫敢不壹于正,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。〔四〕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,群生和而万民殖,五谷孰而草木茂,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,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,诸福之物,可致之祥,莫不毕至,而王道终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释公始即位何不称一年而言元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易称『元者善之长也』,故曰辞之所谓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奸,犯也,音干。」

孔子曰:「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」〔一〕自悲可致此物,而身卑贱不得致也。〔二〕今陛下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居得致之位,操可致之势,〔三〕又有能致之资,〔四〕行高而恩厚,知明而意美,爱民而好士,可谓谊主矣。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,何也?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。夫万民之从利也,如水之走下,〔五〕不以教化堤防之,不能止也。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,其堤防完也;教化废而奸邪并出,刑罚不能胜者,其堤防坏也。古之王者明于此,是故南面而治天下,莫不以教化为大务。立大学以教于国,设庠序以化于邑,〔六〕渐民以仁,摩民以谊,〔七〕节民以礼,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,教化行而习俗美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凤鸟河图,皆王者之瑞。仲尼自叹有德无位,故不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操,执持也,音千高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资,材质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庠序,教学之处也,所以养老而行礼焉。礼学记曰『古之教者,家有塾,党有庠,术有序,国有学』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渐谓浸润之,摩谓砥砺之也。」

圣王之继乱世也,埽除其迹而悉去之,〔一〕复修教化而崇起之。教化已明,习俗已成,子孙循之,〔二〕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。至周之末世,大为亡道,以失天下。秦继其后,独不能改,又益甚之,重禁文学,不得挟书,弃捐礼谊而恶闻之,其心欲尽灭先王之道,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,〔三〕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。自古以来,未尝有以乱济乱,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。〔四〕其遗毒余烈,至今未灭,使习俗薄恶,人民嚚顽,抵冒殊扞,〔五〕孰烂如此之甚者也。孔子曰:「腐朽之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圬也。」〔六〕今汉继秦之后,如朽木粪墙矣,虽欲善治之,亡可柰何。法出而奸生,令下而诈起,〔七〕如以汤止沸,抱薪救火,愈甚亡益也。窃譬之琴瑟不调,甚者必解而更张之,乃可鼓也;为政而不行,甚者必变而更化之,乃可理也。当更张而不更张,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;当更化而不更化,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。故汉得天下以来,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,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。古人有言曰:「临渊羡鱼,不如(蛛)〔退〕而结网。」〔八〕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,不如退而更化;更化则可善治,善治则灾害日去,福禄日来。诗云:「

宜民宜人,受禄于天。」〔九〕为政而宜于民者,固当受禄于天。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,王者所当修饬也;五者修饬,故受天之佑,而享鬼神之灵,德施于方外,延及群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去亦除也,音丘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循,顺也,顺而行之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苟为简易之治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苟谓苟于权利也,简谓简于仁义也。简易乾坤之德,岂秦所行乎?颛与专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济,益也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扞,突也。」师古曰:「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。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。抵,触也。冒,犯也。殊,绝也。扞,距也。冒读如字,又音莫克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圬,镘也,所以泥饰墙也。言内质败坏不(能)〔可〕修治也。圬音一胡反。镘音莫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当自求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大雅假乐之诗也。」

天子览其对而异焉,乃复册之曰:

制曰:盖闻虞舜之时,游于岩郎之上,〔一〕垂拱无为,而天下太平。周文王至于日昃不暇食,〔二〕而宇内亦治。夫帝王之道,岂不同条共贯与?〔三〕何逸劳之殊也?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岩郎,殿下小屋也。」晋灼曰:「堂边庑岩郎,谓严峻之郎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昃亦(昊)〔〕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盖俭者不造玄黄旌旗之饰。及至周室,设两观,乘大路,朱干玉戚,八佾陈于庭,〔一〕而颂声兴。夫帝王之道岂异指哉?〔二〕或曰良玉不瑑,〔三〕又曰非文无以辅德,二端异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两观,谓阙也。大路,玉路之车也。干,盾也。戚,钺也。朱丹其盾,玉为戚杷也。佾,列也,舞者之行列也。一列八人,天子八列,六十四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意趣不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瑑谓雕刻为文也,音篆。下皆类此。」

殷人执五刑以督奸,伤肌肤以惩恶。〔一〕成康不式,四十余年〔二〕天下不犯,囹圄空虚。秦国用之,死者甚众,刑者相望,秏矣哀哉!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督,视责也。惩,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式,用也。成康之时刑措不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秏,虚也。言用刑酷烈,诛杀甚众,天下空虚也。秏音呼到反。或曰秏,不明也,言刑罚闇乱,音莫报反。」

乌虖!〔一〕朕夙寤晨兴,〔二〕惟前帝王之宪,〔三〕永思所以奉至尊,章洪业,〔四〕皆在力本任贤。〔五〕今朕亲耕藉田以为农先,劝孝弟,崇有德,使者冠盖相望,问勤劳,恤孤独,尽思极神,功烈休德未始云获也。今阴阳错缪,氛气充塞,〔六〕群生寡遂,黎民未济,〔七〕廉耻贸乱,贤不肖浑(淆)〔殽〕,〔八〕未得其真,故详延特起之士,(意)庶几乎!〔九〕今子大夫待诏百有余人,或道世务而未济,稽诸上古之不同,考之于今而难行,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(欤)〔与〕?〔一0〕将所繇异术,所闻殊方与?〔一一〕各悉对,着于篇,〔一二〕毋讳有司。〔一三〕明其指略,切磋究之,以称朕意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虖读曰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夙,早也。寤,寐之觉也。兴,起也。觉音工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宪,法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永,深也。章,明也。洪,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力本,谓勤力行于本业也。本谓农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氛,恶气也。充,满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贸,易也。浑殽,杂也。贸音武又反。浑音胡本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详,尽也,一曰审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牵于文系,谓惧于文吏之法。与读曰欤。其下类此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方谓道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悉谓尽意而对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当忌畏有司而不极言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究,极也。磋音千何反。」

仲舒对曰:

臣闻尧受命,以天下为忧,而未以位为乐也,故诛逐乱臣,务求贤圣,是以得舜、禹、稷、、咎繇。众圣辅德,贤能佐职,教化大行,天下和洽,万民皆安仁乐谊,各得其宜,动作应礼,从容中道。〔一〕故孔子曰「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」,此之谓也。〔二〕尧在位七十载,乃逊于位以禅虞舜。尧崩,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。舜知不可辟,〔三〕乃即天子之位,以禹为相,因尧之辅佐,继其统业,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。孔子曰「韶尽美矣,又尽善(也)〔

矣〕」,〔四〕此之谓也。至于殷纣,逆天暴物,杀戮贤知,残贼百姓。伯夷、太公皆当世贤者,隐处而不为臣。守职之人皆奔走逃亡,入于河海。〔五〕天下秏乱,万民不安,〔六〕故天下去殷而从周。文王顺天理物,师用贤圣,是以闳夭、大颠、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。〔七〕受施兆民,天下归之,故太公起海滨而即三公也。〔八〕当此之时,纣尚在上,尊卑昏乱,百姓散亡,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,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。孔子作春秋,先正王而系万事,见素王之文焉〔九〕。繇此观之,〔一0〕帝王之条贯同,然而劳逸异者,所遇之时异也。孔子曰「武尽美矣,未尽善也」,〔一一〕此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如有受命王者,必三十年,仁政乃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韶,舜乐也。孔子嘉舜之德,故听其乐,而云尽善尽美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若鼓方叔、播武、少师阳之属也。事在礼乐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秏,不明也,音莫报反。」

〔七〕臣瓒曰:「皆文王贤臣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滨,涯也。即,就也。滨音宾,又音频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亦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武,周武王乐也。以其用兵伐纣,故有惭德,未尽善也。」

臣闻制度文采玄黄之饰,所以明尊卑,异贵贱,而劝有德也。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,改正朔,易服色,所以应天也。然则宫室旌旗之制,有法而然者也。故孔子曰:「奢则不逊,俭则固。」〔一〕俭非圣人之中制也。臣闻良玉不瑑,资质润美,不待刻瑑,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。〔二〕然则常玉不瑑,不成文章;君子不学,不成其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逊,顺也。固,陋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人,项橐也。」

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,少则习之学,长则材诸位,〔一〕爵禄以养其德,刑罚以威其恶,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。武王行大谊,平残贼,周公作礼乐以文之,至于成康之隆,囹圄空虚四十余年,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,非独伤肌肤之效也。至秦则不然。师申商之法,行韩非之说,〔二〕憎帝王之道,以贪狼为俗,〔三〕非有文德以教训于(天)下也。诛名而不察实,〔四〕为善者不必免,而犯恶者未必刑也。是以百官皆饰(空言)虚辞而不顾实,外有事君之礼,内有背上之心,造伪饰诈,趣利无耻;又好用憯酷之吏,〔五〕赋敛亡度,竭民财力,百姓散亡,不得从耕织之业,群盗并起。是以刑者甚众,死者相望,而奸不息,俗化使然也。故孔子曰「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」,〔六〕此之谓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在位当知材知日有益于政也。」应劭曰:「随其材之优劣而授之位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近之。谓授之位以试其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申,申不害也。商,商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狼性皆贪,故谓贪为贪狼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诛,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憯,痛也,音千感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以政法教导之,以刑戮整齐之,则人苟免而已,无耻愧也。」

今陛下并有天下,海内莫不率服,广览兼听,极群下之知,尽天下之美,至德昭然,施于方外。夜郎、康居,殊方万里,说德归谊,〔一〕此太平之致也。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,殆王心未加焉。曾子曰:「尊其所闻,则高明矣;行其所知,则光大矣。高明光大,不在于它,在乎加之意而已。」〔二〕愿陛下因用所闻,设诚于内而致行之,则三王何异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夜郎,西南夷也。康居,西域国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曾子之书也。曾子,曾参。」

陛下亲耕藉田以为农先,夙寤晨兴,忧劳万民,思惟往古,而务以求贤,此亦尧舜之用心也,然而未云获者,士素不厉也。〔一〕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,譬犹不(瑑)〔琢〕玉而求文采也。故养士之大者,莫大(虐)〔虖〕太学;太学者,贤士之所关也,〔二〕教化之本原也。今以一郡一国之众,对亡应书者,〔三〕是王道往往而绝也。臣愿陛下兴太学,置明师,以养天下之士,数考问以尽其材,则英俊宜可得矣。今之郡守、县令,民之师帅,所使承流而宣化也;故师帅不贤,则主德不宣,恩泽不流。今吏既亡教训于下,或不承用主上之法,暴虐百姓,与奸为市,〔四〕贫穷孤弱,冤苦失职,甚不称陛下之意。是以阴阳错缪,氛气充塞,群生寡遂,黎民未济,皆长吏不明,使至于此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厉谓劝勉之也。一曰砥砺其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关,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书谓举贤良文学之诏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小吏有为奸欺者,守令不举,乃反与之交易求利也。」

夫长吏多出于郎中、中郎,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,又以富訾,未必贤也。〔一〕且古所谓功者,以任官称职为差,〔二〕非(所)谓积日絫久也。故小材虽絫日,不离于小官;贤材虽未久,不害为辅佐。〔三〕是以有司竭力尽知,务治其业而以赴功。今则不然。(

累)〔絫〕日以取贵,积久以致官,是以廉耻贸乱,贤不肖浑殽,未得其真。臣愚以为使诸列侯、郡守、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,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,且以观大臣之能;所贡贤者有赏,所贡不肖者有罚。夫如是,诸侯、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,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。〔四〕遍得天下之贤人,则三王之盛易为,而尧舜之名可及也。毋以日月为功,实试贤能为上,量材而授官,录德而定位,〔五〕则廉耻殊路,贤不肖异处矣。陛下加惠,宽臣之罪,令勿牵制于文,使得切磋究之,臣敢不尽愚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訾与资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差,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害犹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授之以官,以使其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录谓存视也。」

于是天子复册之。

制曰:盖闻「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,〔一〕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」。故朕垂问乎天人之应,上嘉唐虞,下悼桀纣,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,〔二〕虚心以改。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,习于先圣之道业,然而文采未极,岂惑虖当世之务哉?条贯靡竟,统纪未终,意朕之不明与?听若眩与?〔三〕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,而皆有失,〔四〕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,意岂异哉?今子大夫既已着大道之极,陈治乱之端矣,其悉之究之,孰之复之。〔五〕诗不云虖?「嗟尔君子,毋常安息,神之听之,介尔景福。」〔六〕朕将亲览焉,子大夫其茂明之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征,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寖,古浸字。寖,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眩,惑也,音郡县之县。与读皆曰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祖,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究,竟也。复,反复重言之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小雅小明之诗也。安息,安处也。介,助也。景,大也。言人君不当苟自安处而已,若能靖恭其位,直道而行,则神听而知之,助以大福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茂,勉也。」

仲舒复对曰:

臣闻论语曰:「有始有卒者,其唯圣人虖!」〔一〕今陛下幸加惠,留听于承学之臣,〔二〕复下明册,以切其意,而究尽圣德,非愚臣之所能具也。前所上对,条贯靡竟,统纪不终,辞不别白,指不分明,此臣浅陋之罪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卒,终也,言终始如一者,唯圣人能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转承师说而学之,盖谦辞也。」

册曰:「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,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。」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,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,〔一〕建日月风雨以和之,经阴阳寒暑以成之。故圣人法天而立道,亦溥爱而亡私,〔二〕布德施仁以厚之,设谊立礼以导之。春者天之所以生也,仁者君之所以爱也;夏者天之所以长也,德者君之所以养也;霜者天之所以杀也,刑者君之所以罚也。繇此言之,〔三〕天人之征,古今之道也。孔子作春秋,上揆之天道,下质诸人情,参之于古,考之于今。故春秋之所讥,灾害之所加也;春秋之所恶,怪异之所施也。书邦家之过,兼灾异之变,以此见人之所为,其美恶之极,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,此亦言天之一端也。古者修教训之官,务以德善化民,民已大化之后,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。今世废而不修,亡以化民,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,是以犯法而罪多,一岁之狱以万千数。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,〔四〕故春秋变古则讥之。天令之谓命,命非圣人不行;质朴之谓性,性非教化不成;人欲之谓情,情非度制不节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,以顺命也;下务明教化民,以成性也;正法度之宜,别上下之序,以防欲也:修此三者,而大本举矣。人受命于天,固超然异于群生,入有父子兄弟之亲,出有君臣上下之谊,会聚相遇,则有耆老长幼之施;〔五〕粲然有文以相接,〔六〕驩然有恩以相爱,此人之所以贵也。生五谷以食之,桑麻以衣之,〔七〕六畜以养之,服牛乘马,圈豹槛虎,是其得天之灵,贵于物也。故孔子曰:「天地之性人为贵。」〔八〕明于天性,知自贵于物;知自贵于物,然后知仁谊;知仁谊,然后重礼节;重礼节,然后安处善;〔九〕安处善,然后乐循理;〔一0〕乐循理,然后谓之君子。故孔子曰「不知命,亡以为君子」,〔一一〕此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函与含同。殊,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溥,遍也,音普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古谓古法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施,设也,陈设其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粲,明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衣音于既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孝经载孔子之言也。性,生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处于善道以为安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循,顺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」

册曰:「上嘉唐虞,下悼桀纣,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,虚心以改。」臣闻众少成多,积小致钜,〔一〕故圣人莫不以晻致明,以微致显。〔二〕是以尧发于诸侯,〔三〕舜兴虖深山,〔四〕非一日而显也,盖有渐以致之矣。言出于己,不可塞也;行发于身,不可掩也。言行,治之大者,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。故尽小者大,慎微者着。〔五〕诗云:「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。」〔六〕故尧兢兢日行其道,而舜业业日致其孝,〔七〕善积而名显,德章而身尊,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。积善在身,犹长日加益,而人不知也;〔八〕积恶在身,犹火之销膏,而人不见也。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,孰能知之?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,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。夫善恶之相从,如景乡之应形声也。〔九〕故桀纣暴谩,〔一0〕谗贼并进,贤知隐伏,恶日显,国日乱,晏然自以如日在天,〔一一〕终陵夷而大坏。夫暴逆不仁者,非一日而亡也,亦以渐至,故桀、纣虽亡道,然犹享国十余年,此其寖微寖灭之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钜,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晻与暗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从唐侯升天子之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舜耕于历山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能尽众小,则致高大;能慎至微,则着明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雅大明之诗也。翼翼,恭肃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兢兢,戒慎也。业业,危惧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长言身形之修短,自幼及壮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谩与慢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晏然,自安意也。如日在天,言终不坠亡也。」

册曰:「三王之教所祖不同,而皆有失,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,意岂异哉?」臣闻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;〔一〕道者万世亡弊,弊者道之失也。〔二〕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,故政有眊而不行,〔三〕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。三王之道所祖不同,非其相反,将以捄溢扶衰,所遭之变然也。〔四〕故孔子曰:「亡为而治者,其舜虖!」〔五〕改正朔,易服色,以顺天命而已;其余尽循尧道,何更为哉!故王者有改制之名,亡变道之实。然夏上忠,殷上敬,周上文者,所继之捄,当用此也。〔六〕孔子曰:「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可知也;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可知也;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可知也。」〔七〕此言百王之用,以此三者矣。夏因于虞,而独不言所损益者,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。道之大原出于天,天不变,道亦不变,是以禹继舜,舜继尧,三圣相受而守一道,亡救弊之政也,〔八〕故不言其所损益也。繇是观之,继治世者其道同,继乱世者其道变。今汉继大乱之后,若宜少损周之文致,〔九〕用夏之忠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复谓反复行之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有弊非道,由失道故有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眊,不明也,音莫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捄,古救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继谓所受先代之次也。救谓救其弊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谓忠敬与文因循为教,立政垂则,不远此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政和平,不须救弊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致,至极也。」

陛下有明德嘉道,愍世俗之靡薄,悼王道之不昭,〔一〕故举贤良方正之士,论(谊)〔议〕考问,将欲兴仁谊之休德,明帝王之法制,〔二〕建太平之道也。臣愚不肖,述所闻,诵所学,道师之言,能勿失耳。〔三〕若乃论政事之得失,察天下之息秏,〔四〕此大臣辅佐之职,三公九卿之任,非臣仲舒所能及也。然而臣窃有怪者。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,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,共是天下,古(

亦)〔以〕大治,上下和睦,习俗美盛,不令而行,不禁而止,吏亡奸邪,民亡盗贼,囹圄空虚,德润草木,泽被四海,凤皇来集,麒麟来游,以古准今,壹何不相逮之远也!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?〔五〕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?有所诡于天之理与?〔六〕试迹之〔于〕古,返之于天,党可得见乎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。薄,轻也。昭,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与仅同。仅,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息,生也。秏,虚也。秏音呼到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与读皆曰欤。诡,违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(反)〔返〕谓还归之也。党音他朗反。」

夫天亦有所分予,予之齿者去其角,〔一〕傅其翼者两其足,〔二〕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。古之所予禄者,不食于力,不动于末,〔三〕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,与天同意者也。夫已受大,又取小,天不能足,而况人乎!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。〔四〕身宠而载高位,家温而食厚禄,〔五〕因乘富贵之资力,以与民争利于下,民安能如之哉!是故众其奴婢,多其牛羊,广其田宅,博其产业,畜其积委,〔六〕务此而亡已,以迫蹴民,〔七〕民日削月朘,〔八〕寖以大穷。富者奢侈羡溢,贫者穷急愁苦;〔九〕穷急愁苦而上不救,则民不乐生;民不乐生,尚不避死,安能避罪!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。〔一0〕故受禄之家,食禄而已,不与民争业,然后利可均布,而民可家足。此上天之理,而亦太古之道,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,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。故公仪子相鲁,〔一一〕之其家见织帛,怒而出其妻,食于舍而茹葵,愠而拔其葵,〔一二〕曰:「吾已食禄,又夺园夫红女利虖!」〔一三〕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,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,民化其廉而不贪鄙。及至周室之衰,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于利,亡推让之风而有争田之讼。故诗人疾而刺之,曰:「节彼南山,惟石岩岩,赫赫师尹,民具尔瞻。」〔一四〕尔好谊,则民乡仁而俗善;〔一五〕尔好利,则民好邪而俗败。由是观之,天子大夫者,下民之所视效,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。近者视而放之,远者望而效之,〔一六〕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!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,庶人之意也;〔一七〕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,大夫之意也。易曰:「负且乘,致寇至。」〔一八〕乘车者君子之位也,负担者小人之事也,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,其患祸必至也。若居君子之位,当君子之行,则舍公仪休之相鲁,亡可为者矣。〔一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牛无上齿则有角,其余无角者则有上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附,箸也。言鸟不四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末谓工商之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嚣读与嗷同,音敖。嗷嗷,众怨愁声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载亦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蹴音子育反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朘音揎,谓转褰踧也。」苏林曰:「朘音镌石。俗语谓缩肭为朘缩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也。揎音宣。踧音子六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羡,饶也,读与衍同,音弋战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蕃,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公仪休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食菜曰茹,音(洳)〔汝〕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红读曰工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小雅节南山之诗也。节,高峻貌,岩岩,积石貌。赫赫,显盛也。师尹,周太师尹氏也。言三公之位,人所瞻仰,若山之高也。节音才结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尔,汝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皇皇,急速之貌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此易解卦六(二)〔三〕爻辞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舍,废也。言为君子之行者,当如公仪休。若废其所行,则无可为也。」

春秋大一统者,天地之常经,古今之通谊也。〔一〕今师异道,人异论,百家殊方,指意不同,是以上亡以持一统;法制数变,下不知所守。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,皆绝其道,勿使并进。邪辟之说灭息,〔二〕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,民知所从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一统者,万物之统皆归于一也。春秋公羊传:『

隐公元年,春王正月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统也。』此言诸侯皆系统天子,不得自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对既毕,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,事易王。易王,帝兄,素骄,好勇。仲舒以礼谊匡正,王敬重焉。久之,王问仲舒曰:「粤王句践与大夫泄庸、种、蠡谋伐吴,〔一〕遂灭之。孔子称殷有三仁,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。〔二〕桓公决疑于管仲,寡人决疑于君。」仲舒对曰:「臣愚不足以奉大对。〔三〕闻昔者鲁君问柳下惠:〔四〕『吾欲伐齐,何如?』柳下惠曰:『不可。』归而有忧色,曰:『吾闻伐国不问仁人,此言何为至于我哉!』徒见问耳,且犹羞之,〔五〕况设诈以伐吴虖?繇此言之,粤本无一仁。夫仁人者,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,是以仲尼之门,五尺之童羞称五伯,〔六〕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。苟为诈而已,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。〔七〕五伯比于他诸侯为贤,其比三王,犹武夫之与美玉也。」〔八〕王曰:「善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种,大夫种也。蠡,范蠡也。种音之勇反。蠡音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泄庸一也,大夫种二也,范蠡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对,谓对大问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鲁大夫展禽也。柳下,所食(菜)〔采〕邑之名。惠,谥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徒,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仲尼之门,故称大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武夫,石而似玉者也。」

仲舒治国,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,故求雨,闭诸阳,纵诸阴,其止雨反是;〔一〕行之一国,未尝不得所欲。中废为中大夫。先是辽东高庙、长陵高园殿灾,仲舒居家推说其意,草稿未上,〔二〕主父偃候仲舒,私见,嫉之,窃其书而奏焉。上召视诸儒〔三〕,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,以为大愚。于是下仲舒吏,当死,诏赦之。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若闭南门,禁举火,及开北门,水洒人之类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所作起草为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仲舒为人廉直。是时方外攘四夷,〔一〕公孙弘治春秋不如仲舒,而弘希世用事,〔二〕位至公卿。仲舒以弘为从谀,弘嫉之。胶西王亦上兄也,尤纵恣,数害吏二千石。弘乃言于上曰:「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。」胶西王闻仲舒〔三〕大儒,善待之,仲舒恐久获罪,病免。凡相两国,辄事骄王,正身以率下,数上疏谏争,教令国中,所居而治。及去位归居,终不问家产业,以修学著书为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攘,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希,观相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素闻其贤也。」

仲舒在家,朝廷如有大议,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,其对皆有明法。自武帝初立,魏其、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。及仲舒对册,推明孔氏,抑黜百家。立学校之官,〔一〕州郡举茂材孝廉,皆自仲舒发之。年老,以寿终于家。家徙茂陵,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校音下教反。」

仲舒所着,皆明经术之意,及上疏条教,凡百二十三篇。而说春秋事得失,闻举、玉杯、蕃露、清明、竹林之属,〔一〕复数十篇,十余万言,皆传于后世。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着于篇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皆其所著书名也。杯音布回反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掇,采拾也,音丁活反。」

赞曰:刘向称「董仲舒有王佐之材,虽伊吕亡以加,〔一〕筦晏之属,伯者之佐,殆不及也。」〔二〕至向子歆以为「伊吕乃圣人之耦,〔三〕王者不得则不兴。故颜渊死,孔子曰『噫!天丧余。〔四〕』唯此一人为能当之,自宰我、子赣、子游、子夏不与焉。〔五〕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,六经离析,下帷发愤,潜心大业,令后学者有所统壹,为群儒首,然考其师友渊源所渐,犹未及乎游夏,〔六〕而曰筦晏弗及,伊吕不加,过矣。」至向曾孙龚,笃论君子也,以歆之言为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伊,伊尹。吕,吕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筦,筦仲也。晏,晏婴也。伯者,齐桓、晋文之属也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耦,对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见论语。噫,叹声也。言失其辅佐也。噫音于其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渐,浸润也。游,子游。夏,子夏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四九八页一五行此皆可使还至而(立)有效者也。宋祁说越本无「立」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。

二五0一页七行君子之德风(也),小人之德(也),宋祁说越本无两「也」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。

二五0五页三行不如(蛛)〔退〕而结网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退」。

二五0五页一五行言内质败坏不(能)〔可〕修治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可」。王先谦说,依正文则作「可」是。

二五0六页八行昃亦(昊)〔〕字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」,此误。

二五0七页一0行贤不肖浑(淆)〔殽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殽」。王先谦说「淆」字后人妄改。

二五0七页一0行故详延特起之士,(意)庶几乎!宋祁说,古浙本有「意」字,他本无。按景佑本无。

二五0七页一二行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(欤)〔与〕?殿本作「与」。据注作「与」是。景佑本亦误。

二五0九页二行韶尽美矣,又尽善(也)〔矣〕,景佑本作「

矣」。王念孙说,据颜注,则正文本是「矣」字。

二五一0页一三行非有文德以教训于(天)下也。宋祁说景德本无「天」字。按景佑本亦无。

二五一0页一四行是以百官皆饰(空言)虚辞而不顾实,景佑本无「空言」二字。

二五一二页三行譬犹不(瑑)〔琢〕玉而求文采也。景佑本作「琢」。宋祁说当从此本。按通鉴亦作「琢」。

二五一二页四行故养士之大者,莫大(虐)〔虖〕太学;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虖」,此误。

二五一二页一五行且古所谓功者,以任官称职为差,非(所)谓积日絫久也。景佑本无下「所」字。王念孙说下「所」字涉上「所」字而衍。

二五一三页二行(累)〔絫〕日以取贵,景佑本亦作「累」。殿本作「絫」,则与上文一致。

二五一九页一三行论(谊)〔议〕考问,王先谦说此「谊」字不可通,盖涉下「谊」字而误。治要引作「论议考问」,当从之。

二五二0页一行共是天下,古(亦)〔以〕大治,钱大昭说「

亦」闽本作「以」。王先谦说闽本是,治要正作「古以大治」。

二五二0页四行试迹之〔于〕古,宋祁说姚本「古」上有「于」字。

二五二0页一一行(反)〔返〕谓还归之也。殿本作「返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返」是。

二五二二页一二行食菜曰茹,音(洳)〔汝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汝」。

二五二三页二行此易解卦六(二)〔三〕爻辞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三」,此误。

二五二四页七行柳下,所食(菜)〔采〕邑之名。殿本作「采」,此误,景佑本亦误。

二五二五页六行胶西王闻仲舒〔三〕大儒,善待之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儒」字。宋祁说古本「大」字下有「儒」字,但不当于「仲舒」下作注,盖颜注时已失之矣。

汉书卷五十七上

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上

师古曰:「近代之读相如赋者多矣,皆改易文字,竞为音说,致失本真,徐广、邹诞生、诸诠之、陈武之属是也。今依班书旧文为正,于彼数家,并无取焉。自喻巴蜀之后分为下卷。」

司马相如字长卿,蜀郡成都人也。少时好读书,学击剑,〔一〕名犬子。〔二〕相如既学,慕蔺相如之为人也,更名相如。〔三〕以訾为郎,事孝景帝,为武骑常侍,非其好也。〔四〕会景帝不好辞赋,是时梁孝王来朝,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、淮阴枚乘、吴严忌夫子之徒,〔五〕相如见而说之,〔六〕因病免,客游梁,得与诸侯游士居,数岁,乃着子虚之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击剑者,以剑遥击而中之,非斩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父母爱之,不欲称斥,故为此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蔺相如,六国时赵人也,义而有勇,故追慕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訾读与赀同。赀,财也。以家财多得拜为郎也。武骑常侍秩六百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严忌本姓庄,当时尊尚,号曰夫子。史家避汉明帝讳,故遂为严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会梁孝王薨,相如归,而家贫无以自业。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,吉曰:「长卿久宦游,不遂而困,〔一〕来过我。」于是相如往舍都亭。〔二〕临邛令缪为恭敬,〔三〕日往朝相如。相如初尚见之,后称病,使从者谢吉,吉愈益谨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遂,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临邛所治都之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缪,诈也。」

临邛多富人,卓王孙僮客八百人,〔一〕程郑亦数百人,〔二〕乃相谓曰:「令有贵客,为具召之。〔三〕并召令。」令既至,卓氏客以百数,至日中请司马长卿,长卿谢病不能临。临邛令不敢尝食,身自迎相如,相如为不得已而强往,〔四〕一坐尽倾。〔五〕酒酣,临邛令前奏琴曰:「窃闻长卿好之,愿以自娱。」〔六〕相如辞谢,为鼓一再行。〔七〕是时,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,好音,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。〔八〕相如时从车骑,雍容闲雅,〔九〕甚都。〔一0〕及饮卓氏弄琴,文君窃从户窥,心说而好之,〔一一〕恐不得当也。〔一二〕既罢,相如乃令侍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。文君夜亡奔相如,相如与驰归成都。家徒四壁立。〔一三〕卓王孙大怒曰:「女不材,我不忍杀,一钱不分也!」人或谓王孙,王孙终不听。文君久之不乐,谓长卿曰:「弟俱如临邛,〔一四〕从昆弟假貣,犹足以为生,〔一五〕何至自苦如此!」相如与俱之临邛,尽卖车骑,买酒舍,乃令文君当卢。〔一六〕相如身自着犊鼻裈,〔一七〕与庸保杂作,〔一八〕涤器于市中。〔一九〕卓王孙耻之,为杜门不出。〔二0〕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:〔二一〕「有一男两女,所不足者非财也。〔二二〕今文君既失身于司马长卿,长卿故倦游,〔二三〕虽贫,其人材足依也。且又令客,奈何相辱如此!」〔二四〕卓王孙不得已,〔二五〕分与文君僮百人,钱百万,及其嫁时衣被财物。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,买田宅,为富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僮谓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程郑,亦人姓名。言其家富亚王孙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具谓酒食之具。召,请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示众人以此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皆倾慕其风采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奏,进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行谓曲引也。古乐府长歌行短歌行,此其义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寄心于琴声以挑动之也。挑音徒了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甚得都士之节也。」韦昭曰:「都邑之容也。」师古曰:「都,闲美之称也。张说近之。诗郑风有女同车之篇曰『洵美且都』,山有扶苏之篇又云『不见子都』,则知都者,美也。韦言都邑,失之远矣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悦其人而好其音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当谓对偶之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徒,空也。但有四壁,更无资产。」

〔一四〕文颖曰:「弟,且也。」张揖曰:「如,往也。」师古曰:「弟,但也,发声之急耳。郦食其曰『弟言之』,此类甚多,义非且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貣音吐得反。」

〔一六〕郭璞曰:「卢,酒卢。」师古曰:「卖酒之处累土为卢以居酒瓮,四边隆起,其一面高,形如锻卢,故名卢耳。而俗之学者,皆谓当卢为对温酒火卢,失其义矣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即今之也,形似犊鼻,故以名云。音之容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庸即谓赁作者。保谓庸之可信任者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涤,洒也。器,食器也。食已则洒之,贱人之役也。酒音先礼反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患少财也。」

〔二三〕文颖曰:「倦,疲也。言疲厌游学,博物多能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言县令之客,不可以辱也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居久之,蜀人杨得意为狗监,〔一〕侍上。上读子虚赋而善之,曰:「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!」得意曰:「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。」上惊,乃召问相如。相如曰:「有是。然此乃诗侯之事,未足观,请为天子游猎之赋。」上令尚书给笔札,〔二〕相如以「子虚」,虚言也,为楚称;〔三〕「乌有先生」者,乌有此事也,〔四〕为齐难;〔五〕「亡是公」者,亡是人也,〔六〕欲明天子之义。故虚藉此三人为辞,〔七〕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。其卒章归之于节俭,〔八〕因以风谏。〔九〕奏之天子,天子大说。〔一0〕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主天子田猎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札,木简之薄小者也。时未多用纸,故给札以书。札音壮黠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称说楚之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乌,于何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难诘楚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亡读曰无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藉,假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谓终篇之言,若隤墙填堑之比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楚使子虚使于齐,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。〔一〕田罢,子虚过乌有先生,〔二〕亡是公存焉。坐定,乌有先生问曰:「今日田乐乎?」子虚曰:「乐。」「获多乎?」曰:「少。」「然则何乐?」对曰:「仆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,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。」〔三〕曰:「可得闻乎?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田,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,夸诳之也,音丑亚反,字本作诧也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楚薮也。在南郡华容县。」师古曰:「梦读如本字,又音莫风反,字或作瞢,其音同耳。」

子虚曰:「可。王驾车千乘,选徒万骑,田于海滨,〔一〕列卒满泽,罘罔弥山。〔二〕掩菟辚鹿,射麋格麟,〔三〕骛于盐浦,割鲜染轮。〔四〕射中获多,矜而自功,〔五〕顾谓仆曰:『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?楚王之猎孰与寡人?』〔六〕仆下车对曰:『臣,楚国之鄙人也,幸得宿卫十有余年,时从出游,游于后园,览于有无,然犹未能遍睹也。又乌足以言其外泽乎?』齐王曰:『虽然,略以子之所闻见言之。』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滨,涯也,音宾,又音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罘,覆车也,即今幡车罔也。王国兔爰之诗曰『

雉罹于罦』,罦亦罘字耳。弥,竟也。罘音浮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辚谓车践轹之也,音。格字或作脚,言持引其脚也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海水之涯多出盐也。」李奇曰:「鲜,生也。染,擩也。切生肉,擩车轮,盐而食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骛谓乱驰也。擩,搵也。骛音务。擩音如阅反。搵音一顿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自矜其能以为功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与犹如也。」

「仆对曰:『唯唯。〔一〕臣闻楚有七泽,尝见其一,未睹其余也。臣之所见,盖特其小小者耳,名曰云梦。云梦者,方九百里,其中有山焉。其山则盘纡岪郁,隆崇律崒;〔二〕岑崟参差,日月蔽亏;〔三〕交错纠纷,上干青云;〔四〕罢池陂,下属江河〔五〕。其土則丹青赭堊,雌黃白,錫碧金銀,〔六〕眾色炫燿,照爛龍鱗。〔七〕其石则赤玉玫瑰,琳昆吾,〔八〕瑊玄厉,〔九〕礝石武夫。〔一0〕其东则有蕙圃,衡兰芷若,〔一一〕穹穷昌蒲,江离蘪芜,〔一二〕诸柘巴且。〔一三〕其南则有平原广泽,登降阤靡,〔一四〕案衍坛曼,〔一五〕缘以大江,限以巫山。〔一六〕其高燥则生葴析苞荔,〔一七〕薜莎青薠。〔一八〕其埤湿则生藏莨蒹葭,〔一九〕东蘠雕胡,〔二0〕莲藕觚卢,〔二一〕奄闾轩于〔二二〕。众物居之,不可胜图。〔二三〕其西则有涌泉清池,激水推移,〔二四〕外发夫容华,内隐钜石白沙。〔二五〕其中则有神龟蛟鼍,毒冒鳖鼋。〔二六〕其北则有阴林巨树,楩柟豫章,〔二七〕桂椒木兰,檗离朱杨,〔二八〕樝梨梬栗,橘柚芬芳。〔二九〕其上则有宛雏孔鸾,腾远射干。〔三0〕其下则有白虎玄豹,蟃蜒貙豻〔三一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唯唯,恭应之辞也,音弋癸反。」

〔二〕郭璞曰:「诘屈竦起也。岪音佛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高山壅蔽,日月亏缺半见。」师古曰:「岑音仕林反。崟音吟。」

〔四〕郭璞曰:「言相摎结而峻绝。」

〔五〕郭璞曰:「言旁颓也。属,连也。罢音疲。陂音婆。音驼。」文颖曰:「南方无河也。冀州凡水大小皆谓之河,诗赋通方言耳。」晋灼曰:「文意假借协之韵也。」师古曰:「文、晋之说皆非也。下属江河者,总言山之广大,所连者远耳,于文无妨。陂音普河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丹,丹沙也。青,青雘也。赭,赤赭也。垩,白垩也。」苏林曰:「白,白石英也。」师古曰:「丹沙,今之朱沙也。青雘,今之空青也。赭,今之赤土也。垩,今之白土也。锡,青金也。碧谓玉之青白色者也。垩音恶。音附。雘音一郭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采色相耀,若龙鳞之间杂也。炫音州县之县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琳,玉也。,石之次玉者也。昆吾,山名也,出善金。尸子曰『昆吾之金』。」晋灼曰:「玫瑰,火齐珠也。」师古曰:「火齐珠,今南方之出火珠也。玫音枚。瑰音回,又音。琳音林。音旻。」

〔九〕张揖曰:「瑊,石之次玉者。玄厉,黑石可用磨也。」如淳曰:「瑊音缄。音勒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皆石之次玉者。礝石,白者如冰,半有赤色。武夫,赤地白采,葱茏白黑不分。」郭璞曰:「礝音而兖反。」

〔一一〕张揖曰:「蕙圃,蕙草之圃也。衡,杜衡也,其状若葵,其臭如蘪芜。芷,白芷。若,杜若也。」师古曰:「兰即今泽兰也。今流俗书本『芷若』下有『射干』字,妄增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揖曰:「江离,香草也。蘪芜蕲芷也,似蛇床而香。」师古曰:「蘪芜即穹穷苗也。」郭璞曰:「江离似水荠,而药对曰蘪芜一名江离。张勃又云江离出临海县海水中,正青,似乱发。郭义恭云江离赤叶。诸说不同,未知孰是。今无识之者,然非蘪芜也,药对误耳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诸柘,甘柘也。蒪苴,蘘荷也。」文颖曰:「巴且草一名巴蕉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巴且是也。且音子余反。蒪音普各反。蒪苴自蘘荷耳,非巴且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登,上也。降,下也。阤靡,旁袤也。阤音弋尔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宽广之貌也。衍音弋战反。坛音徒但反。曼音莫干反。」

〔一六〕张揖曰:「巫山在南郡巫县也。」

〔一七〕张揖曰:「葴,马蓝也。析似燕麦。苞,藨也。荔,马荔。」苏林曰:「析音斯。」师古曰:「藨即今所用作席者也。马荔,今之马蔺也。葴音之林反。苞音包。荔音隶。藨音皮表反。」

〔一八〕张揖曰:「薜,赖蒿也。莎,镐侯也。青薠似莎而大,生江湖,雁所食。」师古曰:「莎即今青莎草。薠音烦。」

〔一九〕郭璞曰:「藏茛草中牛马刍。蒹,荻也,似雚而细小。葭,芦也。」师古曰:「埤音婢,谓下地也。茛音郎。蒹葭音兼豭。荻音敌。」

〔二0〕张揖曰:「东蘠,实可食。雕胡,菰米也。」师古曰:「东蘠似蓬,其实如葵子也。」

〔二一〕张揖曰:「莲,荷之实也,其根藕。」张晏曰:「觚卢,扈鲁也。」郭璞曰:「众,蒋也。芦,苇也。」师古曰:「书不为众芦字,郭说非也,但不知觚芦于今是何草耳。」

〔二二〕张揖曰:「奄闾,蒿也,子可治疾。轩于,莸草也,生水中,扬州有之。」师古曰:「奄音淹。莸音犹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胜,举也。不可尽举而图写之,言其多也。」

〔二四〕郭璞曰:「波抑扬也。」

〔二五〕应劭曰:「夫容,莲华也。,芰也。」师古曰:「钜,大也。」

〔二六〕张揖曰:「蛟状鱼身而蛇尾,皮有珠。鼍似蜥蜴而大,身有甲,皮可作鼓。毒冒似觜蠵,甲有文。鼋似鳖而大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蛟者,乃是鲛鱼,非蛟龙之蛟也。蛟解在武纪。鼍音徒何反。又音大河反。毒音代。冒音妹。他皆仿此。」

〔二七〕服虔曰:「阴林,山北之林也。豫章,大木也,生七年乃可知。」师古曰:「阴林,言其树木众而且大,常多阴也。楩音便,又音步田反,即今黄楩木也。柟音南,今所谓楠木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桂即药之所用其皮者也。椒即所食椒树也。木兰皮似椒而香,可作面膏药。檗,黄檗也。离,山梨也。朱杨,赤茎柳也,生水边。」

〔二九〕张揖曰:「樝似梨而甘。梬,梬枣也。」师古曰:「樝即今所谓樝子也。梬枣即今之枣也。柚即橙也,似橘而大,味酢皮厚。樝音侧加反。梬音弋整反。柚音弋救反。橙音丈茎反。芬芳,言橘柚之气也。」

〔三0〕张揖曰:「宛雏似凤。孔,孔雀;鸾,鸾鸟也。射干似狐,能缘木。」服虔曰:「腾远,兽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鸾鸟形如翟而五采文,见山海经。宛音于元反。射音弋舍反。」

〔三一〕郭璞曰:「蟃蜒,大兽似狸,长百寻。貙似狸而大。豻,胡地野犬也,似狐而小。蟃音万。蜒音延。豻音岸。」师古曰:「蜒又音弋战反。貙音丑于反。豻合韵音五安反。」

「『于是乎乃使剸诸之伦,手格此兽。〔一〕楚王乃驾驯驳之驷,〔二〕乘雕玉之舆,〔三〕靡鱼须之桡旃,〔四〕曳明月之珠旗,〔五〕建干将之雄戟,〔六〕左乌号之雕弓,〔七〕右夏服之劲箭;〔八〕阳子骖乘,孅阿为御;〔九〕案节未舒,即陵狡兽,〔一0〕蹴蛩蛩,辚距虚,〔一一〕轶野马,騊駼;〔一二〕乘遗风,射游骐,〔一三〕儵胂倩浰,〔一四〕雷动焱至,〔一五〕星流电击,弓不虚发,中必决眦,〔一六〕洞胸达掖,绝乎心系,〔一七〕获若雨兽,揜屮蔽地。〔一八〕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,翱翔容与,〔一九〕览乎阴林,观壮士之暴怒,与猛兽之恐惧,徼受诎,〔二0〕殚睹众物之变态。〔二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剸诸,吴人,刺吴王僚者也。方言勇士,故举以为类。剸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驯,扰也。驳如马,白身黑尾,一角锯牙,食虎豹,扰而驾之,以当驷马也。」师古曰:「驯音旬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玉饰舆而雕镂之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以鱼须为旃柄,驱驰逐兽,正桡靡也。」郭璞曰:「通帛为旃。」师古曰:「大鱼之须出东海,见尚书大传。桡旃即曲旃也。桡音女教反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以明月珠缀饰旗也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干将,韩王剑师也。雄戟,胡中有者,干将所造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楚有柘桑,乌栖其上,支下着地,不得飞,欲堕号呼,故曰乌号。」张揖曰:「黄帝乘龙上天,小臣不得上,挽持龙,拔,堕黄帝弓,臣下抱弓而号,故名弓乌号。」郭璞曰:「雕,画也。」师古曰:「乌号,应、张二说皆有据也。」

〔八〕伏俨曰:「服,盛箭器也。夏后氏之良弓名烦弱,其矢亦良,即烦弱箭服也,故曰夏服。」师古曰:「箭服,即今之步叉也。」

〔九〕张揖曰:「阳子,伯乐也,秦缪公臣,姓孙,名阳。」郭璞曰:「孅阿,古之善御者。孅音纤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案节犹弭节也。未舒,言未尽意驱驰,已凌狡兽,狡捷之兽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揖曰:「蛩蛩,青兽,状如马。距虚似而小。」郭璞曰:「距虚即蛩蛩,变文互言耳。」师古曰:「据尔雅文,郭说是也。蹴音子六反。」

〔一二〕张揖曰:「轶,过也。野马似马而小。北海内有兽,状如马,名騊駼。」郭璞曰:「,车轴头也。」师古曰:「谓轴头冲而杀之也。轶音逸。音卫。騊音逃。駼音涂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遗风,千里马也。尔雅曰巂如马一角,不角者曰骐。」师古曰:「巂音携。骐音其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皆疾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儵音式六反。胂音式刃反。倩音千见反。浰音练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焱,疾风也。若雷之动,如焱之至,言其威且疾也。焱音必遥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〔决〕眦即决兽之目眦,言射审也。眦即眦字。」

〔一七〕张揖曰:「自左射之,贯胸通右,中心绝系也。」师古曰:「谓肩前骨也,音五口反。系读曰系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获杀之多,如天雨兽也。雨音于具反。屮,古草字也。」

〔一九〕郭璞曰:「弭犹低也。节,所杖信节也。翱翔容与,言自得也。」师古曰:「弭节者,示安徐也。」

〔二0〕苏林曰:「音倦之。诎音强之。」郭璞曰:「诎,诎折也。,疲极。诎音屈。」师古曰:「苏音是也。音与剧同。诎音其勿反。徼,工尧反。徼,要也。诎,尽也。言兽有倦极者要而取之,力尽者受而有之。」

〔二一〕郭璞曰:「殚,尽也。变态,姿则也。」师古曰:「殚音单。」

「『于是郑女曼姬,〔一〕被阿锡,揄纻缟,〔二〕杂纤罗,垂雾縠,〔三〕襞积褰绉,郁桡溪谷;〔四〕衯衯裶裶,扬衪戌削,〔五〕蜚襳垂髾;〔六〕扶舆猗靡,〔七〕翕呷萃蔡,〔八〕下摩兰蕙,上拂羽盖;〔九〕错翡翠之葳蕤,〔一0〕缪绕玉绥;〔一一〕眇眇忽忽,若神之髣佛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郑国出好女。曼者,言其色理曼泽也。」如淳曰:「郑女,夏姬也。曼姬,楚武王夫人邓曼也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阿,细缯也。锡,细布也。揄,引也。」师古曰:「纻,纤纻也。缟,鲜支也,今之所谓素者也。揄音踰,又音投也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縠绉如雾,垂以为裳也。」师古曰:「纤,细也。雾縠者,言其轻靡如雾,非谓绉文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襞积犹简齰也。褰,缩也。绉,裁也。其绉中文理茀郁,有似于溪谷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襞积即今之,古所谓皮弁素积者,即谓此积也。言襞积文理,随身所着,或褰绉委屈如豁谷也。襞音壁。绉音侧救反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衯音芬。祂,衣袖也。戌,鲜也。削,衣刻除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扬,举也。祂,曳也。或举或曳,则戌削然见其降杀之美也。裶音霏。衪音弋示反。戌读如本字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襳,离褂也。髾,髻后垂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襳,褂衣之长带也。髾谓燕尾之属。皆衣上假饰,非髻垂也。蜚,古飞字也。襳音纤。髾音所交反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扶持楚王车舆相随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此自言郑女曼姬为侍从者所扶舆而猗靡耳,非谓扶持楚王车舆也。猗音于绮反。今人犹呼相抚掩容养为猗靡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翕呷,衣张起也。萃蔡,衣声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呷音火甲反。萃音翠,又音千贿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下摩兰蕙,谓垂髾也。上拂羽盖,谓飞襳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错,杂也。葳蕤,羽饰貌。」

〔一一〕张揖曰:「楚王车之绥以玉饰之也。」郭璞曰:「绥,登车所执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以玉饰绥,亦谓郑女曼姬之容服也。绥即今之所谓采垂镊者也。缪绕,相缠结也。缪音蓼。音隈。」

〔一二〕郭璞曰:「言其容饰奇艳,非世所见。战国策曰:『郑之美女粉白黛黑而立于衢,不知者谓之神也。』」

「『于是乃群相与獠于蕙圃,〔一〕媻姗勃窣,上金堤〔二〕,揜翡翠,射鵔鸃,〔三〕微矰出,孅缴施,〔四〕弋白鹄,连鴐鹅,〔五〕双鸧下,玄鹤加。〔六〕怠而后游于清池,〔七〕浮文鹢,〔八〕扬旌枻,〔九〕张翠帷,建羽盖。〔一0〕罔毒冒,钓紫贝,〔一一〕摐金鼓,〔一二〕吹鸣籁,〔一三〕榜人歌,〔一四〕声流喝,〔一五〕水虫骇,波鸿沸,〔一六〕涌泉起,奔扬会,〔一七〕礧石相击,琅琅磕磕,〔一八〕若雷霆之声,闻乎数百里外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宵猎为獠。」师古曰:「獠音力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媻姗勃窣,谓行于丛薄之间也。金堤,言水之堤塘坚如金也。媻音盘。姗音先安反。窣音先忽反。堤音丁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鸟赤羽者曰翡,青羽者曰翠。鵔鸃,鷩鸟也,似山鸡而小冠,背毛黄,腹下赤,项绿色,其尾毛红赤,光采鲜明,今俗呼为山鸡,其实非也。鵔音峻。鸃音仪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矰,短矢也。缴,生丝缕也。以缴系矰仰射高鸟,谓之弋射。矰音增。缴音灼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鹄,水鸟也,其鸣声鹄鹄云。鴐鹅,野鹅也。连谓重累获之也。鹄音胡沃反。鴐音加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鸧鸹也。今关西呼为鸹鹿,山东通谓之鸧,鄙俗名为错落。错者,亦言鸧声之急耳。又谓鸹捋。捋音来夺反。鸹鹿、鸹捋,皆象其鸣声也。玄鹤,黑鹤也。相鹤经云鹤寿满二百六十岁则色纯黑。言弋射之妙,既中白鹄而连鴐鹅,又下双鸧而加玄鹤也。鸧音仓。」

〔七〕郭璞曰:「怠,倦也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鹢,水鸟也,画其象于船首。淮南子曰『龙舟鹢首,天子之乘也』。」师古曰:「鹢音五历反。」

〔九〕张揖曰:「扬,举也。析羽为旌,建于船上。枻,柂也。」师古曰:「枻音曳。柂音大可反。」

〔一0〕郭璞曰:「施之船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翠帷,帷翠色也。羽盖,以杂羽饰盖。」

〔一一〕郭璞曰:「紫贝,紫质黑文也。」师古曰:「贝,水中介虫,古以为货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摐,撞也。金鼓谓钲也。摐音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籁,箫也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榜,船也。月令云『命榜人』,榜人,船长也,主倡声而歌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榜音谤,又方孟反。」

〔一五〕郭璞曰:「言悲嘶也。」师古曰:「喝音一介反。嘶音苏奚反。」

〔一六〕郭璞曰:「鱼鳖跃,涛浪作也。」师古曰:「沸音普盖反。」

〔一七〕郭璞曰:「暴湓激相鼓薄也。」师古曰:「湓音普顿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礧石,转石也。礧音卢对反。磕音口盖反。」

「『将息獠者,击灵鼓,起烽燧,〔一〕车案行,骑就队,〔二〕纚乎淫淫,般乎裔裔。〔三〕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,〔四〕泊乎无为,澹乎自持,〔五〕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。〔六〕不若大王终日驰骋,曾不下舆,脟割轮焠,自以为娱。〔七〕臣窃观之,齐殆不如。』〔八〕于是王无以应仆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灵鼓,六面击之,所以警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案,依也。行,列也。队,部也。行音胡郎反。队音大内反。」

〔三〕郭璞曰:「皆群行貌。」师古曰:「纚音屣。般音盘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云梦中高唐之台,宋玉所赋者,言其高出云之阳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泊、澹,皆安静意也。泊音步各反。澹音徒滥反。」

〔六〕伏俨曰:「勺药以兰桂调食。」文颖曰:「五味之和也。」晋灼曰:「南都赋曰『归雁鸣鵽,香稻鲜鱼,以为勺药,酸甜滋味,百种千名。』文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诸家之说皆未当也。勺药,药草名,其根主和五藏,又辟毒气,故合之于兰桂五味以助诸食,因呼五味之和为勺药耳。读赋之士不得其意,妄为音训,以误后学。今人食马肝马肠者,犹合勺药而煮之,岂非古之遗法乎?鵽音竹滑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脟字与脔同。焠音千内反。焠亦搵染之义耳。言脔割其肉,搵车轮盐而食之。此盖以讥上割鲜染轮之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。」

乌有先生曰:「是何言之过也!足下不远千里,来况齐国,〔一〕王悉境内之士,备车骑之众,〔二〕与使者出田,乃欲戮力致获,以娱左右也,〔三〕何名为夸哉!问楚地之有无者,愿闻大国之风烈,先生之余论也。〔四〕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,而盛推云梦以为骄,奢言淫乐而显侈靡,窃为足下不取也。必若所言,固非楚国之美也。有而言之,是章君之恶也;无而言之,是害足下之信也。章君恶,伤私义,〔五〕二者无一可,而先生行之,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。〔六〕且齐东陼钜海,南有琅邪,〔七〕观乎成山,〔八〕射乎之罘,〔九〕浮勃澥,〔一0〕游孟诸,〔一一〕邪与肃慎为邻〔一二〕,右以汤谷为界。〔一三〕秋田乎青丘,〔一四〕仿偟乎海外,〔一五〕吞若云梦者八九,其于匈中曾不蔕芥。〔一六〕若乃俶傥瑰玮,异方殊类,〔一七〕珍怪鸟兽,万端鳞崒,〔一八〕充仞其中者,不可胜记,禹不能名,不能计。〔一九〕然在诸侯之位,不敢言游戏之乐,苑囿之大;先生又见客,〔二0〕是以王辞不复,〔二一〕何为无以应哉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有惠赐而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谦不斥言使者,故指云其左右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愿闻先贤之遗谈美论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先生即谓子虚耳。下又言先生行之,岂先贤也?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非楚国之美,是章君恶;害足下之信,是伤私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楚使者失辞,自为累重,而于齐无所负檐,故云轻也。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小州曰陼。」张揖曰:「琅邪,台名也,在勃海间。」师古曰:「东陼钜海,东有大海之陼。字与渚同也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观,阙也。成山在东莱不夜县,于其上筑宫阙。」师古曰:「观音工唤反。」

〔九〕晋灼曰:「之罘山在东莱腄县,射猎其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腄音直瑞反,又音谁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勃澥,海别枝也。澥音蟹。」

〔一一〕文颖曰:「宋之大泽也,故属齐。」

〔一二〕郭璞曰:「肃慎,国名,在海外也。」师古曰:「邪读为左,谓东北接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汤谷,日所出也。许慎云热如汤也。」

〔一四〕服虔曰:「青丘国在海东三百里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仿音旁。」

〔一六〕张揖曰:「蔕芥,刺鲠也。」师古曰:「蔕音丑介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俶傥犹非常也。俶音吐历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崒与萃同。萃,集也。如鳞之集,言其多也。」

〔一九〕张揖曰:「禹为尧司空,辨九州名山,别草木。为尧司徒,敷五教,率万事。」师古曰:「言其所有众多,虽禹、之贤圣,不能名而数之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见犹至也。言至此国为客也。若今人自称云见顾见至耳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复,反也,谓不反报也。」

亡是公听然而笑曰:〔一〕「楚则失矣,而齐亦未为得也。夫使诸侯纳贡者,非为财币,所以述职也;〔二〕封强画界者,非为守御,所以禁淫也。〔三〕今齐列为东蕃,而外私肃慎,〔四〕捐国隃限,越海而田,〔五〕其于义固未可也。且二君之论,不务明君臣之义,正诸侯之礼,徒事争于游戏之乐,苑囿之大,欲以奢侈相胜,荒淫相越,此不可以扬名发誉,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听,笑貌也。音龂,又音牛隐反。」

〔二〕郭璞曰:「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。」师古曰:「述,循也,谓顺行也。」

〔三〕郭璞曰:「天下有道,守在四夷。立境界者,欲以禁绝淫放耳。」师古曰:「强读曰疆。」

〔四〕郭璞曰:「私与通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捐,弃也,谓田于青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,古贬字。」

「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!〔一〕君未睹夫巨丽也,〔二〕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?左苍梧,右西极,〔三〕丹水更其南,〔四〕紫渊径其北。〔五〕终始霸产,出入泾渭,〔六〕酆镐潦潏,纡余委蛇,经营其内。〔七〕荡荡乎八川分流,相背异态,〔八〕东西南北,驰骛往来,〔九〕出乎椒丘之阙,〔一0〕行乎州淤之浦,〔一一〕径乎桂林之中,〔一二〕过乎泱莽之野,〔一三〕汨乎混流,顺阿而下,〔一四〕赴隘之口,〔一五〕触穹石,激堆埼,〔一六〕沸乎暴怒,〔一七〕汹涌彭湃,〔一八〕滭弗宓汨,〔一九〕偪侧泌瀄,〔二0〕潢流逆折,转腾潎洌,〔二一〕滂濞沆溉,〔二二〕穹隆云桡,〔二三〕宛潬胶盭,〔二四〕踰波趋浥,莅莅下濑,〔二五〕批岩冲拥,奔扬滞沛,〔二六〕临坻注壑,瀺灂霣队,〔二七〕沉沉隐隐,砰磅訇磕,〔二八〕潏潏淈淈,湁潗鼎沸,〔二九〕驰波跳沫,汨漂疾,〔三0〕悠远长怀,寂漻无声,〔三一〕肆乎永归。然后灏溔潢漾,〔三二〕安翔徐佪,〔三三〕翯乎滈滈,〔三四〕东注大湖,〔三五〕衍溢陂池。〔三六〕于是蛟龙赤螭,〔三七〕渐离,〔三八〕鰅鰫鰬魠,〔三九〕禺禺魼鳎,〔四0〕揵鳍掉尾,振鳞奋翼,〔四一〕潜处乎深岩。〔四二〕鱼鳖讙声,万物众伙〔四三〕。明月珠子,的皪江靡,〔四四〕蜀石黄,水玉磊砢,〔四五〕磷磷烂烂,采色澔汗,〔四六〕丛积乎其中。鹔鹄鸨,鴐鹅属玉,〔四七〕交精旋目,〔四八〕烦鹜庸渠,〔四九〕箴疵鵁卢,〔五0〕群浮乎其上。泛淫泛滥,随风澹淡,〔五一〕与波摇荡,奄薄水陼,〔五二〕唼喋菁藻,咀嚼菱藕。〔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,于何也。道,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巨,大也。丽,美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苍梧郡属交州,在长安东南,故言左。尔雅曰西至于豳国为西极,在长安西,故言右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丹水出上洛冢领山,东南至析县入钧水。」师古曰:「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西河(有)谷罗县有紫泽,在县西北,于长安为在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霸水出蓝田谷,西北而入渭。产水亦出蓝田谷,北至霸陵入霸。二水终始尽于苑中,不复出也。泾水出安定泾阳头山,东至阳陵入渭。渭水出陇西首阳县鸟鼠同穴山,东北至华阴入河。从苑外来,又出苑去也。音牵,又音口见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潦,流也。潏,涌出声也。」张揖曰:「丰水出鄠南山(沣)〔丰〕谷,北入渭。镐在昆明池北。潦,行潦也。又有潏水,出南山。」晋灼曰:「下言八川,计从丹水以下至潏,除潦为行潦,凡九川。从霸产以下,为数凡七川。潏音决。潏,水涌出声也。除潦潏下为水,余适八,下言经营其内,于数则计其外者矣。」师古曰:「应、晋二说皆非也。张言潦为行潦,又失之。潦音牢,亦水名也,出鄠县西南山潦谷,而北流入于渭。上言左苍梧,右西极,丹水更其南,紫泉径其北。皆谓苑外耳。丹水、紫泉非八川数也。霸、产、泾、渭、丰、镐、潦、潏,是为八川。言经营其内,信则然矣。潏,晋音是也。地里志鄠县有潏水,北过上林苑入渭,而今之鄠县则无此水。许慎云『潏水在京兆杜陵』,此即今所谓沈水,从皇子陂西北流经昆明池入渭者也。盖为字或作水旁穴,与沉字相似,俗人因名沈水乎?将鄠县潏水今则改名,人不识也?但八川之义,实在于斯耳。」

〔八〕郭璞曰:「变态不同也。」

〔九〕郭璞曰:「言更相错涉也。」师古曰:「来音卢代反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丘名也,两山俱起,象双阙者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水中可居者曰州。淤,漫也。浦,水涯也。淤音于庶反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桂树之林也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山海经所谓『大荒之野』也。」师古曰:「凡言此者,着水流之长远也。泱音乌朗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汨,疾貌也。混流,丰流也。曲陵曰阿。汨音于笔反。混音下本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两岸间相迫近者也。隘音于懈反。音狭。」

〔一六〕张揖曰:「穹石,大石也。埼,曲岸头也。」师古曰:「堆,高阜也,音丁回反。埼音巨依反。」

〔一七〕郭璞曰:「沸,水声也,音拂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汹涌,跳起也。彭湃,相戾也。汹音许勇反。湃音普拜反。」

〔一九〕苏林曰:「滭音毕。宓音密。」师古曰:「滭弗,盛貌也。宓汨,去疾也。汨音于笔反。」

〔二0〕郭璞曰:「泌瀄音笔栉。」师古曰:「偪侧,相逼也。泌瀄相楔也。偪字与逼同。楔音先结反。」

〔二一〕孟康曰:「转腾,相过也。潎洌,相撇也。」师古曰:「潎音匹列反。洌音列。撇又音普结反。」

〔二二〕郭璞曰:「滂音旁。濞音匹秘反。溉音胡慨反。皆水流声貌。」师古曰:「沆音胡朗反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桡,曲也。言水急旋回,如云之屈曲也。桡音女教反。」

〔二四〕郭璞曰:「愤薄相樛也。」师古曰:「宛音婉。潬音善。盭,古戾字。」

〔二五〕郭璞曰:「踰,跃也。浥,窊陷也。莅莅,声也。」师古曰:「浥音于侠反。莅音利。濑,疾流也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批,反击也。拥,曲隈也。言水触批岩崖而冲隈曲,则奔扬而滞沛然也。批音步结反。滞音丑制反。沛音普盖反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坻谓水中隆高处也。秦风终南之诗曰『宛在水中坻』。坻音迟,瀺音士咸反。灂音才弱反,又音仕角反。霣即陨字。队音直类反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砰音普冰反。磅音普萌反。訇音呼宏反。磕音口盖反。皆水流鼓怒之声也。」

〔二九〕郭璞曰:「皆水微转细涌貌也。淈音骨。湁音敕立反。」师古曰:「潏音决。潗音子入反。言水之流如爨鼎沸也。」

〔三0〕晋灼曰:「音华给反。」郭璞曰:「音许立反。」师古曰:「言水波急驰而白沫跳起,()〔汨〕然也。汨音于笔反。,晋、郭二音皆通。漂音匹姚反。」

〔三一〕郭璞曰:「怀亦归,变文耳。漻音聊。」师古曰:「言长流安静。」

〔三二〕郭璞曰:「皆水无涯际貌。」师古曰:「灏音浩。溔音弋少反。潢音胡广反。漾音弋丈反。肆,放也。言水放流而长归也。」

〔三三〕郭璞曰:「言运转也。」

〔三四〕郭璞曰:「水白光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翯音胡角反。滈音镐。」

〔三五〕郭璞曰:「大湖在吴县,尚书所谓震泽也。」

〔三六〕郭璞曰:「言湓溢而出也。陂池,江旁小水。」

〔三七〕文颖曰:「龙子为螭。」张揖曰:「赤螭,雌龙也。」如淳曰:「螭,山神也,兽形。」师古曰:「许慎云『离,山神也』,字则单作,螭形若龙,字乃从虫。此作螭,别是一物,既非山神,又非雌龙、龙子,三家之说皆失之。虫音许尾反。」

〔三八〕李奇曰:「周洛曰鲔,蜀曰,出巩山穴中,三月河上,能度龙门之限,则得为龙矣。渐离,未闻。」师古曰:「音工邓反。音莫邓反。」

〔三九〕如淳曰:「鰅音颙。音乾。魠音托。」郭璞曰:「鰫音常容反。鰅鱼有文采。鰫似鲢而黑。似。魠,鰔也,一名黄颊。」师古曰:「鰅,如音是也。鰫、、魠,郭說是也。音善。鰔音感也。」

〔四0〕如淳曰:「魼音去鱼反。」晋灼曰:「鳎音奴搨反。」郭璞曰:「禺禺鱼皮有毛,黄地黑文。魼,比目鱼也,状似牛脾,细鳞紫色,两相合乃得行。鳎,鲵鱼也,似,有四足,声如婴儿。」师古曰:「禺音隅,又音颙。鲵音五奚反。音乃兼反。」

〔四一〕师古曰:「揵,举也。鳍,鱼背上鬣也。掉,摇也。揵音钜言反。掉音徒钓反。」

〔四二〕郭璞曰:「隐岸底也。」

〔四三〕师古曰:「讙,哗也。伙,多也。讙音许元反。伙音下果反。」

〔四四〕应劭曰:「明月珠子生于江中,其光耀乃照于江边也。」师古曰:「皪音历。的皪,光貌也。江靡,江边靡迤之处也。迤音弋尔反。」

〔四五〕张揖曰:「蜀石,石次玉者也。」郭璞曰:「石黄色。水玉,水精也。」师古曰:「音如兖反。磊音洛贿反。砢音洛可反,又音可。」

〔四六〕郭璞曰:「皆玉石符采映曜也。」师古曰:「磷音。澔音浩。」

〔四七〕张揖曰:「,大鸟也。」郭璞曰:「鹔,鹔鷞也。鸨似雁而无后指。属玉似鸭而大,长颈赤目,紫绀色。鹔音肃。鸨音保。」师古曰:「,古鸿字。鸨即今俗呼为独豹者也。豹者,鸨声之讹耳。鴐音加。属音之欲反。鷞音霜。」

〔四八〕郭璞曰:「交精似凫而脚高,有毛冠,辟火灾。旋目,未闻也。」师古曰:「今荆郢间有水鸟,大于鹭而短尾,其色红白。深目,目旁毛皆长而旋,此其旋目乎?」

〔四九〕郭璞曰:「烦鹜,鸭属也。庸渠似凫,灰色而鸡脚,一名章渠。鹜音木。」师古曰:「庸渠,即今之水鸡也。」

〔五0〕张揖曰:「箴疪似鱼虎而苍黑色。鵁,头鸟也。卢,白雉也。」郭璞曰:「卢,卢也。箴音针。」师古曰:「卢,郭说是也。白雉不浮水上。疪音赀。鵁音火交反。音鸟了反。音慈也。」

〔五一〕郭璞曰:「皆鸟任风波自纵漂貌。」师古曰:「泛音冯。泛音敷剑反。澹音大览反。淡音琰。」

〔五二〕张揖曰:「奄,覆也。草丛生曰薄。」郭璞曰:「薄犹集也。」师古曰:「薄,郭说是也。言奄集陼上而游戏。」

〔五三〕张揖曰:「菱,芰也。」郭璞曰:「菁,水草。藻,聚藻也。」师古曰:「唼喋,衔食也。唼音所甲反。喋音丈甲反。咀音才汝反。嚼音才削反。」

「于是乎崇山矗矗,巃嵷崔巍,〔一〕深林巨木,崭岩参差。〔二〕九嵕巀嶭,南山峨峨,〔三〕岩阤甗锜,崣崛崎,〔四〕振溪通谷,蹇产沟渎,〔五〕呀豁閜,阜陵别,〔六〕崴磈廆,丘虚堀礨,〔七〕隐辚郁,登降施靡,〔八〕陂池貏豸。〔九〕允溶淫鬻,〔一0〕散涣夷陆,〔一一〕亭皋千里,靡不被筑。〔一二〕揜以绿蕙,〔一三〕被以江离,糅以蘼芜,杂以留夷。〔一四〕布结缕,〔一五〕攒戾莎,〔一六〕揭车衡兰,〔一七〕稿本射干,〔一八〕茈姜蘘荷,〔一九〕葴持若荪,〔二0〕鲜支黄砾,〔二一〕蒋芧青薠,〔二二〕布濩闳泽,延曼太原,〔二三〕离靡广衍〔二四〕,应风披靡,吐芳扬烈,〔二五〕郁郁菲菲,众香发越,〔二六〕肸蠁布写,晻薆咇茀。〔二七〕

〔一〕郭璞曰:「皆高峻貌也。巃音笼。嵷音才总反。崔音摧。魏音五回反。」师古曰:「嵷音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崭岩,尖锐貌。参差,不齐也。崭音士衔反。参音楚林反。差音楚宜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九嵕山今在醴泉县界。巀嶭山即今所谓嵯峨山也,在三原县西也。南山,终南山也。峨峨,高貌。嵕音子公反,又音总。巀音。嶭音啮。巀嶭又音在割、五割反。峨音娥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崣,高貌。崛崎,斗绝也。」苏林曰:「音赪水反。崣音卒鄙反。」郭璞曰:「阤,岸际也,音豸。甗锜,隆屈窊折貌。甗音鱼晚反。锜音嶬。崛音掘。崎音倚。音作罪反。崣字作委。」师古曰:「苏、郭两说并通。郭音作罪反,又音将水反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振,拔也。水注川曰溪,注溪曰谷。蹇产,屈折也。」郭璞曰:「自溪及渎,皆水相通注也。」

〔六〕郭璞曰:「呀豁閜,涧谷之形容也。,水中山也。音呼含反。呀音呼加反。閜音呼下反。音捣。」师古曰:「大阜曰陵,言阜陵居在水中,各别为也。豁音呼活反。」

〔七〕郭璞曰:「皆其形势也。崴音于鬼反。磈音鱼鬼反。音恶罪反。廆音瘣。虚音墟。堀音窟。礨音磊。」师古曰:「磈又音于虺反。廆音胡贿反。」

〔八〕郭璞曰:「隐辚郁垒,堆垄不平貌。辚音洛尽反。」师古曰:「垒音律。施音弋尔反。施靡,犹连延也。」

〔九〕郭璞曰:「陂池,旁颓貌也。陂音皮。貏音衣被之被。」师古曰:「陂又音彼奇反。貏又音彼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水流溪谷之间也。」师古曰:「溶音容。鬻音育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散涣,分散而涣然也。易曰『风行水上,涣』。夷,平也。广平曰陆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为亭候于皋隰之中,千里相接,皆筑令平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掩,覆也。绿,王刍也。蕙,熏草也。」师古曰:「绿蕙,言蕙草色绿耳,非王刍也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留夷,新夷也。」师古曰:「留夷,香草也,非新夷。新夷乃树耳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结缕蔓生,着地之处皆生细根,如线相结,故名结缕,今俗呼鼓筝草。两幼童对衔之,手鼓中央,则声如筝也,因以名云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攒,聚也。戾莎,言莎草相交戾也。攒音材官反。」

〔一七〕应劭曰:「揭车一名舆,香草也。」师古曰:「揭音巨列反。音乞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稿本,草类白芷,根似芎藭。射干,即乌扇耳。射音弋舍反。」

〔一九〕如淳曰:「茈姜,姜上齐也。」师古曰:「姜之息生者,连其株本,则紫色也。蘘荷,蒪苴也,根旁生笋,可以为葅,又治蛊毒。茈音紫。蘘音人羊反。」

〔二0〕如淳曰:「葴音针。」张揖曰:「葴持阙。若,杜若也。荪,香草也。」师古曰:「葴,寒浆也。持当为符,字之误耳。符,鬼目也。杜若苗颇类姜,而为棕叶之状。今流俗书本持字或作橙,非也。后人妄改耳。其下乃言黄甘橙榛,此无橙也。葴音之林反。荪音孙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鲜支,即今支子树也。黄砾,今用染者黄屑之木也。二者虽非草类,既云延曼太原,或者赋杂言之耳。」

〔二二〕张揖曰:「蒋,菰也。芧,三棱也。」郭璞曰:「芧音杼。」师古曰:「蒋音将。芧音丈与反。」

〔二三〕郭璞曰:「布濩犹布露也。」师古曰:「闳亦大也。濩音护。延音弋战反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离靡,谓相连不绝也。衍,布也。离音力尔反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烈,酷烈之气也。披音丕蚁反。」

〔二六〕郭璞曰:「香气射散也。菲音妃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肸蠁,盛作也。写,吐也。晻薆咇茀,皆芳香意也。肸音许乙反。蠁音响。晻音奄,又音乌感反。薆音爱。咇音步必反。茀音勃。薆字或作隐也。」

「于是乎周览泛观,〔一〕缜纷轧芴,〔二〕芒芒怳忽〔三〕,视之无端,察之无涯。〔四〕日出东沼,入虖西陂。〔五〕其南则隆冬生长,涌水跃波;〔六〕其兽则庸旄貘牦,沈牛麈麋,〔七〕赤首圜题,穷奇象犀。〔八〕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,涉冰揭河;〔九〕其兽则麒麟角端,騊駼橐驼,〔一0〕蛩蛩驒騱,駃騠驴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泛,普也,音敷剑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缜纷,众盛也。轧芴,致密也。」师古曰:「缜音丑人反。轧音于黠反。芴音勿。」

〔三〕郭璞曰:「言眼乱也。」师古曰:「芒音莫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涯,畔也,音仪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朝出苑之东池,莫入于苑西陂中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其土地气温,经冬草木不死,水不冻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旄,旄牛,其状如牛而四节毛。牦牛黑色,出西南徼外。沈牛,水牛也,能沈没水中。麈似鹿而大。」郭璞曰:「庸牛,领有肉堆。貘似熊,庳脚锐,骨无髓,食铜铁。貘音貊,牦音狸。」师古曰:「庸牛即今之犎牛也。旄牛即今所谓偏牛者也。牦牛即今之猫牛者也。牦字又音茅。麈音主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题,额也。穷奇状如牛而猬毛,其音如嗥狗,食人。」师古曰:「象,大兽也,长鼻,牙长一丈。犀头似猪,一角在鼻,一角在额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土地气寒,当暑凝冻,地为之裂,故涉冰而渡河也。揭,搴衣也。诗邶风匏有苦叶之篇曰『深则厉,浅则揭』,揭音丘例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雄曰麒,雌曰麟,其状麋身牛尾,狼题一角,角端似牛,其角可以为弓。」郭璞曰:「麒似麟而无角,角端似猪,角在鼻上,中作弓。」师古曰:「麒麟角端,郭说是也。橐驼者,言其可负橐囊而驼物,故以名云。」

〔一一〕郭璞曰:「驒騱,駏驉类也。駃騠生三日而超其母。驒音颠。騱音奚。駃音决。騠音提。」

「于是乎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,〔一〕高廊四注,重坐曲阁,〔二〕华榱璧珰,辇道纚属,〔三〕步周流,长途中宿。〔四〕夷嵕筑堂,絫台增成,〔五〕岩突洞房。〔六〕俯杳眇而无见,仰攀橑而扪天,〔七〕奔星更于闺闼,宛虹拖于楯轩。〔八〕青龙蚴蟉于东箱,象舆婉僤于西清,〔九〕灵圉燕于闲馆,〔一0〕偓佺之伦暴于南荣,〔一一〕醴泉涌于清室,通川过于中庭。〔一二〕盘石裖崖,〔一三〕嵚岩倚倾,〔一四〕嵯峨嶪,刻削峥嵘,〔一五〕玫瑰碧琳,珊瑚丛生,〔一六〕玉旁唐,玢豳文磷,〔一七〕赤瑕驳荦,杂其间,〔一八〕晁采琬琰,和氏出焉。〔一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弥,满也。跨犹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廊,堂下四周屋也。重坐,谓增室也。曲阁,阁之屈曲相连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榱,椽也。华谓雕画之也。璧珰,以玉为椽头,当即所谓璇题玉题者也。一曰以玉饰瓦之当也。辇道,谓阁道可以乘辇而行者也。纚属,纚迤相连属也。纚音力尔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步,言其下可行步,即今之步廊也。谓其途长远,虽经日行之,尚不能达,故中道而宿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山之高聚者曰嵕。絫,古累字。言平山而筑堂于其上为累台也。增,重也,一重为一成也。嵕音子公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于岩穴底为室,若灶突然,潜通台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俯,古俯字也。杳眇,视远貌。,古攀字也。橑,椽也。扪,摸也。言台榭之高,有升上之者,俯视则不见地,仰攀其椽可以摸天也。橑音老。扪音门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奔星,流星也。更,历也。闺闼,宫中小门也。宛虹,曲屈之虹也。拖谓申加于上也。楯轩,轩之兰板也。并言室宇之高,故星虹得经加之也。更音工衡反。虹音红。拖音吐贺反,又(

言)〔音〕徒可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象舆,瑞应车也。西清者,西箱清静之处也。蚴蟉、婉僤,皆行动之貌。蚴音一纠反。蟉音力纠反。僤音善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灵圉,众仙号也。」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一一〕郭璞曰:「偓佺,仙人也,食松子而眼方。暴谓偃卧日中也。荣,屋南檐也。偓音握。佺音铨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醴泉,瑞水,味甘如醴,言于室中涌出,而通流为川,从中庭而过也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裖,致也。崖,廉也。以石致川之廉也。」师古曰:「裖并音之忍反。致音直二反。谓重密而累积。」

〔一四〕郭璞曰:「嵚岩,欹貌。」师古曰:「嵚音口衔反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一五〕苏林曰:「削音峭峻之峭。峥音侪争反。嵘音户抨反。」郭璞曰:「言自然若雕刻也。音昨盍反。嶪音五盍反。」师古曰:「

直言刻削耳,非云峭峻。郭说是也。音捷。嶪音业。」

〔一六〕郭璞曰:「珊瑚生水底石边,大者(可)〔树〕高三尺余,枝格交错,无有叶。」

〔一七〕苏林曰:「玢音分。」郭璞曰:「旁唐言盘礡。玢豳,文理貌。」师古曰:「旁唐,文石也。唐字本作砀,言玉及石并玢豳也。玢音彼旻反。豳又音彼闲反。」

〔一八〕张揖曰:「赤瑕,赤玉也。」郭璞曰:「言杂厕崖石中。驳荦,采点也。荦音洛角反。」

〔一九〕晋灼曰:「晁采阙。」师古曰:「晁,古朝字也。朝采者,美玉每旦有白虹之气,光采上出,故名朝采,犹言夜光之璧矣。琬琰,美玉名。和氏之璧,卞和所得,亦美玉也。言今皆出于上林。」

「于是乎卢橘夏孰,〔一〕黄甘橙楱,〔二〕枇杷橪柿,亭柰厚朴,〔三〕梬枣杨梅,〔四〕樱桃蒲陶,〔五〕隐夫薁棣,〔六〕荅沓离支,〔七〕罗乎后宫,列乎北园,貤丘陵,下平原,〔八〕扬翠叶,扤紫茎,〔九〕发红华,垂朱荣,煌煌扈扈,照曜钜野〔一0〕。沙棠栎槠,〔一一〕华枫枰栌,〔一二〕留落胥邪,仁频并闾,〔一三〕欃檀木兰,〔一四〕豫章女贞,〔一五〕长千仞,大连抱,〔一六〕夸条直畅,实叶葰楙,〔一七〕攒立丛倚,连卷欐佹〔一八〕,崔错癹骫,〔一九〕坑衡閜砢,〔二0〕垂条扶疏,落英幡纚,〔二一〕纷溶萷蔘,猗柅从风,〔二二〕藰莅芔歙,〔二三〕盖象金石之声,管钥之音。〔二四〕柴池茈虒,旋还乎后宫,〔二五〕杂袭絫辑,〔二六〕被山缘谷,循阪下隰,〔二七〕视之无端,究之亡穷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伊尹书曰『箕山之东,青马之所,有卢橘夏孰』。」晋灼曰:「此虽赋上林,博引异方珍奇,不系于一也。」师古曰:「卢,黑色也。」

〔二〕郭璞曰:「黄甘,橘属而味精。楱亦橘之类也,音凑。」张揖曰:「楱,小橘也,出武陵。」师古曰:「橙即柚也,音丈耕反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枇杷似斛树,长叶,子若杏。橪,橪支,香草也。亭,山梨也。厚朴,药名也。」郭璞曰:「橪支木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二句总论树木,不得杂以香草也。橪,郭说得之。朴,木皮也。此药以皮为用,而皮厚,故呼厚朴云。橪音烟。朴音匹角反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杨梅,其实似谷子而有核,其味酢,出江南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樱桃,即今之朱樱也。礼记谓含桃,尔雅谓之荆桃。樱音于耕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隐夫未详。薁即今之郁李也。棣,今之山樱桃。薁音于六反。棣音(徙)〔徒〕计反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荅沓似李,出蜀。」晋灼曰:「离支大如鸡子,皮麤,剥去皮,肌如鸡子中黄,味甘多酢少。」师古曰:「沓音沓。离音力智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貤犹延也,一曰次第而重也。貤音弋豉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扤,摇也,音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其光采之盛也。钜野,大野。煌音皇。」

〔一一〕张揖曰:「沙棠,状如棠,黄华赤实,其味似李,无核。吕氏春秋曰『果之美者,沙棠之实』。栎,果名也。槠似柃,叶冬不落。」应劭曰:「栎,采木也。」郭璞曰:「槠似采柔。」师古曰:「

栎非果名,又非采木之栎,盖木蓼也,叶辛,初生可食。栎音历。槠音诸。柃音零。采音菜。柔音食诸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华即今之皮贴弓者也。枫树脂可为香,今之枫胶香也。尔雅云一名。枰即平仲木也。栌,今黄栌木也。华音胡化反。枫音风。枰音平。栌音卢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并闾,也。」郭璞曰:「落,檴也,中作器素。胥邪似并闾,皮可作索。」师古曰:「仁频即宾桹也。频字或作宾。胥音先余反。邪音弋奢反。檴音镬。」

〔一四〕孟康曰:「欃檀,檀别名。」郭璞曰:「欃音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女贞树冬夏常青,未尝凋落,若有节操,故以名焉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八尺曰仞。连抱者,言非一人所抱。」

〔一七〕郭璞曰:「夸,张布也。」张揖曰:「葰,甬也。」师古曰:「畅,通也,通谓上下相称也。葰音峻。楙,古茂字也。甬音踊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攒立,聚立也。丛倚,相倚也。连卷,屈曲也。欐佹,支柱也。倚音于绮反。卷音丘专反,又音巨专反。欐音力尔反。佹音诡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崔错,交杂也。癹委,蟠戾也。崔音千贿反。癹音步葛反。骫,古委字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坑衡,径直貌也。閜砢,相扶持也。坑音口庚反。閜音乌可反。砢音来可反。坑字或作抗,言树之支干相抗争衡也。其义两通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扶疏,四布也。英谓华也。幡纚,飞扬貌也。纚音山尔反。」

〔二二〕郭璞曰:「纷溶萷蔘,支竦擢也。猗柅犹阿也。萷音萧。蔘音森。猗音于氏反。柅音诺氏反。」师古曰:「溶音容。萷亦音山交反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林木鼓动之声也。藰音刘。莅音利。芔,古卉字也,音讳。歙音翕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金石,谓钟磬也。管长一尺,围一寸,六孔无底,钥三孔,并以竹为之。」

〔二五〕如淳曰:「茈音此。虒音豸。」张揖曰:「柴池,参差也。茈虒,不齐也。」郭璞曰:「柴音差。还,还绕也,音宦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杂袭,相因也。絫辑,重积也。絫,古累字。辑与集同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循,顺也。下湿曰隰。」

「于是乎玄猿素雌,蜼玃飞蠝,〔一〕蛭蜩玃蝚,〔二〕獑胡豰蛫,〔三〕栖息乎其间。长啸哀鸣,翩幡互经,〔四〕夭蟜枝格,偃蹇杪颠,〔五〕隃绝梁,腾殊榛,〔六〕捷垂条,掉希间,〔七〕牢落陆离,烂漫远迁。〔八〕

〔一〕张揖曰:「蜼如母猴,卬鼻而长尾。玃似弥猴而大。飞蠝,飞鼠也,其状如兔而鼠首,以其飞。」郭璞曰:「蠝,鼯鼠也,毛紫赤色,飞且生,一名飞生。蜼音赠遗之遗。蠝音诔。」师古曰:「

玄猿素雌,言猿之雄者玄黑而雌者白素也。尔雅曰『玃父善顾』也。玃音镢。鼯音吾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蛭音质。」张揖曰:「蛭,虮也。蜩,蝉也。玃蝚,弥猴也。」师古曰:「方言兽属,而引蛭虮水虫,又及蜩蝉,乖于事类,如说非也,但未详是何兽耳。蝚音乃高反,又音柔,即今所谓戎皮为鞍褥者也。戎音柔,声之转耳,非弥猴也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獑胡似弥猴,头上有髦,要以后黑。豰,白狐子也。」郭璞曰:「豰似鼬而大,要以后黄,一名黄要,食弥猴。蛫未闻也。獑音谗。豰音呼谷反。蛫音诡。」师古曰:「豰,郭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郭璞曰:「互经,互相经过也。」

〔五〕郭璞曰:「皆猿猴在树共戏姿态也。夭蟜,频申也。」师古曰:「杪颠,枝上端也。蟜音矫。杪音眇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绝梁,谓正绝水无桥梁也。殊榛,特立株也。言超度无梁之水,而跳上株之上也。隃字与踰同。榛音仕人反。音五曷反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捷持县垂之条,掉往着稀疏无支之间也。」师古曰:「掉音徒钓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其聚散不恒,杂乱移徙也。」

「若此者数百千处,娱游往来,宫宿馆舍,〔一〕庖厨不徙,后宫不移,百官备具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娱,戏也。戏音许其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所在之处供具皆足也。」

「于是乎背秋涉冬,天子校猎。〔一〕乘镂象,六玉虬〔二〕,拖蜺旌,〔三〕靡云旗,〔四〕前皮轩,后道游;〔五〕孙叔奉辔,卫公参乘,〔六〕扈从横行,出乎四校之中。〔七〕鼓严簿,纵猎者,〔八〕江河为阹,泰山为橹,〔九〕车骑雷起,殷天动地〔一0〕,先后陆离,离散别追,〔一一〕淫淫裔裔,缘陵流泽,云布雨施。〔一二〕生貔豹,搏豺狼,〔一三〕手熊罴,足野羊。〔一四〕蒙鹖苏,〔一五〕白虎,〔一六〕被斑文,〔一七〕跨野马,〔一八〕陵三嵕之危,〔一九〕下碛历之坻,〔二0〕径峻赴险,越壑厉水。〔二一〕推蜚廉,弄解廌,〔二二〕格虾蛤,鋋猛氏,〔二三〕要褭,射封豕。〔二四〕箭不苟害,解脰陷脑;弓不虚发,应声而倒。〔二五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以五校兵出猎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非也。校猎者,以木相贯穿,总为阑校,遮止禽兽而猎取之。说者或以为周官校人掌田猎之马,因云校猎,亦失其义。养马称校人者,谓以为阑校以养马耳,故呼为闲也。事具周礼,非以猎马故称校人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镂象,象路也,以象牙疏镂其车辂。六玉虬,谓驾六马,以玉饰其镳勒,有似玉虬。龙子有角曰虬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析羽毛,染以五采,缀以缕为旌,有似虹蜺之气也。」师古曰:「拖音土贺反,又音徒可反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画熊虎于旒为旗,似云气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皮轩,以虎皮饰车。天子出,道车五乘,游车九乘,在乘舆车前,赋颂为偶辞耳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非也。言皮轩最居前,而道游次皮轩之后耳,非谓在乘舆之后也。皮轩之上以赤皮为重盖,今此制尚存,又非猛兽之皮用饰车也。道读曰导。」

〔六〕郑氏曰:「孙叔者,太仆公孙贺也,字子叔。卫公者,大将军卫青也。大驾,太仆御,大将军参乘。」师古曰:「参乘,在车之右也。解具在文纪也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凡五校,今言四者,一校中随天子乘舆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又非也。四校者,阑校之四面也。言其跋扈纵恣而行,出于校之四外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鼓严,严鼓也。簿,卤簿也。」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簿音步户反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阹,猎者圜陈遮禽兽也。」张揖曰:「橹,大盾,以为翳也。」郭璞曰:「橹,望楼也。因山谷遮禽兽为阹。」师古曰:「因江河以遮禽,登泰山而望获,言田猎之广远耳。郭说是也。阹音(怯)〔袪〕。」

〔一0〕郭璞曰:「殷犹震也。」师古曰:「,古雷字也。殷音隐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陆离,分散也。言各有所追逐也。追合韵音竹遂反。」

〔一二〕郭璞曰:「言遍山野也。」

〔一三〕郭璞曰:「貔,执夷,虎属也,音毗。」师古曰:「貔豹二物,皆猛兽也。生谓生取之也。搏,击也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熊,犬身人足,黑色。罴如熊,黄白色。野羊,羊也,似羊而青。」师古曰:「野羊,今之所谓山羊也,非羊矣。手,言手击杀之。足谓蹴蹈而获之。」

〔一五〕孟康曰:「鹖,鹖尾也。苏,析羽也。」张揖曰:「鹖似雉,斗死不却。」郭璞曰:「蒙其尾为帽也。鹖音曷。」

〔一六〕张揖曰:「着白虎文也。」师古曰:「,古字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被谓衣着之也。斑文,亦貙豹之皮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骑之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陵,上也。三嵕,三聚之山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碛历,沙石之貌也。坻,水中高处也。碛音千狄反。坻音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厉,以衣度也。」

〔二二〕郭璞曰:「飞廉,龙雀也,鸟身鹿头。」张揖曰:「解廌似鹿而一角,人君刑罚得中则生于朝廷,主触不直者,可得而弄也。」师古曰:「推亦谓弄之也,其字从手。今流俗读作椎击之椎,失其义矣。解音蟹。廌音丈介反。」

〔二三〕孟康曰:「虾蛤、猛氏,皆兽名也。」郭璞曰:「今蜀中有兽,状似熊而小,毛浅有光泽,名猛氏。」师古曰:「鋋,铁把短矛也。虾音遐。蛤音合。鋋音蝉。」

〔二四〕张揖曰:「要褭,马金(啄)〔喙〕赤色,一日行万里者。」郭璞曰:「封豕,大猪也。要褭音窈袅。」师古曰:「罥谓罗系之也,音工犬反。」

〔二五〕张揖曰:「脰,项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射必命中,非诡遇也。脰音豆。」

「于是乘舆弭节徘徊,翱翔往来,〔一〕睨部曲之进退,览将帅之变态。〔二〕然后侵淫促节,〔三〕儵敻远去,〔四〕流离轻禽,蹴履狡兽,〔五〕白鹿,捷狡菟。〔六〕轶赤电,遗光耀〔七〕,追怪物,出宇宙,〔八〕弯蕃弱,满白羽,〔九〕射游枭,栎蜚遽。〔一0〕择肉而后发,先中而命处,〔一一〕弦矢分,蓺殪仆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郭璞曰:「言周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睨,邪视也。部曲,解在李广传。睨音五计反。」

〔三〕郭璞曰:「言短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儵然敻然,疾远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流离,困苦之也。」

〔六〕郭璞曰:「狡菟健跳,故捷取之也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轶,过也。」郭璞曰:「皆妖气为变怪者,游光之属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怪物,奇禽也。天地四方曰宇,古往今来曰宙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宙,非也。许氏说文解字云『宙,舟舆所极覆也』。」

〔九〕文颖曰:「弯,牵也。蕃弱,夏后氏之良(工)〔弓〕名。引弓尽箭镝为满。以白羽羽箭,故言白羽也。」师古曰:「弯音乌还反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枭,恶鸟,故射之也。栎,梢也。飞遽,天上神兽也,鹿头而龙身。」郭璞曰:「枭,枭羊也,似人长唇,被发食人。」师古曰:「枭,郭说近是矣,非谓恶鸟之枭也。栎音洛。遽音钜。」

〔一一〕郭璞曰:「言必如所志者也。」

〔一二〕文颖曰:「所射准的为蓺,一发(矢)〔死〕为殪。」郭璞曰:「仆,毙也。殪音翳。仆音赴。」师古曰:「言弦矢适分,则殪死而赴,如射蓺也。蓺谓射的,即今之垛上也。蓺读与艺同,字亦作臬,音鱼列反。」

「然后扬节而上浮,〔一〕陵惊风,历骇猋,〔二〕乘虚亡,与神俱,〔三〕蔺玄鹤,乱昆鸡,〔四〕遒孔鸾,促鵔鸃,〔五〕拂翳鸟,〔六〕捎凤凰,〔七〕捷鹓鶵,揜焦明。〔八〕

〔一〕郭璞曰:「言腾游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猋谓疾风从下而上也,音必遥反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虚无廖廓,与元通灵,言其所乘气之高,故能出飞鸟之上而与神俱也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昆鸡似鹤,黄白色。」郭璞曰:「乱者,言乱其行伍也。」

〔五〕郭璞曰:「遒、促,皆迫捕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遒音材由反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山海经曰九疑之山有五采之鸟,名曰翳鸟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捎音山交反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焦明似凤,西方之鸟也。」

「道尽涂殚,回车而还。消乎襄羊,降集乎北纮,〔一〕率乎直指,〔二〕揜乎反乡,〔三〕蹶石关,历封峦,过鹊,望露寒,〔四〕下堂梨,息宜春,〔五〕西驰宣曲,〔六〕濯鹢牛首〔七〕,登龙台,〔八〕掩细柳,〔九〕观士大夫之勤略,〔一0〕钧猎者之所得获。〔一一〕徒车之所閵轹,〔一二〕骑之所蹂若,人之所蹈藉,〔一三〕与其穷极倦,惊惮詟伏,〔一四〕不被创刃而死者,它它藉藉,〔一五〕填坑满谷,掩平弥泽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张揖曰:「淮南子云九州之外曰八泽,八泽之外乃有八纮,北方之纮曰委羽。」郭璞曰:「襄羊犹彷徉也。」师古曰:「纮音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率然直去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揜然疾归貌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此四观武帝建元中作,在云阳甘泉宫外。」师古曰:「蹶,蹋;历,经也。蹶音钜月反。峦音鸾。音支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堂梨,宫名,在云阳东南三十里。」师古曰:「

宜春,宫名,在杜县东,即今曲江池是其处也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宣曲,宫名也,在昆明池西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牛首,池名也,在上林苑西头。」师古曰:「濯者,所以刺船也。鹢即鹢首之舟也。濯音直孝反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观名也,在丰水西北,近渭。」

〔九〕郭璞曰:「观名也,在昆明池南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略,智略也。观士之勤,大夫之略也。」

〔一一〕郭璞曰:「平其多少也。」

〔一二〕郭璞曰:「徒,步也。閵,践也。轹,辗也,音来各反。」师古曰:「辗音女展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蹂若,谓践蹋也。蹂音人九反。」

〔一四〕郭璞曰:「穷极倦,疲惫也。惊惮詟伏,詟怖不动貌。」师古曰:「音剧。惮音丁曷反。詟音之涉反。」

〔一五〕郭璞曰:「言交横也。」师古曰:「它音徒何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平,平原也。弥亦满也。」

「于是乎游戏懈怠,置酒乎颢天之台,〔一〕张乐乎胶葛之宇,〔二〕撞千石之钟,〔三〕立万石之虡,〔四〕建翠华之旗,树灵鼍之鼓,〔五〕奏陶唐氏之舞,〔六〕听葛天氏之歌,〔七〕千人倡,万人和〔八〕山陵为之震动,川谷为之荡波。〔九〕巴俞宋蔡,淮南干遮,〔一0〕文成颠歌,〔一一〕族居递奏,金鼓迭起,〔一二〕铿鎗闛鞈,洞心骇耳。〔一三〕荆吴郑卫之声,〔一四〕韶濩武象之乐,〔一五〕阴淫案衍之音,〔一六〕鄢郢缤纷,激楚结风〔一七〕,俳优侏儒,狄鞮之倡,〔一八〕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,丽靡烂漫于前,〔一九〕靡曼美色于后。〔二0〕

〔一〕张揖曰:「台高上干皓天也。」师古曰:「颢音胡考反。」

〔二〕郭璞曰:「言旷远深貌也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千石,十二万斤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虡,兽名也。立一百二十万斤之虡以县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翠华之旗,以翠羽为旗上葆也。灵鼍之鼓,以鼍皮为鼓。鼍音徒河反,又音徒丹反。」

〔六〕郭璞曰:「陶唐,尧有天下号也。」如淳曰:「舞咸池。」师古曰:「二家之说皆非也。陶唐当为阴康,传写字误耳。古今人表有葛天氏,阴康氏、吕氏春秋曰:『昔阴康氏之始,阴多滞伏湛积,阳道壅塞,不行其序,民气郁阏,筋骨缩栗不达,故作为舞以宣导之。』高诱亦误解云『陶唐,尧有天下之号也』。案吕氏说阴康之后,方一一历言黄帝、颛顼、帝喾,乃及尧、舜作乐之本,皆有次第,岂再陈尧而错乱其序乎?盖诱不视古今人表,妄改易吕氏本文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葛天氏,三皇时君号也。其乐三人持牛尾投足以歌八曲:一曰戴民,二曰玄鸟,三曰育草木,四曰奋五谷,五曰敬天常,六曰彻帝功,七曰依地德,八曰总禽兽之极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八曲是也。其事亦见吕氏春秋。张云三皇时君,失之矣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倡读曰唱。」

〔九〕郭璞曰:「波浪起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巴俞之人刚勇好舞,初高祖用之,克平三秦,美其功力,后使乐府习之,因名巴俞舞也。宋蔡,二国名。淮南,地名,干遮,曲名也。」

〔一一〕文颖曰:「文成,辽西县名也。其县人善歌。颠,益州颠县,其民能作西南夷歌也。」师古曰:「颠即滇字也,其音则同耳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族,聚也。聚居而递奏也。金,钟也。钟之与鼓,亦互起也。迭音徒结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铿鎗,金声也。闛鞈,鼓音也。洞,彻也。骇,惊也。铿音口耕反。鎗音切衡反。闛音托郎反。鞈音榻。」

〔一四〕郭璞曰:「皆淫哇之声。」

〔一五〕文颖曰:「韶,舜乐也。濩,汤乐也。武,武王乐也。」张揖曰:「象,周公乐也。南人服象,为虐于夷,成王命周公以兵追之,至于海南,乃为三象乐也。」

〔一六〕郭璞曰:「流湎曲也。」师古曰:「衍音弋战反。」

〔一七〕李奇曰:「鄢,今宜城县也。郢,楚都也。缤纷,舞貌也。」郭璞曰:「激楚,歌曲也。」师古曰:「结风,亦曲名也。缤音匹人反。」

〔一八〕张揖曰:「狄鞮,西方译名。」郭璞曰:「西戎乐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俳优侏儒,倡乐可狎玩者也。狄鞮,郭说是也。鞮音丁奚反。」

〔一九〕郭璞曰:「言恣所观也。」

〔二0〕张揖曰:「靡,细也。曼,泽也。」

「若夫青琴虙妃之徒,〔一〕绝殊离俗,〔二〕妖冶闲都,靓庄刻饰,便嬛约,〔三〕柔桡,妩媚孅弱,〔四〕曳独茧之褕,眇阎易以恤削,〔五〕便姗嫳屑,与世殊服,〔六〕芬芳沤郁,酷烈淑郁,〔七〕皓齿粲烂,宜笑的皪,〔八〕长眉连娟,微睇绵藐,〔九〕色授魂予,心愉于侧。〔一0〕

〔一〕伏俨曰:「青琴,古神女也。」文颖曰:「虙妃,洛水之神女也。」师古曰:「虙读与伏字同,字本作虙也。」

〔二〕郭璞曰:「世无双也。」

〔三〕郭璞曰:「靓庄,粉白黛黑也。刻,刻画鬋鬓也。便嬛,轻丽也。约,婉约也。嬛音翾。靓音净。」师古曰:「妖冶,美好也。闲都,雅丽也。音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桡,动曲也。,柔屈貌也。纤,细也。细弱总谓骨体也。桡音女教反。音于圆反。妩音武。即纤字耳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褕,襜褕也。,袖也。」郭璞曰:「独茧,一茧丝也。阎易,衣长貌也。恤削,言如刻画作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褕音踰。音曳。易,弋示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其行步安详,容服绝异也。便音步千反。姗音先。嫳音步结反。」

〔七〕郭璞曰:「香气盛也。」师古曰:「沤音一候反。」

〔八〕郭璞曰:「鲜明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皪音砾。」

〔九〕郭璞曰:「连娟言曲细。绵藐,视远貌。藐音邈。」师古曰:「微睇,小视也。娟音一全反。睇音大计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彼色来授,魂往与接也。」师古曰:「愉,乐也,音踰。」

「于是酒中乐酣,〔一〕天子芒然而思,〔二〕似若有亡,〔三〕曰:『嗟乎,此大奢侈!朕以览听余闲,无事弃日,〔四〕顺天道以杀伐,〔五〕时休息(以)于此,〔六〕恐后世靡丽,遂往而不返,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。』〔七〕于是乎乃解酒罢猎,而命有司曰:『地可垦辟,悉为农郊,以赡氓隶,〔八〕隤墙填堑,〔九〕使山泽之民得至焉。〔一0〕实陂池而勿禁,虚宫馆而勿仞。〔一一〕发仓廪以救贫穷,补不足,恤鳏寡,存孤独。出德号,省刑罚,〔一二〕改制度,易服色,革正朔,与天下为始。』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酒中,饮酒中半也。乐酣,奏乐洽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芒然犹罔然也。芒音莫郎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如有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听政余暇,不能弃日也。闲读曰闲。」

〔五〕郭璞曰:「因秋气也。」

〔六〕郭璞曰:「谓苑囿中也。」

〔七〕郭璞曰:「言不可以示将来也。」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辟,开也。邑外谓之郊,郊野之田故曰农郊也。卫风硕人之诗曰『税于农郊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隤,坠也,音徒回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恣其刍牧樵采者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实谓人满其中,其恣其有所取也。仞亦满也。勿仞,言(发)〔废〕罢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德号,德音之号令也。易夬卦曰『孚号有厉』是也。」

「于是历吉日以斋戒,〔一〕袭朝服,乘法驾,建华旗,鸣玉鸾,〔二〕游于六艺之囿,驰骛乎仁义之涂,〔三〕览观春秋之林,〔四〕射狸首,兼驺虞,〔五〕弋玄鹤,舞干戚,〔六〕戴云罕,揜群雅,〔七〕悲伐檀,〔八〕乐乐胥,〔九〕修容乎礼园,翱翔乎书圃,〔一0〕述易道,〔一一〕放怪兽,〔一二〕登明堂,坐清庙,恣群臣,奏得失,四海之内,靡不受获。〔一三〕于斯之时,天下大说,乡风而听,随流而化,〔一四〕芔然兴道而迁义,〔一五〕刑错而不用,德隆于三皇,功羡于五帝。〔一六〕若此,故猎乃可喜也。

〔一〕张揖曰:「历犹算也。」

〔二〕郭璞曰:「鸾,铃也,在轨曰鸾,在轼曰和。」

〔三〕郭璞曰:「六艺,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也。涂,道也。」师古曰:「郭说非也。此六艺谓六经者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春秋义理繁茂,故比之于林薮也。」

〔五〕郭璞曰:「狸首,逸诗篇名,诸侯以为射节。驺虞,召南之卒章,天子以为射节也。」

〔六〕郭璞曰:「干,盾;戚,斧也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罕,毕也,前有九流云罕之车。诗小雅之材七十四人,大雅之材三十一人,故曰群雅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伐檀,魏国之诗,刺在位贪鄙也。」

〔九〕郑氏曰:「诗云『于胥乐兮』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谓取小雅桑扈之篇云『君子乐胥,万邦之屏』耳。胥,有材知之人也。王者乐得有材知之人使在位也。胥音先吕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此以上皆取经典之嘉辞,以代游猎之娱乐。」

〔一一〕郭璞曰:「修絜静精微之术。」

〔一二〕张揖曰:「苑中奇怪之兽,不复猎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天下之人,皆受恩惠,岂直如田猎得兽而已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芔然犹欻然也。迁,徙也,徙就于义也。芔音许贵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。羡,饶也。五帝谓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尧、舜也,一曰少昊、颛顼、高辛、尧、舜也。错音千故反。羡音弋战反。」

「若夫终日驰骋,劳神苦形,罢车马之用,抏士卒之精〔一〕,费府库之财,而无德厚之恩,务在独乐,不顾众庶,忘国家之政,贪雉菟之获,则仁者不繇也。〔二〕从此观之,齐楚之事,岂不哀哉!地方不过千里,而囿居九百,是草木不得垦辟,而民无所食也。〔三〕夫以诸侯之细,而乐万乘之所侈,仆恐百姓被其尤也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抏,挫也,音五官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由,用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尤,过也;被音皮义反。」

于是二子愀然改容,超若自失,〔一〕逡巡避席,曰:「鄙人固陋,不知忌讳,乃今日见教,谨受命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愀,变色貌,音材小反,又音秋诱反。」

赋奏,天子以为郎。亡是公言上林广大,山谷水泉万物,及子虚言云梦所有甚众,侈靡多过其实,且非义理所止,故删取其要,归正道而论之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尚其侈靡之论,但取终篇归于正道耳,非谓削除其辞也,而说者便谓此赋已经史家刊剟,失其意矣。」

校勘记

二五四0页一二行〔决〕眦即决兽之目眦,王先谦说,「曰」下当有「决」字。

二五四九页二行西河(有)谷罗县有紫泽。景佑、殿本都无上「有」字。

二五四九页六行丰水出鄠南山(澧)〔丰〕谷,景佑本作「丰」。

二五五一页五行()〔汨〕然也。景佑、殿、局都本作「

汨」,此误。

二五五八页七行又(言)〔音〕徒可反。殿、局本都作「音」,此误。景佑本无「音」字。

二五五八页一七行大者(可)〔树〕高三尺余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树」。

二五六0页七行棣音(徙)〔徒〕计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徒」,此误。

二五六四页一四行阹音(怯)〔袪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袪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袪」是。

二五六五页一五行马金(啄)〔喙〕赤色,殿、局本都作「喙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喙」是。

二五六六页一四行蕃弱,夏后氏之良(工)〔弓〕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弓」,此误。

二五六七页三行一发(矢)〔死〕为殪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死」,此误。

二五七二页一二行时休息(以)于此。王先谦说史记、文选并无「以」字,则无「以」字者是。

二五七三页一一行言(发)〔废〕罢之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废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废」是。

汉书卷五十七下

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下

相如为郎数岁,会唐蒙使略通夜郎、僰中,〔一〕发巴蜀吏卒千人,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,用军兴法诛其渠率。〔二〕巴蜀民大惊恐。上闻之,乃遣相如责唐蒙等,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。檄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取曰略。夜郎、僰中,皆西南夷也。僰音蒲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

告巴蜀太守:蛮夷自擅,不讨之日久矣,时侵犯边境,劳士大夫。陛下即位,存抚天下,集安中国,然后兴师出兵,北征匈奴,单于怖骇,交臂受事,屈膝请和。康居西域,重译纳贡,稽首来享。〔一〕移师东指,闽越相诛;右吊番禺,太子入朝。〔二〕南夷之君,西僰之长,常效贡职,不敢惰怠,延颈举踵,喁喁然,〔三〕皆乡风慕义,欲为臣妾,〔四〕道里辽远,山川阻深,不能自致。〔五〕夫不顺者已诛,而为善者未赏,故遣中郎将往宾之,发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币,卫使者不然,〔六〕靡有兵革之事,战斗之患。今闻其乃发军兴制,〔七〕惊惧子弟,忧患长老,郡又擅为转粟运输,皆非陛下之意也。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,〔八〕亦非人臣之节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来入朝觐,豫享祀也。一曰享,献也,献其国珍也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吊,至也。番禺,南海郡治也。东伐越,后至番禺,故言右也。」师古曰:「南越为东越所伐,汉发兵救之,南越蒙天子德惠,故遣太子入朝,所以云吊耳,非训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喁喁,众口向上也,音鱼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致,至也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不然之变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发军之法为兴众之制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贼犹害也。」

夫边郡之士,闻烽举燧燔,〔一〕皆摄弓而驰,荷兵而走,〔二〕流汗相属,惟恐居后,〔三〕触白刃,冒流矢,〔四〕议不反顾,计不旋踵,人怀怒心,如报私雠。彼岂乐死恶生,非编列之民,而与巴蜀异主哉?〔五〕计深虑远,急国家之难,而乐尽人臣之道也。故有剖符之封,析圭而爵,位为通侯,〔六〕居列东第。〔七〕终则遗显号于后世,传土地于子孙,事行甚忠敬,居位甚安佚,〔八〕名声施于无穷,功(业)〔烈〕着而不灭。是以贤人君子。肝脑涂中原,膏液润埜屮而不辞也。〔九〕今奉币使至南夷,即自贼杀,或亡逃抵诛,〔一0〕身死无名,〔一一〕谥为至愚,〔一二〕耻及父母,为天下笑。人之度量相越,岂不远哉!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,父兄之教不先,子弟之率不谨,〔一三〕寡廉鲜耻,而俗不长厚也。〔一四〕其被刑戮,不亦宜乎!

〔一〕孟康曰:「如覆米,县着契皋头,有寇则举之。燧,积薪,有寇则燔然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摄谓张弓注矢而持之也。摄音女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属,逮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冒,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编列,谓编户也。编音布先反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析,中分也。白藏天子,青在诸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东第,甲宅也。居帝城之东,故曰东第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佚,乐也,读与逸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埜与野同,古野字也。屮,古草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,亡逃而至于诛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无善名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谥者,行之迹也。终以愚死,后叶传称,故谓之谥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不先者,谓往日不素教之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寡、鲜,皆少也。鲜音息浅反。」

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,悼不肖愚民之如此,故遣信使〔一〕,晓谕百姓以发卒之事,〔二〕因子之以不忠死亡之罪,〔三〕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。〔四〕方今田时,重烦百姓,〔五〕已亲见近县,〔六〕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,檄到,亟下县道,〔七〕咸喻陛下意,毋忽!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诚信之人以为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谕,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,责也,音所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,责其教诲不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,不欲召聚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近县之人,使者以自见而口谕之矣,故为檄文驰以示远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县有蛮夷曰道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忽,怠忽也。」

相如还报。〔一〕唐蒙已略通夜郎,因通西南夷道,发巴蜀广汉卒,作者数万人。治道二岁,道不成,士卒多物故,〔二〕费以亿万计。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。是时邛、莋之君长〔三〕闻南夷与汉通,得赏赐多,多欲愿为内臣妾,请吏,比南夷。上问相如,相如曰:「邛、莋、冉、駹者近蜀,道易通,〔四〕异时尝通为郡县矣,〔五〕至汉兴而罢。今诚复通,为置县,愈于南夷。」〔六〕上以为然,乃拜相如为中郎将,建节往使。副使者王然于、壶充国、吕越人,驰四乘之传,〔七〕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南夷。至蜀,太守以下郊迎,〔八〕县令负弩矢先驱,〔九〕蜀人以为宠。于是卓王孙、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驩。卓王孙喟然而叹,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,〔一0〕乃厚分与其女财,与男等。相如使略定西南夷,邛、莋、冉、駹、斯榆之君皆请为臣妾,除边关,〔边关〕益斥,〔一一〕西至沬、若水,〔一二〕南至牂牁为徼,〔一三〕通灵山道,桥孙水,〔一四〕以通邛、莋。还报,天子大说。〔一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使讫还报天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物故,死也。解在苏武传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邛者,今为邛都县。莋者,今为定莋县。」师古曰:「莋,才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今夔州、开州等首领姓冉者,皆旧冉种也。駹音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异时犹言往时也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南夷谓犍为、牂牁也。西夷谓越巂、益州也。」师古曰:「愈,胜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迎于郊界之上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导路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尚犹配也,义与尚公主同。今流俗书本此尚字作当,盖后人见前云文君恐不得当,故改此文以就之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斥,开广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揖曰:「沬水出蜀广平徼外。若水出旄牛徼外。」师古曰:「沬音妹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徼谓以木石水为界者也。」如淳曰:「斯榆之君等自求去边关,欲与牂牁作徼塞也。」师古曰:「徼音工钓反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凿开灵山道,置灵道县。孙水出台登县,南至会无入若水。」师古曰:「于孙水上作桥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相如使时,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,大臣亦以为然。相如欲谏,业已建之,不敢,〔一〕乃著书,藉蜀父老为辞,而己诘难之,以风天子,〔二〕且因宣其使(诣)〔指〕,令百姓皆知天子意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本由相如立此事,故不敢更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藉,假也。风读曰讽。」

汉兴七十有八载,德茂存乎六世,威武纷云,湛恩汪濊〔一〕,群生沾濡,洋溢乎方外。〔二〕于是乃命使西征,随流而攘〔三〕,风之所被,罔不披靡。〔四〕因朝冉从駹,定莋存邛,略斯榆,举苞蒲,结轨还辕,东乡将报,〔五〕至于蜀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纷云,盛貌。汪濊,深广也。湛读曰沉。汪音乌皇反。濊音于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洋音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攘,却退也,音人羊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被音丕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结,屈也。轨,车迹也。乡读曰向。报,报天子也。」

耆老大夫搢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,俨然造焉。〔一〕辞毕,进曰:〔二〕「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,其义羁縻勿绝而已。〔三〕今罢三郡之士,通夜郎之涂,〔四〕三年于兹,而功不竟,士卒劳倦,万民不赡;今又接之以西夷,百姓力屈,恐不能卒业,〔五〕此亦使者之累也,〔六〕窃为左右患之。且夫邛、莋、西僰之与中国并也,历年兹多,不可记已。〔七〕仁者不以德来,强者不以力并,意者殆不可乎!〔八〕今割齐民以附夷狄,弊所恃以事无用,〔九〕鄙人固陋,不识所谓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造,至也,音千到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辞谓初谒见之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羁,马络头也。縻,牛纼也。言牵制之,故取谕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屈,尽也。卒,终也。业,事也。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已,(诏)〔语〕终之辞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古往帝王虽有仁德,不能招来之,虽有强力,不能并吞之,以其险远,理不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所恃即中国之人也,无用谓西南夷也。」

使者曰:「乌谓此乎?〔一〕必若所云,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,仆尚恶闻若说。〔二〕然斯事体大,固非观者之所觏也。〔三〕余之行急,其详不可得闻已。〔四〕请为大夫粗陈其略: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,于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尚,犹也。若,如也。言仆犹恶闻如此之说,况乎远识之人也。恶音一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觏,见也,音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行程急速,不暇为汝详言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粗犹也,音千户反。」

「盖世必有非常之人,然后有非常之事;有非常之事,然后有非常之功。非常者,固常人之所异也。〔一〕故曰非常之元,黎民惧焉;〔二〕及臻厥成,天下晏如也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常人见之以为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元,始也。非常之事,其始难知,众人惧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臻,至也。晏,安也。」

「昔者,洪水沸出,泛滥衍溢,民人升降移徙,崎岖而不安。夏后氏戚之,乃堙洪原,〔一〕决江疏河,洒沉澹灾,东归之于海,〔二〕而天下永宁。当斯之勤,岂惟民哉?心烦于虑,而身亲其劳,躬傶骿胝无胈,肤不生毛,〔三〕故休烈显乎无穷,声称浃乎于兹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堙,塞也。水本曰原。堙音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疏,通也。洒,分也。沉,深也。澹,安也。言分散其深水,以安定其灾也。洒音所宜反。澹音徒滥反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躬,体也。戚,凑理也。」孟康曰:「胈,毳;肤,皮也。言禹勤,骿胝无有毳毛也。」师古曰:「(胈音步曷反)骿音步千反。胝音竹尸反。〔胈音步曷反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烈,业也。浃,彻也。于兹犹言今兹也。浃音子牒反。」

「且夫贤君之践位也,岂特委琐握,拘文牵俗,〔一〕循诵习传,当世取说云尔哉!〔二〕必将崇论谹议,〔三〕创业垂统,为万世规。故驰骛乎兼容并包,而勤思乎参天贰地。〔四〕且诗不云乎?『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』〔五〕是以六合之内,八方之外,〔六〕浸淫衍溢,〔七〕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,贤君耻之。今封疆之内,冠带之伦,〔八〕咸获嘉祉,靡有阙遗矣。而夷狄殊俗之国,辽绝异党之域,舟车不通,人迹罕至,政教未加,流风犹微,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,外之则邪行横作,放杀其上,〔九〕君臣易位,尊卑失序,父兄不辜,幼孤为奴虏,系絫号泣。〔一0〕内乡而怨,〔一一〕曰:『盖闻中国有至仁焉,德洋恩普,物靡不得其所,〔一二〕今独曷为遗己!』〔一三〕举踵思慕,若枯旱之望雨,盭夫为之垂涕,〔一四〕况乎上圣,又乌能已?〔一五〕故北出师以讨强胡,南驰使以诮劲越。〔一六〕四面风德,〔一七〕二方之君鳞集仰流,〔一八〕愿得受号者以亿计。〔一九〕故乃关沬、若,〔二0〕徼牂牁,镂灵山,梁孙原,〔二一〕创道德之涂,垂仁义之统,将博恩广施,远抚长驾,〔二二〕使疏逖不闭,〔二三〕曶爽闇昧得耀乎光明,〔二四〕以偃甲兵于此,而息讨伐于彼。遐迩一体,中外禔福,不亦康乎?〔二五〕夫拯民于沉溺,〔二六〕奉至尊之休德,〔二七〕反衰世之陵夷,继周氏之绝业,〔二八〕天子之急务也。百姓虽劳,又恶可以已哉?〔二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握,局也。不拘微细之文,不牵流俗之议也。音初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言非直因循自诵,习所传闻,取美悦于当时而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谹,深也,音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比德于地,是贰地也。地与己并天为三,是参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小雅北山之诗也。普,大也。滨,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天地四方谓之六合,四方四维谓之八方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浸淫犹渐渍也。衍溢言有余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伦,类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内之,谓通其朝献也。外之,谓弃而绝之也。横音胡孟反。杀读曰(试)〔弒〕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为人所获而絫系之,故号泣也。絫,(音)力追(切)〔反〕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向中国而怨慕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洋,多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曷,何也。己,谓怨者之身也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很戾之夫也。」师古曰:「盭,古戾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乌犹焉也。已,止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诮,责也,音材笑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风,化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二方谓西夷及南夷也。若鱼鳞之相次而仰向承流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号谓爵号也,一曰受天子之号令也。」

〔二0〕张揖曰:「以沬、若水为关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镂谓疏通之以开道也。梁,桥也。孙原,孙水之原也。」

〔二二〕张揖曰:「驾,行也,使恩远安长行之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逖,远也,言疏远者不被闭绝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曶爽,未明也。曶音忽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禔,安也。康,乐也。禔音土支反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(沉)〔拯〕,升也,言人在沉溺之中,升而举之也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陵夷谓弛替也。」

〔二九〕师古曰:「恶读与乌同。已,止也。」

「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于忧勤,而终于佚乐者也。〔一〕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。〔二〕方将增太山之封,加梁父之事,鸣和鸾,扬乐颂,上咸五,下登三。〔三〕观者未睹指,听者未闻音,犹焦朋已翔乎寥廓,〔四〕而罗者犹视乎薮泽,〔五〕悲夫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始能忧勤则终获逸乐也。佚字与逸同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合在于忧勤逸乐之中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五帝之德比汉为减,三王之德汉出其上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咸,皆也,言汉德与五帝皆盛,而登于三王之上也。相如不当言汉减于五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寥廓,天上宽广之处。寥音聊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泽无水曰薮。」

于是诸大夫茫然〔一〕丧其所怀来,失厥所以进,〔二〕喟然并称曰:「允哉汉德,〔三〕此鄙人之所愿闻也。百姓虽劳,请以身先之。」敞罔靡徙,迁延而辞避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茫音莫郎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初有所怀而来,欲进而陈之,今并丧失其来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允,信也。小雅车攻之诗曰『允矣君子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敞罔,失志貌。靡徙,自抑退也。」

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,失官。居岁余,复召为郎。

相如口吃而善著书。常有消渴病。与卓氏婚,饶于财。故其(事)〔仕〕宦,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,〔一〕常称疾闲居,不慕官爵。〔二〕尝从上至长杨猎。〔三〕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豕,驰逐野兽,相如因上疏谏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长杨宫也,在厔。」

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,故力称乌获,捷言庆忌,〔一〕勇期贲育。〔二〕臣之愚,窃以为人诚有之,兽亦宜然。今陛下好陵阻险,射猛兽,卒然遇逸材之兽,骇不存之地,〔三〕犯属车之清尘,〔四〕舆不及还辕,人不暇施巧,虽有乌获、逢蒙之技不能用,〔五〕枯木朽株尽为难矣。是胡越起于毂下,而羌夷接轸也,岂不殆哉!〔六〕虽万全而无患,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获,秦武王力士也。庆忌,吴王僚子也,射能捷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孟贲,古之勇士也,水行不避蛟龙,陆行不避豺狼,发怒吐气,声响动天。夏育,亦猛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,音千忽反,谓暴疾也。不存,不可得安存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古者诸侯贰车九乘,秦灭九国,兼其车服,汉依秦制,故大驾属车八十一乘。」师古曰:「属者,言相连续不绝也。尘谓行而起尘也。言清者,尊贵之意也。而说者乃以为清道洒尘谓之清尘,非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逢蒙,古之善射者也。孟子曰『逢蒙学射于羿也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轸,车后横木。殆,危也。」

且夫清道而后行,中路而驰,犹时有衔之变。〔一〕况乎涉丰草,骋丘虚,〔二〕前有利兽之乐,而内无存变之意,其为害也不〔亦〕难矣!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,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,臣窃为陛下不取。

〔一〕张揖曰:「衔,马勒衔也。橛,騑马口长衔也。」师古曰:「橛谓车之钩心也。衔橛之变,言马衔或断,钩心或出,则致倾败以伤人也。橛音钜月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丰草,茂草也。虚读曰墟。」

盖明者远见于未萌,而知者避危于无形,〔一〕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。故鄙谚曰:「家絫千金,坐不垂堂。〔二〕」此言虽小,可以谕大。臣愿陛下留意幸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萌谓事始,若草木初生者也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畏瓦堕中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垂堂者,近堂边外,自恐坠堕耳,非畏榈瓦也。言富人之子则自爱深也。」

上善之。还过宜春宫,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。〔一〕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宜春本秦之离宫,胡亥于此为阎乐所杀,故感其处而哀之。」

登陂之长阪兮,坌入会宫之嵯峨。〔一〕临曲江之隑州兮,望南山之参差。〔二〕岩岩深山之谾谾兮,通谷乎。〔三〕汨淢靸以永逝兮,注平皋之广衍。〔四〕观众树之蓊薆兮,览竹林之榛榛。〔五〕东驰土山兮,北揭石濑。〔六〕弭节容与兮,历吊二世。持身不谨兮,亡国失势;信谗不寤兮,宗庙灭绝。〔七〕乌乎!操行之不得,〔八〕墓芜秽而不修兮,魂亡归而不食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坌音马坌叱之坌。」张揖曰:「坌,并也。」师古曰:「曾,重也。嵯峨,高貌也。陂音普何反。音徒何反。坌音普顿反,又音步顿反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隑,长也。苑中有曲江之象,中有长洲也。」师古曰:「曲岸头曰隑。隑即碕字耳。言临曲岸之洲,今犹谓其处曰曲江。隑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谾音笼,古豅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谾谾,深通貌。音呼活反。,大开貌。音呼含反。音呼加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汨淢,疾貌也。靸然,轻举意也。皋,水边地也。汨音于笔反。淢音域。靸音先合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蓊薆,荫蔽貌。榛榛,盛貌。蓊音乌孔反。薆音爱。榛音侧巾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揭,褰衣而渡也。石而浅水曰濑,音赖。揭音丘例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信谗,谓杀李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操音千到反。」

相如拜为孝文园令。上既美子虚之事,相如见上好僊,因曰:「

上林之事未足美也,尚有靡者。〔一〕臣尝为大人赋,未就,〔二〕请具而奏之。」相如以为列僊之儒居山泽间,〔三〕形容甚臞,〔四〕此非帝王之僊意也,乃遂奏大人赋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靡,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儒,柔也,术士之称也,凡有道术皆为儒。今流俗书本作传字,非也,后人所改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臞,瘠也,音钜句反,又音衢。」

世有大人兮,在乎中州。〔一〕宅弥万里兮,曾不足以少留。〔二〕悲世俗之迫隘兮,朅轻举而远游。〔三〕乘绛幡之素蜺兮,载云气而上浮。〔四〕建格泽之修竿兮,〔五〕总光耀之采旄。〔六〕垂旬始以为幓兮,〔七〕曳彗星而为髾。〔八〕掉指桥以偃寋兮,〔九〕又猗抳以招摇。〔一0〕搀抢以为旌兮,靡屈虹而为绸〔一一〕。红杳眇以玄愍兮,猋风涌而云浮。〔一二〕驾应龙象舆之蠖略委丽兮,骖赤螭青虬之蚴蟉宛蜒。〔一三〕低卬夭蟜裾以骄骜兮,诎折隆穷躩以连卷。〔一四〕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,〔一五〕放散畔岸骧以孱颜。〔一六〕跮踱輵螛容以骫麗兮,〔一七〕蜩蟉偃寋怵以梁倚。〔一八〕纠蓼叫奡踏以路兮,〔一九〕薎蒙踊跃腾而狂趭。〔二0〕莅飒芔歙焱至电过兮,焕然雾除,霍然云消。〔二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人,以谕天子也。中州,中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弥,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朅,去意也,音丘例反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乘,用也。赤气为幡,缀以白气也。」师古曰:「上音时掌反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格泽之气如炎火状,黄白色,起地上至天,下大上锐。修,长也。建此气为长竿也。」师古曰:「格音胡各反。泽音大各反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旄,葆也。总,系也。系光耀之气于长竿以为葆也。」师古曰:「总音摠。葆即今所谓纛头也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旬始,气如雄鸡,见北斗旁。」张揖曰:「幓,旒也。县旬始于葆下,以为十二旒也。」师古曰:「幓音所衔反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髾,燕尾也。枻彗星缀者旒以为燕尾也。」

〔九〕张揖曰:「指桥,随风指靡也。偃寋,委曲貌。」师古曰:「掉音徒钓反。寋音居偃反。」

〔一0〕晋灼曰:「猗音依倚反。抳音年纚反。」张揖曰:「猗抳,下垂貌。招摇,跳踃也。」师古曰:「招音韶。踃音萧。」

〔一一〕张揖曰:「彗星为搀抢。注髦首曰旌,今以彗星代之也。靡,顺也。绸,韬也。以断虹为旌杠之韬也。」师古曰:「韬谓(里)〔裹〕冒旌旗之竿也。搀音初咸反。抢音初衡反。屈音其勿反。绸音直流反。」

〔一二〕苏林曰:「玄音炫。愍音面。」晋灼曰:「红,赤色貌。杳眇,深远也。玄愍,混合也。言自绛幡以下,众气色盛,光采相耀,幽蔼炫乱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猋风之涌,如云之浮,言轻举也。猋音必遥反。」

〔一三〕文颖曰:「有翼曰应龙,最其神妙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蠖略委丽、蚴蟉宛蜒,皆其行步进止之貌也。蠖音于缚反,丽音力尔反。蚴音一纠反。蟉音力纠反。宛音于元反。蜒音延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裾,直项也。骄骜,纵恣也。诎折,曲委也。隆穷,举也。躩,跳也。连卷,句蹄也。」师古曰:「裾音倨。骄音居召反。骜音五到反。躩音钜缚反。卷音钜圆反。」

〔一五〕张揖曰:「沛艾,也。赳螑,申颈低卬也。仡,举头也。佁儗,不前也。」师古曰:「沛音普盖反。赳音古幼反。螑音火幼反。仡音鱼乞反。佁音丑吏反。儗音鱼吏反。佁儗又音态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畔岸,自纵之貌也。骧,举也。孱颜,不齐也。孱音士颜反。」

〔一七〕张揖曰:「跮踱,互前却也。輵螛,摇目吐舌也。容,龙体貌也。骫丽,左右相随也。」师古:「跮音丑日反。踱音丑略反。輵音遏。螛音曷。骫,古委字也。丽音力尔反。」

〔一八〕张揖曰:「蜩蟉,掉头也。怵,奔走也。梁倚,相着也。」师古曰:「蜩音徒钓反。蟉音卢钓反。音黜。音丑若反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一九〕张揖曰:「纠蓼,相引也。叫奡,相呼也。踏,下也。,着也。皆下着道也。」师古曰:「叫奡,高举之貌。蓼音力纠反。奡音五到反。踏音沓。音届。」

〔二0〕张揖曰:「薎蒙,飞扬也。踊跃,跳也。腾,驰也。趭,奔走也。」师古曰:「蒙音莫孔反。趭音醮。」

〔二一〕张揖曰:「莅飒,飞相及也。芔歙,走相追也。」师古曰:「莅音利。飒音立。芔音讳。歙音翕。」

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,与真人乎相求。〔一〕互折窈窕以右转兮,横厉飞泉以正东。〔二〕悉征灵圉而选之兮,部署众神于摇光。〔三〕使五帝先导兮,反大壹而从陵阳。〔四〕左玄冥而右黔雷兮,〔五〕前长离而后矞皇。〔六〕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,诏岐伯使尚方。〔七〕祝融警而跸御兮,清气氛而后行。〔八〕屯余车而万乘兮,綷云盖而树华旗。〔九〕使句芒其将行兮,吾欲往乎南娭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张揖曰:「少阳,东极。太阴,北极。邪度东极而升北极也。真人,谓若士也,游于太阴之中。」师古曰:「真人,至真之人也,非指谓若士也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飞泉,飞谷也,在昆仑山西南。」师古曰:「厉,渡也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摇光,北斗杓头第一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五帝,五畤,太皞之属也。」如淳曰:「天极,大星,一明者,太一常居也。」张揖曰:「陵阳,仙人陵阳子明也。」师古曰:「令太一反其所居,而使陵阳侍从于己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玄冥,北方黑帝佐也。黔雷,黔嬴也,天上造化神名也。楚辞曰『召黔嬴而见之』。或曰水神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皆神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长离,灵鸟也,解在礼乐志。矞音以出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厮,役也。」张揖曰:「伯侨,仙人王子侨也。羡门,碣石山上仙人羡门高也。尚,主也。岐伯者,黄帝太医,属使主方药也。」师古曰:「征伯侨者,仙人,姓征,名伯侨,非王子侨也。郊祀志征字作正,其音同耳。或说云征谓役使之,非也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祝融,南方炎帝之佐也,兽身人面,乘两龙。」师古曰:「跸,止行人也。御,御也。氛,恶气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綷,合也,合五采云以为盖也。綷音子内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揖曰:「句芒,东方青帝之佐也,鸟身人面,乘两龙。」师古曰:「将行,将领从行也。娭音许其反。」

历唐尧于崇山兮,过虞舜于九疑。〔一〕纷湛湛其差错兮,杂沓胶輵以方驰。〔二〕骚扰冲苁其(相)纷挐兮,滂濞泱轧丽以林离。〔三〕攒罗列聚丛以茏茸兮,衍曼流烂痑以陆离。〔四〕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,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。〔五〕遍览八纮而观四海兮,朅度九江越五河。〔六〕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,杭绝浮渚涉流沙。〔七〕奄息葱极泛滥水娭兮,〔八〕使灵娲鼓琴而舞冯夷。〔九〕时若暧暧将混浊兮,召屏翳诛风伯,刑雨师。〔一0〕西望昆仑之轧沕荒忽兮,〔一一〕直径驰乎三危。〔一二〕排阊阖而入帝宫兮,载玉女而与之归。〔一三〕登阆风而遥集兮,亢鸟腾而壹止。〔一四〕低徊阴山翔以纡曲兮,吾乃今日睹西王母。暠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,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。〔一五〕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,虽济万世不足以喜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张揖曰:「崇山,狄山也。海外经曰狄山,帝尧葬于其阳。九疑山在零陵营道县,舜所葬也。」师古曰:「疑,似也。山有九峰,其形相似,故曰九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湛湛,积厚之貌。差错,交互也。杂沓,重絫也。胶輵犹交加也。湛音徒感反。沓音大合反。輵音葛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冲苁,相入貌。滂濞,众盛貌。泱轧,不前也。丽,靡也。林离,槮欐也。」师古曰:「冲音尺勇反。苁音相勇反。挐音女居反。滂音普郎反。濞音普备反。泱音乌朗反。轧音于黠反。槮音所林反。欐音所宜反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痑,众貌,一曰罢极也。陆离,参差也。」师古曰:「茏茸,聚貌。流烂,布散也。痑,自放纵也。茏音来孔反。茸音而孔反。衍音弋扇反。痑音式尔反,张云罢极,义则非矣。」

〔五〕张揖曰:「雷室,雷渊也。洞,通也。鬼谷在昆仑北直北辰下,众鬼之所聚也。堀礨崴魁,不平也。」师古曰:「砰磷郁律,深峻貌。砰音普萌反。磷音力耕反。堀音口骨反。礨音洛贿反。崴音一回反。」

〔六〕张揖曰:「九江在庐江寻阳县南,皆东合为大江者。」服虔曰:「河有九,今越其五也。」晋灼曰:「五河,五湖,取河之声合其音耳。」师古曰:「服、晋说五河皆非也。五河,五色之河也。仙经说有紫碧绛青黄之河,非谓九河之内,亦非五(河)〔湖〕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楚辞曰『越炎火之万里』。弱水出张掖删丹,西至酒泉合黎余波入于流沙。」张揖曰:「杭,船也。绝,度也。浮渚,流沙中渚也。流沙,沙与水流行也。」师古曰:「弱水谓西域绝远之水,乘毛车以度者耳,非张掖弱水也。又流沙但有沙流,本无水也。言绝度浮渚,乃涉流沙也。杭音下郎反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奄然休息也。葱极,葱领山也,在西域中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灵娲,女娲也。伏牺作琴,使女娲鼓之。冯夷,河伯字也,淮南子曰『冯夷得道以潜大川』。」师古曰:「娲音瓜,又工蛙反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屏翳,天神使也。」张揖曰:「风伯字飞廉。」师古曰:「屏音步丁反。」

〔一一〕张揖曰:「昆仑去中国五万里,天帝之下都也。其山广袤百里,高八万仞,增城九重,面有九井,以玉为槛,旁有五门,开明兽守之。轧沕荒忽,不分明之貌。」师古曰:「沕音勿。荒音呼广反。」

〔一二〕张揖曰:「三危山在鸟鼠山之西,与山相近,黑水出其南陂,书曰『导黑水至于三危』也。」

〔一三〕张揖曰:「玉女,青要、乘弋等也。」

〔一四〕张揖曰:「阆风山在昆仑阊阖之中。遥,远也。」应劭曰:「亢然高飞,如鸟之腾也。」师古曰:「阆音浪。亢音抗。」

〔一五〕张揖曰:「阴山在昆仑西二千七百里。西王母其状如人,豹尾虎首,蓬发暠然白首,石城金室,穴居其中。三足鸟,三足青鸟也,主为西王母取食,在昆仑墟之北。」如淳曰:「山海经曰『西王母梯几而戴胜』。」师古曰:「低徊犹徘徊也。胜,妇人首饰也,汉代谓之(革)〔华〕胜。暠音工老反,字或作翯,音学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昔之谈者咸以西王母为仙灵之最,故相如言大人之仙,娱游之盛,顾视王母,鄙而之,不足羡慕也。」

回车朅来兮,绝道不周,〔一〕会食幽都。呼吸沆瀣兮餐朝霞,〔二〕咀芝英兮叽琼华。〔三〕僸祲寻而高纵兮,纷鸿溶而上厉。〔四〕贯列缺之倒景兮,〔五〕涉丰隆之滂濞。〔六〕骋游道而修降兮,骛遗雾而远逝。〔七〕迫区中之隘陕兮,舒节出乎北垠〔八〕。遗屯骑于玄阙兮,〔九〕轶先驱于寒门。〔一0〕下峥嵘而无地兮,〔一一〕上嵺廓而无天。〔一二〕视眩泯而亡见兮,听敞怳而亡闻。〔一三〕乘虚亡而上遐兮,超无友而独存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张揖曰:「不周山在昆仑东南二千三百里也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幽都在北方。」如淳曰:「淮南云八极西北曰幽都之门。」应劭曰:「列仙传陵阳子言春(朗)〔食〕朝霞,朝霞者,日始欲出赤黄气也。夏食沆瀣,沆瀣,北方夜半气也。并天地玄黄之气为六气。」师古曰:「沆音胡朗反。瀣音韰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芝,草蒻也。荣而不实谓之英。叽,食也。琼树生昆仑西流沙滨,大三百围,高万仞。华,橤也,食之长生。」师古曰:「芝英,芝菌之英也。咀音才汝反。音才笑反,又音才弱反。叽音机,又音祈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僸,卬也。鸿溶,竦踊也。」师古曰:「僸音角甚反。祲音子禁反。鸿音胡孔反。溶音弋孔反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列缺,天闪也。人在天上,下向视日月,故景倒在下也。」张揖曰:「贯,穿也。陵阳子明经曰列缺气去地二千四百里,倒景气去地四千里,其景皆倒在下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丰隆,云师也。楚辞曰『吾令丰隆乘云兮』。淮南子曰『季春三月,丰隆乃出以将雨』。」师古曰:「丰隆将雨,故言涉也。滂濞,雨水多也。滂音普郎反。濞音匹备反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驰疾而遗雾在后也。」师古曰:「游,游车也。道,道车也。修,长也。降,下也。言周览天上,然后骋车也,循长路而下驰,弃遗雾而远逝也。道读曰导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舒,缓也。垠,崖也,音银。」

〔九〕张揖曰:「玄阙,北极之山也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寒门,北极之门也。」师古曰:「轶,过也,音逸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峥嵘,深远貌。峥音仕耕反。嵘音宏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嵺廓,广远也。嵺音辽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眩泯,目不安也。敞怳,耳不谛也。眩音州县之县。泯音眄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上音时掌反。」

相如既奏大人赋,天子大说,〔一〕飘飘有陵云气游天地之闲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相如既病免,家居茂陵。天子曰:「司马相如病甚,可往从悉取其书,若后之矣。」〔一〕使所忠往,〔二〕而相如已死,家无遗书。问其妻,对曰:「长卿未尝有书也。时时著书,人又取去。长卿未死时,为一卷书,曰有使来求书,奏之。」其遗札书言封禅事,〔三〕所忠奏焉,天子异之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言汝今去已在他人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使者姓名也,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书于札而留之,故云遗札。」

伊上古之初肇,自颢穹生民。〔一〕历选列辟,以迄乎秦。〔二〕率迩者踵武,听逖者风声。〔三〕纷轮威蕤,堙灭而不称者,不可胜数也。〔四〕继昭夏,崇号谥,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。〔五〕罔若淑而不昌,畴逆失而能存?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肇,始也。颢、穹,皆谓天也。颢言气颢汗也,穹言形穹隆也。谓自初始有天地以来也。颢音胡老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选,数也。辟,君也。迄,至也。辟音璧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率,循也。迩,近也。踵,蹈也。武,迹也。逖,远也。言循履近者之遗迹,听远者之风声。风谓着于雅颂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风声,总谓遗风嘉声耳,无系于雅颂也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纷轮威蕤,乱貌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昭,明也。夏,大也。德明大,相继封禅于泰山者,七十有二人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罔,无也。若,顺也。淑,善也。畴,谁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行顺善者无不昌大,为逆失者谁能久存也。」

轩辕之前,遐哉邈乎,其详不可得闻已。〔一〕五三六经载籍之传,维见可观也。〔二〕书曰:「元首明哉!股肱良哉!」〔三〕因斯以谈,君莫盛于尧,臣莫贤于后稷。后稷创业于唐,公刘发迹于西戎,文王改制,爰周郅隆,大行越成,〔四〕而后陵夷衰微,千载亡声,岂不善始善终哉!〔五〕然无异端,慎所由于前,谨遗教于后耳。〔六〕故轨迹夷易,易遵也;〔七〕湛恩厖洪,易丰也;〔八〕宪度着明,易则也;垂统理顺,易继也。〔九〕是以业隆于襁保而崇冠乎二后。〔一0〕揆厥所元,终都攸卒,〔一一〕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。〔一二〕然犹蹑梁甫,登大山,建显号,施尊名。大汉之德,逢涌原泉,沕潏曼羡,〔一三〕旁魄四塞,云布雾散,〔一四〕上畅九垓,下泝八埏。〔一五〕怀生之类,沾濡浸润,协气横流,武节焱逝,〔一六〕尔游原,迥阔泳末,〔一七〕首恶郁没,闇昧昭晰,〔一八〕昆虫闿怿,回首面内。〔一九〕然后囿驺虞之珍群,徼麋鹿之怪兽,〔二0〕导一茎六穗于庖,〔二一〕牺双觡共抵之兽,〔二二〕获周余放龟于岐,〔二三〕招翠黄乘龙于沼。〔二四〕鬼神接灵圉,宾于闲馆。〔二五〕奇物谲诡,俶傥穷变。〔二六〕钦哉,符瑞臻兹,犹以为薄,不敢道封禅。盖周跃鱼陨杭,休之以燎。〔二七〕微夫斯之为符也,以登介丘,不亦恧乎!〔二八〕进攘之道,何其爽与?〔二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遐、邈,皆远也。已,语终之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五,五帝也。三,三(皇)〔王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虞书益稷之辞也。元首,君也。股肱,大臣也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郅,至也。行,道也。文王始开王业,改正朔服色,太平之道于是成也。」应劭曰:「大行,道德大行也。」师古曰:「郅音质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无声,无有恶声也。」师古曰:「虽后嗣衰微,政教颓替,犹经千载而无恶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既创业定制,又垂裕后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夷、易,皆平也。易音弋豉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沉,深也。厖、洪,皆大也。厖音尨。」

〔九〕张揖曰:「垂,县也。统,绪也。理,道也。文王重易六爻,穷理尽性,县于后世,其道和顺,易续而明,孔子得错其象而彖其辞也。」师古曰:「统业直言所垂之业,其理至顺,故令后嗣易继之耳,非谓演易也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襁保谓成王也。二后谓文武也。周公负成王以致太平,功德冠于文武者,遵成法易故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元,始也。都,于也。攸,所也。卒亦终也。言度其所始,究其所终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尤,异也。考,校也。言不得与汉校其德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逢读曰烽。言如烽火之升,原泉之流也。沕潏曼羡,盛大之意也。沕音勿。潏音聿。羡音(戈)〔弋〕扇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旁魄,广被也。魄音步各反。」

〔一五〕服虔曰:「畅,达也。垓,重也。天有九重。」如淳曰:「

淮南云若士谓卢敖:『吾与汗漫期乎九垓之上。』」孟康曰:「泝,流也。埏,地之八际也。言德上达于九重之天,下流于地之八际。」师古曰:「埏,本音延,合韵音弋战反。淮南子作八夤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言和气横被四表,威武如焱之盛。」

〔一七〕孟康曰:「尔,近也。原,本也。迥,远也。阔,广也。泳,浮也。恩德比之于水,近者游其原,远者浮其末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始为恶者皆即湮灭,素暗昧者皆得光明也。晰音之舌反。」

〔一九〕文颖曰:「闿、怿,皆乐也。」师古曰:「闿读曰凯。言四方幽遐,皆怀和乐,回首革面,而内向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言驺虞自扰而充苑囿,怪兽自来若入徼塞。言符瑞之盛也。徼音工钓反。」

〔二一〕郑氏曰:「导,择也。一茎六穗,谓嘉禾之米,于庖厨以供祭祀也。」

〔二二〕服虔曰:「牺,牲也。觡,角也。抵,本也。武帝获白麟,两角共一本,因以为牲也。」

〔二三〕文颖曰:「周放畜余龟于池沼之中,至汉得之于岐山之旁。龟能吐故纳新,千岁不死也。」

〔二四〕张揖曰:「乘龙,四龙也。」孟康曰:「翠黄,乘黄也,龙翼马身,黄帝乘之而仙。言见乘黄而招呼之。礼乐志曰『訾黄其何不来下』。余吾渥(津)〔洼〕水中出神马,故曰乘龙于沼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招致翠黄及乘龙于池沼耳。乘音食证反。春秋传曰『帝赐之乘龙』。」

〔二五〕文颖曰:「是时上求神仙之人,得上郡之巫长陵女子,能与鬼神交接,治病辄愈,置于上林苑中,号曰神君。有似于古之灵圉,礼待之于闲馆舍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俶音吐历反。」

〔二七〕应劭曰:「杭,舟也。休,美也。」师古曰:「燎,祭天也。谓武王伐纣,白鱼入于王舟,俯取以燎。」

〔二八〕服虔曰:「介,大也。丘,山也。言周以白鱼为瑞,登太山封禅,不亦惭乎?」

〔二九〕张揖曰:「进,周也。攘,汉也。爽,差也。言周未可封禅而封,为进;汉可封禅而不为,为攘也。」师古曰:「攘,古让字也。」

于是大司马进曰:〔一〕「陛下仁育群生,义征不譓,〔二〕诸夏乐贡,百蛮执贽,〔三〕德牟往初,功无与二,〔四〕休烈液洽,符瑞众变,期应绍至,不特创见。〔五〕意者太山、梁父设坛场望幸,盖号以况荣,〔六〕上帝垂恩储祉,将以庆成,〔七〕陛下嗛让而弗发也。〔八〕挈三神之欢,缺王道之仪,〔九〕群臣恧焉〔一0〕。或谓且天为质闇,示珍符固不可辞;〔一一〕若然辞之,是泰山靡记而梁父罔几也。〔一二〕亦各并时而荣,咸济厥世而屈,说者尚何称于后,而云七十二君哉?〔一三〕夫修德以锡符,奉符以行事,不为进越也。〔一四〕故圣王弗替,而修礼(以)〔地〕祇,谒款天神,〔一五〕勒功中岳,以章至尊,〔一六〕舒盛德,发号荣,受厚福,以浸黎民。皇皇哉斯事,天下之壮观,王者之卒业,不可贬也。〔一七〕愿陛下全之。〔一八〕而后因杂缙绅先生之略术,使获曜日月之末光绝炎,以展采错事。〔一九〕犹兼正列其义,祓饰厥文,作春秋一艺。〔二0〕将袭旧六为七,摅之无穷,〔二一〕俾万世得激清流,扬微波,蜚英声,腾茂实。〔二二〕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。〔二三〕宜命掌故悉奏其仪而览焉。」〔二四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大司马,上公,故先进议也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譓,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夏,大也。诸夏谓中国之人,比蛮夷为大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牟,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符瑞众多,应期相续而至,不独初创而见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意者,言太山、梁父设坛场,望圣帝往封禅记号以表荣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幸,临幸也。盖,发语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上帝,天也。言垂恩于下,豫积祉福,用庆告成之礼。」

〔八〕张揖曰:「不肯发意往也。」师古曰:「嗛,古谦字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挈,绝也。缺,阙也。」如淳曰:「三神,地祇、天神、山岳也。」师古曰:「挈音口计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恧,愧也,音女六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天道质昧,以符瑞见意,不可辞让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揖曰:「泰山之上无所表记,梁父坛场无所庶几也。」

〔一三〕应劭曰:「屈,绝也。言古帝王若但各一时之荣,毕世而绝者,则说者无从显称于后也。」师古曰:「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一四〕文颖曰:「越,踰也。不为苟进踰礼也。」

〔一五〕文颖曰:「谒,告也。款,诚也。」师古曰:「替,废也。不废封禅之事也。」

〔一六〕张揖曰:「盖先礼中岳而幸太山也。」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皇皇,盛貌也。卒,终也,字或作本,或作丕,丕,大也。」

〔一八〕张揖曰:「愿以封禅全其终也。」

〔一九〕文颖曰:「采,官也。使诸儒记功着业,得观日月末光殊绝之明,以展其官职,设错其事业也。」李奇曰:「炎音火之光炎。」师古曰:「炎音弋赡反。错音千故反。」

〔二0〕孟康曰:「犹作春秋者,正天时,列人事也。言诸儒既得展事业,因兼正天时,列人事,叙述大义为一经也。」师曰:「祓,除也。祓饰者,言除去旧事,更饰新文也。祓音敷勿反。」

〔二一〕文颖曰:「六经加一为七也。」师古曰:「摅,布也,音丑居反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蜚,古飞字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掌故,太常官属,主故事者。」

于是天子沛然改容,曰:「俞乎,朕其试哉!」〔一〕乃迁思回虑,总公卿之议,询封禅之事,诗大泽之博,广符瑞之富。〔二〕遂作颂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沛然,感动之意也。俞者,然也,然其所请也。沛音普大反。俞音踰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诗所以咏功德,谓下四章之颂也。大泽之博,谓『自我天覆,云之油油』也。广符瑞之富,谓『斑斑之兽』以下三章,言符应广大富饶也。」

自我天覆,云之油油。〔一〕甘露时雨,厥壤可游〔二〕。滋液渗漉,何生不育!〔三〕嘉谷六穗,我穑曷蓄?〔四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油音油麻之油。」李奇曰:「油油,云行貌。孟子曰『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雨雾滂沛,其泽可以游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渗漉,谓润泽下究,故无生而不育也。渗音山禁反。漉音鹿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我之稼穑,何等不蓄积?」

匪唯雨之,又润泽之;匪唯偏我,泛布护之;〔一〕万物熙熙,怀而慕之。名山显位,望君之来。君兮君兮,侯不迈哉〔二〕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泛,普也。布护,言遍布也。泛音敷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侯,何也。迈,行也。言君何不行封禅。」

般般之兽,乐我君圃;白质黑章,其仪可喜;〔一〕旼旼穆穆,君子之态。〔二〕盖闻其声,今视其来。〔三〕厥涂靡从,天瑞之征。〔四〕兹尔于舜,虞氏以兴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驺虞也。般字与斑同耳,从丹青之丹。喜音许记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旼旼,和也。穆穆,敬也。言容态和且敬,有似君子也。」张揖曰:「旼音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往昔但闻其声,今亲见其来也。来合韵音郎代反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其来之道何从乎?此乃天瑞之应也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百兽舞,则驺虞在其中也。」

濯濯之麟,游彼灵畤。孟冬十月,君徂郊祀。〔一〕驰我君舆,帝用享祉。〔二〕三代之前,盖未尝有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濯濯,肥也。武帝冬幸雍,祠五畤,获白麟也。」师古曰:「濯音直角反。大雅灵台之诗云『麀鹿濯濯』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驰我君车之前也。」师古曰:「帝,天帝也。以此祭天,天既享之,答以祉福也。」

宛宛黄龙,兴德而升;〔一〕采色玄耀,炳炳辉煌〔二〕。正阳显见,觉寤黎烝。〔三〕于传载之,云受命所乘。〔四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起至德而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玄读曰炫。辉煌,光貌。辉音下本反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阳,明也。」师古曰:「黎烝,众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易云『时乘六龙以御天也』。」

厥之有章,不必谆谆。〔一〕依类托寓,谕以封峦〔二〕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天之所命,表以符瑞,章明其德,不必谆谆然有语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谆谆,告喻之熟也,音之纯反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寓,寄也。峦,山也。言依事类托寄,以喻封禅。」

披艺观之,天人之际已交,上下相发允答。圣王之事,兢兢翼翼。〔一〕故曰于兴必虑衰,安必思危。是以汤武至尊严,不失肃祗,〔二〕舜在假典,顾省厥遗:〔三〕此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兢兢,戒也。翼翼,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居天子之位,犹不忘恭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,察也。假,(天)〔大〕也。典,则也。言舜察琁玑玉衡,恐己政化有所遗失,不合天心。今汉亦当顺天意而封禅也。」

相如既卒五岁,上始祭后土。八年而遂礼中岳,封于太山,至梁甫,禅肃然。

相如它所着,苦遗平陵侯书、与五公子相难、屮木书篇,不采,采其尤着公卿者云。

赞曰:司马迁称「春秋推见至隐,〔一〕易本隐以之显,〔二〕大雅言王公大人,而德逮黎庶,〔三〕小雅讥小己之得失,其流及上。〔四〕所言虽殊,其合德一也。相如虽多虚辞滥说,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,此亦诗之风谏何异?」〔五〕扬雄以为靡丽之赋,劝百而风一,〔六〕犹骋郑卫之声,曲终而奏雅,不已戏乎!〔七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隐犹微也。言其义显而文隐,若隐公见弒死,而经不书,隐讳之也。」

〔二〕张揖曰:「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,是本隐也。有天道焉,有地道焉,有人道焉,以类万物之情,是之显也。」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三〕张揖曰:「谓文王、公刘在位,大人之德下及众民者也。」

〔四〕张揖曰:「己,诗人自谓也。己小有得失,不得其所,作诗流言,以讽其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小己者,谓卑少之人,以对上言大人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,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奢靡之辞多,而节俭之言少也。」

〔七〕张揖曰:「不亦轻戏乎哉!」

校勘记

二五七九页一行功(业)〔烈〕着而不灭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烈」。

二五八一页八行除边关。〔边关〕益斥,景佑、殿本都重「边关」字。

二五八二页一二行且因宣其使(诣)〔指〕,钱大昭说「诣」当作「指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指」。

二五八四页四行已,(诏)〔语〕终之辞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语」,此误。

二五八五页一0行(胈音步曷反)殿本此五字在注末。王先谦说在注末是,此误。按景佑本亦误。

二五八七页三行杀读曰(试)〔弒〕。殿本作「弒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弒」是。按景佑本亦误。

二五八七页四行絫,(音)力追(切)〔反〕。景佑、殿本无「音」字,「切」作「反」。

二五八八页三行(沉)〔拯〕,升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拯」,此误。

二五八九页七行故其(事)〔仕〕宦,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。刘奉世说「事」当作「仕」。王先谦说,「仕」「事」音近,又涉下「事」字而讹。史记作「其进仕宦」。

二五九0页一一行其为害也不〔亦〕难矣!景佑本有「亦」字。王先谦说史记、文选并有「亦」字。

二五九四页二行韬谓(里)〔裹〕冒旌旗之竿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裹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裹」是。

二五九六页七行骚扰冲苁其(相)纷挐兮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相」字。

二五九七页一一行亦非五(河)〔湖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湖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湖」是。

二五九八页九行汉代谓之(革)〔华〕胜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华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华」是。

二五九九页一行春(朗)〔食〕朝霞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食」,此误。

二六0二页六行三,三(皇)〔王〕也。王先谦说「皇」当作「王」。按史记索隐作「王」。

二六0三页三行羡音(戈)〔弋〕扇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弋」,此误。

二六0四页一行余吾渥(津)〔洼〕水中出神马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洼」,此误。

二六0四页一六行而修礼(以)〔地〕祇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地」。史记、文选同,此误。

二六0九页七行假,(天)〔大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大」,此误。

汉书卷五十八

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第二十八

公孙弘,菑川薛人也。少时为狱吏,有罪,免。家贫,牧豕海上。年四十余,乃学春秋杂说。

武帝初即位,招贤良文学士,是时弘年六十,以贤良征为博士。使匈奴,还报,不合意,〔一〕上怒,以为不能,弘乃移病免归〔二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奏事不合天子之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移病,谓移书言病也。一曰,以病移居。」

元光五年,复征贤良文学,菑川国复推上弘。弘谢曰:「前已尝西,用不能罢,愿更选。」国人固推弘,弘至太常。上策诏诸儒:

制曰:盖闻上古至治,画衣冠,异章服,而民不犯;阴阳和,五谷登,六畜蕃,〔一〕甘露降,风雨时,嘉禾兴,朱屮生,〔二〕山不童,泽不涸;〔三〕麟凤在郊薮,龟龙游于沼,〔四〕河洛出图书;父不丧子,兄不哭弟;北发渠搜,南抚交址,〔五〕舟车所至,人迹所及,跂行喙息,咸得其宜。〔六〕朕甚嘉之,今何道而臻乎此?〔七〕子大夫修先圣之术,明君臣之义,讲论洽闻,有声乎当世,〔敢〕问子大夫:天人之道,何所本始?吉凶之效,安所期焉〔八〕?禹汤水旱,厥咎何由?仁义礼知四者之宜,当安设施?属统垂业,物鬼变化,〔九〕天命之符,废兴何如?天文地理人事之纪,子大夫习焉。其悉意正议,详具其对,着之于篇,〔一0〕朕将亲览焉,靡有所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登,成也。蕃,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〔二〕师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」〔三〕师古曰:「童,无草木也。涸,水竭也,音胡各反。」〔四〕师古曰:「邑外谓之郊。泽无水曰薮。沼,池也。」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威德之盛,北则征发于渠搜,南则绥抚于交址也。渠搜,远夷之国也。」〔六〕师古曰:「跂行,有足而行者也。喙息,谓有口能息者也。跂音岐。喙音许秽反。」〔七〕师古曰:「臻,至也。」〔八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〔九〕师古曰:「属,系也,音之欲反。其下亦同。」〔一0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篇,简也。」

弘对曰:

臣闻上古尧舜之时,不贵爵赏而民劝善,不重刑罚而民不犯,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;〔一〕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,深刑重罚而奸不止,其上不正,遇民不信也。夫厚(当)〔赏〕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,必信而已矣。是故因能任官,则分职治;〔二〕去无用之言,则事情得;不作无用之器,即赋敛省;不夺民时,不妨民力,则百姓富;有德者进,无德者退,则朝廷尊;有功者上,无功者下,则群臣逡;〔三〕罚当罪,则奸邪止;赏当贤,则臣下劝:凡此八者,治〔民〕之本也。故民者,业之即不争,理得则不怨;有礼则不暴,爱之则亲上,〔四〕此有天下之急者也。故法不远义,则民服而不离;和不远礼,则民亲而不暴。〔五〕故法之所罚,义之所去也;〔六〕和之所赏,礼之所取也。礼义者,民之所服也,而赏罚顺之,则民不犯禁矣。故画衣冠,异章服,而民不犯者,此道素行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躬谓身亲行之,遇谓处待之而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三〕(师古)〔李奇〕曰:「言有次第也。」师古曰:「逡音七旬反,其字从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各得其业则无争心,各申其理则无所怨,使之由理则无暴慢,子而爱之则知亲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远,违也,音于万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吕反。」

臣闻之,气同则从,声比则应。〔一〕今人主和德于上,百姓和合于下,〔二〕故心和则气和,气和则形和,形和则声和,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。故阴阳和,风雨时,甘露降,五谷登,六畜蕃,嘉禾兴,朱草生,山不童,泽不涸,此和之至也。故形和则无疾,无疾则不夭,故父不丧子,兄不哭弟。德配天地,明并日月,则麟凤至,龟龙在郊,河出图,洛出书,远方之君莫不说义,〔三〕奉币而来朝,此和之极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亦和也,音频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合谓与上合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臣闻之,仁者爱也,义者宜也,礼者所履也,〔一〕智者术之原也。致利除害,兼爱无私,谓之仁;〔二〕明是非,立可否,谓之义;进退有度,尊卑有分,谓之礼;〔三〕擅杀生之柄,通〔壅〕塞之涂,〔四〕权轻重之数,论得失之道,使远近情伪必见于上,谓之术:〔五〕凡此四者,治之本,道之用也,皆当设施,不可废也。得其要,则天下安乐,法设而不用;〔六〕不得其术,则主蔽于上,官乱于下。此事之情,属统垂业之本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履而行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致谓引而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擅,专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见,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下不犯法,无所加刑也。」

臣闻尧遭鸿水,使禹治之,未闻禹之有水也。若汤之旱,则桀之余烈也。桀纣行恶,受天之罚;禹汤积德,以王天下。因此观之,天德无私亲,顺之和起,逆之害生。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纪。臣弘愚戆,不足以奉大对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对,大问之对也。」

时对者百余人,太常奏弘第居下。策奏,天子擢弘对为第一。召入见,容貌甚丽,拜为博士,待诏金马门。〔一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武帝时,相马者东门京作铜马法献之,立马于鲁(斑)〔班〕门外,更名鲁(斑)〔班〕门为金马门。」

弘复上疏曰:「陛下有先圣之位而无先圣之名,有先圣之名而无先圣之吏,是以势同而治异。先世之吏正,故其民笃;〔一〕今世之吏邪,故其民薄。政弊而不行,令倦而不听。夫使邪吏行弊政,用倦令治薄民,民不可得而化,此治之所以异也。臣闻周公旦治天下,期年而变,三年而化,五年而定。唯陛下之所志。」〔二〕书奏,天子以册书答曰:「问:弘称周公之治,弘之材能自视孰与周公贤?〔三〕」弘对曰:「愚臣浅薄,安敢比材于周公!虽然,愚心晓然见治道之可以然也。夫虎豹马牛,禽兽之不可制者也,及其教驯服习之〔四〕,至可牵持驾服,唯人之从。〔五〕臣闻揉曲木者不累日,〔六〕销金石者不累月,夫人之于利害好恶,岂比禽兽木石之类哉?〔七〕期年而变,臣弘尚窃迟之。」上异其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志所在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犹如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驯,顺也,音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从人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揉谓矫而正之也。异,积也。揉音人九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好音呼到反。恶音一故反。」

时方通西南夷,巴蜀苦之,诏使弘视焉。还奏事,盛毁西南夷无所用,上不听。每朝会议,开陈其端,使人主自择,不肯面折庭争。于是上察其行慎厚,辩论有余,习文法吏事,缘饰以儒术,〔一〕上说之,〔二〕一岁中至左内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缘饰者,譬之于衣,加纯缘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弘奏事,有所不可,不肯庭辩。〔一〕常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,〔二〕黯先发之,弘推其后,上常说,〔三〕所言皆听,以此日益亲贵。尝与公卿约议,〔四〕至上前,皆背其约以顺上指。汲黯庭诘弘曰:「齐人多诈而无情,始为与臣等建此议,今皆背之,不忠。」上问弘,弘谢曰:「夫知臣者以臣为忠,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。」上然弘言。左右幸臣每毁弘,上益厚遇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于朝廷显辩论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求空隙之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约,要也。」

弘为人谈笑多闻,〔一〕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,人臣病不俭节。养后母孝谨,后母卒,服丧三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善于谈笑而又多闻也。谈字或作诙,音恢,谓啁也,善啁谑也。」

为内史数年,迁御史大夫。时又东置苍海,北筑朔方之郡。弘数谏,以为罢弊中国以奉无用之地,〔一〕愿罢之。于是上乃使朱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。发十策,弘不得一。〔二〕弘乃谢曰:「山东鄙人,不知其便若是,愿罢西南夷、苍海,专奉朔方。」上乃许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利害十条,弘无以应之。」

汲黯曰:「弘位在三公,奉禄甚多,〔一〕然为布被,此诈也。」上问弘,弘谢曰:「有之。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,然今日庭诘弘,诚中弘之病。夫以三公为布被,诚饰诈欲以钓名。〔二〕且臣闻管仲相齐,有三归,〔三〕侈拟于君,〔四〕桓公以霸,亦上僭于君。晏婴相景公,食不重肉,妾不衣丝,齐国亦治,亦下比于民。〔五〕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,为布被,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,诚如黯言。且无黯,陛下安闻此言?」上以为有让,愈益贤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钓,取也。言若钓鱼之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三归,取三姓女也。妇人谓嫁曰归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拟,疑也,言相似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,方也。一曰,比,近也,音频寐反。」

元朔中,代薛泽为丞相。先是,汉常以列侯为丞相,唯弘无爵,上于是下诏曰:「朕嘉先圣之道,开广门路,宣招四方之士,盖古者任贤而序位,量能以授官,劳大者厥禄厚,德盛者获爵尊,故武功以显重,而文德以行褒。其以高成之平津乡户六百五十封丞相弘为平津侯。」其后以为故事,至丞相封,自弘始也。

时上方兴功业,娄举贤良。〔一〕弘自见为举首,起徒步,数年至宰相封侯,于是起客馆,开东阁以延贤人,〔二〕与参谋议。弘身食一肉,脱粟饭,〔三〕故人宾客仰衣食,〔四〕奉禄皆以给之,家无所余。然其性意忌,外宽内深。〔五〕诸常与弘有隙,无近远,虽阳与善,后竟报其过。杀主父偃,徙董仲舒胶西,皆弘力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合者,小门也,东向开之,避当庭门而引宾客,以别于掾史官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才脱粟而已,不精(凿)〔〕也。脱音他活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故人,平生故交也。仰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意忌,多所忌害也。」

后淮南、衡山谋反,治党与方急,弘病甚,自以为无功而封侯,居宰相位,宜佐明主填抚国家,〔一〕使人由臣子之道。〔二〕今诸侯有畔逆之计,此大臣奉职不称也。〔三〕恐病死无以塞责,〔四〕乃上书曰:「臣闻天下信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。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长幼、朋友之交,五者天下之信道也;仁、知、勇三者,所以行之也。故曰『好问近乎知,〔五〕力行近乎仁,〔六〕知耻近乎勇:〔七〕知此三者,知所以自治;知所以自治,然后知所以治人。』〔八〕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。陛下躬孝弟,监三王,建周道,兼文武,招来四方之士,任贤序位,量能授官,将以厉百姓劝贤材也。今臣愚驽,无汗马之劳,〔九〕陛下(下)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,〔一0〕封为列侯,致位三公。臣弘行能不足以称,〔一一〕加有负薪之疾,恐先狗马填沟壑,终无以报德塞责。愿归侯,乞骸骨,避贤者路。」上报曰:「古者赏有功,褒有德,守成〔上〕文,遭遇右武,〔一二〕未有易此者也。〔一三〕朕夙夜庶几,获承至尊,惧不能宁,惟所与共为治者,君宜知之。〔一四〕盖君子善善及后世,若兹行,常在朕躬。〔一五〕君不幸罹霜露之疾,何恙不已,〔一六〕乃上书归侯,乞骸骨,是章朕之不德也。〔一七〕今事少闲,〔一八〕君其存精神,止念虑,辅助医药以自持。」因赐告牛酒杂帛。居数月,有瘳,视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塞,当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疑则问之,故成其智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屈己济物,故为仁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不求苟得,故为勇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自『好问近乎知』以下,皆礼记中庸之辞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未尝从军旅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过犹误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不副其任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右亦上也,祸乱时则上武耳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易,改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知谓知治道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朕常思此,不息于心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罹,遭也。恙,忧也。已,止也。言何忧于疾不止也。礼记曰『疾止复初』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闲言有空隙也。闲读曰闲。」

凡为丞相御史六岁,年八十,终丞相位。其后李蔡、严青翟、赵周、石庆、公孙贺、刘屈继踵为丞相。〔一〕自蔡至庆,丞相府客馆丘虚而已,〔二〕至贺、屈时坏以为马厩车库奴婢室矣,唯庆以惇谨,复终相位,〔三〕其余尽伏诛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继踵,言相蹑也。屈音丘勿反,又钜勿反。音力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能进贤,故不缮修其室屋也。虚读曰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惇,厚也,音敦。」

弘子度嗣侯,为山阳太守十余岁,诏征钜野令史成诣公车,度留不遣,坐论为城旦。

元始中,修功臣后,下诏曰:「汉兴以来,股肱在位,身行俭约,轻财重义,未有若公孙弘者也。位在宰相封侯,而为布被脱粟之饭,奉禄以给故人宾客,无有所余,可谓减于制度,〔一〕而率下笃俗者也,〔二〕与内富厚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。〔三〕夫表德章义,所以率世厉俗,圣王之制也。其赐弘后子孙之次见为适者,〔四〕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。」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礼,贵有常尊,衣服有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诡服,谓与心志相违也。一曰,违众之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音胡电反。适读曰嫡。」

卜式,河南人也。以田畜为事。有少弟,弟壮,式脱身出,〔一〕独取畜羊百余,田宅财物尽与弟。式入山牧,十余年,羊致千余头,买田宅。而弟尽破其产,式辄复分与弟者数矣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脱身谓引身出也。脱音他活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」

时汉方事匈奴,式上书,愿输家财半助边。上使使问式:「欲为官乎?」式曰:「自(少)〔小〕牧羊,不习仕宦,不愿也。」使者曰:「家岂有冤,欲言事乎?」式曰:「臣生与人亡所争,邑人贫者贷之,〔一〕不善者教之,所居,人皆从式,式何故见冤!」使者曰:「苟,子何欲?」〔二〕式曰:「天子诛匈奴,愚以为贤者宜死节,有财者宜输之,如此而匈奴可灭也。」使者以闻。上以语丞相弘。弘曰:「此非人情。不轨之臣〔三〕不可以为化而乱法,愿陛下勿许。」上不报,数岁乃罢式。式归,复田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贷音土戴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子苟如此输财,必有所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轨亦法也。」

岁余,会浑邪等降,县官费众,仓府空,〔一〕贫民大徙,皆卬给县官,〔二〕无以尽赡。式复持钱二十万与河南太守,以给徙民。河南上富人助贫民者,上识式姓名,曰:「是固前欲输其家半财助边。」乃赐式外繇四百人,〔三〕式又尽复与官。是时富豪皆争匿财,〔四〕唯式尤欲助费。上于是以式终长者,乃召拜式为中郎,赐爵左庶长,〔五〕田十顷,布告天下,尊显以风百姓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仓,粟所积也。府,钱所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外繇谓戍边也。一人出三百钱,谓之过更。式岁得十二万钱也。一说,在繇役之外得复除四百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一说是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匿,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第十爵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初式不愿为郎,上曰:「吾有羊在上林中,欲令子牧之。」式既为郎,布衣屮蹻而牧羊。〔一〕岁余,羊肥息。〔二〕上过其羊所,善之。式曰:「非独羊也,治民亦犹是矣。以时起居,恶者辄去〔三〕,毋令败群。」上奇其言,欲试使治民。拜式缑氏令,缑氏便之;迁成皋令,将漕最。〔四〕上以式朴忠,〔五〕拜为齐王太傅,转为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蹻,即今之鞋也,南方谓之蹻。字本作屩,并音居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息,生也。言羊既肥而又生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县令而又使(令)领漕,其课最上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朴,质也。」

会吕嘉反,式上书曰:「臣闻主媿臣死。群臣宜尽死节,其驽下者宜出财以佐军,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。〔一〕臣愿与子男〔二〕及临菑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,以尽臣节。」〔三〕上贤之,下诏曰:「朕闻报德以德,报怨以直。〔四〕今天下不幸有事,郡县诸侯未有奋繇直道者也。〔五〕齐相雅行躬耕,〔六〕随牧蓄番,辄分昆弟,更造,〔七〕不为利惑。〔八〕日者北边有兴,〔九〕上书助官。往年西河岁恶,率齐人入粟。〔一0〕今又首奋,〔一一〕虽未战,可谓义形于内矣。〔一二〕其赐式爵关内侯,黄金四(百)〔十〕斤,田十顷,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国家威强而不见侵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子男,自谓其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军而致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〔曰〕『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』,故诏引之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未有奋迅乐出身劳于徭役者也。」臣瓒曰:「言未有奋厉于正直之道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奋,愤激也。繇读与由同。由,从也。直道,谓报怨以直,征南越也。言无欲奋厉而从于报怨之道也。」

〔六〕臣瓒曰:「雅,素也。言卜式躬耕于野,不要名利。」晋灼曰:「雅,正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言其行雅正,又躬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其蓄牧滋多,则与昆弟,而更自营为也。番音扶元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不惑于利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日者,往日也。兴谓发军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岁恶,犹凶岁也。礼记曰『岁凶,年谷不登』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为首而奋厉,愿从军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形,见也。」

元鼎中,征式代石庆为御史大夫。式既在位,言郡国不便盐铁而船有算,可罢。上由是不说式。〔一〕明年当封禅,式又不习文章,贬秩为太子太傅,以儿宽代之。式以寿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儿宽,千乘人也。〔一〕治尚书,事欧阳生。以郡国选诣博士,受业孔安国。贫无资用,尝为弟子都养。〔二〕时行赁作,带经而鉏,休息辄读诵,其精如此。以射策为掌故,功次,补廷尉文学卒史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千乘郡千乘县也。儿音五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都,凡众也。养,主给烹炊者也。贫无资用,故供诸弟子烹炊也。养音弋向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秩六百石,旧郡亦有也。」臣瓒曰:「汉注卒史秩百石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宽为人温良,有廉知自将,〔一〕善属文,〔二〕然懦于武〔三〕,口弗能发明也。时张汤为廷尉,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,〔四〕而宽以儒生在其间,见谓不习事,不署曹,〔五〕除为从史,〔六〕之北地视畜数年。〔七〕还至府,上畜簿,〔八〕会廷尉时有疑奏,已再见却矣,〔九〕掾史莫知所为。宽为言其意,掾史因使宽为奏。奏成,读之皆服,以白廷尉汤。汤大惊,召宽与语,乃奇其材,以为掾。上宽所作奏,实时得可。异日,汤见上。问曰:「前奏非俗吏所及,谁为之者?汤言儿宽。上曰:「吾固闻之久矣。」汤由是乡学,〔一0〕以宽为奏谳掾,以古法义决疑狱,甚重之。及汤为御史大夫,以宽为掾,举侍御史。见上,语经学。上说之,〔一一〕从问尚书一篇。擢为中大夫,迁左内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将,卫也,以智自卫护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缀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懦,柔也,音乃唤反,又音儒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史谓善史书者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不署为列曹也。」师古曰:「署,表也,置也。凡言署官,表其秩位,置立为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从史者,但只随官僚,不主文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畜谓廷尉之畜在北地者,若今诸司公廨牛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簿谓文计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宽既治民,劝农业,缓刑罚,理狱讼,卑体下士,务在于得人心;〔一〕择用仁厚士,推情与下,不求名声,吏民大信爱之。宽表奏开六辅渠,〔二〕定水令以广溉田。〔三〕收租税,时裁阔狭,与民相假贷,〔四〕以故租多不入。后有军发,左内史以负租课殿,当免。民闻当免,皆恐失之,大家牛车,小家担负,输租襁属不绝,〔五〕课更以最。上由此愈奇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二〕韦昭曰:「六辅谓京兆、冯翊、扶风、河东、河南、河内也。」刘德曰:「于六辅界中为渠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沟洫志云『儿宽为左内史,奏请穿六辅渠以益溉郑国旁高卬之田』,此则于郑国渠上流南岸更开六道小渠以辅助溉灌耳。今雍州云阳、三原两县界此渠尚存,乡人名曰六渠,亦号辅渠。故河渠书云『关内则辅渠、灵轵』是也,焉说三河之地哉!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用水之次具立法,令皆得其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有贫弱及农要之时不即征收也。贷音土代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襁,索也,言输者接连,不绝于道,若绳索之相属也,犹今言续索矣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及议欲放古巡狩封禅之事,〔一〕诸儒对者五十余人,未能有所定。先是,司马相如病死,有遗书,颂功德,言符瑞,足以封泰山。上奇其书,以问宽,宽对曰:「陛下躬发圣德,统楫群元,〔二〕宗祀天地,荐礼百神,精神所乡,征兆必报,〔三〕天地并应,符瑞昭明。其封泰山,禅梁父,昭姓考瑞,帝王之盛节也。然享荐之义,不着于经,〔四〕以为封禅告成,合祛于天地神祇,〔五〕祗戒精专以接神明。总百官之职,各称事宜而为之节文。〔六〕唯圣主所由,制定其当,〔七〕非群臣之所能列。今将举大事,优游数年,〔八〕使群臣得人自尽,终莫能成。〔九〕唯天子建中和之极,兼总条贯〔一0〕,金声而玉振之,〔一一〕以顺成天庆,垂万世之基。」上然之,乃自制仪,采儒术以文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统,察;楫,聚也。」如淳曰:「历数之元也。」臣瓒曰:「统犹总览也。楫当作辑。」师古曰:「辑、楫与集,三字并同。虞书曰『楫五瑞』是也,其字从木。瓒曰当为辑,不通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征,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封禅之享荐也,以非常礼,故经无其文。着音竹箸反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祛,开散;合,闭也。开闭于天地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当犹中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不决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所言不同,各有执见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极,正也。周礼曰『以为人极』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振扬德音,如金玉之声也。」

既成,将用事,拜宽为御史大夫,从东封泰山,还登明堂。宽上寿曰:「臣闻三代改制,属象相因。〔一〕间者圣统废绝,〔二〕陛下发愤,合指天地,祖立明堂辟雍,〔三〕宗祀泰一,〔四〕六律五声,〔五〕幽赞圣意,〔六〕神乐四合,各有方象,〔七〕以丞嘉祀,为万世则,〔八〕天下幸甚。将建大元本瑞,登告岱宗,发祉闿门,以候景至。癸亥宗祀,日宣重光;上元甲子,肃邕永享。〔九〕光辉充塞,天文粲然,〔一0〕(充)〔见〕象日昭,报降符应。〔一一〕臣宽奉觞再拜,上千万岁寿。」制曰:「敬举君之觞。」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政教之法象相因属也。」师古曰:「属,连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圣统,圣人之遗业,谓礼文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祖,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宗,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六律,谓黄钟、太蔟、姑洗、蕤宾、夷则、无射也。五声,宫、商、角、征、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幽,深也。赞,明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四方色及五神祭祀声乐各有等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则,法也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太平之世,日抱重光,谓日有重日也。」苏林曰:「将,甫始之辞也。太元,太初历也。本瑞,谓白麟、宝鼎之属也。以候景至,冬至之景也。上元甲子,太初元年甲子朔旦冬至也。」师古曰:「宗,尊也。肃,敬也。雍,和也。既敬且和,则长为天所亨也。闿读与开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粲然,明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(大)〔天〕显示景象,日日昭明也。降下符应,以报德化。」

后太史令司马迁等言:「历纪坏废,汉兴未改正朔,宜可正。」上乃诏宽与迁等共定汉太初历。语在律历志。

初梁相褚大通五经,为博士,时宽为弟子。及御史大夫缺,征褚大,大自以为得御史大夫。至洛阳,闻儿宽为之,褚大笑。及至,与宽议封禅于上前,大不能及,退而服曰:「上诚知人。」宽为御史大夫,以称意任职,故久无有所匡谏于上,官属易之。〔一〕居位九岁,以官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,轻也,音弋(鼓)〔豉〕反。」

赞曰:公孙弘、卜式、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爵,〔一〕远迹羊豕之间,〔二〕非遇其时,焉能致此位乎?〔三〕是时,汉兴六十余载,海内艾安,〔四〕府库充实,而四夷未宾,制度多阙。上方欲用文武,求之如弗及,〔五〕始以蒲轮迎枚生,见主父而叹息。〔六〕群士慕向,异人并出。卜式拔于刍牧,弘羊擢于贾竖,卫青奋于奴仆,日磾出于降虏,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(明)〔朋〕已。〔七〕汉之得人,于兹为盛,儒雅则公孙弘、董仲舒、儿宽,笃行则石建、石庆,质直则汲黯、卜式,推贤则韩安国、郑当时,定令则赵禹、张汤,文章则司马迁、相如,滑稽则东方朔、枚皋,〔八〕应对则严助、朱买臣,历数则唐都、洛下闳,协律则李延年,运筹则桑弘羊,奉使则张骞、苏武,将率则卫青、霍去病,受遗则霍光、金日磾,其余不可胜纪。〔九〕是以兴造功业,制度遗文,后世莫及。孝宣承统,纂修洪业,亦讲论六艺,招选茂异,而萧望之、梁丘贺、夏侯胜、韦玄成、严彭祖、尹更始以儒术进,刘向、王褒以文章显,将相则张安世、赵充国、魏相、丙吉、于定国、杜延年,治民则黄霸、王成、龚遂、郑弘、召信臣、〔一0〕韩延寿、尹翁归、赵广汉、严延年、张敞之属,皆有功迹见述于世。参其名臣,亦其次也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渐,进也。鸿一举而进千里者,羽翼之材也。弘等皆以大材初为俗所薄,若燕爵不知鸿志也。」师古曰:「易渐卦上九爻辞曰:『鸿渐于陆,其羽可以为仪。』鸿,大鸟。渐,进也。高平曰陆。言鸿进于陆,以其羽翼为威仪也。喻弘等皆有鸿之羽仪,未进之时,燕爵所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远窜其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焉,于(曰)〔何〕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恐失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言『公皆安在?何相见之晚!』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版筑,傅说也。饭牛,宁戚也。已,语终辞也。饭音扶晚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滑稽,转利之称也。滑,乱也。稽,碍也。言其变乱无留碍也。一说,稽,考也。言可滑乱不可考校也。滑音骨。稽音工奚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纪,记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次于武帝时。」

校勘记

二六一四页三行〔敢〕问子大夫: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敢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敢」字是。

二六一五页四行夫厚(当)〔赏〕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赏」,此误。

二六一五页七行凡此八者,治〔民〕之本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民」字。

二六一五页一四行(师古)〔李奇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李奇」,此误。

二六一六页一三行通〔壅〕塞之涂,钱大昭说「通」下脱「壅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壅」字。

二六一七页一三行鲁(斑)〔班〕门殿本作「班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班」是。

二六二一页八行不精(凿)〔〕也。李桢说「凿」当作「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」。

二六二二页二行陛下(下)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,景佑、殿本都不重「下」字。

二六二二页四行守成〔上〕文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上」字。王先谦说据下颜注当有。

二六二五页一行自(少)〔小〕牧羊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小」。

二六二六页一四行为县令而又使(令)领漕,景佑、殿本都无下「令」字。

二六二七页五行黄金四(百)〔十〕斤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十」。王先谦说,以理度之,「十」字是。

二六二七页九行论语称孔子〔曰〕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曰」字,此脱。

二六三二页五行(充)〔见〕象日昭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见」。

二六三三页三行言(大)〔天〕显示景象,殿本作「天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天」是。

二六三三页九行音弋(鼓)〔豉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豉」,此误。

二六三三页一四行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(明)〔朋〕已。殿本作「朋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二六三四页一三行焉,于(曰)〔何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何」,此误。

汉书卷五十九

张汤传第二十九

张汤,杜陵人也。父为长安丞,出,汤为儿守舍。〔一〕还,鼠盗肉,父怒,笞汤。汤掘熏得鼠及余肉,劾鼠掠治,传爰书,讯鞫论报,〔二〕并取鼠与肉,具狱磔堂下。〔三〕父见之,视文辞如老狱吏,大惊,遂使书狱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称为儿者,言其尚幼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谓传逮,若今之追逮赴对也。爰,换也,以文书代换其口辞也。讯,考问也。鞫,穷也,谓穷核之也。论报,谓上论之而获报也。讯音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具为治狱之文,处正其罪而磔鼠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决狱之书,谓律令也。」

父死后,汤为长安吏。周阳侯为诸卿时,〔一〕尝系长安,汤倾身事之。及出为侯,大与汤交,遍见贵人。汤给事内史,为宁成掾,以汤为无害,言大府,〔二〕调茂陵尉,〔三〕治方中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府,丞相府也。无害,言其最胜也,解在萧何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,选以为此官也。调音徒钓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方中,陵上土作方也,汤主治之。」苏林曰:「

天子即位,豫作陵,讳之,故言方中,或言斥土。」如淳曰:「汉注陵方中用地一顷,深十二丈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古谓掘地为坑曰方,今荆楚俗土功筑作算程课者,犹以方计之,非谓避讳也。」

武安侯为丞相,〔一〕征汤为史,荐补侍御史。治陈皇后巫蛊狱,深竟党与,上以为能,迁太中大夫。与赵禹共定诸律令,务在深文,拘守职之吏。〔二〕已而禹至少府,汤为廷尉,两人交驩,兄事禹。〔三〕禹志在奉公孤立,而汤舞知以御人。〔四〕始为小吏,干没,与长安富贾田甲、鱼翁叔之属交私。〔五〕及列九卿,收接天下名士大夫,己心内虽不合,然阳浮道与之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田蚡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拘刻于守职之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事之如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舞弄其智,制御它人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干没,射成败也。」如淳曰:「豫居物以待之,得利为干,失利为没。」师古曰:「干音干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阳以道义为交,非其中心,故云浮也。」

是时,上方乡文学,〔一〕汤决大狱,欲傅古义,〔二〕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、春秋,补廷尉史,平亭疑法。奏谳疑,〔三〕必奏先为上分别其原,上所是,受而着谳法廷尉挈令,〔四〕扬主之明〔五〕。奏事即谴,汤摧谢,〔六〕乡上意所便,〔七〕必引正监掾史贤者,曰:「固为臣议,如(此)上责臣,〔八〕臣弗用,愚抵此。」〔九〕罪常释。〔一0〕间即奏事,上善之,曰:「臣非知为此奏,乃监、掾、史某所为。」〔一一〕其欲荐吏,扬人之善解人之过如此。所治即上意所欲罪,予监吏深刻者;即上意所欲释,予监吏轻平者。所治即豪,必舞文巧诋;〔一二〕即下户羸弱,时口言「虽文致法,上裁察。」于是往往释汤所言。〔一三〕汤至于大吏,内行修,交通宾客饮食,于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,调护之尤厚。〔一四〕其造请诸公,不避寒暑。〔一五〕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,然得此声誉。而深刻吏多为爪牙用者,依于文学之士。丞相弘数称其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亭亦平也。」师古曰:「亭,均也,调也。言平均疑法及为谳疑奏之。」

〔四〕韦昭曰:「在板挈也。」师古曰:「着谓明书之也。挈,狱讼之要也。书于谳法挈令以为后式也。挈音口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此自天子之意,非由臣下有司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深自挫按也。」师古曰:「若上有责,即摧折而谢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如天子责汤之指而言其端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如上之意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坐不用诸掾语,故至于此。」

〔一0〕臣瓒曰:「谓常见原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间谓非当朝奏者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诋,诬也,音丁礼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一三〕李奇曰:「先见上口言之,欲与轻平,故皆见原释也。」如淳曰:「虽文书按察致下户之罪,汤以先口解之矣。上以汤言,辄裁察之,轻其罪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、如二说皆非也。此言下户羸弱,汤欲佐助,虽具文奏之,而又口奏,言虽律令之文合致此罪,听上裁察,盖为此人希恩宥也。于是上得汤言,往往释其人罪,非未奏之前口豫言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调,和适之。令得其所也。护谓保佑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造,至诣也。请,谒问也。造音七到反。」

及治淮南、衡山、江都反狱,皆穷根本。严助、伍被,上欲释之,汤争曰:「伍被本造反谋,而助亲幸出入禁闼腹心之臣,乃交私诸侯,如此弗诛,后不可治。」上可论之。〔一〕其治狱所巧排大臣自以为功,多此类。繇是益尊任,〔二〕迁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可汤所奏而论决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会浑邪等降汉,大兴兵伐匈奴,山东水旱,贫民流徙,皆卬给县官,〔一〕县官空虚。汤承上指,请造白金及五铢钱,笼天下盐铁,〔二〕排富商大贾,出告缗令,鉏豪强并兼之家,舞文巧诋以辅法。〔三〕汤每朝奏事,语国家用,日旰,〔四〕天子忘食。丞相取充位,〔五〕天下事皆决汤。百姓不安其生,骚动,县官所兴未获其利,奸吏并侵渔,〔六〕于是痛绳以罪。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。汤尝病,上自至舍视,其隆贵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笼罗其事,皆令利入官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辅,助也。以巧诋助法,言不公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旰,晚也。论事既多,至于日晚。旰音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但充其位而已,无所造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并,且也。」

匈奴求和亲,群臣议前,〔一〕博士狄山曰:「和亲便。」上问其便,山曰:「兵,凶器,未易数动。〔二〕高帝欲伐匈奴,大困平城,乃遂结和亲。孝惠、高后时,天下安乐,及文帝欲事匈奴,北边萧然苦兵。〔三〕孝景时,吴楚七国反,景帝往来东宫间,〔四〕天下寒心数月。〔五〕吴楚已破,竟景帝不言兵,〔六〕天下富实。今自陛下兴兵击匈奴,中国以空虚,边大困贫。由是观之,不如和亲。」上问汤,汤曰:「此愚儒无知。」狄山曰:「臣固愚忠,若御史大夫汤,乃诈忠。汤之治淮南、江都,以深文痛诋诸侯,别疏骨肉,使藩臣不自安,臣固知汤之(为)诈忠。」于是上作色曰:「吾使生居一郡,能无使虏入盗乎?」〔七〕山曰:「不能。」曰:「居一县?」曰:「不能。」复曰:「居一鄣间?」〔八〕山自度辩穷且下吏,〔九〕曰:「能。」乃遣山乘鄣。〔一0〕至月余,匈奴斩山头而去。是后群臣震詟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上前议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难可屡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萧然犹骚然,扰动之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谘谋于太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惧于兵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讫景帝之身更不议征伐之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博士之官,故呼为生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鄣谓塞上要险之处,别筑为城,因置吏士而为鄣蔽以扞寇也。鄣音之向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度,计也。见诘自辩而辞穷,当下吏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,登而守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震,动也。詟,失(失)气也。詟音之涉反。」

汤客田甲虽贾人,有贤操,〔一〕始汤为小吏,与钱通,〔二〕及为大吏,而甲所以责汤行义,有烈士之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操谓所执持之志行也。音千到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小吏之时与田甲为钱财之交。」

汤为御史大夫七岁,败。

河东人李文,故尝与汤有隙,已而为御史中丞,荐数从中文事有可以伤汤者,不能为地。〔一〕汤有所爱史鲁谒居,知汤弗平,使人上飞变告文奸事。〔二〕事下汤,汤治论杀文,而汤心知谒居为之。上问:「变事从迹安起?」〔三〕汤阳惊曰:「此殆文故人怨之。」〔四〕谒居病卧闾里主人,汤自往视病,为谒居摩足。赵国以冶铸为业,王数讼铁官事,汤常排赵王。赵王求汤阴事。谒居尝案赵王,赵王怨之,并上书告:「汤大臣也,史谒居有病,汤至为摩足,疑与为大奸。」事下廷尉。谒居病死,事连其弟,弟系导官。〔五〕汤亦治它囚导官,见谒居弟,欲阴为之,而阳不省。〔六〕谒居弟不知而怨汤,使人上书,告汤与谒居谋,(兵)〔共〕变李文。事下减宣。宣尝与汤有隙,及得此事,穷竟其事,未奏也。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,〔七〕丞相青翟朝,与汤约俱谢,〔八〕至前,〔九〕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,当谢,汤无与也,不谢。〔一0〕丞相谢,上使御史案其事。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,〔一一〕丞相患之。三长史皆害汤,欲陷之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荐,藉也。文与汤故有隙,已而为御史中丞,藉己在内台,中文书有可用伤汤者因会致之,不能为汤作道地。」苏林曰:「荐,仍也。」师古曰:「荐、数义同,苏说是也。数数在中,其有文书事可用伤汤者,不为作道地也。荐音在见反。数音所角反。大雅云汉之诗曰『饥馑荐臻』,字亦如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飞变犹言急变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踪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汉仪注狱二十六所,导官无狱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苏说非也。导,择也。以主择米,故曰导官。事见百官表。时或以诸狱皆满,故权寄在此署系之,非本狱所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瘗,埋也,埋钱于园陵以送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将入朝之时为此要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至天子之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与读曰豫。无豫谓不干其事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见知故纵,以其罪罪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百官表丞相有两长史,今此云三者,盖以守者,非正员也。」

始,长史朱买臣素怨汤,语在其传。王朝,齐人,以术至右内史。边通学短长,〔一〕刚暴人也,官至济南相。故皆居汤右,〔二〕已而失官,守长史,诎体于汤。〔三〕汤数行丞相事,知此三长史素贵,常陵折之,故三长史合谋曰:「始汤约与君谢,已而卖君;今欲劾君以宗庙事,此欲代君耳。吾知汤阴事。」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,〔四〕曰汤且欲为请奏,信辄先知之,居物致富,与汤分之。〔五〕及它奸事。事辞颇闻。〔六〕上问汤曰:「吾所为,贾人辄知,益居其物,〔七〕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。」〔八〕汤不谢,又阳惊曰:「

固宜有。」减宣亦奏谒居事。上以汤怀诈面欺,〔九〕使使八辈簿责汤。〔一0〕汤具自道无此,不服。于是上使赵禹责汤。禹至,让汤曰:〔一一〕「君何不知分也!〔一二〕君所治,夷灭者几何人矣!〔一三〕今人言君皆有状,天子重致君狱,〔一四〕欲令君自为计,〔一五〕何多以对为?」〔一六〕汤乃为书谢曰:「汤无尺寸之功,起刀笔吏,陛下幸致位三公,无以塞责。〔一七〕然谋陷汤者,三长史也。」遂自杀。

〔一〕(师古)〔应劭〕曰:「短长术兴于六国时,长短其语,隐谬用相激怒也。」张晏曰:「苏秦、张仪之谋,趣彼为短,归此为长,战国策名长短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旧在汤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拜伏也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左,证左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之左者,言除罪人正身之外,又取其左右者考问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居谓储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闻于天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益,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类,似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对面欺诬也。」

〔一0〕苏林曰:「簿音主簿之簿。簿,悉责也。」师古曰:「以文簿次第一一责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让亦责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几音居起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重犹难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引决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言何用多对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塞,当也。」

汤死,家产直不过五百金,皆所得奉赐,〔一〕无它赢。〔二〕昆弟诸子欲厚葬汤,汤母曰:「汤为天子大臣,被恶言而死,〔三〕何厚葬为!」载以牛车,有棺而无椁。上闻之,曰:「非此母不生此子。」乃尽按诛三长史。丞相青翟自杀。出田信。上惜汤,复稍进其子安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赢,余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被,加也,音皮义反。」

安世字子孺,少以父任为郎。用善书给事尚书,〔一〕精力于职,休沐未尝出。上行幸河东,尝亡书三箧,诏问莫能知,唯安世识之,〔二〕具作其事。后购求得书,以相校无所遗失。上奇其材,擢为尚书令,迁光禄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尚书中给事也。给,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识,记也,音式志反。」

昭帝即位,大将军霍光秉政,以安世笃行,〔一〕光亲重之。会左将军上官桀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皆与燕王、盖主谋反诛,光以朝无旧臣,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,以自副焉。久之,天子下诏曰:「右将军光禄勋安世辅政宿卫,肃敬不怠,十有三年,咸以康宁。夫亲亲任贤,唐虞之道也,其封安世为富平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明年,昭帝崩,未葬,大将军光白太后,徙安世为车骑将军,与共征立昌邑王。王行淫乱,光复与安世谋废王,尊立宣帝。帝初即位,褒赏大臣,〔下〕诏曰:「夫褒有德,赏有功,古今之通义也。车骑将军光禄勋富平侯安世,宿卫忠正,宣德明恩,勤劳国家,守职秉义,以安宗庙,其益封万六百户,功次大将军光。」安世子千秋、延寿、彭祖,皆中郎将侍中。

大将军光薨后数月,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:「圣王褒有德以怀万方,〔一〕显有功以劝百寮,是以朝廷尊荣,天下乡风。〔二〕国家承祖宗之业,制诸侯之重,新失大将军,宜宣章盛德以示天下,显明功臣以填藩国。〔三〕毋空大位,以塞争权,〔四〕所以安社稷绝未萌也。〔五〕车骑将军安世事孝武皇帝三十余年,忠信谨厚,勤劳政事,夙夜不怠,与大将军定策,天下受其福,国家重臣也,宜尊其位,以为大将军,毋令领光禄勋事,使专精神,忧念天下,思惟得失。安世子延寿重厚,可以为光禄勋,领宿卫臣。」上亦欲用之。安世闻指,惧不敢当,请间求见,免冠顿首曰:「老臣耳妄闻,言之为先事,不言情不达,〔六〕诚自量不足以居大位,继大将军后。唯天子财哀,以全老臣之命。」〔七〕上笑曰:「君言泰谦。君而不可,尚谁可者!」〔八〕安世深辞弗能得。后数日,竟拜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领尚书事。数月,罢车骑将军屯兵,更为卫将军,两宫卫尉,城门、北军兵属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怀,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大臣位空,则起争夺之权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未萌,谓变故未生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事未施行而遽言之,故曰先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君尚不可,谁更可也!」

时霍光子禹为右将军,上亦以禹为大司马,罢其右将军屯兵,以虚尊加之,而实夺其众。后岁余,禹谋反,夷宗族,安世素小心畏忌,已内忧矣。〔一〕其女孙敬为霍氏外属妇,〔二〕当相坐,安世瘦惧,形于颜色。〔三〕上怪而怜之,以问左右,乃赦敬,以慰其意。安世浸恐。〔四〕职典枢机,以谨慎周密自着,外内无间。〔五〕每定大政,已决,辄移病出,〔六〕闻有诏令,乃惊,使吏之丞相府问焉。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忌者,戒盈满之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女孙,即今所谓孙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形,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浸,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间,隙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移病,谓移书言病也。一曰以病而移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尝有所荐,其人来谢,安世大恨,以为举贤达能,岂有私谢邪?绝勿复为通。〔一〕有郎功高不调,〔二〕自言,安世应曰:「君之功高,明主所知。人臣执事,何长短而自言乎!」绝不许。已而郎果迁。〔三〕莫府长史迁,辞去之官,安世问以过失。〔四〕长史曰:「将军为明主股肱,而士无所进,论者以为讥。」安世曰:「明主在上,贤不肖较然,〔五〕臣下自修而已,何知士而荐之?」其欲匿名迹远权势如此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有欲谢者,皆不通也。一曰告此人而绝之,更不与相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安世外阳距之,而实令其迁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问己有何失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较,明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,音于万反。」

为光禄勋,郎有醉小便殿上,主事白行法,安世曰:「何以知其不反水浆邪?〔一〕如何以小过成罪!」郎淫官婢,婢兄自言,安世曰:「奴以恚怒,诬污衣冠。」(自)〔告〕署适奴。〔二〕其隐人过失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反读曰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安世自见父子尊显,怀不自安,为子延寿求出补吏,上以为北地太守。岁余,上闵安世年老,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。

初,安世兄贺幸于卫太子,太子败,宾客皆诛,安世为贺上书,得下蚕室。〔一〕后为掖庭令,而宣帝以皇曾孙收养掖庭。贺内伤太子无辜,而曾孙孤幼,所以视养拊循,恩甚密焉。及曾孙壮大,贺教书,令受诗,为取许妃,以家财聘之。曾孙数有征怪,〔二〕语在宣纪。贺闻知,为安世道之,称其材美。安世辄绝止,以为少主在上,不宜称述曾孙。及宣帝即位,而贺已死。上谓安世曰:「掖(廷)〔

庭〕令平生称我,将军止之,是也。」上追思贺恩,欲封其冢为恩德侯,置守冢二百家。〔三〕贺有一子蚤死,〔四〕无子,子安世小男彭祖。〔五〕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,指欲封之,先赐爵关内侯。故安世深辞贺封,又求损守冢户数,稍减至三十户。上曰:「吾自为掖(廷)〔庭〕令,非为将军也。」安世乃止,不敢复言。遂下诏曰:「其为故掖(廷)〔庭〕令张贺置守冢三十家。」上自处置其里〔六〕,居冢西斗鸡翁舍南,上少时所尝游处也。明年,复下诏曰:「朕微眇时,故掖(廷)〔庭〕令张贺辅道朕躬,〔七〕修文学经术,恩惠卓异,厥功茂焉。诗云:『无言不雠,无德不报。』〔八〕其封贺弟子侍中关内侯彭祖为阳都侯,赐贺谥曰阳都哀侯。」时贺有孤孙霸,年七岁,拜为散骑中郎将,赐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。安世以父子封侯,在位大盛,乃辞禄。诏都内别臧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腐刑也。凡养蚕者,欲其温而早成,故为密室蓄火以置之。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,须入密室乃得以全,因呼为蚕室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征,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身死追封,故云封冢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养以为子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处,安也,音昌汝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大雅抑之诗。」

〔九〕文颖曰:「都内,主臧官也。」张晏曰:「安世以还官,官不簿也。」

安世尊为公侯,食邑万户,然身衣弋绨,〔一〕夫人自纺绩,家童七百人,皆有手技作事,内治产业,累积纤微,是以能殖其货〔二〕,富于大将军光。天子甚尊惮大将军,然内亲安世,心密于光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弋,黑色也。绨,厚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殖,生也。」

元康四年春,安世病,上疏归侯,乞骸骨。天子报曰:「将军年老被病,朕甚闵之。虽不能视事,折冲万里,君先帝大臣,明于治乱,朕所不及,得数问焉,〔一〕何感而上书归卫将军富平侯印?〔二〕薄朕忘故,〔三〕非所望也!愿将军强餐食,近医药,专精神,以辅天年。」安世复强起视事,至秋薨。天子赠印绶,送以轻车介士,〔四〕谥曰敬侯。赐茔杜东,〔五〕将作穿复土,起冢祠堂。子延寿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意所不及者,即以问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感,恨也,音胡闇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本望君重于此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薄犹嫌也,君意嫌朕遗忘故旧,而求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轻车,古之战车。续汉书曰『雕朱轮舆,不巾不盖,菑矛戟幢(也)麾,弩。』介士谓甲士也。菑,插也。,皮箧盛弩也。菑音侧事反。音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茔,冢地也。」

延寿已历位九卿,既嗣侯,国在陈留,别邑在魏郡,租入岁千余万。延寿自以身无功德,何以能久堪先人大国,数上书让减户邑,又因弟阳都侯彭祖口陈至诚。天子以为有让,乃徙封平原,并一国,户口如故,而租税减半。薨,谥曰爱侯。子勃嗣,为散骑谏大夫。

元帝初即位,诏列侯举茂材,勃举太官献丞陈汤。〔一〕汤有罪,勃坐削户二百,会薨,故赐谥曰缪侯。〔二〕后汤立功西域,世以勃为知人。子临嗣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献丞,主贡献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所举不得人,故加恶谥。(谬)〔缪〕者,妄也。」

临亦谦俭,每登阁殿,常叹曰:「桑、霍为我戒,岂不厚哉!」〔一〕且死,分施宗族故旧,〔二〕薄葬不起坟。临尚敬武公主〔三〕。薨,子放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桑,桑弘羊也。霍,霍禹也。言以骄奢致祸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将死之时,多以财分施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成帝姊也。」(陈)〔臣〕瓒曰:「敬武公主是元帝姊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薛宣传云主怒曰:『嫂何以取妺杀之?』既谓元后为嫂,是则元帝妺也。」

鸿嘉中,上欲遵武帝故事,与近臣游宴,放以公主子开敏得幸。放取皇后弟平恩侯许嘉女,上为放供张,〔一〕赐甲第,充以乘舆服饰,号为天子取妇,皇后嫁女。大官私官并供(具)〔其〕第,〔二〕两宫使者冠盖不绝,赏赐以千万数。放为侍中中郎将,监平乐屯兵,置莫府,仪比将军。与上卧起,宠爱殊绝,常从为微行出游,北至甘泉,南至长杨、五莋,〔三〕斗鸡走马长安中,积数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供音居用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私官,皇后之官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莋与柞同。」

是时上诸舅皆害其宠,白太后。太后以上春秋富,动作不节,甚以过放。〔一〕时数有灾异,议者归咎放等。于是丞相宣、御史大夫方进〔二〕奏:「放骄蹇纵恣,奢淫不制。前侍御史修等四人奉使至放家逐名捕贼,〔三〕时放见在,奴从者闭门设兵弩射吏,距使者不肯内。知男子李游君欲献女,使乐府音监景武强求不得,〔四〕使奴康等之其家,贼伤三人。又以县官事怨乐府游徼莽,〔五〕而使大奴骏等四十余人群党盛兵弩,白昼入乐府攻射官寺,缚束长吏子弟,斫破器物,宫中皆奔走伏匿。〔六〕莽自髡钳,衣赭衣,及守令史调等皆徒跣叩头谢放,放乃止。奴从者支属并乘权势为暴虐,至求吏妻不得,杀其夫,或恚一人,妄杀其亲属,辄亡入放(弟)〔第〕,不得,幸得勿治。放行轻薄,连犯大恶,有感动阴阳之咎,为臣不忠首,〔七〕罪名虽显,前蒙恩。骄逸悖理,〔八〕与背畔无异,臣子之恶,莫大于是,不宜宿卫在位。臣请免放归国,以销众邪之萌,厌海内之心。」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放为罪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薛宣、翟方进。」

〔三〕刘德曰:「谓诏捕罪人有名者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音监,监主乐人也。姓景名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乐府之游徼名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不忠之罪放为首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萌,始生者也。厌,满也,音一艳反。」

上不得已,〔一〕左迁放为北地都尉。数月,复征入侍中。太后以放为言,出放为天水属国都尉。永始、元延间,比年日蚀,〔二〕故久不还放,玺书劳问不绝。居岁余,征放归第视母公主疾。数月,主有瘳,出放为河东都尉。上虽爱放,然上迫太后,下用大臣,故常涕泣而遣之。后复征放为侍中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。岁余,丞相方进复奏放,上不得已,免放,赐钱五百万,遣就国。数月,成帝崩,放思慕哭泣而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初,安世长子千秋与霍光子禹俱为中郎将,将兵随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乌桓。还,谒大将军光,问千秋战斗方略,山川形势,千秋口对兵事,画地成图,无所忘失。光复问禹,禹不能记,曰:「皆有文书。」光由是贤千秋,以禹为不材,叹曰:「霍氏世衰,张氏兴矣!」及禹诛灭,而安世子孙相继,自宣、元以来为侍中、中常侍、诸曹散骑、列校尉者凡十余人。功臣之世,唯有金氏、张氏,亲近宠贵,比于外戚。

放子纯嗣侯,恭俭自修,明习汉家制度故事,有敬侯遗风。王莽时不失爵,建武中历位至大司空,更封富平之别乡为武始侯。

张汤本居杜陵,安世武、昭、宣世辄随陵,〔一〕凡三徙,复还杜陵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随所事帝,徙处其陵也。」

赞曰:冯商称张汤之先与留侯同祖,而司马迁不言,故阙焉〔一〕。汉兴以来,侯者百数,保国持宠,未有若富平者也。汤虽酷烈,及身蒙咎,其推贤扬善,固宜有后。安世履道,满而不溢。贺之阴德,亦有助云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班固目录冯商,长安人,成帝时以能属书待诏金马门,受诏续太史公书十余篇。」师古曰:「刘歆七略云商阳陵人,治易,事五鹿充宗,能属文,博通强记,与孟柳俱待诏,颇序列传,未卒,会病死。」

校勘记

二六三九页五行固为臣议,如(此)上责臣,〔八〕注〔八〕原在「此」字下。王先谦说「此」是衍文。按史记无「此」字。颜注正解「如上责臣」,当在「臣」字下。

二六四二页三行臣固知汤之(为)诈忠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为」字。

二六四三页一行失(失)气也。王先谦说「失」字误衍。按殿本无。

二六四三页一三行告汤与谒居谋,(兵)〔共〕变李文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共」,此误。

二六四五页一一行(师古)〔应劭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应劭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应劭」是。

二六四七页一四行帝初即位,褒赏大臣,〔下〕诏曰: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下」字。

二六五0页一四行(自)〔告〕署适奴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告」。郭嵩焘说作「告」是。

二六五一页九行掖(廷)〔庭〕令平生称我,殿本作「庭」,下同。王先谦说「廷」字误。按景佑本亦误。

二六五三页一0行菑矛戟幢(也)麾,弩。宋祁说别本、浙本无「也」字。王先谦说无「也」字是。

二六五四页五行(谬)〔缪〕者,妄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缪」。

二六五四页一0行(陈)〔臣〕瓒曰: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臣」,此误。

二六五四页一三行大官私官并供(具)〔其〕第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其」,此误。

二六五五页一二行辄亡入放(弟)〔第〕,王先谦说殿本作「第」是。

汉书卷六十

杜周传第三十

杜周,南阳杜衍人也。义纵为南阳太守,以周为爪牙,荐之张汤,为廷尉史。使案边失亡,〔一〕所论杀甚多。奏事中意,任用〔二〕,与减宣更为中丞者十余岁。〔三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边卒多亡也。或曰,郡县主守有所亡失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皆非也。谓因虏入为寇,而失人畜甲兵仓廪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奏事当天子之意旨,故被任用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周少言重迟,〔一〕而内深次骨。〔二〕宣为左内史,周为廷尉,其治大抵放张汤,〔三〕而善候司。〔四〕上所欲挤者,因而陷之;〔五〕上所欲释,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。〔六〕客有谓周曰:「

君为天下决平,不循三尺法,〔七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,狱者固如是乎?」〔八〕周曰:「三尺安出哉?〔九〕前主所是着为律,后主所是疏为令;〔一0〕当时为是,何古之法乎!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迟谓性非敏速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其用法深刻至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抵,大归也。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观望天子意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挤音跻。」师古曰:「挤,坠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见,显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以三尺竹简书法律也。」师古曰:「循,因也,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不当然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安犹焉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着谓明表也。疏谓分条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各当其时而为是也。」

至周为廷尉,诏狱亦益多矣。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,不减百余人。郡吏大府举之廷尉,〔一〕一岁至千余章。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,小者数十人;远者数千里,近者数百里。会狱,〔二〕吏因责如章告劾,〔三〕不服,以掠笞定之。〔四〕于是闻有逮证,皆亡匿。狱久者至更数赦十余岁而相告言,〔五〕大氐尽诋以不道,〔六〕以上廷尉及中都官,诏狱逮至六七万人,〔七〕吏所增加十有余万。〔八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郡吏,太守也。」文颖曰:「大府,公府也。」孟康曰:「举之廷尉,以章劾付廷尉治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举,皆也。言郡吏大府狱事皆归廷尉也。大府,丞相、御史之府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往赴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皆令服罪如所告劾之本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定其辞,令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,历也。其罪或非赦例,故不得除,而久逃亡不出至于十余岁,犹相告言,由周用法深刻故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氐读与抵同。抵,归也。诋,诬也。并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中都官,凡京师诸官府也。狱辞所及,追考问者六七万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吏又于此外以文致之,更增加也。」

周中废,后为执金吾,逐捕桑弘羊、卫皇后昆弟子刻深,上以为尽力无私,迁为御史大夫。

始周为廷史,有一马,〔一〕及久任事,列三公,而两子夹河为郡守,家訾累巨万矣。〔二〕治皆酷暴,唯少子延年行宽厚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廷史,即廷尉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訾与赀同。」

延年字幼公,亦明法律。昭帝初立,大将军霍光秉政,以延年三公子,吏材有余,补军司空。〔一〕始元四年,益州蛮夷反,延年以校尉将南阳士击益州,还,为谏大夫。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盖主、燕王谋为逆乱,假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,以告大司农杨敞。敞惶惧,移病,〔二〕以语延年。延年以闻,桀等伏辜。延年封为建平侯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主狱官也。」如淳曰:「律,营军司空、军中司空各二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移病,谓移书言病也。一曰,以病而移居。」

延年本大将军霍光吏,首发大奸,〔一〕有忠节,由是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。光持刑罚严,延年辅之以宽。治燕王狱时,御史大夫桑弘羊子迁亡,过父故吏侯史吴。〔二〕后迁捕得,伏法。会赦,侯史吴自出系狱,廷尉王平与少府徐仁杂治反事,〔三〕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,非匿反者,乃匿为随者也。〔四〕即以赦令除吴罪。后侍御史治实,〔五〕以桑迁通经术,知父谋反而不谏争,与反者身无异;侯史吴故三百石吏,首匿迁,〔六〕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,吴不得赦。奏请覆治,劾廷尉、少府纵反者。〔七〕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,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。恐光不听,千秋即召中二千石、博士会公车门,议问吴法。〔八〕议者知大将军指,皆执吴为不道。明日,千秋封上众议,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,外内异言,〔九〕遂下廷尉平、少府仁狱。朝廷皆恐丞相坐之。延年乃奏记光争,以为「吏纵罪人,有常法,今更诋吴为不道,恐于法深。〔一0〕又丞相素无所守持,而为好言于下,尽其素行也。〔一一〕至擅召中二千石,甚无状。〔一二〕延年愚,以为丞相久故,及先帝用事,〔一三〕非有大故,不可弃也。间者民颇言狱深,吏为峻诋,〔一四〕今丞相所议,又狱事也,如是以及丞相,恐不合众心。群下讙哗,庶人私议,流言四布,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!」〔一五〕光以廷尉、少府弄法轻重,皆论弃市,而不以及丞相,终与相竟〔一六〕。延年论议持平,合和朝廷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首谓初首先发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侯史,名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交杂同共治之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言桑迁但随坐耳,非自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核其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首匿者,言身为谋首而藏匿人也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(言)〔于〕法律之中吴当得何罪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外则去疾欲尽,内则为其婿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外内,谓外朝及内朝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诋,诬也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非故有所执持,但其素行好与在下人言议耳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无善状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在位已久,是为故旧,又尝及仕先帝而任事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峻谓峭刻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重犹难也。以此为重事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谓终丞相之身无贬黜也。」

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,数为大将军光言:「年岁比不登,流民未尽还,〔一〕宜修孝文时政,示以俭约宽和,顺天心,说民意,年岁宜应。」〔二〕光纳其言,举贤良,议罢酒榷盐铁,皆自延年发之。吏民上书言便宜,有异,辄下延年平处复奏。〔三〕言可官试者,至为县令,或丞相、御史除用,满岁以状闻,或抵其罪法,〔四〕常与两府及廷尉分章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俭约宽和,则丰年当应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先平处其可否,然后奏言。处音昌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言事之人有奸妄者,则(特)致之于罪法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两府,丞相、御史府也。诸章有所疑,使延年决之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上书言事者,其章或下丞相御史,或付延年,故云分章耳,非令决疑也。」

昭帝末,寝疾,征天下名医,延年典领方药。帝崩,昌邑王即位,废,大将军光、车骑将军张安世与大臣议所立。时宣帝养于掖廷,号皇曾孙,与延年中子佗相爱善,延年知曾孙德美,劝光、安世立焉。宣帝即位,褒赏大臣,延年以定策安宗庙,益户二千三百,与始封所食邑凡四千三百户。诏有司论定策功,大司马大将军光功德过太尉绛侯周勃,车骑将军安世、丞相杨敞功比丞相陈平,前将军韩增、御史大夫蔡谊功比颍阴侯灌婴,太仆杜延年功比朱虚侯刘章,后将军赵充国、大司农田延年、少府史乐成功比典客刘揭,〔一〕皆封侯益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据如此传,乐成姓史,而霍光传云使乐成小家子,则又似姓使,功臣侯表乃云便乐成,三者不同。寻史、使一也,故当姓史,或作使字,而表遂误为便耳。」

延年为人安和,备于诸事,〔一〕久典朝政,上任信之,出即奉驾,人给事中,居九卿位十余年,赏赐赂遗,訾数千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皆明习也。」

霍光薨后,子禹与宗族谋反,诛。上以延年霍氏旧人,欲退之,而丞相魏相奏延年素贵用事,官职多奸。遣吏考案,但得苑马多死,官奴婢乏衣食,〔一〕延年坐免官,削户二千。后数月,复召拜为北地太守。延年以故九卿外为边吏,治郡不进,〔二〕上以玺书让延年。〔三〕延年乃选用良吏,捕(系)〔击〕豪强,郡中清静。居岁余,上使谒者赐延年玺书,黄金二十斤,徙为西河太守,治甚有名。五凤中,征入为御史大夫。延年居父官府,不敢当旧位,坐卧皆易其处。是时四夷和,海内平,延年视事三岁,以老病乞骸骨,天子优之,使光禄大夫持节赐延年黄金百斤、(牛)酒,加致医药。延年遂称(

疾)〔病〕笃。赐安车驷马,罢就第。〔四〕后数月薨,谥曰敬侯,子缓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传言延年身不犯法,但丞相致之于罪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于诸郡,不为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安车,坐乘之车也。后汉舆服志云『公列侯安车,朱斑轮,倚鹿较,伏熊轼,皁盖』。倚鹿较者,画立鹿于车之前两藩外也。伏熊轼者,车前横轼为伏熊之形也。」

缓少为郎,本始中以校尉从蒲类将军击匈奴,〔一〕还为谏大夫,迁上谷都尉,雁门太守。父延年薨,征视丧事,拜为太常,治诸陵县,每冬月封具狱日,常去酒省食,〔二〕官属称其有恩。元帝初即位,谷贵民流,永光中西羌反,缓辄上书入钱谷以助用,前后数百万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赵充国也。」臣瓒曰:「征蒲类海,故以为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狱案已具,当论决之,故封上。」

缓六弟,五人至大官,少弟熊历五郡二千石,三州牧刺史,有能名,唯中弟钦官不至而最知名。

钦字子夏,少好经书,家富而目偏盲,〔一〕故不好为吏。茂陵杜邺与钦同姓字,〔二〕俱以材能称京师,故衣冠谓钦为「盲杜子夏」以相别。〔三〕钦恶以疾见诋,〔四〕乃为小冠,高广财二寸〔五〕,由是京师更谓钦为「小冠杜子夏」,而邺为「大冠杜子夏」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盲,目无见也。偏盲者,患一目也。今俗乃以两目无见者始为盲,语移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并字子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衣冠谓士大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财与纔同,古通用字。」

时帝舅大将军王凤以外戚辅政,求贤知自助。凤父顷侯禁与钦兄缓相善,故凤深知钦能,奏请钦为大将军军武库令。职闲无事,钦所好也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钦为人深博有谋。自上为太子时,以好色闻,及即位,皇太后诏采良家女。钦因是说大将军凤曰:「礼壹娶九女,所以极阳数,广嗣重祖也;〔一〕必乡举求窈窕,不问华色,〔二〕所以助德理内也;娣侄虽缺不复补,所以养寿塞争也。〔三〕故后妃有贞淑之行,则胤嗣有贤圣之君;制度有威仪之节,则人君有寿考之福。废而不由,则女德不厌;〔四〕女德不厌,则寿命不究于高年。〔五〕书云『或四三年』,〔六〕言失欲之生害也。〔七〕男子五十,好色未衰;妇人四十,容貌改前。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,而不以礼为制,则其原不可救而后徕异态;后徕异态,则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间适之心。〔八〕是以晋献被纳谗之谤,申生蒙无罪之辜。〔九〕今圣主富于春秋,未有适嗣,方乡术入学,〔一0〕未亲后妃之议。将军辅政,宜因始初之隆,建九女之制,详择有行义之家,求淑女之质,毋必有(声色)〔色声〕音技能,为万世大法。〔一一〕夫少,戒之在色,〔一二〕小卞之作,可为寒心。〔一三〕唯将军常以为忧。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阳数一三五七九,九,数之极也。」臣瓒曰:「

天子一娶九女,夏殷之制也,钦故举前代之约以刺今之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举者,博问乡里而举之也。窈窕,幽闲也。窈音一了反。窕音徒了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媵女之内,兄弟之女则谓之侄,己之女弟则谓之娣。塞,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由,用也,从也。女德不厌,言好色之甚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周书亡逸篇曰『惟湛乐之从,罔或克寿,或十年,或七八年,或五六年,或四三年』,谓逸欲过度则损寿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失读曰佚。佚与逸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间,代也,音居苋反。适读曰嫡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蒙亦被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惟求淑质,无论美色及音声技能,如此,则可为万代法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孔子曰:『君子有三戒,少之时血气未定,戒之在色。』言好色无节则致损败,故戒之也。」

〔一三〕张晏曰:「刺幽王废申后而立褒姒,黜太子宜咎而立伯服也。」臣瓒曰:「小卞之诗,太子之傅作也,哀太子之放逐,愍周室之大坏也。」师古曰:「诗小雅也。二说皆是。卞音盘。」

凤白之太后,太后以为故事无有。钦复重言:〔一〕「诗云『殷监不远,在夏后氏之世』。〔二〕刺戒者至迫近,而省听者常怠忽,〔三〕可不慎哉!前言九女,略陈其祸福,甚可悼惧,窃恐将军不深留意。后妃之制,夭寿治乱存亡之端也。迹三代之季世,览宗、宣之飨国,察近属之符验,〔四〕祸败曷常不由女德?是以佩玉晏鸣,关雎叹之,〔五〕知好色之伐性短年,离制度之生无厌,天下将蒙化,陵夷而成俗也。〔六〕故咏淑女,几以配上,〔七〕忠孝之笃,仁厚之作也。〔八〕夫君亲寿尊,国家治安,诚臣子之至愿,所当勉之也。易曰:『正其本,万物理。』〔九〕凡事论有疑未可立行者,求之往古则典刑无,考之来今则吉凶同,卒摇易之则民心惑,〔一0〕若是者诚难施也。今九女之制,合于往古,无害于今,不逆于民心,至易行也,行之至有福也,将军辅政而不蚤定,〔一一〕非天下之所望也。唯将军信臣子之愿,念关雎之思,〔一二〕逮委政之隆,及始初清明,〔一三〕为汉家建无穷之基,诚难以忽,不可以遴。」〔一四〕凤不能自立法度,循故事而已。会皇太后女弟司马君力〔一五〕与钦兄子私通,事上闻,钦惭惧,乞骸骨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也。言殷之所监见,其事不远,近在夏后氏之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忽,忘也。」

〔四〕韦昭曰:「宗,殷高宗也。宣,周宣王也。皆飨国长久。」师古曰:「宗、宣之义,韦说是也。近属者,谓汉家之事耳。属犹言甫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,周康王后不然,故诗人叹而伤之。」臣瓒曰:「此鲁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关雎之诗云『窈窕淑女,君子好仇』,故云然也。淑,善也。几读曰冀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作谓作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今易无此文。」

〔一0〕郑(玄)〔氏〕曰:「卒,急也。」师古曰:「卒音(于)〔千〕忽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申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委政之隆,言天子委凤政事,权宠隆盛也。始初清明,天子新即位,宜立法制。」

〔一四〕李奇曰:「遴,难也。」师古曰:「遴与同。」

〔一五〕苏林曰:「字君力,为司马氏妇。」

后有日蚀地震之变,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士,合阳侯梁放举钦。钦上对曰:「陛下畏天命,悼变异,延见公卿,举直言之士,将以求天心,迹得失也。〔一〕臣钦愚戆,经术浅薄,不足以奉大对。〔二〕臣闻日蚀地震,阳微阴盛也。臣者,君之阴也;子者,父之阴也;妻者,夫之阴也;夷狄者,中国之阴也。春秋日蚀三十六,地震五,〔三〕或夷狄侵中国,或政权在臣下,或妇乘夫,〔四〕或臣子背君父,事虽不同,其类一也。臣窃观人事以考变异,则本朝大臣无不自安之人,外戚亲属无乖剌之心,〔五〕关东诸侯无强大之国,三垂蛮夷无逆理之节;〔六〕殆为后宫。〔七〕何以言之?日以戊申蚀,时加未。戊(夫)〔未〕,土也。土者,中宫之部也。其夜地震未央宫殿中,此必适妾将有争宠相害而为患者,〔八〕唯陛下深戒之。变感以类相应,人事失于下,变象见于上。能应之以德,则异咎消亡;不能应之以善,则祸败至。高宗遭雊雉之戒,饬己正事,享百年之寿,殷道复兴,〔九〕要在所以应之。应之非诚不立,非信不行。宋景公小国之诸侯耳,有不忍移祸之诚,出人君之言三,荧惑为之退舍〔一0〕。以陛下圣明,内推至诚,深思天变,何应而不感?何摇而不动?孔子曰:『仁远乎哉!』〔一一〕唯陛下正后妾,抑女宠,防奢泰,去佚游,躬节俭,亲万事,数御安车,由辇道,〔一二〕亲二宫之饔膳,〔一三〕致晨昏之定省。如此,即尧舜不足与比隆,咎异何足消灭!如不留听于庶事,不论材而授位,殚天下之财以奉淫侈,匮万姓之力以从耳目,〔一四〕近谄谀之人而远公方,〔一五〕信谗贼之臣以诛忠良,贤俊失在岩穴,大臣怨于不以,〔一六〕虽无变异,社稷之忧也。天下至大,万事至众,祖业至重,诚不可以佚豫为,不可以奢泰持也。〔一七〕唯陛下忍无益之欲,以全众庶之命。臣钦愚戆,言不足采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观得失之踪迹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对谓对大问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解在刘向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乘,陵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剌,戾也,音来曷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三垂谓东南西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嫡谓正后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宋景公荧惑守心,太史子韦请移之于大臣及国人与岁,公皆不听。天感其诚,荧惑为之退舍,景公享延期之祚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仁道不远,求之而至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。」

〔一三〕韦昭曰:「二宫即成太后与成帝母也。」师古曰:「熟食曰饔,具食曰膳。膳之言善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殚、匮皆尽也。从读曰纵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方,正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失在岩穴,谓隐处岩穴,朝廷失之也。论语称周公谓鲁公『不使大臣怨乎不以』。以,用也。不见用而怨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为,治也。」

其夏,上尽召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,〔一〕策曰:「天地之道何贵?王者之法何如?六经之义何上?人之行何先?取人之术何以?〔二〕当世之治何务?各以经对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殿在未央宫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,用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据经义以对。」

钦对曰:「臣闻天道贵信,地道贵贞;〔一〕不信不贞,万物不生。生,天地之所贵也。王者承天地之所生,理而成之,昆虫草木靡不得其所。王者法天地,非仁无以广施,非义无以正身;克己就义,恕以及人,〔二〕六经之所上也。不孝,则事君不忠,莅官不敬〔三〕,战陈无勇,朋友不信。孔子曰:『孝无终始,而患不及者,未之有也。』〔四〕孝,人行之所先也。观本行于乡党,考功能于官职,达观其所举,富观其所予,穷观其所不为,乏观其所不取,近观其所为〔主〕,远观其所主。〔五〕孔子曰:『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,人焉廋哉?』〔六〕取人之术也。殷因于夏尚质,周因于殷尚文,今汉家承周秦之敝,宜抑文尚质,废奢长俭,表实去伪。〔七〕孔子曰『恶紫之夺朱』,〔八〕当世治之所务也。臣窃有所忧,言之则拂心逆指,〔九〕不言则渐日长,为祸不细,然小臣不敢废道而求从,违忠而耦意。〔一0〕臣闻玩色无厌,必生好憎之心;好憎之心生,则爱宠偏于一人;爱宠偏于一人,则继嗣之路不广,而嫉妒之心兴矣。如此,则匹妇之说,不可胜也。〔一一〕唯陛下纯德普施,无欲是从,〔一二〕此则众庶咸说,〔一三〕继嗣日广,而海内长安。万事之是非何足备言!」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贞,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恕,仁也。言以仁爱为心,内省己志施之于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莅,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孝经载孔子之言也。言人能终始行孝,而患不及于道者,未之有也。一说行孝终始不备,而患祸不及者,无此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所为主,谓托人以为援而自进也。其所主,为人之援而进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廋,匿也。此言视人之所用,观人之所从,察人之所乐,则可知其善恶,无所匿其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长谓崇贵之也。表,明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朱,正色也。紫,间色之好者也。恶其邪好而夺正色,以喻利口之人,多言少实,倾惑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拂谓违戾也,音佛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从,顺也。耦,合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匹妇,一妇人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纵。不纵心于所欲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如此,则细故万端不足忧也。」

钦以前事病,赐帛罢,后为议郎,复以病免。

征诣大将军莫府,国家政谋,凤常与钦虑之。〔一〕数称达名士王骏、韦安世、王延世等,〔二〕救解冯野王、王尊、胡常之罪过,及继功臣绝世,填抚四夷,〔三〕当世善政,多出于钦者。见凤专政泰重,戒之曰:「昔周公身有至圣之德,属有叔父之亲,而成王有独见之明,无信谗之听,然管蔡流言而周公惧。穰侯,昭王之舅也〔四〕,权重于秦,威震邻敌,有旦莫偃伏之爱,〔五〕心不介然有间,然范雎起徒步,由异国,无雅信,〔六〕开一朝之说,而穰侯就封。〔七〕及近者武安侯之见退,〔八〕三事之迹,相去各数百岁,若合符节,甚不可不察。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,〔九〕损穰侯之威,放武安之欲,毋使范雎之徒得间其说。」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虑,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王骏,王阳子也。韦安世,韦贤之孙,方山之子也。王延世即成帝时塞河堤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穰侯,魏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昭王幼少,旦夕偃伏戏弄于舅之旁侧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雅信,谓素相任信。」

〔七〕(师古)〔文颖〕曰:「范雎为丞相,穰侯就国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武安侯谓田蚡也。退谓请考工地益宅,上怒乃退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,用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顷之,复日蚀,京兆尹王章上封事求见,果言凤专权蔽主之过,宜废勿用,以应天变。于是天子感悟,召见章,与议,欲退凤。凤甚忧惧,钦令凤上疏谢罪,乞骸骨,文指甚哀。太后涕泣为不食。上少而亲倚凤,亦不忍废,〔一〕复起凤就位。凤心惭,称病笃,欲遂退。钦复说之曰:「将军深悼辅政十年,变异不已,故乞骸骨,归咎于身,刻己自责,至诚动众,愚知莫不感伤。虽然,是无属之臣,执进退之分,絜其去就之节者耳,〔二〕非主上所以待将军,非将军所以报主上也。昔周公虽老,犹在京师,明不离成周,示不忘王室也。仲山父异姓之臣,无亲于宣,就封于齐,〔三〕犹叹息永怀,宿夜徘徊,不忍远去,况将军之于主上,主上之与将军哉!夫欲天下治安变异之意,莫有将军,〔四〕主上照然知之,故攀援不遣,〔五〕书称『

公毋困我!』〔六〕唯将军不为四国流言自疑于成王,以固至忠。」凤复起视事。上令尚书劾奏京兆尹章,章死诏狱。语在元后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无属,无亲属于上也。分音扶问反,字或作介。介,隔也,其义两通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诗言仲山甫徂齐者,言衔命往治齐城郭也,而韩诗以为封于齐,此误耳。」晋灼曰:「韩诗误而钦引之,阿附权贵求容媚也。」师古曰:「韩诗既有明文,而钦引以为喻,则是其义非缪,而与今说诗者不同。邓、晋诸人虽曰涉学,未得专非杜氏,追咎韩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众人之意皆不如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此周书洛诰成王告周公词也。言公必须留此,毋得遂去,而令我困。盖成帝与凤诏书引此言之。」

章既死,众庶冤之,以讥朝廷。钦欲救其过,复说凤曰:「京兆尹章所坐事密,吏民见章素好言事,以为不坐官职,疑其以日蚀见对有所言也。假令章内有所犯,虽陷正法,事不暴扬,自京师不晓,况于远方。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,而以为坐言事也。如是,塞争引之原,损宽明之德。〔一〕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,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,加于往前,以明示四方,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,不以言罪下也。若此,则流言消释,疑惑着明。」凤白行其策。钦之补过将美,皆此类也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争引谓引事类以谏争也。一曰,下有谏争之言,上引而纳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将,助也。」

优游不仕,以寿终。钦子及昆弟支属至二千石者且十人。钦兄缓前免太常,以列侯奉朝请,成帝时乃薨,子业嗣。

业有材能,以列侯选,复为太常。数言得失,不事权贵,与丞相翟方进、卫尉定陵侯淳于长不平。后业坐法免官,复为函谷关都尉。会定陵侯长有罪,当就国,长舅红阳侯立与业书曰:「诚哀老姊垂白,随无状子出关,〔一〕愿勿复用前事相侵。」定陵侯既出关,伏罪复发,〔二〕下雒阳狱。丞相史搜得红阳侯书,奏业听请,不敬〔三〕,坐免就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垂白者,言白发下垂也。无状犹言不肖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长与许后书也。语在外戚传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受立属请为不敬。」

其春,丞相方进薨,业上书言:「方进本与长深结厚,更相称荐,〔一〕长陷大恶,独得不坐,苟欲障塞前过,不为陛下广持平例,〔二〕又无恐惧之心,反因时信其邪辟,〔三〕报睚眦怨。〔四〕故事,大逆朋友坐免官,无归故郡者,今(在)〔坐〕长者归故郡,已深一等;红阳侯立坐子受长货赂故就国耳,非大逆也,而方进复奏立党友后将军朱博、钜鹿太守孙宏、故少府陈咸,皆免官,归咸故郡。刑罚无平,在方进之笔端,众庶莫不疑惑,皆言孙宏不与红阳侯相爱。宏前为中丞时,方进为御史大夫,举掾隆可侍御史,〔五〕宏奏隆前奉使欺谩,〔六〕不宜执法近侍,方进以此怨宏。又方进为京兆尹时,陈咸为少府,在九卿高弟,陛下所自知也。方进素与司直师丹相善,临御史大夫缺,使丹奏咸为奸利,请案验,卒不能有所得,而方进果自得御史大夫。为丞相,实时诋欺,奏免咸,〔七〕复因红阳侯事归咸故郡。众人皆言国家假方进权太甚。案师丹行能无异,及光禄勋许商被病残人,〔八〕皆但以附从方进,尝获尊官。丹前亲(属)〔荐〕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,为国求福,几获大利。〔九〕幸赖陛下至明,遣使者毛莫如先考验,卒得其奸,皆坐死。假令丹知而白之,此诬罔罪也;不知而白之,是背经术惑左道也:〔一0〕二者皆在大辟,重于朱博、孙宏、陈咸所坐。方进终不举白,专作威福,阿党所厚,排挤英俊,〔一一〕托公报私,横厉无所畏忌,〔一二〕欲以熏轑天下。〔一三〕天下莫不望风而靡,〔一四〕自尚书近臣皆结舌杜口,〔一五〕骨肉亲属莫不股栗。〔一六〕威权泰盛而不忠信,非所以安国家也。今闻方进卒病死,〔一七〕不以尉示天下,反复赏赐厚葬,唯陛下深思往事,以戒来今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俱与长厚善,而方进独不坐,是不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。辟读曰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睚音。睚,举眼也。眦即眦字,谓目匡也。言举目相忤者,即报之也。一说睚音五懈反。眦音仕懈反。睚眦,瞋目貌也。两义并通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御史大夫之掾也,名隆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谩,诳也,音慢,又音莫连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诋,诬也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残,癃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左道,不正之道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挤,坠也,音子诣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纵横陵厉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熏言熏灼之。轑读曰燎。假借用字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靡犹弭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言惧之甚,故股战栗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会成帝崩,哀帝即位,业复上书言:「王氏世权日久,朝无骨鲠之臣,〔一〕宗室诸侯微弱,与系囚无异,自佐史以上至于大吏皆权臣之党。曲阳侯根前为三公辅政,知赵昭仪杀皇子,不辄白奏,反与赵氏比周,恣意妄行,〔二〕谮愬故许后,被加以非罪,〔三〕诛破诸许族,败元帝外家。内嫉妒同产兄姊红阳侯立及淳于氏,〔四〕皆老被放弃。新喋血京师,威权可畏。高阳侯薛宣有不养母之名,安昌侯张禹奸人之雄,惑乱朝廷,使先帝负谤于海内,尤不可不慎。陛下初即位,谦让未皇,〔五〕孤独特立,莫可据杖,权臣易世,意若探汤。〔六〕宜蚤以义割恩,安百姓心。窃见朱博忠信勇猛,材略不世出,〔七〕诚国家雄俊之宝臣也,宜征博置左右,以填天下。〔八〕此人在朝,则陛下可高枕而卧矣。昔诸吕欲危刘氏,赖有高祖遗臣周勃、陈平尚存,不者,几为奸臣笑。」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鲠亦鲠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兄,红阳侯立也。姊,淳于长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皇,暇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重难之,若以手探热汤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其希有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业又言宜为恭王立庙京师,以章孝道。时高昌侯董宏亦言宜尊帝母定陶王丁后为帝太后。大司空师丹等劾宏误朝不道,坐免为庶人,业复上书讼宏。前后所言皆合指施行,朱博果见拔用。业由是征,复为太常。岁余,左迁上党都尉。会司隶奏业为太常选举不实,业坐免官,复就国。

哀帝崩,王莽秉政,诸前议立庙尊号者皆免,徙合浦。业以前罢黜,故见阔略,〔一〕忧恐,发病死。业成帝初尚帝妹颍邑公主,主无子,薨,业家上书求还京师与主合葬,不许,而赐谥曰荒侯,传子至孙绝。初,杜周武帝时徙茂陵,至延年徙杜陵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阔略,谓宽纵不问也。」

赞曰:张汤、杜周并起文墨小吏,致位三公,列于酷吏。而俱有良子,德器自过,〔一〕爵位尊显,继世立朝,相与提衡,〔二〕至于建武,杜氏爵乃独绝。〔三〕迹其福祚,元功儒林之后莫能及也。〔四〕自谓唐杜苗裔,岂其然乎?〔五〕及钦浮沉当世,好谋而成,以建始之初深陈女戒,终如其言,庶几乎关雎之见微,〔六〕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规也。业因势而抵,〔七〕称朱博,毁师丹,爱憎之议可不畏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子德器各过二人之身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提衡犹言相提携也。」臣瓒曰:「衡,平也,言二人齐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建武之后,张氏尚有张纯为侯,故言杜氏独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元功,萧、曹、张、陈之属也。儒林,贡、薛、韦、匡之辈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在周为唐杜氏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关雎,国风之始,言夫妇之际政化所由,故云见微。微谓微妙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抵音纸。音羲。谓罪败而复抨弹之,苏秦书有此法。」师古曰:「抵,击也。,毁也。言因事形势而击毁之也。音诡。一说读与戏同,音许宜反。戏亦险也,言击其危险之处,鬼谷有抵戏篇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六六0页一五行大氐尽诋以不道,〔六〕以上注〔六〕原在「

以上」下。王先谦说索隐「以上」属下读,似当从之。

二六六三页一五行(言)〔于〕法律之中,吴当得何罪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〔于〕。

二六六四页一0行辄下延年平处复奏。〔三〕言可官试者,至为县令,注〔三〕原在「言」字下。王先谦说「言」字当下属。

二六六四页一五行言事之人有奸妄者,则(特)致之于罪法。殿本「特」作「持」。景佑本无「特」字。

二六六六页一行延年乃选用良吏,捕(系)〔击〕豪强。刘奉世说「系」当作「击」,字之误也。按景佑本作「击」。

二六六六页四行赐延年黄金百斤,(牛)酒,加致医药。延年遂称(疾)〔病〕笃。宋祁说浙本「酒」字上有「牛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牛」字。钱大昭说「疾」南监本、闽本作「病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病」。

二六六八页八行毋必有(声色)〔色声〕音技能,王先谦说,据颜注,明后人传写误倒「色声」作「声色」。

二六七0页一六行郑(玄)〔氏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郑氏」,「玄」字误。

二六七0页一六行卒音(于)〔千〕忽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千」,此误。

二六七一页一二行戊(夫)〔未〕,土也。钱大昭说「夫」当作「未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未」。

二六七四页五行近观其所为〔主〕,宋祁说「为」字下南本、浙本并有「主」字。王先谦、杨树达都说当有。

二六七六页一二行(师古)〔文颖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文颖」。

二六七九页八行今(在)〔坐〕长者归故郡,钱大昭说「在」当作「坐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坐」。

二六八0页一行丹前亲(属)〔荐〕邑子丞相史能使巫下神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荐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荐」是。

汉书卷六一至六五

列传卷三一至三五

汉书卷六十一

张骞李广利传第三十一

张骞,汉中人也,〔一〕建元中为郎。时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,〔一〕以其头为饮器,〔三〕月氏遁而怨匈奴,无与共击之〔四〕。汉方欲事灭胡,闻此言,欲通使,道必更匈奴中,〔五〕乃募能使者。骞以郎应募,使月氏,与堂邑氏奴甘父〔六〕俱出陇西。径匈奴,〔七〕匈奴得之,传诣单于。单于曰:「月氏在吾北,汉何以得往使?吾欲使越,汉肯听我乎?」留骞十余岁,予妻,有子,然骞持汉节不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陈寿益部耆旧传云骞汉中成固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月氏,西域胡国也。氏音支。」

〔三〕韦昭曰:「饮器,椑榼也。」晋灼曰:「饮器,虎子属也,或曰饮酒之器也。」师古曰:「匈奴传云『以所破月氏王头共饮血盟』,然则饮酒之器是也。韦云椑榼,晋云兽子,皆非也。椑榼,即今之偏榼,所以盛酒耳,非用饮者也。兽子亵器,所以溲便者也。椑音鼙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无人援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,过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堂邑,姓也,汉人,其奴名甘父。」师古曰:「

堂邑氏之奴,本胡人,名甘父。下云堂邑父者,盖取主之姓以为氏,而单称其名曰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道由匈奴过。」

居匈奴西,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,〔一〕西走数十日〔二〕至大宛。大宛闻汉之饶财,欲通不得,见骞,喜,问欲何之。骞曰:「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,今亡,唯王使人道送我。〔三〕诚得至,反汉,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。」大宛以为然,遣骞,为发译道,抵康居。〔四〕康居传致大月氏。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,立其夫人为王。既臣大夏而君之,〔五〕地肥饶,少寇,志安乐,又自以远远汉,殊无报胡之心。〔六〕骞从月氏至大夏,竟不能得月氏要领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谓同使之官属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走,趋也。不指知其道里多少,故以日数言之。走音奏。一曰走谓奔走也,读如本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道读曰导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大夏为臣,为之作君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下远音(千)〔于〕万反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;「要领,要契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非也。要,衣要也。领,衣领也。凡持衣者则执要与领。言骞不能得月氏意趣,无以持归于汉,故以要领为喻。要音一遥反。」

留岁余,还,并南山,欲从羌中归,〔一〕复为匈奴所得。留岁余,单于死,国内乱,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。拜骞太中大夫,堂邑父为奉使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音步浪反。」

骞为人强力,宽大信人,〔一〕蛮夷爱之。堂邑父胡人,善射,穷急射禽兽给食。〔二〕初,骞行时百余人,去十三岁,唯二人得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强力,言坚忍于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给,供也。」

骞身所至者,大宛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康居,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,具为天子言其地形,所有〔一〕语皆在西域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土地之形及所生之物也。」

骞曰:「臣在大夏时,见邛竹杖、蜀布,〔一〕问安得此,大夏国人曰:『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。〔二〕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。其俗土著,〔三〕与大夏同,同卑湿暑热。其民乘象以战。〔四〕其国临大水焉。』以骞度之,〔五〕大夏去汉万二千里,居西南。今身毒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,有蜀物,此其去蜀不远矣。今使大夏,从羌中,险,羌人恶之;少北,则为匈奴所得;从蜀,宜径,又无寇。」〔六〕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、安息之属皆大国,多奇物,土著,颇与中国同俗,而兵弱,贵汉财物;其北则大月氏、康居之属,兵强,可以赂遗设利朝也。〔七〕诚得而以义属之,〔八〕则广地万里,重九译,致殊俗,威德遍于四海。天子欣欣以骞言为然。乃令因蜀犍为发间使,四道并出:〔九〕出駹,出莋,出徙、邛,出僰,〔一0〕皆各行一二千里。其北方闭氐、莋,〔一一〕南方闭巂、昆明。〔一二〕昆明之属无君长,善寇盗,辄杀略汉使,终莫得通。然闻其西可千余里,有乘象国,名滇越,〔一三〕而蜀贾间出物者或至焉,〔一四〕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。初,汉欲通西南夷,费多,罢之。及骞言可以通大夏,乃复事西南夷。〔一五〕

〔一〕臣瓒曰:「邛,山名。生此竹,高节,可作杖。」服虔曰:「布,细布也。」师古曰:「邛竹杖,人皆识之,无假多释。而苏林乃言节间合而体离,误后学矣。」

〔二〕邓展曰:「毒音笃。」李奇曰:「一名天笃,则浮屠胡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即敬佛道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土著者,谓有城郭常居,不随畜牧移徙也。着音直略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象,大兽,垂鼻长牙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度,计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径,直也。宜犹当也。从蜀向大夏,其道当直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设,施也。施之以利,诱令入朝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不以兵革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间使者,求间隙而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皆夷种名。駹音尨。莋音材各反。徙音斯。僰音蒲(此)〔北〕反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汉使见闭于夷也。」师古曰:「氐与莋二种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巂、昆明,亦皆夷种名也。巂音先橤反。」

〔一三〕服虔曰:「滇音颠。滇(乌)〔马〕出其国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间出物,谓私往市者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事谓经略通之,专以为事也。」

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,知水草处,军得以不乏,乃封骞为博望侯。〔一〕是岁元朔六年也。后二年,骞为卫尉,与李广俱出右北平击匈奴。匈奴围李将军,军失亡多,而骞后期当斩,赎为庶人。是岁骠骑将军破匈奴西边,杀数万人,至祁连山。其秋,浑邪王率众降汉,而金城、河西(西)并南山至盐泽,空无匈奴。〔二〕匈奴时有候者到,而希矣。后二年,汉击走单于于幕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取其能广博瞻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并音步浪反。」

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。骞既失侯,因曰:「臣居匈奴中,闻乌孙王号昆莫。昆莫父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、焞煌间,小国也〔一〕。大月氏攻杀难兜靡,夺其地,人民亡走匈奴。子昆莫新生,傅父布就翎侯抱亡置草中,〔二〕为求食,还,见狼乳之,〔三〕又乌衔肉翔其旁,以为神,遂持归匈奴,单于爱养之。及壮,以其父民众与昆莫,使将兵,数有功。时,月氏已为匈奴所破,西击塞王。〔四〕塞王南走远徙,月氏居其地。昆莫既健,自请单于报父怨,遂西攻破大月氏。大月氏复西走,徙大夏地。昆莫略其众,因留居,兵稍强,会单于死,不肯复朝事匈奴。匈奴遣兵击之,不胜,益以为神而远之。〔五〕今单于新困于汉,而昆莫地空。蛮夷恋故地,又贪汉物,诚以此时厚赂乌孙,招以东居故地,汉遣公主为夫人,结昆弟,其势宜听,〔六〕则是断匈奴右臂也。既连乌孙,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。」天子以为然,拜骞为中郎将,将三百人,马各二匹,牛羊以万数,赍金币帛直数千钜万,多持节副使,〔七〕道可便遣之旁国。骞既至乌孙,致赐谕指,〔八〕未能得其决。语在西域传。骞即分遣副使使大宛、康居、月氏、大夏。乌孙发译道送骞,〔九〕与乌孙使数十人,马数十匹,报谢,〔一0〕因令窥汉,知其广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祁连山以东,焞煌以西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傅父,如傅母也。」李奇曰:「布就,字也。翎侯,乌孙官名也。为昆莫作傅父也。」师古曰:「翎侯,乌孙大臣官号,其数非一,亦犹汉之将军耳。而布就者,又翎侯之中别号,犹右将军、左将军耳,非其人之字。翎与翕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乳饮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塞音先得反,西域国名,即佛经所谓释种者。塞、释声相近,本一姓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,音于万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事事听从于汉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为骞之副,而各令持节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天子意指晓告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与骞相随而来,报谢天子。」

骞还,拜为大行。岁余,骞卒。后岁余,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,〔一〕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。然骞凿空,〔二〕诸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,以为质于外国,〔三〕外国由是信之。其后,乌孙竟与汉结婚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其国人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凿,开也。空,通也。骞始开通西域道也。」师古曰:「空,孔也。犹言始凿其孔穴也。故此下言『当空道』,而西域传谓『孔道』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质,信也。」

初,天子发书易,〔一〕曰「神马当从西北来」。得乌孙马好,名曰「天马」。及得宛汗血马,益壮,更名乌孙马曰「西极马」,宛马曰「天马」云。而汉始筑令居以西,〔二〕初置酒泉郡,以通西北国。因益发使抵安息、奄蔡、牦靬、条支、身毒国。〔三〕而天子好宛马,使者相望于道,一辈大者数百,少者百余人,所赍操,大放博望侯时。〔四〕其后益习而衰少焉。〔五〕汉率一岁中使者多者十余,少者五六辈,远者八九岁,近者数岁而反。〔六〕

〔一〕邓展曰:「发易书以卜。」

〔二〕臣瓒曰:「令居,县名也,属金城。筑塞西至酒泉也。」师古曰:「令音零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靬音。」服虔曰:「牦靬,张掖县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自安息以下五国皆西域胡也。牦靬即大秦国也。张掖骊靬县盖取此国为名耳。骊牦声相近。靬读与轩同。李奇音是也,服说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操,持也。所赍持,谓节及币也。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其串习,故不多发人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道远则还迟,近则来疾。」

是时,汉既灭越,蜀所通西南夷皆震,请吏。置牂柯、越巂、益州、沈黎、文山郡,欲地接以前通大夏。〔一〕乃遣使岁十余辈,出此初郡,〔二〕皆复闭昆明,〔三〕为所杀,夺币物。于是汉发兵击昆明,斩首数万。后复遣使,竟不得通。语在西南夷传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欲地界相接至大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文山以上初置者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为昆明所闭。」

自骞开外国道以尊贵,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,求使。天子为其绝远,非人所乐,听其言,〔一〕予节,募吏民无问所从来,〔二〕为具备人众遣之,以广其道。来还不能无侵盗币物,及使失指,〔三〕天子为其习之,辄覆按致重罪,〔四〕以激怒令赎,〔五〕复求使。使端无穷,而轻犯法。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,言大者予节,言小者为副,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相效。其使皆私县官赍物,〔六〕欲贱市以私其利。〔七〕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,〔八〕度汉兵远,不能至,〔九〕而禁其食物,以苦汉使。〔一0〕汉使乏绝,责怨,至相攻击。楼兰、姑师小国,当空道,〔一一〕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。而匈奴奇兵又时时遮击之。使者争言外国利害,〔一二〕皆有城邑,兵弱易击。于是天子遣从票侯破奴〔一三〕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以击胡,胡皆去。明年,击破姑师,虏楼兰王。酒泉列亭鄣至玉门矣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凡人皆不乐去,故有自请为使者,即听而遣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为限禁远近,虽家人私隶并许应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乖天子指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串习,不以为难,必当更求充使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立功以赎罪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所赍官物,窃自用之,同于私有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所市之物,得利多者,不尽入官也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汉使言于外国,人人轻重不实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度,计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令其困苦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空即孔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服之则利,不讨则为害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赵破奴。」

〔一四〕韦昭曰:「玉门关在龙勒界。」

而大宛诸国发使随汉使来,观汉广大,以大鸟卵及牦靬眩人献于汉,〔一〕天子大说。〔二〕而汉使穷河源,其山多玉石,采来〔三〕,天子案古图书,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卵大如一二石也。眩,相诈惑也。邓太后时,西夷檀国来朝贺,诏令为之。而谏大夫陈禅以为夷狄伪道不可施行。后数日,尚书陈忠案汉旧书,乃知世宗时牦靬献见幻人,天子大悦,与俱巡狩,乃知古有此事。」师古曰:「鸟卵如汲水之耳,无一二石也。应说失之。眩读与幻同。即今吞刀吐火,植瓜种树,屠人截马之术皆是也。本从西域来。音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臣瓒曰:「汉使采取持来至汉。」

是时,上方数巡狩海上,乃悉从外国客,大都多人则过之,散财帛赏赐,厚具饶给之,以览视汉富厚焉。〔一〕大角氐,〔二〕出奇戏诸怪物,多聚观者,〔三〕行赏赐,酒池肉林,令外国客遍观各仓库府臧之积,欲以见汉广大,倾骇之。〔四〕及加其眩者之工,而角氐奇戏岁增变,其益兴,自此始。而外国使更来更去。〔五〕大宛以西皆自恃远,尚骄恣,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言示之令其观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氐音丁礼反。解在武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聚都邑人,令观看,以夸示之。观音工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递互来去,前后不绝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汉使往既多,其少从率进孰于天子,〔一〕言大宛有善马在贰师城,匿不肯示汉使。天子既好宛马,闻之甘心,〔二〕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。宛国饶汉物,〔三〕相与谋曰:「汉去我远,而盐水中数有败,〔四〕出其北有胡寇,出其南乏水草,又且往往而绝邑,〔五〕乏食者多。汉使数百人为辈来,常乏食,死者过半,是安能致大军乎?且贰师马,宛宝马也。」遂不肯予汉使。汉使怒,妄言,椎金马而去。〔六〕宛中贵人怒曰:〔七〕「汉使至轻我!」遣汉使去,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,杀汉使,取其财物。天子大怒。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:「宛兵弱,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,强弩射之,即破宛矣。」天子以尝使浞野侯攻楼兰,以七百骑先至,虏其王,以定汉等言为然,而欲侯宠姬李氏,〔八〕乃以李广利为将军,伐宛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少从,不如计也。或曰,少者,少年从行之微者也。进孰,美语如成孰也。」晋灼曰:「多进虚美之言必成之计于天子,而率不果也。」师古曰:「汉时谓随使而出外国者为少从,总言其少年而从使也。从音材用反。事见班固与弟仲升书。进孰者,但空进成孰之言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志怀美悦,专事求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素有汉地财物,故不贪金马之币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水名,道从水中行。」师古曰:「沙碛之中不生草木,水又咸苦,即今敦煌西北恶碛者也。数有败,言每自死亡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近道之处无城郭之居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骂詈也。」师古曰:「椎破金马也。椎音直追反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中贵人,中臣之贵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欲封其兄弟。」

骞孙猛,字子游,有俊才,元帝时为光禄大夫,使匈奴,给事中,为石显所谮,自杀。

李广利,女弟李夫人有宠于上,产昌邑哀王。太初元年,以广利为贰师将军,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,〔一〕期至贰师城取善马,故号「贰师将军」。故浩侯王恢使道军。既西过盐水,当道小国各坚城守,不肯给食,攻之不能下。下者得食,不下者数日则去。比至郁成,士财有数千,〔二〕皆饥罢〔三〕攻郁成城,郁成距之,所杀伤甚众。贰师将军与左右计:「至郁成尚不能举,况至其王都乎?」引而还。往来二岁,至敦煌,士不过什一二。〔四〕使使上书言:「道远,多乏食,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。人少,不足以拔宛。愿且罢兵,益发而复往。」〔五〕天子闻之,大怒,使使遮玉门关,曰:「军有敢入,斩之。」贰师恐,因留屯敦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恶少年谓无行义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财与才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十人之中,一二人得还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益,多也。」

其夏,汉亡浞野之兵二万余于匈奴,〔一〕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,专力攻胡。天子业出兵诛宛,宛小国而不能下,则大夏之属渐轻汉,而宛善马绝不来,乌孙、轮台易苦汉使,〔二〕为外国笑。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。〔三〕赦囚徒扞寇盗,〔四〕发恶少年及边骑,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,〔五〕负私从者不与。〔六〕牛十万,马三万匹,驴橐驼以万数赍粮,兵弩甚设。〔七〕天下骚动,转相奉伐宛,五十余校尉。宛城中无井,汲城外流水,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。〔八〕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、张掖北,置居延、休屠以卫酒泉。〔九〕而发天下七科适,〔一0〕及载糒给贰师,〔一一〕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。〔一二〕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〔一三〕,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赵破奴后封浞野侯。浞音士角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易,轻也。」师古曰:「轮台亦国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案其罪而行罚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放囚(徙)〔徒〕使其扞御寇盗。」师古曰:「

使从军为斥侯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兴发部署,岁余乃得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负私粮食及私从者,不在六万人数中也。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施张甚具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空,孔也。徙其城下水者,令从他道流,不迫其城也。空以穴其城者,围而攻之,令作孔使穿穴也。下云『决其水原移之』,又云『围其城攻之』,皆再叙其事也。一曰,既徙其水,不令于城下流,而因其旧引水入城之孔,攻而穴之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立二县以卫边也。或曰置二部都尉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七科,解在武纪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糒,干饭,音备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习犹便也。一人为执马校尉,一人为驱马校尉。」

于是贰师后复行,兵多,所至小国莫不迎,出食给军。至轮台,轮台不下,攻数日,屠之。自此而西,平行至宛城,〔一〕兵到者三万。宛兵迎击汉兵,汉兵射败之,宛兵走入保其城。贰师欲攻郁成城,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,〔二〕乃先至宛,决其水原,移之,则宛固已忧困。围其城,攻之四十余日。宛贵人谋曰:「王毋寡匿善马,杀汉使。〔三〕今杀王而出善马,汉兵宜解;即不,乃力战而死,未晚也。」宛贵人皆以为然,共杀王。其外城坏,虏宛贵人勇将煎靡〔四〕。宛大怨,走入中城,相与谋曰:「汉所为攻宛,以王毋寡。」持其头,遣人使贰师,约曰:「汉无攻我,我尽出善马,恣所取,而给汉军食。即不听我,我尽杀善马,康居之救又且至。至,我居内,康居居外,与汉军战。孰计之,何从?」〔五〕是时,康居候视汉兵尚盛,不敢进。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,而其内食尚多。计以为来诛首恶者毋寡,毋寡头已至,如此不许,则坚守,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,破汉军必矣。〔六〕军吏皆以为然,许宛之约。宛乃出其马,令汉自择之,而多出食食汉军。〔七〕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,中马以下牝牡三千余匹,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,〔八〕与盟而罢兵。终不得入中城,罢而引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平行,言无寇难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留行谓留止军废其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毋寡,宛王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宛之贵人为将而勇者名煎靡也。煎音子延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贰师孰计之,而欲攻战乎?欲不攻而取马乎?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下食读曰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蔡音楚言蔡。」师古曰:「昧音本末之末。蔡音千曷反。」

初,贰师起敦煌西,为人多,道上国不能食,〔一〕分为数军,从南北道。校尉王申生、故鸿胪壶充国等千余人别至郁成,城守不肯给食。申生去大军二百里,负而轻之,〔二〕攻郁成急。郁成窥知申生军少,晨用三千人攻杀申生等,数人脱亡,走贰师。〔三〕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,郁成降。其王亡走康居,桀追至康居。康居闻汉已破宛,出郁成王与桀。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。〔四〕四人相谓:「郁成,汉所毒,〔五〕今生将,卒失大事。」〔六〕欲杀,莫适先击。〔七〕上邽骑士赵弟拔剑击斩郁成王。桀等遂追及大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起,发也。道上国,近道诸国也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,恃大军之威而轻敌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走音奏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时多别将,故谓贰师为大将军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毒恨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适,主也。无有主意先击者也。音丁历反。」

初,贰师后行,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击宛。乌孙发二千骑往,持两端,不肯前。贰师将军之东,〔一〕诸所过小国闻宛破,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,见天子,因为质焉。军还,入玉门者万余人,马千余匹。后行,非乏食,战死不甚多,而将吏贪,不爱卒,侵牟之,以此物故者众。〔二〕天子为万里而伐,不录其过,乃下诏曰:「匈奴为害久矣,今虽徙幕北,与帝国谋共要绝大月氏使,遮杀中郎将江、故雁门守攘。危须以西及大宛皆合约杀期门车令、〔三〕中郎将朝及身毒国使,隔东西道。贰师将军广利征讨厥罪,伐胜大宛。赖天之灵,从泝河山,涉流沙,通西海,山雪不积,〔四〕士大夫径度,〔五〕获王首虏,珍怪之物毕陈于阙。其封广利为海西侯,食邑八千户。」又封斩郁成王者赵弟为新畤侯;军正赵始成功最多,为光禄大夫;上官桀敢深入,为少府;李哆有计谋,为上党太守。〔六〕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,诸侯相、郡守、二千石百余人,千石以下千余人。奋行者官过其望,〔七〕以适过行者皆黜其劳。〔八〕士卒赐直四万钱〔九〕。伐宛再反,〔一0〕凡四岁而得罢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东,旋军东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侵牟,言如牟贼之食苗也。物故,谓死也。解具在景纪及苏武传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危须,国名也。」文颖曰:「汉使期门郎也,车令,姓名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是岁雪少,故得往还,喜得天人之应也。」师古曰:「从,由也。泝,逆流而上也。言路由山险,又泝河也。泝音素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无屯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哆音昌野反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奋,迅也。自乐而行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言以罪谪而行者,免其所犯,不叙功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或以他财物充之,故云直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再反犹今言两回。」

后十一岁,征和三年,贰师复将七万骑出五原,击匈奴,度郅居水。〔一〕兵败,降匈奴,为单于所杀。语在匈奴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郅音质。」

赞曰:「禹本纪言河出昆仑,昆仑高二千五百里余,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。自张骞使大夏之后,穷河原,恶睹所谓昆仑者乎?〔一〕故言九州山川,尚书近之矣。至禹本纪、山经所有,放哉!〔二〕

〔一〕邓展曰:「汉以穷河原,于何见昆仑乎?尚书曰『道河积石』,是谓河原出于积石。积石在金城河关,不言出昆仑也。」师古曰:「恶音乌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放荡迂阔,不可信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荀悦误以放为效字,因解为不效,盖失之矣。」

校勘记

二六八八页一六行下远音(千)〔于〕万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于」,此误。

二六九一页三行僰音蒲(此)〔北〕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北」,此误。

二六九一页六行滇(乌)〔马〕出其国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马」。王先谦说作「马」是。

二六九一页一二行而金城、河西(西)并南山至盐泽,景佑、殿本都无下「西」字,史记大宛传有。

二七00页一0行放囚(徙)〔徒〕使其扞御寇盗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徒」,此误。

汉书卷六十二

司马迁传第三十二

昔在颛顼,命南正重司天,火正黎司地。〔一〕唐虞之际,绍重黎之后,使复典之,至于夏商,故重黎氏世序天地。其在周,程伯休甫其后也。〔二〕当宣王时,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。〔三〕司马氏世典周史。惠襄之间,司马氏适晋。〔四〕晋中军随会奔魏,〔五〕而司马氏入少梁。〔六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南方,阳也。火,水配也。水为阴,故命南正重主天,火正黎兼地职也。」臣瓒曰:「重、黎,司天地之官也。唐虞谓之羲和,则司地者宜曰北正。古文作北正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非也。据班氏幽通赋云『黎淳耀于高辛』,则此为火正是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封为程国伯。休甫,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失其〔所〕守之职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周惠王、襄王有子颓、叔带之难,故司马氏奔晋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左氏传晋伪使魏寿余诱士会于秦噪而还时也。」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据春秋,随会奔秦,其后自秦入魏而还晋。今此言随会奔魏,司马氏因入少梁,则似谓自晋出奔魏耳。但魏国在献公时已灭为邑,封毕万矣。既非别国,不得言奔。未详迁之所说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少梁,本梁国也,为秦所灭,号为少梁。」

自司马氏去周适晋,分散,或在卫,或在赵,或在秦。其在卫者,相中山。〔一〕在赵者,以传剑论显,〔二〕蒯聩其后也。〔三〕在秦者错,与张仪争论,〔四〕于是惠王使错将兵伐蜀,遂拔,因而守之。〔五〕错孙蕲,〔六〕事武安君白起。而少梁更名夏阳。蕲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,〔七〕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,〔八〕葬于华池。〔九〕蕲孙昌,为秦王铁官。当始皇之时,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。〔一0〕诸侯之相王,王卬于殷。〔一一〕汉之伐楚,卬归汉,以其地为河内郡。昌生毋怿,〔一二〕毋怿为汉市长。毋怿生喜,喜为五大夫,卒,皆葬高门。〔一三〕喜生谈,谈为太史公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张宴曰:「司马喜为中山相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世善剑也。」师古曰:「剑论,剑术之论也。论,来顿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刺客传之蒯聩也。」师古曰:「蒯,苦怪反。聩,五怪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秦惠王欲伐蜀,张仪曰不如伐韩,司马错以当先伐蜀。惠王从之,起兵伐蜀取之。」师古曰:「错音千(古)〔各〕反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为郡守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音祈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赵孝成王时,赵括为将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地名,在咸阳西十里。」师古曰:「邮音尤。」

〔九〕晋灼曰:「池名也,在鄠县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非也。华池在左冯翊界,近夏阳,非鄠县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武信君即武臣也,未为赵王之前号武信君。项籍传曰『赵将司马卬』,是知为武臣之将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项羽封卬为殷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怿,弋赤反。」

〔一三〕苏林曰:「长安北门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高门,地名,在夏阳西北,而东去华池三里。」

〔一四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太史公,武帝置,位在丞相上。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,副上丞相,序事如古春秋。迁死后,宣帝以其官为令,行太史公文书而已。」晋灼曰:「百官表无太史公在丞相上。又卫宏所说多不实,未可以为正。」师古曰:「谈为太史令耳,迁尊其父,故谓之为公。如说非也。」

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,〔一〕受易于杨何,〔二〕习道论于黄子。〔三〕太史公仕于建元、元封之间,愍学者不达其意而师誖,〔四〕乃论六家之要指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律历志所云方士唐都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何字叔元,菑川人,见儒林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景帝时人也,儒林传谓之黄生,与辕固争论于上前,谓汤武非受命,乃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誖,惑也。各习师法,惑于所见。誖音布内反。」

易大传曰:「天下一致而百虑,同归而殊涂。」〔一〕夫阴阳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德,此务为治者也,直所从言之异路,有省不省耳。〔二〕尝窃观阴阳之术,大详而众忌讳,使人拘而多畏〔三〕,然其序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。儒者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,是以其事难尽从,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,列夫妇长幼之别,不可易也〔四〕。墨者俭而难遵,是以其事不可遍循,〔五〕然其强本节用,不可废也。法家严而少恩,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,不可改也。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,〔六〕然其正名实,不可不察也。道家使人精神专一,动合无形,澹足万物,〔七〕其为术也,因阴阳之大顺,采儒墨之善,撮名法之要,〔八〕与时迁徙,应物变化,立俗施事,无所不宜,指约而易操,事少而功多。〔九〕儒者则不然,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,君唱臣和,主先臣随。如此,则主劳而臣佚。〔一0〕至于大道之要,去健羡,〔一一〕黜聪明,〔一二〕释此而任术。夫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;神形蚤衰,〔一三〕欲与天地长久,非所闻也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大传谓易系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发迹虽殊,同归于治,但学者不能省察,昧其端绪耳。直犹但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阴阳之术,月令星官,是其枝叶也。」师古曰:「拘,曲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易,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难尽用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刘向别录云名家者流出于礼官。古者名位不同,礼亦异数。孔子曰『必也正名乎』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澹,古赡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撮,总取也,音千活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操,执持也,音千高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佚,乐也,字与逸同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门户健壮也。」如淳曰:「知雄守雌,是去健也。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,是去羡也。」晋灼曰:「老子曰『善闭者无关楗』。严君平曰『拆关破楗,使奸者自止』。服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义并通。楗,其偃反,然今书本字皆作健字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不尚贤,绝圣弃知也。」晋灼曰:「严君平曰『

黜聪弃明,倚依太素,反本归真,则理得而海内钧也。』」师古曰:「黜,废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夫阴阳,四时、八位、十二度、二十四节各有教令,〔一〕曰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,未必然也,故曰「使人拘而多畏」。夫春生夏长,秋收冬臧,此天道之大经也,〔二〕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,故曰「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」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八位,八卦位也。十二度,十二次也。二十四节,就中气也。各有禁,谓月令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经,常法。」

夫儒者,以六艺为法,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礼,〔一〕故曰「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」。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,序夫妇长幼之别,虽百家弗能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究,尽也。」

墨者亦上尧舜,言其德行曰:「堂高三尺,土阶三等,茅茨不翦,棌椽不斲;〔一〕饭土簋,歠土刑,〔二〕粱之食,〔三〕藜藿之羹;〔四〕夏日葛衣,冬日鹿裘。」其送死,桐棺三寸,举音不尽其哀。教丧礼,必以此为万民率。故天下共若此,则尊卑无别也。夫世异时移,事业不必同,故曰「俭而难遵」也。要曰强本节用,则人给家足之道也。〔五〕此墨子之所长,虽百家不能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屋盖曰茨。茅茨,以茅覆屋也。棌,柞木也。茨音疾兹反。棌音采,又音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簋所以盛饭也,刑以盛羹也。土谓烧土为之,即瓦器也。饭,扶晚反。簋音轨。歠,尺悦反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,粗米也。」张晏曰:「一斛粟七斗米为,音赖。」师古曰:「食,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藜,草似蓬也。藿,豆叶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给亦足也。人人家家皆得足也。」

法家不别亲疏,不殊贵贱,壹断于法,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,可以行一时之计,而不可长用也,故曰「严而少恩」。若尊主卑臣,明分职不得相踰越,虽百家不能改也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分,扶问反。」

名家苛察缴绕,〔一〕使人不得反其意,剸决于名,时失人情,〔二〕故曰「使人俭而善失真」。若夫控名责实,参伍不失〔三〕,此不可不察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缴绕犹缠绕也。」师古曰:「缴,公鸟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剸读与专同,又音章免反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引名责实,参错交互,明知事情也。」

道家无为,又曰无不为,〔一〕其实易行,其辞难知。〔二〕其术以虚无为本,以因循为用。〔三〕无成势,无常形,故能究万物之情。不为物先后,故能为万物主。有法无法,因时为业;有度无度,因物兴舍。〔四〕故曰「圣人不巧,时变是守」。〔五〕虚者道之常也,因者君之纲也。〔六〕群臣并至,使各自明也。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,实不中其声者谓之款。〔七〕款言不听,奸乃不生,贤不肖自分,白黑乃形。〔八〕在所欲用耳,何事不成!乃合大道,混混冥冥。〔九〕光耀天下,复反无名。〔一0〕凡人所生者神也,所托者形也。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,形神离则死。死者不可复生,离者不可复合,故圣人重之。由此观之,神者生之本,形者生之具。不先定其神形,而曰「我有以治天下」,何由哉?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无为者,守静一也。无不为者,功利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指趣幽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任自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兴,起也。舍,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无机巧之心,但顺时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因百姓之心以为教,但执其纲而已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款,空也。」李奇曰:「声则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中,当也,充也,音竹仲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形,见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元气之貌也。混音胡本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反,还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凡此皆言道家之教为长也。」

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。有子曰迁。

迁生龙门,〔一〕耕牧河山之阳。〔二〕年十岁则诵古文。二十而南游江淮,上会稽,探禹穴,窥九疑,〔三〕浮沅湘。〔四〕北涉汶泗,〔五〕讲业齐鲁之都,观夫子遗风,乡射邹峄;〔六〕阨困蕃、薛、彭城,〔七〕过梁楚以归。于是迁仕为郎中,奉使西征巴蜀以南,略邛、筰、昆明,〔八〕还报命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禹所凿龙门也。」师古曰:「龙门山,其东则在今秦州龙门县北,其西则在今同州韩城县北,而河从其中下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河之北,山之南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禹巡狩至会稽而崩,因葬焉。上有孔穴,民间云禹入此穴。九疑,舜墓在焉。」师古曰:「会稽,山名,本茅山也,禹于此会诸侯之计,因名曰会稽。九疑山有九峰,解在司马相如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沅水出牂柯,湘水出零陵,二水皆入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汶、泗两水名在地理志。汶音问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邹,县名也。峄,山名也,近曲阜地也。于此行乡射之礼,峄音怿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蕃,县名也,音皮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筰,才各反。」

是岁,天子始建汉家之封,而太史公留滞周南,〔一〕不得与从事,〔二〕发愤且卒。而子迁适反,见父于河雒之间。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:「予先,周室之太史也。自上世尝显功名虞夏,典天官事。后世中衰,绝于予乎?汝复为太史,则续吾祖矣。今天子接千岁之统,封泰山,而予不得从行,是命也夫!命也夫!予死,尔必为太史;为太史,毋忘吾所欲论着矣。且夫孝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;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此孝之大也。〔三〕夫天下称周公,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,宣周召之风,〔四〕达大王王季思虑,爰及公刘,以尊后稷也。〔五〕幽厉之后,王道缺,礼乐衰,孔子修旧起废,论诗书,作春秋,则学者至今则之。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,而诸侯相兼,史记放绝。今汉兴,海内壹统,明主贤君,忠臣义士,予为太史而不论载,废天下之文,予甚惧焉,尔其念哉!」迁俯首流涕曰:「小子不敏,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,不敢阙。」卒三岁,而迁为太史令,紬史记石室金鐀之书。〔六〕五年而当太初元年,〔七〕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,天历始改,建于明堂,诸神受记。〔八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周南,洛阳也。」张晏曰:「洛阳而谓周南者,自陕以东皆周南之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孔子说孝经之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爰,曰也,发语辞也。一曰,爰,于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紬彻旧书故事而次述之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紬谓缀集之,音冑。鐀与匮同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迁为太史后五年适当武帝太初元年,时述史记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以元新改,立明堂,朝诸侯及郡守受正朔,各有山川之祀,故曰诸神受记。」孟康曰:「明堂班十二月之政,历纪四时,故改建于明堂。诸神受记,若勾芒祝融之属皆受瑞记。迁因此而作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矣。」

太史公曰:「先人有言:『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,孔子至于今五百岁,有能绍而明之,正易传,继春秋,本诗书礼乐之际。』意在斯乎!意在斯乎!小子何敢攘焉!」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攘,古让字。言当述成先人之业,何敢自谦,当五百岁而让之也。」

上大夫壶遂曰:「昔孔子为何作春秋哉?」太史公曰:「余闻之董生:〔一〕『周道废,孔子为鲁司寇,诸侯害之,大夫壅之。孔子知时之不用,道之不行也,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,〔二〕以为天下仪表,贬诸侯,讨大夫,以达王事而已矣。』〔三〕子曰:『我欲载之空言,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。』春秋上明三王之道,下辨人事之经纪,别嫌疑,明是非,定犹与,〔四〕善善恶恶,贤贤贱不肖,存亡国,继绝世,补弊起废,王道之大者也。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,故长于变;〔五〕礼纲纪人伦,故长于行;书记先王之事,故长于政;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,故长于风;乐乐所以立,故长于和;春秋辩是非,故长于治人。是故礼以节人,乐以发和,书以道事,诗以达意,易以道化,春秋以道义。〔六〕拨乱世反之正,莫近于春秋。春秋文成数万,其指数千。〔七〕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。春秋之中,弒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,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。〔八〕察其所以,皆失其本已。〔九〕故易曰『差以豪牦,谬以千里』。〔一0〕故『臣弒君,子弒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渐久矣』。〔一一〕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,前有谗而不见,后有贼而不知。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,守经事而不知其宜,遭变事而不知其权。〔一二〕为人君父者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,必蒙首恶之名。〔一三〕为人臣子不通于春秋之义者,必陷篡弒诛死之罪。其实皆以善为之,而不知其义,〔一四〕被之空言不敢辞。〔一五〕夫不通礼义之指,至于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夫君不君则犯,〔一六〕臣不臣则诛,父不父则无道,子不子则不孝。此四行者,天下之大过也。以天下大过予之,受而不敢辞。故春秋者,礼义之大宗也。夫礼禁未然之前,法施已然之后;法之所为用者易见,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。」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仲舒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是非谓本其得失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时诸侯僭侈,大夫擅权,故贬讨之也。贬,退也。讨,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变化之道为长也。长读如本字。一曰长谓崇长之也,音竹两反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道,言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春秋万八千字,当言减,而云成,字误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一万之外即以万言之,故云数万,何乃忽言减乎?学者又为曲解,云公羊经传凡四万四千余字,尤疏谬矣。史迁岂谓公羊之传为春秋乎?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刘向传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之辞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今之易经及彖象系辞,并无此语。所称易纬者,则有之焉。斯盖易家之别说者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易坤卦文言之辞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经,常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蒙犹被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其心虽善,以不知义理之故,则陷于恶也。」

〔一五〕苏林曰:「赵盾不知讨贼,而不敢辞弒君之罪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为臣下所干犯也。〔一〕曰违犯礼义也。」

壶遂曰:「孔子之时,上无明君,下不得任用,故作春秋,垂空文以断礼义,〔一〕当一王之法。今夫子上遇明天子,下得守职,万事既具,咸各序其宜,夫子所论,欲以何明?」太史公曰:「唯唯,否否,〔二〕不然。余闻之先人曰:『虙戏至纯厚,作易八卦。〔三〕尧舜之盛,尚书载之,礼乐作焉。汤武之隆,诗人歌之。春秋采善贬恶,推三代之德,褒周室,非独刺讥而已也。』汉兴已来,至明天子,获符瑞,封禅,改正朔,易服色,受命于穆清,〔四〕泽流罔极,〔五〕海外殊俗重译款塞,〔六〕请来献见者,不可胜道。〔七〕臣下百官力诵圣德,犹不能宣尽其意。〔八〕且士贤能矣,而不用,有国者耻也;主上明圣,德不布闻,有司之过也。且余掌其官,废明圣盛德不载,灭功臣贤大夫之业不述,堕先人所言,〔九〕罪莫大焉。余所谓述故事,整齐其世传,非所谓作也,而君比之春秋,谬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断,决也,决之于礼义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唯唯,谦应也。否否,不通也。」师古曰:「唯,弋癸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虙读与伏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,叹辞也。穆,美也。言天子有美德而政化清也。于读曰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罔,无也。极,止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款,叩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道,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力,勤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谓不修之也。音火规反。」

于是论次其文。十年而遭李陵之祸,幽于累绁。〔一〕乃喟然而叹曰:「是余之罪夫!〔二〕身亏不用矣。」退而深惟曰〔三〕:「

夫诗书隐约者,欲遂其志之思也。」〔四〕卒述陶唐以来,至于麟止,〔五〕自黄帝始。〔六〕五帝本纪第一,夏本纪第二,殷本纪第三,周本纪第四,秦本纪第五,始皇本纪第六,项羽本纪第七,高祖本纪第八,吕后本纪第九,孝文本纪第十,孝景本纪第十一,今上本纪第十二。三代世表第一,十二诸侯年表第二,六国年表第三,秦楚之际月表第四,汉诸侯年表第五,高祖功臣年表第六,惠景间功臣年表第七,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,王子侯者年表第九,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。礼书第一,乐书第二,律书第三,历书第四,天官书第五,封禅书第六,河渠书第七,平准书第八。吴太伯世家第一,齐太公世家第二,鲁周公世家第三,燕召公世家第四,〔七〕管蔡世家第五,陈杞世家第六,卫康叔世家第七,宋微子世家第八,晋世家第九,楚世家第十,越世家第十一,郑世家第十二,赵世家第十三,魏世家第十四,韩世家第十五,田完世家第十六,孔子世家第十七,陈涉世家第十八,外戚世家第十九,楚元王世家第二十,荆燕王世家第二十一,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,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,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,留侯世家第二十五,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,绛侯世家第二十七,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,五宗世家第二十九,〔八〕三王世家第三十。伯夷列传第一,管晏列传第二,老子韩非列传第三,司马穰苴列传第四,〔九〕孙子吴起列传第五,伍子胥列传第六,仲尼弟子列传第七,商君列传第八,苏秦列传第九,张仪列传第十,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,穰侯列传第十二,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,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,平原虞卿列传第十五,孟尝君列传第十六,魏公子列传第十七,春申君列传第十八,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,乐毅列传第二十,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,田单列传第二十二,鲁仲连列传第二十三,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,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,刺客列传第二十六,李斯列传第二十七,蒙恬列传第二十八,张耳陈余列传第二十九,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,黥布列传第三十一,淮阴侯韩信列传第三十二,韩王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,田儋列传第三十四,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,张丞相仓列传第三十六,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,傅靳成侯列传第三十八,〔一0〕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,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,爰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,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,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,田叔列传第四十四,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,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,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,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,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,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,平津主父列传第五十一,匈奴列传第五十二,南越列传第五十三,闽越列传第五十四,朝鲜列传第五十五,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,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,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,循吏列传第五十九,汲郑列传第六十,儒林列传第六十一,酷吏列传第六十二,大宛列传第六十三,游侠列传第六十四,佞幸列传第六十五,滑稽列传第六十六,日者列传第六十七,龟策列传第六十八,货殖列传第六十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累,系也。绁,长绳也。累音力追反。绁音先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喟然,叹息貌也。音邱位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隐,忧也。约,屈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武帝得白麟,而铸金作麟足形。作史记止于此也。」张晏曰:「武帝获麟,迁以为述事之端,上记黄帝,下至麟止,犹春秋止于获麟也。」师古曰:「迁序事尽太初,故言至麟而止。张说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迁之书序众篇各别有辞,班氏以其文多,故略而不载,但取最后一首,故此单目尽于六十九。至『惟汉继五帝末流』之后,乃言第七十。读者不详其意,或于目中加云『叙传第七十』,此大妄矣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景帝子凡十三人为王,而母五人所生,迁谓同母者为一宗,故云五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苴音子闾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成侯,周也。音普肯反,又音陪。」

惟汉继五帝末流,接三代绝业。周道既废,秦拨去古文,焚灭诗书,故明堂石室金鐀玉版图籍散乱。〔一〕汉兴,萧何次律令,韩信申军法,张苍为章程,叔孙通定礼仪,则文学彬彬稍进,诗书往往间出。〔二〕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,而贾谊、朝错明申韩,公孙弘以儒显,百年之间,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。太史公仍父子相继篹其职,〔三〕曰:「于戏!〔四〕余维先人尝掌斯事,显于唐虞。至于周,复典之。故司马氏世主天官,至于余乎,钦念哉!」〔五〕罔罗天下放失旧闻,王迹所兴,原始察终,见盛观衰,论考之行事,略三代,录秦汉,上记轩辕,下至于兹,着十二本纪,既科条之矣。并时异世,年差不明,作十表。〔六〕礼乐损益,律历改易,兵权山川鬼神,天人之际,承敝通变,作八书。二十八宿环北辰,三十辐共一毂,运行无穷,〔七〕辅弼股肱之臣配焉,忠信行道以奉主上,作三十世家。扶义俶傥,不令己失时,〔八〕立功名于天下,作七十列传。凡百三十篇,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,为太史公书。序略,以拾遗补蓺,成一家言,〔九〕协六经异传,齐百家杂语,臧之名山,副在京师〔一0〕,以俟后圣君子。第七十,〔一一〕迁之自叙云尔。〔一二〕而十篇缺,有录无书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玉版,刻玉版画为文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彬彬,文章貌。彬音邠。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篹读与撰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戏,叹声也。于读曰乌,戏读曰呼。古字或作乌虖,今字或作乌呼,音义皆同耳。而俗之读者,随字而别,又曲为解释云有吉凶美恶之殊,是不通其大指也。义例具在诗及尚书,不可一二遍举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钦,敬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并时则年历差殊,异代则难以明辨,故作表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象黄帝以下三十家也。老子言车三十辐运行无穷,以象王者如此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众星共绕北辰,诸辐咸归车毂,若文武之臣尊辅天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俶傥,大节也。俶,吐历反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蓺音褋。谓裳下坏褋。」李奇曰:「蓺,六蓺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蓺,古艺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臧于山者。备亡失也。其副贰本乃留京师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俟,古俟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自此以前,皆其自叙之辞也。自此以后,乃班氏作传语耳。」

〔一三〕张晏曰:「迁没之后,亡景纪、武纪、礼书、乐书、兵书、汉兴以来将相年表、日者列传、三王世家、龟策列传、傅靳列传。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,作武帝纪,三王世家,龟策、日者传,言辞鄙陋,非迁本意也。」师古曰:「序目本无兵书,张云亡失,此说非也。」

迁既被刑之后,为中书令,尊宠任职。故人益州刺史任安〔一〕予迁书,责以古贤臣之义。迁报之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故人者,言其旧交也。」

少卿足下:〔一〕曩者辱赐书,教以慎于接物,推贤进士为务,意气勤勤恳恳,〔二〕若望仆不相师用,〔三〕而流俗人之言。〔四〕仆非敢如是也。虽罢驽,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。〔五〕顾自以为身残处秽,动而见尤,〔六〕欲益反损,是以抑郁而无谁语。〔七〕谚曰:「谁为为之?孰令听之?」〔八〕盖钟子期死,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〔九〕何则?士为知己用,女为说己容。〔一0〕若仆大质已亏缺,虽材怀随和,行若由夷,〔一一〕终不可以为荣,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少卿,任安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恳恳,至诚也。音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望,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随俗人之言,而流移其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尤,过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无谁语者,言无相知心之人,谁可告语?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无知己者,设欲修名节,立言行,谁可为作之,又令谁听之?上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伯牙、钟子期皆楚人也。伯牙鼓琴,子期听之。方鼓琴而志在泰山,子期曰:『巍巍乎若泰山。』既而志在流水,子期又曰:『汤汤乎若流水。』及子期死,伯牙破琴绝弦,终身不复鼓琴,以时人无足复为鼓琴耳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由、夷,许由、伯夷也。」师古曰:「随,随侯珠也。和,和氏璧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点,污也。」

书辞宜答,〔一〕会东从上来,〔二〕又迫贱事,〔三〕相见日浅,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。〔四〕今少卿抱不测之罪,〔五〕涉旬月,迫季冬,仆又薄从上上雍,〔六〕恐卒然不可讳。〔七〕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,〔八〕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。〔九〕请略陈固陋。阙然不报,幸勿过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宜早答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从武帝还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卑贱之事,苦烦务也。」晋灼曰:「贱事,家之私事贱小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所供职事也。孟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卒言仓卒。」师古曰:「卒卒,促遽之意也。间,隙也。卒音千忽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平居时,迁不肯报其书。今有罪在狱,故报往日书,欲使其恕以度己也。」师古曰:「不测谓深也。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薄,迫也。迫当从行也。」如淳曰:「迁时从上在卤簿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不可讳谓安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懑,烦闷也。晓,告喻也。懑音满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任安恨不见报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中间久不报也。」

仆闻之,修身者智之府也,〔一〕爱施者仁之端也,取予者义之符也,〔二〕耻辱者勇之决也,立名者行之极也。士有此五者,然后可以托于世,列于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憯于欲利,〔三〕悲莫痛于伤心,行莫丑于辱先,而诟莫大于宫刑。〔四〕刑余之人,无所比数,非一世也,所从来远矣。昔卫灵公与雍渠载,孔子适陈;〔五〕商鞅因景监见,赵良寒心;〔六〕同子参乘,爰丝变色:〔七〕自古而耻之。夫中材之人,事关于宦竖,莫不伤气。况慨之士乎!〔八〕如今朝虽乏人,柰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!仆赖先人绪业,得待罪辇毂下,二十余年矣。〔九〕所以自惟:〔一0〕上之,不能纳忠效信,〔一一〕有奇策材力之誉,自结明主;次之,又不能拾遗补阙,招贤进能,显岩穴之士;外之,不能备行伍,攻城(战野)〔野战〕,有斩将搴旗之功;〔一二〕下之,不能累日积劳,取尊官厚禄,以为宗族交游光宠。四者无一遂,苟合取容,无所短长之效,可见于此矣。乡者,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,〔一三〕陪外廷末议。不以此时引维纲,尽思虑,今已亏形为埽除之隶,在阘茸之中,〔一四〕乃欲卬首信眉,论列是非,〔一五〕不亦轻朝廷,羞当世之士邪!〔一六〕嗟乎!嗟乎!如仆,尚何言哉!尚何言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府者,所聚之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符,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憯亦痛也。音千敢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诟,耻也,音垢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雍渠,奄人也,灵公近之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景监,秦嬖人也。」服虔曰:「赵良,贤者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赵谈也。与迁父同讳,故曰同子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音口朗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侍从天子之车舆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效,致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搴,拔也,拔取敌人之旗也。搴音蹇。」

〔一三〕韦昭曰:「周官太史位下大夫也。」臣瓒曰:「汉太史令千石,故比下大夫。」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向,曩昔时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阘茸,猥贱也。阘,下也。茸,细毛也。言非豪桀也。阘,吐合反。茸,人勇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信读曰伸。列,陈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羞,辱也。」

且事本末未易明也。仆少负不羁之才,长无乡曲之誉,〔一〕主上幸以先人之故,使得奉薄技,出入周卫之中。〔二〕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,〔三〕故绝宾客之知,忘室家之业,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,务壹心营职,以求亲媚于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。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,素非相善也,趣舍异路,〔四〕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。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,事亲孝,与士信,临财廉,取予义,分别有让,恭俭下人,〔五〕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。〔六〕其素所畜积也,〔七〕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,赴公家之难,斯已奇矣。今举事壹不当,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,〔八〕仆诚私心痛之。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,深践戎马之地,足历王庭,垂饵虎口,横挑强胡,〔九〕卬亿万之师,〔一0〕与单于连战十余日,所杀过当。〔一一〕虏救死扶伤不给,〔一二〕旃裘之君长咸震怖,乃悉征左右贤王,举引弓之民,〔一三〕一国共攻而围之。转斗千里,矢尽道穷,救兵不至,士卒死伤如积。然李陵一呼劳军,〔一四〕士无不起,躬流涕,沬血饮泣,张空弮,冒白刃,北首争死敌。〔一五〕陵未没时,使有来报,汉公卿王侯奉觞上寿。后数日,陵败书闻,主上为之食不甘味,听朝不怡。大臣忧惧,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,〔一六〕见主上惨凄怛悼,诚欲效其款款之愚。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,〔一七〕能得人之死力,虽古名将不过也。身虽陷败,彼观其意,且欲得其当而报汉。〔一八〕事已无可柰何,其所摧败,功亦足以暴于天下。〔一九〕仆怀欲陈之,而未有路。适会召问,即以此指推言陵功,〔二0〕欲以广主上之意,塞睚眦之辞。未能尽明,〔二一〕明主不深晓,以为仆沮贰师,而为李陵游说,〔二二〕遂下于理。拳拳之忠,终不能自列,〔二三〕因为诬上,卒从吏议。〔二四〕家贫,财赂不足以自赎,交游莫救,左右亲近不为壹言。身非木石,独与法吏为伍,深幽囹圄之中,谁可告愬者!此正少卿所亲见,仆行事岂不然邪?李陵既生降,隤其家声,〔二五〕而仆又茸以蚕室,〔二六〕重为天下观笑。〔二七〕悲夫!悲夫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羁,言其材质高远,不可羁系也。负者,亦言无此事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薄技,薄材也。」师古曰:「周卫,言宿卫周密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头戴盆则不得望天、望天则不得戴盆,事不可兼施。言己方有所造,不暇修人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营职务耳,未论造书也。如说失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趣,所向也。舍,所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徇,从也,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八〕臣瓒曰:「媒谓遘合会之,孽谓为生其罪舋也。」师古曰:「媒如媒娉之媒,孽如曲孽之孽。一曰齐人谓曲饼为媒也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挑音(铫)〔誂〕。」师古曰:「音徒了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汉军北向,匈奴南下,北方地高,故云然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率计战士,杀敌数多,故云过当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给犹供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能引弓者皆发之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一五〕孟康曰:「沬音。」李奇曰:「弮,弩弓也。」师古曰:「沬,古字。,洒面也。言流血在面如盥。冒,犯也。首,向也。沬音呼内反,字从午未之未。弮音丘权反。又音眷。冒音莫克反。首音式救反。读者乃以拳掔之拳,大谬矣。拳则屈指,不当言张。陵时矢尽,故张弩之空弓,非是手拳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,音聊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自绝旨甘,而与众人分之,共同其少多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欲于匈奴立功而归,以(其当)〔当其〕破败之罪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谓摧破匈奴之兵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指,意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睚眦,举目眦也,犹言顾瞻之顷也。睚音。眦音才赐反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沮,毁坏也。音才汝反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拳拳,忠谨之貌。刘向传作惓惓字,音义同耳。列,陈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二五〕孟康曰:「家世为将有名声,陵降而隤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

隤,坠也,音颓。」

〔二六〕苏林曰:「茸,次也,若人相俾次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茸音人勇反,推也。蚕室,初腐刑所居温密之室也。谓推致蚕室之中也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观视之而笑也。」

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。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,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,固主上所戏弄,倡优畜之,流俗之所轻也。假令仆伏法受诛,若九牛亡一毛,与蝼蚁何异?〔一〕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,〔二〕特以为智穷罪极,不能自免,卒就死耳。何也?素所自树立使然。人固有一死,死有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,用之所趋异也。〔三〕太上不辱先,其次不辱身,其次不辱理色,其次不辱辞令,其次诎体受辱,其次易服受辱,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,〔四〕其次鬄毛发婴金铁受辱,〔五〕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,最下腐刑,极矣。〔六〕传曰「刑不上大夫」,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。猛虎处深山,百兽震恐,及其在阱槛之中,摇尾而求食,〔七〕积威约之渐也。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,削木为吏议不对,定计于鲜也。〔八〕今交手足,受木索,暴肌肤,受榜棰,〔九〕幽于圜墙之中,〔一0〕当此之时,见狱吏则头枪地,〔一一〕视徒隶则心惕息。〔一二〕何者?积威约之势也。及已至此,言不辱者,所谓强颜耳,曷足贵乎!〔一三〕且西伯,伯也,拘牖里;李斯,相也,具五刑;〔一四〕淮阴,王也,受械于陈;〔一五〕彭越、张敖南乡称孤,系狱具罪;〔一六〕绛侯诛诸吕,权倾五伯,囚于请室;〔一七〕魏其,大将也,衣赭关三木;〔一八〕季布为朱家钳奴;灌夫受辱居室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,声闻邻国,及罪至罔加,不能引决自财。〔一九〕在尘埃之中,古今一体,安在其不辱也!由此言之,勇怯,势也;强弱,形也。审矣,曷足怪乎!且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,已稍陵夷至于鞭棰之间,乃欲引节,斯不亦远乎!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,殆为此也〔二0〕。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,念亲戚,顾妻子,至激于义理者不然,〔二一〕乃有不得已也。今仆不幸,蚤失二亲,无兄弟之亲,独身孤立,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?且勇者不必死节,怯夫慕义,何处不勉焉!〔二二〕仆虽怯耎欲苟活,〔二三〕亦颇识去就之分矣,何至自湛溺累绁之辱哉!〔二四〕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,〔二五〕况若仆之不得已乎!所以隐忍苟活,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蝼,蝼蛄也。蚁,蚍蜉也。皆虫之微小者。蝼音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,许也。不许其能死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棰,杖也,音止橤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婴,绕也。鬄音吐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腐刑,解在景纪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,掘地以陷兽也,音才性反。」

〔八〕文颖曰:「未遇刑自杀,为鲜明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榜音彭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圜墙,狱也,周礼谓之圜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枪,千羊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惕,惧也。息,喘息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说在刑法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高祖伪游云梦,而信至陈上谒,(助)〔即〕见囚执。械谓桎梏之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或系于狱,或至大罪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三木,在颈及手足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,古通用字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言激于义理者,则不顾念亲戚妻子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勇敢之人闇于分理,未必能死名节。怯懦之夫心知慕义,则处处皆能勉励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耎,柔弱也,音人阮反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累音力追反。」

〔二五〕应劭曰:「扬雄方言云:『海岱之间,骂奴曰臧,骂婢曰获。燕之北郊,民而婢谓之臧,女而妇奴谓之获。』晋灼曰:「臧获,败敌所被虏获为奴隶者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也。」

古者富贵而名摩灭,不可胜记,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。盖西伯拘而演周易;仲尼厄而作春秋;屈原放逐,乃赋离骚;左丘失明,厥有国语;孙子髌脚,兵法修列;〔一〕不韦迁蜀,世传吕览;〔二〕韩非囚秦,说难、孤愤。〔三〕诗三百篇,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〔四〕此人皆意有所郁结,不得通其道,故述往事,思来者〔五〕。及如左丘明无目,孙子断足,终不可用,退论书策以舒其愤,思垂空文以自见。〔六〕仆窃不逊,近自托于无能之辞,网罗天下放失旧闻,考之行事,稽其成败〔七〕兴坏之理,凡百三十篇,亦欲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,适会此祸,惜其不成,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。仆诚已着此书,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通邑大都,〔八〕则仆偿前辱之责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!然此可为智者道,难为俗人言也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孙子与庞涓学,而为庞涓所断足。」师古曰:「

髌音频忍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吕氏春秋篇名八览、六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难、孤愤,韩子之篇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氐,归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将来之人,见己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见,胡电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稽,计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其人谓能行其书者。」

且负下未易居,下流多谤议。仆以口语遇遭此祸,重为乡党戮笑,污辱先人,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?虽累百世,垢弥甚耳!是以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所如往。〔一〕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。身直为闺合之臣,宁得自引深臧于岩穴邪!故且从俗浮湛,与时俯仰,〔二〕以通其狂惑。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,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。〔三〕今虽欲自雕瑑,〔四〕曼辞以自解,〔五〕无益,于俗不信,祗取辱耳。〔六〕要之死日,然后是非乃定。书不能尽意,故略陈固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如亦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指,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瑑,刻也,音篆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曼,美也。」师古曰:「曼音万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祇,适也。」

迁既死后,其书稍出。宣帝时,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,遂宣布焉。至王莽时,求封迁后,为史通子。〔一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以迁世为史(宜)〔官〕,通于古今也。」李奇曰:「史通国子爵也。」

赞曰:自古书契之作而有史官,其载籍博矣。至孔氏篹之,〔一〕上(继)〔断〕唐尧,下讫秦缪。唐虞以前虽有遗文,其语不经,〔二〕故言黄帝、颛顼之事未可明也。及孔子因鲁史记而作春秋,而左丘明论辑其本事以为之传,〔三〕又篹异同为国语。又有世本,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。春秋之后,七国并争,〔四〕秦兼诸侯,有战国策。汉兴伐秦定天下,有楚汉春秋。故司马迁据左氏、国语,采世本、战国策,述楚汉春秋,接其后事,讫于(

大)〔天〕汉。其言秦汉,详矣。至于采经摭传,〔五〕分散数家之事,甚多疏略,或有抵梧。〔六〕亦其涉猎者广博,贯穿经传,驰骋古今,上下数千载间,斯以勤矣。又其是非颇缪于圣人,〔七〕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,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,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,此其所蔽也。然自刘向、扬雄博极群书,皆称迁有良史之材,服其善序事理,辨而不华,质而不俚,〔八〕其文直,其事核〔九〕,不虚美,不隐恶,故谓之实录。〔一0〕乌呼!以迁之博物洽闻,而不能以知自全,既陷极刑,幽而发愤,书亦信矣。〔一一〕迹其所以自伤悼,小雅巷伯之伦。〔一二〕夫唯大雅「既明且哲,能保其身」,难矣哉!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篹与撰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非经典所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关东六国,与秦七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摭,拾也,音之亦反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梧读曰迕,相触迕也。」师古曰:「抵,触也。梧,相支柱不安也。梧音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颇,普我反。」

〔八〕刘德曰:「俚,鄙也。」如淳曰:「言虽质,犹不如闾里之鄙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刘说是也。俚音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核,坚实也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言其录事实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报任安书,自陈己志,信不谬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巷伯,奄官也,遇谗而作诗,列在小雅。其诗曰『萋兮菲兮,成是贝锦』是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尹吉甫作烝民之诗,美宣王而论仲山甫之德,曰『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』。其诗列于大雅,故赞云然。」

校勘记

二七0七页一一行失其〔所〕守之职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所」字。

二七0八页一六行错音千(古)〔各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各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各」是。

二七一九页七行〔一〕曰违犯礼义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一」字。王先谦说此夺。

二七二0页一0行是余之罪夫!〔一一〕身亏不用矣。注〔二〕原在「罪」字下,王先谦说殿本在「夫」字下,是。

二七二七页一五行攻城(战野)〔野战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野战」。

二七三一页三行挑音(铫)〔誂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誂」。

二七三一页一四行以(其当)〔当其〕破败之罪。殿本作「当其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二七三四页一三行(助)〔即〕见囚执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即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即」是。

二七三七页七行以迁世为史(宜)〔官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官」,此误。

二七三七页八行上(继)〔断〕唐尧,下讫秦缪。吴承仕说,「继」字无义,字当为「断」。艺文志「断自尧典」,儒林传「上断唐虞」,并其证。按艺文志作「上断于尧」。

二七三七页一二行接其后事,讫于(大)〔天〕汉。杨树达说,「大汉」无义,当作「天汉」。天汉,武帝年号。

汉书卷六十三

武五子传第三十三

师古曰:「诸帝子传皆言王,而此独云子者,以戾太子在其中也。」

孝武皇帝六男。卫皇后生戾太子,赵婕妤生孝昭帝,王夫人生齐怀王闳,〔一〕李姬生燕剌王旦、广陵厉王胥,〔二〕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闳音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知官秩,故云李姬。谥法『暴戾无亲曰剌』。剌音来葛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髆音博。」

戾太子据,元狩元年立为皇太子,年七岁矣。初,上年二十九乃得太子,甚喜,为立禖,〔一〕使东方朔、枚皋作禖祝。〔二〕少壮,诏受公羊春秋,〔三〕又从瑕丘江公受谷梁。及冠就宫,上为立博望苑,〔四〕使通宾客,从其所好,故多以异端进者。元鼎四年,纳史良娣,〔五〕产子男进,号曰史皇孙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禖,求子之神也,解在枚皋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祝,禖之祝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少壮者,言渐长大也。少读如本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取其广博观望也。」

〔五〕韦昭曰:「良娣,太子之内官也。太子有妃,有良娣,有孺子,凡三等。」师古曰:「娣音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皆以舅氏姓为氏,以相别也。」师古曰:「进者,皇孙名。」

武帝末,卫后宠衰,江充用事。充与太子及卫氏有隙,〔一〕恐上晏驾后为太子所诛,会巫蛊事起,充因此为奸。是时,上春秋高,意多所恶,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,穷治其事。丞相公孙贺父子,阳石、诸邑公主,〔二〕及皇后弟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。〔三〕语在公孙贺、江充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充为直指使者,劾太子家车行驰道上,没入车马,太子求充,充不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两公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伉音抗,又音刚。」

充典治巫蛊,既知上意,白言宫中有蛊气,入宫至省中,坏御座掘地。上使按道侯韩说、御史章赣、黄门苏文等助充。〔一〕充遂至太子宫掘蛊,得桐木人。时上疾,辟暑甘泉宫,〔二〕独皇后、太子在。〔三〕太子召问少傅石德,〔四〕德惧为师傅并诛,因谓太子曰:「前丞相父子、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,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,不知巫置之邪,将实有也,无以自明,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,〔五〕穷治其奸诈。且上疾在甘泉,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,〔六〕上存亡未可知,而奸臣如此,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?」〔七〕太子急,然德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赣音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京师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石庆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矫,托也,托诏命也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家吏,皇后吏也。」臣瓒曰:「太子称家,家吏是太子吏也。」师古曰:「既言皇后及家吏,此为皇后吏及太子吏耳。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七〕韦昭曰:「始皇死,赵高诈杀扶苏而立胡亥也。」

征和二年七月壬午,乃使客为使者收捕充等。按道侯说疑使者有(诏)〔诈〕,不肯受诏,客格杀说。御史章赣被创突亡,自归甘泉。太子使舍人无且〔一〕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,因长御倚华〔二〕具白皇后,发中厩车载射士,〔三〕出武库兵,发长乐宫卫,告令百官曰江充反。乃斩充以徇,炙胡巫上林中。〔四〕遂部宾客为将率,与丞相刘屈牦等战。长安中扰乱,言太子反,以故众不肯附。太子兵败,亡,不得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闾反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长音长者。」如淳曰:「汉仪注女长御比侍中,皇后见娙娥以下,长御称谢。倚华,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厩,皇后车马所在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作巫蛊之胡人也。炙,烧也。」师古曰:「胡巫受充意指,妄作蛊状,太子特忿,且欲得其情实,故以火炙之,令毒痛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太子出亡,而吏追捕不得也。」

上怒甚,群下忧惧,不知所出。〔一〕壶关三老茂上书曰:〔二〕「臣闻父者犹天,母者犹地,子犹万物也。故天平地安,阴阳和调,物乃茂成;父慈母爱室家之中,子乃孝顺。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,父子不和则室家(散)〔丧〕亡。故父不父则子不子,君不君则臣不臣,虽有粟,吾岂得而食诸!〔三〕昔者虞舜,孝之至也,而不中于瞽叟;〔四〕孝己被谤,伯奇放流,〔五〕骨肉至亲,父子相疑。何者?积毁之所生也。由是观之,子无不孝,而父有不察。(令)〔今〕皇太子为汉适嗣,〔六〕承万世之业,体祖宗之重,亲则皇帝之宗子也。江充,布衣之人,闾阎之隶臣耳,〔七〕陛下显而用之,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,〔八〕造饰奸诈,群邪错谬,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。〔九〕太子进则不得上见,退则困于乱臣,独冤结而亡告,不忍忿忿之心,起而杀充,恐惧逋逃,〔一0〕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,臣窃以为无邪心。诗云:『营营青蝇,止于藩;恺悌君子,无信谗言;谗言罔极,交乱四国。』〔一一〕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,天下莫不闻,其罪固宜。〔一二〕陛下不省察,深过太子,〔一三〕发盛怒,举大兵而求之,三公自将,智者不敢言,辩士不敢说,臣窃痛之。臣闻子胥尽忠而忘其号,〔一四〕比干尽仁而遗其身,〔一五〕忠臣竭诚不顾鈇钺之诛〔一六〕以陈其愚,志在匡君安社稷也。〔一七〕诗云:『取彼谮人,投畀豺虎。』〔一八〕唯陛下宽心慰意,少察所亲,〔一九〕毋患太子之非,亟罢甲兵,无令太子久亡。〔二0〕臣不胜惓惓,〔二一〕出一旦之命,待罪建章阙下。」书奏,天子感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计无所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壶关,上党之县也。荀悦汉纪云令狐茂,班史不载其姓,不知于何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齐景公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『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』公曰:『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岂得而食诸!』言父子君臣之道不立,则国必危亡,仓廪虽多,吾不得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中,当也。瞽叟,舜父也。言不当其意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孝己、伯奇并已解于上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隶,贱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蹴音千六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鬲与隔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逋,亡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小雅青蝇之诗也。营营,往来之貌也。藩,篱也。恺,乐;悌,易也。言青蝇来往,止于藩篱,变白作黑,谗人构毁,间亲令疏,乐易之君子不当信用。若谗言无极,则四国亦以交乱,宜深察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充宜得罪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以太子为罪过而深责之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忘,亡也。吴王杀之,被以恶名,失其善称号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比干,殷之贤臣,以道谏纣,纣怒杀之,而剖其心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鈇,所以斫人,如今莝刃也,音肤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。正其失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小雅巷伯之诗。言谮谗之人,诚可疾恶,愿投与猛兽食之。畀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父子之道,天性之亲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惓读曰拳,解在刘向传。」

太子之亡也,东至湖,〔一〕臧匿泉鸠里。〔二〕主人家贫,常卖屦以给太子。太子有故人在湖,闻其富赡,使人呼之〔三〕而发觉。吏围捕太子,太子自度不得脱,〔四〕即入室距户自经。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,足蹋开户,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,主人公遂格斗死,皇孙二人皆并遇害。上既伤太子,乃下诏曰:「盖行疑赏,所以申信也。其封李寿为邘侯,〔五〕张富昌为题侯。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湖,县名,今虢州闅乡、湖城二县皆其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泉鸠水今在闅乡县东南十五里,见有戾太子冢,冢在涧东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赡,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五〕韦昭曰:「邘在河内。」师古曰:「为其解救太子也。邘音于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县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地理志无也。功臣表食邑钜鹿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久之,巫蛊事多不信。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,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,上遂擢千秋为丞相,而族灭江充家,焚苏文于横桥上,〔一〕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,初为北地太守,后族。上怜太子无辜,乃作思子宫,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。〔二〕天下闻而悲之。

〔一〕(师古)〔孟康〕曰:「横音光。」师古曰:「即横门渭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己望而思之,庶太子之魂来归也。其台在今湖城县之西,阌乡之东,基趾犹存。」

初,太子有三男一女,女者平舆侯嗣子尚焉。及太子败,皆同时遇害。卫(侯)〔后〕、史良娣葬长安城南。史皇孙、皇孙妃王夫人及皇女孙葬广明。〔一〕皇孙二人随太子者,与太子并葬湖。〔二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苑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今太子冢北有二冢相次,则二皇孙也。」

太子有遗孙一人,史皇孙子,王夫人男,年十八即尊位,是为孝宣帝。帝初即位,(帝)〔下〕诏曰:「故皇太子在湖,未有号谥,岁时祠,其议谥,置园邑。」有司奏请:「礼『为人后者,为之子也』,故降其父母不得祭,〔一〕尊祖之义也。陛下为孝昭帝后,承祖宗之祀,制礼不踰闲。〔二〕谨行视孝昭帝所为故皇太子起位在湖,〔三〕史良娣冢在博望苑北,亲史皇孙位在广明郭北。〔四〕谥法曰『谥者,行之迹也』,愚以为亲谥宜曰悼(皇),母曰悼后,比诸侯王园,置奉邑三百家。故皇太子谥曰戾,置奉邑二百家。史良娣曰戾夫人,置守冢三十家。园置长丞,周卫奉守如法。」以湖阌乡邪里聚为戾园,〔五〕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,广明成乡为悼园。皆改葬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本生之父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闲犹限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位,冢位也。」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亲谓父也。」

〔五〕(师古)〔孟康〕曰:「阌,古闅字,从门中。建安中正作(闻)〔阌〕。」师古曰:「,举目使人也。音许密反。阌字本从,其后转讹误,遂作门中受耳。而郭璞乃音汝授反,盖失理远耳。」

后八岁,有司复言:「礼『父为士,子为天子,祭以天子』。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,立庙:因园为寝,以时荐享焉。益奉园民满千六百家,以为奉明县。尊戾夫人曰戾后,置园奉邑,及益戾园各满三百家。」

齐怀王闳与燕王旦、广陵王胥同日立,皆赐策,各以国土风俗申戒焉,曰:「惟元狩六年四月乙巳,皇帝使御史大夫汤〔一〕庙立子闳为齐王,〔二〕曰:乌呼!小子闳,受兹青社。〔三〕朕承天序,惟稽古,建尔国家,〔四〕封于东土,世为汉藩辅。乌呼!念哉,共朕之诏。〔五〕惟命不于常,〔六〕人之好德,克明显光;义之不图,俾君子怠。〔七〕悉尔心,允执其中,天禄永终;〔八〕厥有愆不臧,乃凶于乃国,而害于尔躬。〔九〕呜呼!保国乂民,可不敬与!王其戒之!」〔一0〕闳母王夫人有宠,闳尤爱幸,立八年,薨,无子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张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于庙授策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王者以五色土为太社,封四方诸侯,各以其方色土与之,苴以白茅,归以立社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考于古道而立子为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言敬听我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,善则得之,恶则失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人若好德,则能明显有光辉;若不图于义,则君子懈怠,无归附之者。图,谋也。俾,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能尽尔心,信执中和之(得)〔德〕,则能终天禄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臧,善也。乃,汝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保,安也。乂,治也。与读曰欤。」

燕剌王旦赐策曰:「呜呼!小子旦,受兹玄社,建尔国家,封于北土,世为汉藩辅。呜呼!熏鬻氏虐老兽心,以奸巧边甿。〔一〕朕命将率,徂征厥罪。〔二〕万夫长,千夫长,三十有二帅,〔三〕降旗奔师。〔四〕熏鬻徙域,〔五〕北州以妥。〔六〕悉尔心,毋作怨,毋作棐德,〔七〕毋乃废备。〔八〕非教士不得从征。〔九〕王其戒之!」

〔一〕服虔曰:「熏鬻,尧时匈奴号也。」孟康曰:「甿音萌。」师古曰:「虐老,谓贵少壮而食甘肥,贱耆老而与粗恶也。兽心,言贪暴而无仁义也。甿,庶人。熏音勋。鬻音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徂,往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时所获三十二帅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昆邪王偃其旗鼓而来降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匈奴徙东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古绥字也。」臣瓒曰:「妥,安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妥音他果反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棐,薄也。」师古曰:「棐,古匪字也。匪,非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御边之备不可废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士不素习不得应召。」

旦壮大就国,为人辩略,博学经书杂说,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之事,招致游士。及卫太子败,齐怀王又薨,旦自以次第当立,上书求入宿卫。上怒,下其使狱。后坐臧匿亡命,削良乡、安次、文安三县。武帝由是恶旦,后遂立少子为太子。

帝崩,太子立,是为孝昭帝,赐诸侯王玺书。旦得书,不肯哭,曰:「玺书封小。〔一〕京师疑有变。」遣幸臣寿西长、孙纵之、王孺等之长安,〔二〕以问礼仪为名。王孺见执金吾广(义)〔意〕,〔三〕问帝崩所病,〔四〕立者谁子,年几岁。广意言待诏五莋宫,〔五〕宫中讙言帝崩,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,年八九岁,葬时不出临。〔六〕归以报王。王曰:「上弃群臣,无语言,盖主又不得见,甚可怪也。」复遣中大夫至京师上书言:「窃见孝武皇帝躬圣道,孝宗庙,慈爱骨肉,和集兆民,德配天地,明并日月,威武洋溢,〔七〕远方执宝而朝,增郡数十,斥地且倍,〔八〕封泰山,禅梁父,巡狩天下,远方珍物陈于太庙,德甚休盛,〔九〕请立庙郡国。」奏报闻。时大将霍光秉政,褒赐燕王钱三千万,益封万三千户。旦怒曰:「

我当为帝,何赐也!」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刘长、齐孝王孙刘泽等结谋,诈言以武帝时受诏,得职吏事,修武备,备非常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文少则封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郭广(义)〔意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因何病而崩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苲读与柞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临音力禁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洋溢,言盛多也。洋音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斥,开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诸侯不得治民与职事,是以为诈言受诏,得知职事,发兵为备也。」

长于是为旦命令群臣曰:「寡人赖先帝休德,〔一〕获奉北藩,亲受明诏,职吏事,领库兵,饬武备,〔二〕任重职大,夙夜兢兢,子大夫将何以规佐寡人?且燕国虽小,成周之建国也,〔三〕上自召公,下及昭、襄,〔四〕于今千载,岂可谓无贤哉?寡人束带听朝三十余年,曾无闻焉。其者寡人之不及与?〔五〕意亦子大夫之思有所不至乎?其咎安在?方今寡人欲挢邪防非,章闻扬和,〔六〕抚慰百姓,移风易俗,厥路何由?子大夫其各悉心以对,寡人将察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饬读与敕同。饬,整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周以来即为燕国,言以久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召公,谓召公奭也。昭、襄,六国时燕之二王也。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挢,正也。章,表也。挢与矫同,其字从手也。」

群臣皆免冠谢。郎中成轸谓旦曰:「大王失职,独可起而索,不可坐而得也。〔一〕大王壹起,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。」旦曰:「前高后时,伪立子弘为皇帝,诸侯交手事之八年。〔二〕吕太后崩,大臣诛诸吕,迎立文帝,天下乃知非孝惠子也。我亲武帝长子,反不得立,上书请立庙,又不听。立者疑非刘氏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失职,谓当为汉嗣而不被用也。索,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交手,谓拱手也。」

即与刘泽谋为奸书,言少帝非武帝子,大臣所共立,天下宜共伐之。使人传行郡国,以摇动百姓。泽谋归发兵临淄,与燕王俱起。旦遂招来郡国奸人,赋敛铜铁作甲兵,数阅其车骑材官卒,建旌旗鼓车,旄头先驱,〔一〕郎中侍从者着貂羽,黄金附蝉,〔二〕皆号侍中。旦从相、中尉以下,勒车骑,发民会围,大猎文安县,以讲士马,须期日。〔三〕郎中韩义等数谏旦,旦杀义等凡十五人。会缾侯刘成知泽等谋,〔四〕告之青州刺史隽不疑,不疑收捕泽以闻。天子遣大鸿胪丞治,连引燕王。有诏弗治,而刘泽等皆伏诛。益封缾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以翠羽饰冠也。」师古曰:「貂羽,以貂尾为冠之羽也。附蝉,(谓)〔为〕金蝉以附冠前也。凡此旄头先驱,皆天子之制。而貂羽附蝉,又天子侍中之饰,王僭为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讲,习也。须,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缾侯,菑川靖王子也。缾音步丁反。」

久之,旦姊鄂邑盖长公主、〔一〕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霍光争权有隙,皆知旦怨光,即私与燕交通。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余辈,多赍金宝走马,〔二〕赂遗盖主。上官桀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皆与交通,数记疏光过失与旦,令上书告之。桀欲从中下其章。〔三〕旦闻之,喜,上疏曰:「昔秦据南面之位,制一世之命,威服四夷,轻弱骨肉,显重异族,废道任刑,无恩宗室。其后尉佗入南夷,陈涉呼楚泽,〔四〕近狎作乱,内外俱发,〔五〕赵氏无炊火焉。〔六〕高皇帝览踪迹,观得失,见秦建本非是,故改其路,规土连城,布王子孙〔七〕,是以支叶扶疏,异姓不得间也。〔八〕今陛下承明继成,〔九〕委任公卿,群臣连与成朋,非毁宗室,〔一0〕肤受之愬,日骋于廷,恶吏废法立威,主恩不及下究。〔一一〕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,见留二十年不降,还亶为典属国。〔一二〕今大将军长史敞无劳,为搜粟都尉。〔一三〕又将军都郎羽林,〔一四〕道上移跸〔一五〕,太官先置。〔一六〕臣旦愿归符玺,入宿卫,察奸臣之变。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食邑鄂,盖侯王信妻也。」师古曰:「为盖侯妻是也,非王信。信者,武帝之舅耳,不取鄂邑主为妻,当是信子顷侯充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走马,马之善走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狎,习也。近习之人,谓赵高也。」

〔六〕韦昭曰:「赵,秦之别氏。」师古曰:「无炊火,无绝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规,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间音工苋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承圣明之后,继已成之业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与谓党与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。言不终竟于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亶音但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杨敞也。」

〔一四〕张晏曰:「都试郎、羽林也。」师古曰:「都,大也,谓大会试之。汉光禄挈令『诸当试者,不会都所,免之』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移犹传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昭纪云『诈令人为燕王旦上书』,又云上曰『朕知此书诈也。将军都郎属耳,燕王何以得知之?』而此传乃云旦自上疏,此下又云帝觉有诈,遂亲信光,参错不同,疑此传为误。」

是时昭帝年十四,觉其有诈,遂亲信霍光,而疏上官桀等。桀等因谋共杀光,废帝,迎立燕王为天子。旦置驿书,往来相报,许立桀为王,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。旦以语相平,平曰:「大王前与刘泽结谋,事未成而发觉者,以刘泽素夸,好侵陵也。平闻左将军素轻易,车骑将军少而骄,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,又恐既成,反大王也。」旦曰:「前日一男子诣阙,自谓故太子,长安中民趣乡之,〔一〕正讙不可止,〔二〕大将军恐,出兵陈之,以自备耳。我帝长子,天下所信,何忧见反?」后谓群臣:「盖主报言,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。〔三〕今右将军物故,〔四〕丞相病,幸事必成,征不久。」令群臣皆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人众既多,故讙哗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天水人也,字稚叔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死也。」

是时天雨,虹下属宫中〔一〕饮井水,(水泉)〔井水〕竭。厕中豕群出,坏大官灶。〔二〕乌鹊斗死。鼠舞殿端门中。〔三〕殿上户自闭,不可开。天火烧城门。大风坏宫城楼,折拔树木。流星下墯。后姬以下皆恐。王惊病,使人祠葭水、台水。〔四〕王客吕广等知星,为王言「当有兵围城,期在九月十月,汉当有大臣戮死者。」语具在五行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犹注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厕,养豕圂也。圂音胡困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端门,正门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地理志葭水在广平南和,台水在雁门。」师古曰:「葭音家。台音怡。」

王愈忧恐,谓广等曰:「谋事不成,妖祥数见,兵气且至,柰何?」会盖主舍人父燕仓知其谋,告之,由是发觉。丞相赐玺书,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左将军桀等,皆伏诛。旦闻之,召相平曰:「事败,遂发兵乎?」平曰:「左将军已死,百姓皆知之,不可发也。」王忧懑,〔一〕置酒万载宫,会宾客群臣妃妾坐饮。王自歌曰:「归空城兮,狗不吠,鸡不鸣,横术何广广兮,固知国中之无人!」〔二〕华容夫人起舞曰:「发纷纷兮寘渠,〔三〕骨籍籍兮亡居。〔四〕母求死子兮,妻求死夫。裴回两渠间兮,君子独安居!」〔五〕坐者皆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,又音闷,解在司马迁传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广音旷。」臣瓒曰:「术,道路也。」师古曰:「广读如本字。此歌意,言身死之后,国当空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寘音。发历挂岸也。」臣瓒曰:「寘塞沟渠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寘音徒(一)〔千〕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籍籍,从横貌也。居,处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置酒之宫,池沼所在,其间有渠,故即其所见以为歌辞也。」

有赦令到,王读之,曰:「嗟乎!独赦吏民,不赦我。」因迎后姬诸夫人之明光殿,王曰:「老虏曹为事当族!」〔一〕欲自杀。左右曰:「党得削国,〔二〕幸不死。」后(妃)〔姬〕夫人共啼泣止王。会天子使使者赐燕王玺书曰:「昔高皇帝王天下,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。先日诸吕阴谋大逆,刘氏不绝若发,赖绛侯等诛讨贼乱,尊立孝文,以安宗庙,非以中外有人,表里相应故邪?樊、郦、曹、灌,携剑推锋,〔三〕从高〔皇〕帝垦菑除害,耘鉏海内,〔四〕〔当此之时,头如蓬葆〕,〔五〕勤苦至矣,然其赏不过(诸)〔封〕侯。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,裂地而王之,分财而赐之,父死子继,兄终弟及。今王骨肉至亲,敌吾一体,〔六〕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,亲其所疏,疏其所亲,有逆悖之心,无忠爱之义。如使古人有知,当何面目复(举)〔奉〕齐酎见高祖之庙乎!」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曹,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党音他朗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樊哙、郦商、曹参、灌婴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菑,古灾字。」

〔五〕〔服虔曰〕:〔「头久不理,如蓬草羽葆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草丛生曰葆,音保。」〕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若四肢之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古人谓先人。」

旦得书,以符玺属医工长,〔一〕谢相二千石:「奉事不谨,死矣。」即以绶自绞。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余人。天子加恩,赦王太子建为庶人,赐旦谥曰剌王。旦立三十八年而诛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。医工长,王官之〔主〕医者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后六年,宣帝即位,封旦两子,庆为新昌侯,贤为(定安)〔安定〕侯,又立故太子建,是为广阳顷王,二十九年薨。子穆王舜嗣,二十一年薨。子思王璜嗣,二十年薨。子嘉嗣。王莽时,皆废汉藩王为家人,嘉独以献符命封扶美侯,赐姓王氏。

广陵厉王胥赐策曰:「呜呼!小子胥,受兹赤社,建尔国家,封于南土,世世为汉藩辅。古人有言曰:『大江之南,五湖之间,其人轻心。扬州保强,〔一〕三代要服,不及以正。』〔二〕呜呼!悉尔心,祗祗兢兢,乃惠乃顺,〔三〕毋桐好逸,毋迩宵人,〔四〕惟法惟则!〔五〕书云『臣不作福,不作威』,〔六〕靡有后羞。王其戒之!」〔七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保,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要服,次荒服之内者也。正,政也。要音一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祗祗,敬也。兢兢,慎也。言当慈惠于下,忠顺于上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无好逸游之事,迩近小人也。」张晏曰:「桐音同。」师古曰:「桐音通。桐,轻脱之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当依法则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云『臣无有作威作福也』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宜戒慎,勿令后有羞辱之事也。」

胥壮大,好倡乐逸游,力扛鼎,〔一〕空手搏熊彘猛兽。动作无法度,故终不得为汉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扛,举也,音江。」

昭帝初立,益封胥万三千户,元凤中入朝,复益万户,赐钱二千万,黄金二千斤,安车驷马宝剑。及宣帝即位,封胥四子圣、曾、宝、昌皆为列侯,又立胥小子弘为高密王。所以褒赏甚厚。

始,昭帝时,胥见上年少无子,有觊欲心。〔一〕而楚地巫鬼,〔二〕胥迎女巫李女须,使下神祝诅。〔三〕女须泣曰:「孝武帝下我。」左右皆(服)〔伏〕。〔四〕言「吾必令胥为天子。」胥多赐女须钱,使祷巫山。〔五〕会昭帝崩,胥曰:「女须良巫也!」杀牛塞祷。〔六〕及昌邑王征,复使巫祝诅之。后王废,胥寖信女须等,〔七〕数赐予钱物。宣帝即位,胥曰:「太子孙何以反得立?」复令女须祝诅如前。又胥女为楚王延寿后弟妇,数相馈遗,通私书。〔八〕后延寿坐谋反诛,辞连及胥。有诏勿治,赐胥黄金前后五千斤,它器物甚众。胥又闻汉立太子,谓姬南等曰:「我终不得立矣。」乃止不诅。后胥子南利侯宝坐杀人夺爵,还归广陵,与胥姬左修奸。事发觉,系狱,弃巿。相胜之奏夺王射陂草田以赋贫民,〔九〕奏可。胥复使巫祝诅如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觊音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土俗尊尚巫鬼之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女须者,巫之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见女须云武帝神下,故伏而听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即楚地之巫山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为因祷祝诅而崩也。塞音先代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寖,古浸字也。寖,渐也,益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馈亦馈字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射水之陂,在射阳县。」

胥宫园中枣树生十余茎,茎正赤,叶白如素。池水变赤,鱼死。有鼠昼立舞王后廷中。胥谓姬南等曰:「枣水鱼鼠之怪甚可恶也。」居数月,祝诅事发觉,有司按验,胥惶恐,药杀巫及宫人二十余人以绝口。公卿请诛胥,天子遣廷尉、大鸿胪即讯。〔一〕胥谢曰:「罪死有余,诚皆有之。〔二〕事久远,请归思念具对。」胥既见使者还,置酒显阳殿,召太子霸及子女董訾、胡生等夜饮,〔三〕使所幸八子郭昭君、家人子赵左君等鼓瑟歌舞。〔四〕王自歌曰:「欲久生兮无终,长不乐兮安穷!〔五〕奉天期兮不得须臾,〔六〕千里马兮驻待路。〔七〕黄泉下兮幽深,人生要死,何为苦心!〔八〕何用为乐心所喜,出入无悰为乐亟。〔九〕蒿里召兮郭门阅,〔一0〕死不得取代庸,身自逝。」〔一一〕左右悉更涕泣奏酒,〔一二〕至鸡鸣时罢。胥谓太子霸曰:「上遇我厚,今负之甚。我死,骸骨当暴。幸而得葬,薄之,无厚也。」即以绶自绞死。及八子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杀。天子加恩,赦王诸子皆为庶人,赐谥曰厉王。立六十四年而诛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就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诚,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董訾、胡生,皆女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八子,姬妾之秩号也。家人子,无官秩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人所以欲久生者,贵其安豫无有终极,而我在生,长不欢乐,焉用穷尽年寿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奉天子期,当死,不得复延年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二卿亭驿待以答诏命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人生必当有死,无假劳心怀悲戚。」

〔九〕韦昭曰:「悰亦乐也,音裁宗反。亟,数,亦疾也,谓不久也。言人生以何为乐,但以心志所喜好耳。今我出入皆无欢怡,不得久长也。喜音许吏反。亟音邱吏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蒿里,死人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死当自去,不如他傜役得顾庸自代也。逝,合韵音上列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。奏,进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后七年,元帝复立胥太子霸,是为孝王,十三年薨。子共王意嗣,〔一〕三年薨。子哀王护嗣,十六年薨,无子,绝。后六年,成帝复立孝王子守,是为靖王,立二十年薨。子宏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初,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广陵王胥少子立,九年薨。子顷王章嗣,三十三年薨。子怀王宽嗣,十一年薨。子慎嗣,王莽时绝。

昌邑哀王髆天汉四年立,十一年薨,子贺嗣。立十三年,昭帝崩,无嗣,大将军霍光征王贺典丧。〔一〕玺书曰:「制诏昌邑王〔二〕: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、〔三〕宗正德、光禄大夫吉、〔四〕中郎将利汉〔五〕征王,乘七乘传诣长安邸。」夜漏未尽一刻,以火发书。其日中,贺发,晡时至定陶,行百三十五里,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。郎中令龚遂谏王,令还郎谒者五十余人。贺到济阳,求长鸣鸡,〔六〕道买积竹杖。〔七〕过弘农,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。〔八〕至湖,〔九〕使者以让相安乐。〔一0〕安乐告遂,遂入问贺,贺曰:「无有。」遂曰:「即无有,何爱一善以毁行义!请收属吏,〔一一〕以湔洒大王。」〔一二〕即捽善,属卫士长行法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今)〔令〕为丧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太后玺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史乐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丙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知姓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鸣声长者也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合竹作杖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凡言大奴者,谓奴之尤长大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即湖县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使者,长安使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以善付吏也。属音之欲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湔,澣也。洒,濯也。湔音子颠反。洒音先礼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捽,持头也。卫士长,主卫之官。捽音材兀反。」

贺到霸上,大鸿胪郊迎,驺奉乘舆车。王使仆寿成御,郎中令遂参乘。旦至广明东都门,遂曰:「礼,奔丧望见国都哭。此长安东郭门也。」贺曰:「我嗌痛,不能哭。」〔一〕至城门,遂复言,贺曰:「城门与郭门等耳。」且至未央宫东阙,遂曰:「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,〔二〕未至帐所,有南北行道,马足未至数步,大王宜下车,乡阙西面伏,哭尽哀止。」〔三〕王曰:「诺。」到,哭如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嗌,喉咽也,音益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吊哭帐也。」师古曰:「是谓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王受皇帝玺绶,袭尊号。即位二十七日,行淫乱。大将军光与群臣议,白孝昭皇后,废贺归故国,赐汤沐邑二千户,故王家财物皆与贺。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。语在霍光传。国除,为山阳郡。

初贺在国时,数有怪。尝见白犬,高三尺,无头,其颈以下似人,而冠方山冠。后见熊,左右皆莫见。又大鸟飞集宫中。王知,恶之,辄以问郎中令遂。遂为言其故,语在五行志。王卬天叹曰:「不祥何为数来!」〔一〕遂叩头曰:「臣不敢隐忠,数言危亡之戒,大王不说。〔二〕夫国之存亡,岂在臣言哉?愿王内自揆度。〔三〕大王诵诗三百五篇,人事浃,王道备,〔四〕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?〔五〕大王位为诸侯王,行污于庶人,〔六〕以存难,以亡易,宜深察之。」后又血污王坐席,王问遂,遂叫然号曰:「宫空不久,祅祥数至。血者,阴忧象也。宜畏慎自省。」贺终不改节。居无何,征。既即位,后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,可五六石,以屋版瓦覆,〔七〕发视之,青蝇矢也。以问遂,遂曰:「陛下之诗不云乎?〔八〕『营营青蝇,至于藩;恺悌君子,毋信谗言。』〔九〕陛下左侧谗人众多,如是青蝇恶矣。〔一0〕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。如不忍昌邑故人,〔一一〕信用谗谀,必有凶咎。愿诡祸为福,皆放逐之。〔一二〕臣当先逐矣。」贺不用其言,卒至于废。

〔一〕师古曰;「卬读曰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浃,彻也,音子牒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王所行,皆不合法度。王自谓当于何诗之文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污,浊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版瓦,大瓦也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犹言陛下所读之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已解于上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恶即矢也。越王句践为吴王尝恶,亦其义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不忍谓不能疏远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诡犹反。」

大将军光更尊立武帝曾孙,是为孝宣帝。即位,心内忌贺,元康二年遣使者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曰:「制诏山阳太守:其谨备盗贼,察往来过客。毋下所赐书!」〔一〕敞于是条奏贺居处,着其废亡之效,〔二〕曰:「臣敞地节三年五月视事,故昌邑王居故宫,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,闭大门,开小门,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,朝内食物,〔三〕它不得出入。〔四〕督盗一人别主徼循,察往来者,以王家钱取卒,迾宫清中备盗贼。〔五〕臣敞数遣丞吏行察。〔六〕四年九月中,臣敞入视居处状,故王年二十六七,为人青黑色,小目,鼻末锐卑,少须眉,身体长大,疾痿,行步不便。〔七〕衣短衣大,冠惠文冠,〔八〕佩玉环,簪笔持牍趋谒。〔九〕臣敞与坐语中庭,阅妻子奴婢。臣敞欲动观其意,即以恶鸟感之,曰:『昌邑多枭。』故王应曰:『然前贺西至长安,殊无枭。复来,东至济阳,乃复闻枭声。』臣敞阅至子女持辔,〔一0〕故王跪曰:『持辔母,严长孙女也。』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,女罗紨,〔一一〕前为故王妻。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,清狂不惠。〔一二〕妻十六人,子二十二人,其十一人男,十一人女。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财物簿。臣敞前书言:『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,无子,又非姬,但良人,无官名,王薨当罢归。太傅豹等擅留,以为哀王园中人,所不当得为,〔一三〕请罢归。』故王闻之曰:『中人守园,疾者当勿治,相杀伤者当勿法,欲令亟死,太守柰何而欲罢之?』〔一四〕其天资喜由乱亡,终不见仁义,如此。〔一五〕后丞相御史以臣敞书闻,奏可。皆以遣。」上由此知贺不足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密令警察,不欲宣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每旦一内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食物之外皆不得妄有出入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迾,遮也。」邓展曰:「令其宫中清靖,不得妄有异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以王家钱顾人为卒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痿,风痹疾也,音人佳反。」

〔八〕苏林曰:「治狱法冠也。」孟康曰:「今侍中所着也。」服虔曰:「武冠也,或曰赵惠文王所服,故曰惠文。」晋灼曰:「柱后惠文,法冠也。但言惠文,侍中冠。孟说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簪笔,插笔于首也。牍,木简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贺之子女名持辔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罗紨,其名也。紨音敷。」

〔一二〕苏林曰:「凡狂者,阴阳脉尽浊。今此人不狂似狂者,故言清狂也。或曰,色理清徐而心不慧曰清狂。清狂,如今白痴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于法不当然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。由,从也。喜音许吏反。」

其明年春,乃下诏曰:「盖闻象有罪,舜封之,骨肉之亲,析而不殊。〔一〕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,食邑四千户。」〔二〕侍中卫尉金安上上书言:「贺天之所弃,陛下至仁,复封为列侯。贺嚚顽放废之人,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。」奏可。贺就国豫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析,分也。殊,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海昏,豫章之县。」

数年,扬州刺史柯奏贺〔一〕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,万世问贺:「前见废时,何不坚守毋出宫,斩大将军,而听人夺玺绶乎?」贺曰:「然。失之。」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,不久为列侯。贺曰:「

且然,〔二〕非所宜言。」有司案验,请逮捕。制曰:「削户三千。」后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柯者,刺史之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亦将如此。」

豫章太守廖奏言:「舜封象于有鼻,〔一〕死不为置后,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。〔二〕海昏侯贺死,上当为后者子充国;〔三〕充国死,复上弟奉亲;奉亲复死,是天绝之也。陛下圣仁,于贺甚厚,虽舜于象无以加也。宜以礼绝贺,以奉天意。愿下有司议。」议皆以为不宜为立嗣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;「廖,太守名也。有鼻在零陵,今鼻亭是也。廖音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一国之始祖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上谓由上其名于有司。」

元帝即位,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,传子至孙,今见为〔侯〕。

赞曰:巫蛊之祸,岂不哀哉!此不唯一江充之辜,亦有天时,非人力所致焉。建元六年,蚩尤之旗见,其长竟天。后遂命将出征,略取河南,建置朔方。其春,戾太子生。自是之后,师行三十年,兵所诛屠夷灭死者不可胜数。及巫蛊事起,京师流血,僵尸数万,〔一〕太子子父皆败。故太子生长于兵,与之终始,何独一嬖臣哉!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,内平六国,外攘四夷,死人如乱麻,暴骨长城之下,头卢相属于道,〔二〕不一日而无兵。由是山东之难兴,四方溃而逆秦。秦将吏外畔,贼臣内发,乱作萧墙,祸成二世。〔三〕故曰「兵犹火也,弗戢必自焚」,〔四〕信矣。是以仓颉作书,「止」「戈」为「武」。〔五〕圣人以武禁暴整乱,止息干戈,非以为残而兴纵之也。易曰:「天之所助者顺也,人之所助者信也;君子履信思顺,自天佑之,吉无不利也。」〔六〕故车千秋指明蛊情,章太子之冤。千秋材知未必能过人也,以其销恶运,遏乱原,〔七〕因衰激极,道迎善气,〔八〕传得天人之佑助云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僵,偃也,音居羊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卢,骨也。属,连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萧墙谓屏墙也,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左传隐四年卫有州吁之乱,公问于众仲曰:『州吁其成乎?』对曰:『兵犹火也,不戢将自焚也。』言兵不可妄动,久而不戢,则自焚烧。戢,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武字从止,从戈,所谓会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遏,止也,音一曷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激去至极之灾,引致福善之气也。道读曰导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传,引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七四三页一三行按道侯说疑使者有(诏)〔诈〕,不肯受诏,钱大昭说「诏」当作「诈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诈」。

二七四四页一一行父子不和则室家(散)〔丧〕亡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丧」。

二七四四页一三行(令)〔今〕皇太子为汉适嗣,钱大昭说「令」当作「今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今」。

二七四七页一二行(师古)〔孟康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孟康」,此误。

二七四七页一四行卫(侯)〔后〕、史良娣葬长安城南。钱大昭说「侯」当作「后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后」。

二七四八页三行帝初即位,(帝)〔下〕诏曰:景佑、殿本都「下」。王先谦说「下」是。

二七四八页七行愚以为亲谥宜曰悼(皇),母曰悼后。王念孙说景佑本无「皇」字是。

二七四八页一五行(师古)〔孟康〕曰「阌,古闅字,从门中。建安中正作(闻)阌」。景佑、殿本「师古」作「孟康」,「闻」作「阌」,此误。

二七五0页三行信执中和之(得)〔德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德」,此误。

二七五一页九行王孺见执金吾广(义)意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广意」,注同。按下文作「广意」。

二七五四页六行(谓)〔为〕金蝉以附冠前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

二七五七页二行饮井水,(水泉)〔井水〕竭。景佑本作「井水」。王念孙说景佑本是。

二七五八页三行寘音徒(一)〔千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千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千」是。

二七五八页七行后(妃)〔姬〕夫人共啼泣止王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姬」,此误。

二七五八页一0行从高〔皇〕帝垦菑除害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皇」字。

二七五八页一0行〔当此之时,头如蓬葆〕,景佑、殿本有此八字,此脱。

二七五八页一一行然其赏不过(诸)〔封〕侯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封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封」是。

二七五八页一三行当何面目复(举)〔奉〕齐酎见高祖之庙乎!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奉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奉」是。

二七五九页三行〔服虔曰〕:宋祈说,浙本注文「头」字上有此三字。又此注二十字,景佑、殿本有,此脱。

二七五九页九行王官之〔主〕医者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主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主」字是。

二七五九页一0行贤为(定安)〔安定〕侯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安定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安定」是。

二七六一页一行左右皆(服)〔伏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伏」。

二七六四页八行(今)〔令〕为丧主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令」,此误。

二七七0页一一行今见为〔侯〕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侯」字。

汉书卷六十四上

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第三十四上

师古曰:「分严安以后为下卷。」

严助,会稽吴人,严夫子子也,〔一〕或言族家子也。〔二〕郡举贤良,对策百余人,武帝善助对,繇是独擢助为中大夫。后得朱买臣、吾丘寿王、司马相如、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、东方朔、枚皋、胶仓、终军、严葱奇等,并在左右。是时征伐四夷,开置边郡,军旅数发,内改制度,朝廷多事,娄举贤良文学之士。〔三〕公孙弘起徒步,数年至丞相,开东阁,延贤人与谋议,朝觐奏事,因言国家便宜。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,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,〔四〕大臣数诎。〔五〕其尤亲幸者,东方朔、枚皋、严助、吾丘寿王、司马相如。相如常称疾避事。朔、皋不根持论,上颇俳优畜之。〔六〕唯助与寿王见任用,而助最先进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夫子,严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亦云夫子之族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中谓天子之宾客,若严助之辈也。外谓公卿大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计议不如助等,每诎服也,音丘勿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议委随,不能持正,如树木之无根柢也。」

建元三年,闽越举兵围东瓯,东瓯告急于汉。时武帝年未二十,以问太尉田蚡。蚡以为越人相攻击,其常事,又数反复,不足烦中国往救也,自秦时弃不属。〔一〕于是助诘蚡曰:「特患力不能救,德不能覆,诚能,何故弃之?且秦举咸阳而弃之,何但越也!〔二〕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,天子不振,尚安所愬,〔三〕又何以子万国乎?」〔四〕上曰:「太尉不足与计。吾新即位,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。」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。会稽守欲距法,不为发。〔五〕助乃斩一司马,谕意指,〔六〕遂发兵浮海救东瓯。未至,闽越引兵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臣属于中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举,总也。言总天下乃至京师皆弃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振,举也,起也。安,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子谓畜为臣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法距之,为无符验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天子意指晓告之。」

后三岁,闽越复兴兵击南越。南越守天子约,不敢擅发兵,而上书以闻。上多其义,〔一〕大为发兴,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。淮南王安上书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陛下临天下,布德施惠,缓刑罚,薄赋敛,哀鳏寡,恤孤独,养耆老,振匮乏,盛德上隆,和泽下洽,近者亲附,远者怀德,天下摄然,〔一〕人安其生,自以〔没〕身不见兵革。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,臣安窃为陛下重之。〔二〕越,方外之地,劗发文身之民也。〔三〕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。自三代之盛,胡越不与受正朔,〔四〕非强弗能服,威弗能制也,以为不居之地,不牧之民,不足以烦中国也。〔五〕故古者封内甸服,〔六〕封外侯服,〔七〕侯卫宾服,〔八〕蛮夷要服,〔九〕戎狄荒服,〔一0〕远近势异也。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,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,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摄,安也。音奴协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淮南云『越人劗发』,张揖以为古翦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劗与翦同,(晋)〔张〕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地不可居,而民不可牧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封内谓封圻千里之内也。甸服,主治王田以供祭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封外,千里之外也。侯,候也,为王者斥候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侯服之外,又有卫服。宾,宾见于王也。侯卫二服同为宾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又在侯卫之外而居九州之(地)〔内〕也。要,言以文德要来之耳,音一遥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此在九州之外者也。荒,言其荒忽绝远,来去无常也。」

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,处溪谷之间,篁竹之中,〔一〕习于水斗,便于用舟,地深昧而多水险,〔二〕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,虽百不当其一。得其地,不可郡县也;攻之,不可暴取也。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,相去不过寸数,而间独数百千里,〔三〕阻险林丛弗能尽着。〔四〕视之若易,行之甚难。天下赖宗庙之灵,方内大宁,戴白之老不见兵革,〔五〕民得夫妇相守,父子相保,陛下之德也。越人名为藩臣,贡酎之奉,不输大内,〔六〕一卒之用不给上事。〔七〕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,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。〔八〕且越人愚戆轻薄,负约反复,其不(可)用天子之法度,非一日之积也。〔九〕壹不奉诏,举兵诛之,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竹丛也。音皇。」师古曰:「竹田曰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昧,暗也。言多草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间,中间也。或八九百里,或千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可尽载于图也。着音竹助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戴白,言白发在首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越国僻远,珍奇之贡,宗庙之祭皆不与也。大内,都内也,国家宝藏也。」师古曰:「百官公卿表云治粟属官有都内令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给,供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疲劳中国之人于蛮夷之地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积,久也。」

间者,数年岁比不登,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,〔一〕赖陛下德泽振救之,得毋转死沟壑。四年不登,五年复蝗,民生未复〔二〕。今发兵行数千里,资衣粮,入越地,〔三〕舆轿而隃领,〔四〕舟而入水,〔五〕行数百千里,夹以深林丛竹,水道上下击石〔六〕,林中多蝮蛇猛兽,〔七〕夏月暑时,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〔八〕,曾未施兵接刃,死伤者必众矣。前时南海王反,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,〔九〕以其军降,处之上淦。〔一0〕后复反,会天暑多雨,楼船卒水居击棹,〔一一〕未战而疾死者过半。亲老涕泣,孤子謕号,〔一二〕破家散业,迎尸千里之外,裹骸骨而归。悲哀之气数年不息,长老至今以为记。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淮南俗卖子与人作奴婢,名为赘子,三年不能赎,遂为奴婢。」师古曰:「赘,质也。一说,云赘子者,谓令子出就妇家为赘婿耳。赘婿解在贾谊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生谓生业。复音(拱)〔扶〕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资犹赍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轿音桥梁,谓隘道舆车也。」臣瓒曰:「今竹舆车也,江表作竹舆以行是也。」项昭曰:「陵绝水曰轿,音旗庙反。领,山领也。不通船车,运转皆担舆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音、瓒说是也。项氏谬矣。此直言以轿过领耳,何云陵绝水乎!又旗庙之音无所依据。隃与踰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,曳也,音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船触石,难以行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蝮,恶蛇也,音敷福反,解在田儋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泄,吐也,音弋制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九〕文颖曰:「先臣,淮南厉王长也。间忌,人姓名。」师古曰:「淮南王传作简忌,此本作间,转写字误省耳。」

〔一0〕苏林曰:「淦音耿弇之弇。」师古曰:「音工含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常居舟中水上,而又有击棹行舟之役,故多死也。棹音直孝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謕,古啼字。」

臣闻军旅之后必有凶年,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气薄阴阳之和,感天地之精,〔一〕而灾气为之生也。陛下德配天地,明象日月,恩至禽兽,泽及草木,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,为之凄怆于心。今方内无狗吠之警,〔二〕而使陛下甲卒死亡,暴露中原,沾渍山谷,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,〔三〕晁不及夕,〔四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薄,迫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方内,中国四方之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晏,晚也。言有兵难,故边城早闭而晚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晁,古朝字也。言忧危亡不自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不习南方地形者,多以越为人众兵强,能难边城。〔一〕淮南全国之时,多为边吏,〔二〕臣窃闻之,与中国异。〔三〕限以高山,人迹所绝,车道不通,天地所以隔外内也。其入中国必下领水,领水之山峭峻,漂石破舟,〔四〕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。越人欲为变,必先田余干界中,〔五〕积食粮,乃入伐材治船。边城守候诚谨,越人有入伐材者,辄收捕,焚其积聚,虽百越,奈边城何!且越人绵力薄材,〔六〕不能陆战,又无车骑弓弩之用,然而不可入者,以保地险,而中国之人不能其水土也。〔七〕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,所以入之,五倍乃足,〔八〕挽车奉饟者,不在其中。〔九〕南方暑湿,近夏瘅热,〔一0〕暴露水居,蝮蛇生,〔一一〕疾疠多作,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,虽举越国而虏之,不足以偿所亡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为边城作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全国谓未分为三之时也。淮南人于边为吏,与越接境,故知其地形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风土不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水流湍急,石为之漂转,触破舟船也。漂音匹遥反。」

〔五〕韦昭曰:「越邑,今鄱阳县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绵音灭,薄力也。」师古曰:「绵,弱也,言其柔弱如绵,读如本字。孟说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能,堪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下,言不减也。汉军多之五倍,然后可入其地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挽,引也,音晚。饟亦饷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瘅,黄病,音丁干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,毒也,音壑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举谓总取也。」

臣闻道路言,闽越王弟甲弒而杀之,〔一〕甲以诛死,其民未有所属。陛下若欲来内,处之中国,使重臣临存,〔二〕施德垂赏以招致之,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。若陛下无所用之,则继其绝世,存其亡国,建其王侯,以为畜越,〔三〕此必委质为藩臣,世共贡职。〔四〕陛下以方寸之印,丈二之组,填抚方外,〔五〕不劳一卒,不顿一戟,〔六〕而威德并行。今以兵入其地,此必震恐,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,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。〔七〕背而去之,则复相群聚;留而守之,历岁经年,则士卒罢倦,食粮乏绝,〔八〕男子不得耕稼(种树)〔树种〕,妇人不得纺绩织纴,〔九〕丁壮从军,老弱转饷,〔一0〕居者无食,行者无粮。民苦兵事,亡逃者必众,随而诛之,不可胜尽,盗贼必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甲者,闽王弟之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存谓省问之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如人畜养六畜也。」师古曰:「直谓畜养之耳,非六畜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组者,印之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顿,坏也。一曰顿读曰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如雉兔之逃窜而入山林险阻之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亦倦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树,植也。机缕曰纴。纴音人禁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饷亦饟字。」

臣闻长老言,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,〔一〕又使监禄凿渠信道。〔二〕越人逃入深山林丛,不可得攻。留军屯守空地,旷日(

持)〔引〕久,士卒劳倦,越(乃)出击之。秦兵大破,乃发适戍以备之。〔三〕当此之时,外内骚动,百姓靡敝,〔四〕行者不还,往者(果)〔莫〕反,皆不聊生,亡逃相从,群为盗贼,于是山东之难始兴。此老子所谓「师之所处,荆棘生之」者也。〔五〕兵者凶事,一方有急,四面皆从。臣恐变故之生,奸邪之作,由此始也。周易曰:「高宗伐鬼方,三年而克之。」〔六〕鬼方,小蛮夷;高宗,殷之盛天子也。以盛天子伐小蛮夷,三年而后克,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郡都尉,姓屠名睢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监郡御史也,名禄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,音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老子道经之言也。师旅行,必杀伤士众,侵暴田亩,故致荒残而生荆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既济九三爻辞。」

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,言莫敢(挍)〔校〕也。〔一〕如使越人蒙(死)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,〔二〕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,〔三〕虽得越王之首,臣犹窃为大汉羞之。陛下以四海为境,九州为家,八(蔬)〔薮〕为囿,江(海)〔汉〕为池,〔四〕生民之属皆为臣妾。人徒之众足以奉千官之共,〔五〕租税之收足以给乘舆之御。玩心神明,秉执圣道,负黼依,〔六〕冯玉几,〔七〕南面而听断,号令天下,四海之内莫不向应。〔八〕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,〔九〕使元元之民安生乐业,则泽被万世,传之子孙,施之无穷。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,〔一0〕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,〔一一〕而烦汗马之劳乎!诗云「王犹允塞,徐方既来」,〔一二〕言王道甚大,而远方怀之也。臣闻之,农夫劳而君子养焉,〔一三〕愚者言而智者择焉。臣安幸得为陛下守藩,以身为鄣蔽,人臣之任也。边境有警,爱身之死而不毕其愚,非忠臣也。〔一四〕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!〔一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挍)〔校〕,计也。不敢与计强弱曲直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颜行犹雁行,在前行,故曰颜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蒙,犯也。行音胡郎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厮,微;舆,众也。」师古曰:「厮,析薪者。舆,主驾车者。此皆言贱役之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八薮,谓鲁有大野,晋有大陆,秦有杨污,宋有孟诸,楚有云梦,吴越之间有具区,齐有海隅,郑有圃田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千官犹百官也,多言之耳。共读曰供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负,背也。白与黑画为斧文,谓之黼也。依读曰扆。扆形如屏风而曲之,画以黼文,张于户牖之间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冯读曰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露谓使之沾润泽也。或露或覆,言养育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维谓联系之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得其地物,不足为一日闲暇之虞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大雅常武之诗。犹,道也。允,信也。塞,满也。既,尽也。言王道信充满于天下,则徐方淮夷尽来服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农夫勤力于耕稼,所得五谷以养君子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毕,尽也,尽言其意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汉发一使镇抚之,则越人宾服,不烦兵往。」

是时,汉兵遂出,〔未〕踰领,适会闽越王弟余善杀王以降。汉兵罢。上嘉淮南之意,美将卒之功,乃令严助谕意风指于南越。〔一〕南越王顿首曰:「天子乃幸兴兵诛闽越,死无以报!」即遣太子随助入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,以天子之意指讽告也。」

助还,又谕淮南曰:「皇帝问淮南王:使中大夫玉上书言事,闻之。朕奉先帝之休德,夙兴夜(昧)〔寐〕,明不能烛,〔一〕重以不德,〔二〕是以比年凶菑害众。〔三〕夫以眇眇之身,托于王侯之上,内有饥寒之民,南夷相攘,〔四〕使边骚然不安,朕甚惧焉。今王深惟重虑,〔五〕明太平以弼朕失,称三代至盛,际天接地,人迹所及,咸尽宾服,藐然甚惭。〔六〕嘉王之意,靡有所终,〔七〕使中大夫助谕朕意,告王越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菑,古灾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攘谓相侵夺也,音人羊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虑,计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王之所言藐然,闻之甚惭也。」师古曰:「藐,远也。言不可及也。藐音武卓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靡,无也。终,极也。」

助谕意曰:「今者大王以发屯临越事上书,陛下故遣臣助告王其事。王居远,事薄遽,不与王同其计。〔一〕朝有阙政,遗王之忧,〔二〕陛下甚恨之。夫兵固凶器,明主之所重出也,〔三〕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乱,非兵,未之闻也。汉为天下宗,操杀生之柄,〔四〕以制海内之命,危者望安,乱者卬治。〔五〕今闽越王狼戾不仁〔六〕,杀其骨肉,离其亲戚,所为甚多不义,又数举兵侵陵百越,并兼邻国,以为暴强,阴计奇策,入燔寻阳楼船,〔七〕欲招会稽之地,以践句践之迹。〔八〕今者,边又言闽王率两国击南越。陛下为万民安危久远之计,使人谕告之曰:『天下安宁,各继世抚民,禁毋敢相并。』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,贪据百越之利,或于逆顺,不奉明诏,则会稽、豫章必有长患。且天子诛而不伐,焉有劳百姓苦士卒乎〔九〕?故遣两将屯于境上,震威武,扬声乡。〔一0〕屯曾未会,〔一一〕天诱其衷,闽王陨命,辄遣使者罢屯,毋后农时。〔一二〕南越王甚嘉被惠泽,蒙休德,愿革心易行,身从使者入谢。〔一三〕有狗马之病,不能胜服,〔一四〕故遣太子婴齐入侍;病有瘳,愿伏北阙,望大廷,以报盛德。闽王以八月举兵于冶南,〔一五〕士卒罢倦,〔一六〕三王之众相与攻之,因其弱弟余善以成其(谋)〔诛〕。至今国空虚,遣使者上符节,请所立,不敢自立,以待天子之明诏。此一举,不挫一兵之锋,不用一卒之死,而闽王伏辜,南越被泽,威震暴王,义存危国,此则陛下深计远虑之所出也。事效见前,〔一七〕故使臣助来谕王意。」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薄,迫也。言事迫,不暇得先与王共议之。或曰薄,语助也。」师古曰:「薄,迫,是也。遽,速也,音其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朝政有阙,乃使王有忧也。遗犹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操,执持也,音千高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,谓仰而望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狼性贪戾,凡言狼戾者,谓贪而戾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汉有楼船贮在寻阳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先是越王句践称霸中国,今越王欲慕之。句音工侯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王者之兵,但行诛耳,无有战斗,故云不伐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兵未尽集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令及农时,不待后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革,改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服谓朝服也。」

〔一五〕苏林曰:「山名也,今名东冶,属会稽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见,显也。前谓目前。」

于是王谢曰:「虽汤伐桀,文王伐崇,诚不过此。臣安妄以愚意狂言,陛下不忍加诛,使使者临诏臣安以所不闻,〔一〕臣不胜厚幸!」助由是与淮南王相结而还。上大说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先未闻者今得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助侍燕从容,〔一〕上问助居乡里时,助对曰:「家贫,为友婿富人所辱。」〔二〕上问所欲,对愿为会稽太守。于是拜为会稽太守。数年,不闻问。〔三〕赐书曰:「制诏会稽太守:君厌承明之庐,〔四〕劳侍从之事,怀故土,〔五〕出为郡吏。会稽东接于海,南近诸越,〔六〕北枕大江。〔七〕间者,阔焉久不闻问,具以春秋对,毋以苏秦从横。」〔八〕助恐,上书谢称:「春秋天王出居于郑,不能事母,故绝之。〔九〕臣事君,犹子事父母也,臣助当伏诛。陛下不忍加诛,愿奉三年计最。」〔一0〕诏许,因留侍中。有奇异,辄使为文,〔一一〕及作赋颂数十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容,闲语也。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友婿,同门之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善声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承明庐在石渠阁外。直宿所止曰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怀,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越种非一,故言诸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枕,临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周惠王之子襄王也。弟叔带有宠于惠后,欲立之,故襄王避难而出奔也。僖二十四年经书:『天王出居于郑。』公羊传曰:『王者无外,此其言出何?不能乎母也。』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旧法,当使丞奉岁计,(令)〔今〕躬自欲入奉也。」晋灼曰:「最,凡要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谓非常之文。」

后淮南王来朝,厚赂遗助,交私论议。及淮南王反,事与助相连,上薄其罪,欲勿诛。〔一〕廷尉张汤争,以为助出入禁门,腹心之臣,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,不诛,后不可治。助竟弃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其过为轻小。」

朱买臣字翁子,吴人也。家贫,好读书,不治产业,常艾薪樵,卖以给食,〔一〕担束薪,行且诵书。其妻亦负戴相随,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。〔二〕买臣愈益疾歌,妻羞之,求去。买臣笑曰:「我年五十当富贵,今已四十余矣。女苦日久,待我富贵报女功。」〔三〕妻恚怒曰:「如公等,终饿死沟中耳,何能富贵?」买臣不能留,即听去。其后,买臣独行歌道中,负薪墓间。故妻与夫家俱上冢,见买臣饥寒,呼饭饮之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刈。给,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呕读曰讴,音一侯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女皆读曰汝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饭谓之,音扶晚反。饮音于禁反。」

后数岁,买臣随上计吏为卒,将重车至长安,〔一〕诣阙上书,书久不报。待诏公车,粮用乏,上计吏卒更乞之。〔二〕会邑子严助贵幸,荐买臣。召见,说春秋,言楚词,帝甚说之,〔三〕拜买臣为中大夫,与严助俱侍中。是时方筑朔方,公孙弘谏,以为罢敝中国。〔四〕上使买臣难诎弘,语在弘传。后买臣坐事免,久之,召待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买臣身自充卒,而与计吏将重车也。载衣食具曰重车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乞音气。音工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是时,东越数反复,买臣因言:「故东越王居保泉山,〔一〕一人守险,千人不得上。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,去泉山五百里,居大泽中。今发兵浮海,直指泉山,陈舟列兵,席卷南行,可破灭也。」上拜买臣会稽太守。上谓买臣曰:「富贵不归故乡,如衣绣夜行,今子何如?」买臣顿首辞谢。诏买臣到郡,治楼船,备粮食、水战具,须诏书到,军与俱进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泉山即今泉州之山也,临海,去海十余里。保者,保守之以自固也。说者乃云保是地名,失之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初,买臣免,待诏,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。〔一〕拜为太守,买臣衣故衣,怀其印绶,步归郡邸。直上计时,会稽吏方相与群饮,〔二〕不视买臣。买臣入室中,守邸与共食,食且饱,少见其绶。〔三〕守邸怪之,前引其绶,视其印,会稽太守章也。守邸惊,出语上计掾吏。皆醉,大呼曰:「妄诞耳!」〔四〕守邸曰:「试来视之。」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〔内〕视之,还走,疾呼曰:「实然!」坐中惊骇,白守丞,〔五〕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。买臣徐出户。有顷,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,〔六〕买臣遂乘传去。〔七〕会稽闻太守且至,发民除道,县吏并送迎,车百余乘。入吴界,见其故妻、妻夫治道。买臣驻车,呼令后车载其夫妻,到太守舍,置园中,给食之〔八〕。居一月,妻自经死,买臣乞其夫钱,令葬。〔九〕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,皆报复焉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饭音扶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直读曰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诞,大言也。呼音火故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守邸丞也。」张晏曰:「汉旧郡国丞长吏与计吏俱送计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也。谓之守丞者,系太守而言也。守音式授反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故事,大夫乘官车驾驷,如今州牧刺史矣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乞音气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居岁余,买臣受诏将兵,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,〔一〕有功。征入为主爵都尉,列于九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数年,坐法免官,复为丞相长史。张汤为御史大夫。始买臣与严助俱侍中,贵用事,汤尚为小吏,趋走买臣等前。后汤以廷尉治淮南狱,排陷严助,买臣怨汤。及买臣为长史,汤数行丞相事,知买臣素贵,故陵折之。买臣见汤,坐床上弗为礼。〔一〕买臣深怨,常欲死之。〔二〕后遂告汤阴事,汤自杀,上亦诛买臣。买臣子山拊〔三〕官至郡守,右扶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动容以礼之也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致死以害之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拊音夫。」

吾丘寿王字子赣,赵人也。年少,以善格五召待诏。〔一〕诏使从中大夫董仲舒受春秋,高材通明。迁侍中中郎,坐法免。上书谢罪,愿养马黄门,上不许。〔二〕后愿守塞扞寇难,复不许。久之,上疏愿击匈奴,诏问状,寿王对良善,复召为郎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博之类,不用箭,但行枭散。」孟康曰:「格音各。行伍相各,故言各。」刘德曰:「格五,棋行。法曰白乘五,至五格不得行,故云格五。」师古曰:「即今戏之也。音先代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请于黄门供养马之事。」

稍迁,会东郡盗贼起,拜为东郡都尉。上以寿王为都尉,不复置太守。是时,军旅数发,年岁不熟,多盗贼。诏赐寿王玺书曰:「子在朕前之时,知略辐凑,〔一〕以为天下少双,海内寡二。及至连十余城之守,任四千石之重,〔二〕职事并废,盗贼从横,〔三〕甚不称在前时,何也?」寿王谢罪,因言其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无方而至,若车轮之归于毂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郡守、都尉皆二千石,以寿王为都尉,不置太守,兼总二任,故云四千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庸反。」

后征入为光禄大夫侍中。丞相公孙弘奏言「民不得挟弓弩。十贼弩,百吏不敢前,〔一〕盗贼不辄伏辜,免脱者众,害寡而利多,此盗贼所以蕃也。〔二〕禁民不得挟弓弩,则盗贼执短兵,短兵接则众者胜。以众吏捕寡贼,其势必得。盗贼有害无利,则莫犯法,刑错之道也。臣愚以为禁民毋得挟弓弩便。」上下其议。寿王对曰:

〔一〕张晏曰:「音郭。」师古曰:「引满曰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蕃亦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

臣闻古者作五兵,非以相害,以禁暴讨邪也。〔一〕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,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。及至周室衰微,上无明王,诸侯力政,强侵弱,众暴寡,海内抏敝,〔二〕(是以)巧诈并生。〔是以〕知者陷愚,勇者威怯,苟以得胜为务,不顾义理。故机变械饰,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。于是秦兼天下,废王道,立私议,灭诗书而首法令,〔三〕去仁恩而任刑戮,〔四〕堕名城,杀豪桀,〔五〕销甲兵,折锋刃。其后,民以耰鉏棰梃相挞击,〔六〕犯法滋众,盗贼不胜,〔七〕至于赭衣塞路,群盗满山,卒以乱亡。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,知其不足恃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五兵谓矛、戟、弓、剑、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抏,讹尽也,音五官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法令为首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耰,摩田之器也。棰,马檛也。梃,大杖也。耰音忧。棰音之累反。梃音大鼎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不胜,言不可胜也。」

今陛下昭明德,建太平,举俊材,兴学官,三公有司或由穷巷,起白屋,裂地而封,〔一〕宇内日化,方外乡风,〔二〕然而盗贼犹有者,郡国二千石之罪,非挟弓弩之过也。礼曰男子生,桑弧蓬矢以举之,明示有事也。〔三〕孔子曰:「吾何执?执射乎?」〔四〕大射之礼,自天子降及庶人,三代之道也。诗云「大侯既抗,弓矢斯张,射夫既同,献尔发功」,〔五〕言贵中也。〔六〕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,未闻弓矢之为禁也。且所为禁者,为盗贼之以攻夺也。攻夺之罪死,然而不止者,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。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,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,〔七〕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。〔八〕窃以为无益于禁奸,而废先王之典,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,大不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白屋,以白茅覆屋也。寿王言此者,并以讥公孙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有四方扞御之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小雅宾之初筵之诗也。侯,所以居的,以皮为之。天子射豹侯,诸侯射熊侯,卿大夫射麋侯,士射鹿豕侯。抗,举也。射夫,众射者也。同,同耦也。言既举大侯,又张弓矢,分耦而射,则献其发矢中的之功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抵,触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擅,专也。」

书奏,上以难丞相弘。弘诎服焉。

及汾阴得宝鼎,武帝嘉之,荐见宗庙,臧于甘泉宫。群臣皆上寿贺曰:「陛下得周鼎。」寿王独曰非周鼎。上闻之,召而问之,曰:「今朕得周鼎,群臣皆以为然,寿王独以为非,何也?有说则可,无说则死。」寿王对曰:「臣安敢无说!臣闻周德始乎后稷,长于公刘,大于大王,〔一〕成于文武,显于周公。德泽上昭,天下漏泉〔二〕,无所不通。上天报应,鼎为周出,故名曰周鼎。今汉自高祖继周,亦昭德显行,布恩施惠,六合和同。至于陛下,恢廓祖业,功德愈盛,天瑞并至,珍祥毕见。昔秦始皇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,天祚有德而宝鼎自出,此天之所以与汉,乃汉宝,非周宝〔也〕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群臣皆称万岁。是日,赐寿王黄金十斤。后坐事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公刘,后稷曾孙也。大王,文王之祖,则古公亶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昭,明也。漏,言润泽下沾如屋之漏。」

主父偃,齐国临菑人也。学长短从横术,〔一〕晚乃学易、春秋、百家之言。游齐诸子间,〔二〕诸儒生相与排傧,不(客)〔容〕于齐。家贫,假貣无所得,〔三〕北游燕、赵、中山,皆莫能厚,客甚困。以诸侯莫足游者,元光元年,乃西入关见卫将军。〔四〕卫将军数言上,上不省。资用乏,留久,诸侯宾客多厌之,乃上书阙下。朝奏,暮召入见。所言九事,其八事为律令,一事谏伐匈奴,曰: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苏秦法百家书说也。」师古曰:「长短解在张汤传。从横说在艺文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诸子,诸侯王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貣音土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卫青。」

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,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,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。今臣不敢隐忠避死,以效愚计,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。

司马法曰:「国虽大,好战必亡;天下虽平,忘战必危。」〔一〕天下既平,天子大恺,〔二〕春搜秋狝,诸侯春振旅,秋治兵,所以不忘战也。〔三〕且怒者逆德也,兵者凶器也,争者末节也。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,故圣王重行之。〔四〕夫务战胜,穷武事,未有不悔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司马穰苴善用兵,著书言兵法,谓之司马法。一说司马,古主兵之官,有军陈用兵之法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大恺,周礼还师振旅之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春为阳中,其行木也;秋为阴中,其行金也。金、木,兵器所资,故于此时搜狝治兵也。搜,搜索也,取不孕者。狝,应杀气也。振,整;旅,众也。狝音先浅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,蚕食天下,并吞战国,海内为一,功齐三代。务胜不休,欲攻匈奴,李斯谏曰:「不可。夫匈奴无城郭之居,委积之守,迁徙鸟举,难得而制。轻兵深入,粮食必绝;运粮以行,重不及事。得其地,不足以为利;得其民,不可调而守也。〔一〕胜必弃之,非民父母。靡敝中国,甘心匈奴,〔二〕非完计也。」秦皇帝不听,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,却地千里,以河为境。地固泽卤,不生五谷,〔三〕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。暴兵露师十有余年,死者不可胜数,终不能踰河而北。是岂人众之不足,兵革之不备哉?其势不可也。又使天下飞刍挽粟,〔四〕起于黄、腄、琅邪负海之郡,转输北河,〔五〕率三十钟而致一石。〔六〕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,〔七〕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。百姓靡敝,孤寡老弱不能相养,道死者相望,〔八〕盖天下始叛也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不可和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,音縻。其下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地多沮泽而咸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运载刍槁,令其疾至,故曰飞刍也。挽谓引车船也,音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黄、腄,二县名也,并在东莱。言自东莱及琅邪缘海诸郡,皆令转输至北河也。腄音直瑞反,又音谁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六斛四斗为钟。计其道路所费,凡用百九十二斛,乃得一石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饷亦饟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道死谓死于路也。」

及至高皇帝定天下,略地于边,闻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击之。御史成谏曰:「不可。夫匈奴,兽聚而鸟散,从之如搏景,〔一〕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,臣窃危之。」高帝不听,遂至代谷,果有平城之围。高帝悔之,乃使刘敬往结和亲,然后天下亡干戈之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搏,击也。搏人之阴景,言不可得也。」

故兵法曰:「兴师十万,日费千金。」秦常积众数十万人,虽有覆军杀将,系虏单于,〔一〕适足以结怨深雠,不足以偿天下之费。夫匈奴行盗侵驱,所以为业,天性固然。〔二〕上自虞夏殷周,固不程督,〔三〕禽兽畜之,不比为人。夫不上观虞夏殷周之统,而下循近世之失,此臣之所以大恐,百姓所疾苦也。且夫兵久则变生,事苦则虑易。〔四〕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,将吏相疑而外市,〔五〕故尉佗、章邯得成其私,〔六〕而秦政不行,权分二子,此得失之效也。故周书曰:「安危在出令,存亡在所用。」〔七〕愿陛下孰计之而加察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来侵边境而略人畜也。与驱同,其字从,音普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程,课也。督,视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思虑变易,失其常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与外国交市己利,若章邯之比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佗音徒何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此周书者,本尚书之余。」

是时,徐乐、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。书奏,上召见三人,谓曰:「公皆安在?何相见之晚也!」〔一〕乃拜偃、乐、安皆为郎中。偃数上疏言事,迁谒者,中郎,中大夫。岁中四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皆者,各在何处。」

偃说上曰:「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,强弱之形易制。今诸侯或连城数十,地方千里,缓则骄奢易为淫乱,急则阻其强而合从〔一〕以逆京师。今以法割削,则逆节萌起,〔一〕前日朝错是也。今诸侯子弟或十数,而适嗣代立,〔三〕余虽骨肉,无尺地之封,则仁孝之道不宣。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,以地侯之。彼人人喜得所愿,上以德施,实分其国,必稍自销弱矣。」于是上从其计。又说上曰:「

茂陵初立,天下豪桀兼并之家,乱众民,皆可徙茂陵,内实京师,外销奸猾,此所谓不诛而害除。」上又从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萌谓事之始生,如草木之萌芽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,偃有功焉。大臣皆畏其口,赂遗累千金。或说偃曰:「大横!」〔一〕偃曰:「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,身不得遂,〔二〕亲不以为子,昆弟不收,宾客弃我,我阨日久矣。丈夫生不五鼎食,死则五鼎亨耳!〔三〕吾日暮,故倒行逆施之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遂犹达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五鼎食,牛、羊、豕、鱼,麋也。诸侯五,卿大夫三。」师古曰:「五鼎亨之,谓被镬亨之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暮言年齿老也。倒行逆施,谓不遵常理。此语本出五子胥,偃述而称之。」

偃盛言朔方地肥饶,外阻河,蒙恬筑城以逐匈奴,内省转输戍漕,广中国,灭胡之本也。上览其说,下公卿议,皆言不便。公孙弘曰:「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北河,终不可就,〔一〕已而弃之。」朱买臣难诎弘,遂置朔方,本偃计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元朔中,偃言齐王内有淫失之行,〔一〕上拜偃为齐相。至齐,遍召昆弟宾客,散五百金予之,数曰:〔二〕「始吾贫时,昆弟不我衣食,宾客不我内门,〔三〕今吾相齐,诸君迎我或千里。吾与诸君绝矣,毋复入偃之门!」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。王以为终不得脱,恐效燕王论死,乃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失读曰佚,音尹一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,责也。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衣音于既反。食读曰。内门,谓内之于门中也。」

偃始为布衣时,尝游燕、赵,及其贵,发燕事。赵王恐其为国患,欲上书言其阴事,为居中,不敢发。及其为齐相,出关,即使人上书,告偃受诸侯金,以故诸侯子多以得封者。及齐王以自杀闻,上大怒,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,乃征下吏治。偃服受诸侯之金,实不劫齐王令自杀。上欲勿诛,公孙弘争曰:「齐王自杀无后,国除为郡,入汉,偃本首恶,非诛偃无以谢天下。」乃遂族偃。

偃方贵幸时,客以千数,及族死,无一人视,独孔车收葬焉。上闻之,以车为长者。

徐乐,燕(郡)无终人也。上书曰:

臣闻天下之患,在于土崩,不在瓦解,古今一也。

何谓土崩?秦之末世是也。陈涉无千乘之尊,尺土之地,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,〔无〕乡曲之誉,非有孔、曾、墨子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也。然起穷巷,奋棘矜,〔一〕偏袒大呼,天下从风,〔二〕此其故何也?由民困而主不恤,下怨而上不知,俗已乱而政不修,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。此之谓土崩。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棘,戟也。矜者,戟之把也。时秦销兵器,故但有戟之把耳。矜音巨巾反。此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何谓瓦解?吴、楚、齐、赵之兵是也。七国谋为大逆,号皆称万乘之君,带甲数十万,威足以严其境内,财足以劝其士民,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,〔一〕而身为禽于中原者,此其故何也?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,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,而安土乐俗之民众,故诸侯无竟外之助。〔二〕此之谓瓦解。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攘谓侵取汉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其下同。」

由此观之,天下诚有土崩之势,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难而危海内,〔一〕陈涉是也,况三晋之君或存乎?〔二〕天下虽未治也,诚能无土崩之势,虽有强国劲兵,不得还踵而身为禽,〔三〕吴楚是也,况群臣百姓,能为乱乎?此二体者,安危之明要,贤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首难谓首唱而作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韩、赵、魏三国本共分晋,故称三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还读曰旋。」

间者,关东五谷数不登,年岁未复,〔一〕民多穷困,重之以边境之事,〔二〕推数循理而观之,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。不安故易动,易动者,土崩之势也。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,明于安危之机,修之庙堂之上,而销未形之患也。其要,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。故虽有强国劲兵,陛下逐走兽,射飞鸟,弘游燕之囿,淫从恣之观,极驰骋之乐,自若。〔三〕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,帷幄之私俳优朱儒之笑不乏于前,而天下无宿忧。〔四〕名何必夏、子,俗何必成、康!〔五〕虽然,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质,宽仁之资,而诚以天下为务,则禹、汤之名不难侔,而成、康之俗未必不复兴也。〔六〕此二体者立,然后处尊安之实,扬广誉于当世,亲天下而服四夷,余恩遗德为数世隆,南面背依摄袂而揖王公,〔七〕此陛下之所服也〔八〕。臣闻图王不成,其敝足以安。〔九〕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,何威而不成,奚征而不服哉?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若者,言如其常,无所废损也。从读曰纵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宿,久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夏,禹也。子,汤也。汤,子姓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侔,等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依读曰扆。已解于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服,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敝末之法,犹足自安也。」

〔一0〕〔师古曰:「奚,何也。」〕

校勘记

二七七七页五行自以〔没〕身不见兵革。钱大昭说,「自以」下脱「没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有「没」字。

二七七七页一三行(晋)〔张〕说是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张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张」是。

二七七八页四行而居九州之(地)〔内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内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内」是。

二七七八页一二行其不(可)用天子之法度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可」字。

二七八0页二行复音(拱)〔扶〕目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扶」,此误。

二七八三页二行男子不得耕稼(种树)〔树种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树种」。

二七八三页一六行旷日(持)〔引〕久,士卒劳倦,越(乃)出击之。景佑本「持」作「引」,「越」下无「乃」字。

二七八四页一行行者不还,往者(果)〔莫〕反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莫」,此误。

二七八四页一二行言莫敢(挍)〔校〕也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校」,注同。

二七八四页一二行如使越人蒙(死)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,景佑本无「死」字。

二七八四页一四行八(蔬)〔薮〕为囿,江(海)〔汉〕为池,景佑、殿本「蔬」都作「薮」,「海」都作「汉」。

二七八六页七行〔未〕踰领,宋祁说,一本「踰」上有「未」字。王念孙说一本是。

二七八六页一二行夙兴夜(昧)〔寐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寐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寐」是。

二七八八页三行因其弱弟余善以成其(谋)〔诛〕。殿本作「

诛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二七九0页一三行(令)〔今〕躬自欲入奉也。景佑本作「今」。殿本「躬」作「助」。

二七九二页一五行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〔内〕视之,王念孙说景佑本有「内」字是。

二七九六页二行(是以)巧诈并生,〔是以〕知者陷愚,景佑、殿本「是以」二字都在「巧诈并生」下。

二七九八页六行乃汉宝,非周宝〔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也」字。

二七九八页一一行不(客)〔容〕于齐。钱大昭说「客」疑当作「容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容」,史记同。

二八0四页一0行徐乐,燕(郡)无终人也。景佑本无「郡」字。王念孙、王先谦都说燕是国名,「郡」字不当有。

二八0四页一三行〔无〕乡曲之誉,王念孙说史记有「无」字,此脱,则文义不明。

二八0七页六行〔师古曰:「奚,何也。」〕景佑、殿本都有此注。

汉书卷六十四下

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第三十四下

师古曰:「此卷首尚载严、朱、吾丘、主父、徐者,存其本书题目,以示不变易也。」

严安者,临菑人也。以故丞相史上书,曰:

臣闻邹(衍)〔子〕曰:〔一〕「政教文质者,所以云救也,〔二〕当时则用,过则舍之,〔三〕有易则易(也)〔之〕,〔四〕故守一而不变者,未睹治之至也。」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,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,调五声使有节族,〔五〕杂五色使有文章,重五味方丈于前,以观欲天下。〔六〕彼民之情,见美则愿之,是教民以侈也。侈而无节,则不可赡,〔七〕民离本而徼末矣。〔八〕末不可徒得,〔九〕故搢绅者不惮为诈,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,〔一0〕而世不知媿,故奸轨浸长。〔一一〕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,故养失而泰,乐失而淫,礼失而采,〔一二〕教失而伪。伪、采、淫、泰,非所以范民之道也。〔一三〕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,犯法者众。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,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。心既和平,其性恬安。恬安不营,则盗贼销;盗贼销,则刑罚少;刑罚少,则阴阳和,四时正,风雨时,草木畅茂,五谷蕃孰,六畜遂字,〔一四〕民不夭厉,和之至也。〔一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邹衍之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救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非其时则废置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可变易者则易也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族音奏。」师古曰:「节,止也。奏,进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观犹显也。」师古曰:「显示之,使其慕欲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赡,足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徼,要求也,音工尧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徒,空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夸,大也,竞也。矫,伪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采,饰也。」师古曰:「采者,文过其实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范谓为之立法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蕃,多也。遂,成也。字,生也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厉,病也。」

臣闻周有天下,其治三百余岁,成康其隆也,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。及其衰,亦三百余年,故五伯更起。〔一〕伯者,常佐天子兴利除害,诛暴禁邪,匡正海内,以尊天子。五伯既没,贤圣莫续,天子孤弱,号令不行。诸侯恣行,强陵弱,众暴寡。田常篡齐,六卿分晋,并为战国,此民之始苦也。于是强国务攻,弱国修守,合从连衡,驰车毂击,〔二〕介冑生虮虱,民无所告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(晋)〔更〕音工衡反。以下并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车毂相击,言其众多也。从音子容反。」

及至秦王,蚕食天下,并吞战国,称号皇帝,一海内之政,坏诸侯之城。销其兵,铸以为钟虡,〔一〕示不复用。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,逢明天子,人人自以为更生。〔二〕乡使秦缓刑罚,薄赋敛,〔三〕省繇役,贵仁义,贱权利,上笃厚,下佞巧,变风易俗,化于海内,则世世必安矣。秦不行是风,循其故俗,为知巧权利者进,笃厚忠正者退,法严令苛,谄谀者众,〔四〕(曰)〔日〕闻其美,(章)〔意〕广心逸。欲威海外,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,辟地进境,〔五〕戍于北河,飞刍挽粟以随其后。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攻越,使监禄凿渠运粮,深入越地,越人遁逃。旷日持久,粮食乏绝,越人击之,秦兵大败。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。当是时,秦祸北构于胡,南挂于越,〔六〕宿兵于无用之地,〔七〕进而不得退。行十余年,丁男被甲,丁女转输,苦不聊生,自经于道树,死者相望。及秦皇帝崩,天下大畔。陈胜、吴广举陈,〔八〕武臣、张耳举赵,项梁举吴,田儋举齐,景驹举郢,周市举魏,韩广举燕,穷山通谷,豪士并起,不可胜载也。然本皆非公侯之后,非长官之吏,〔九〕无尺寸之势,起闾巷,杖棘矜,应时而动,不谋而俱起,不约而同会,壤长地进,至乎伯王,〔一0〕时教使然也。秦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灭世绝祀,穷兵之祸也。故周失之弱,秦失之强,不变之患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虡,悬钟者也。解在贾山、司马相如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天下既免战国之苦,若逢明圣之主则可以更生,而秦皇反为虐政以残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挂,悬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宿,留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举谓起兵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长官谓一官之长也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长,进益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其稍稍攻伐,进益土境,以至强大也。长音竹两反。伯读曰霸。」

今徇南夷,朝夜郎,降羌僰,略薉州,建城邑,〔一〕深入匈奴,燔其龙城,〔二〕议者美之。此人臣之利,非天下之长策也。今中国无狗吠之警,而外累于远方之备,靡敝国家,〔三〕非所以子民也。〔四〕行无穷之欲,甘心快意,结怨于匈奴,非所以安边也。祸挐而不解,兵休而复起,〔五〕近者愁苦,远者惊骇,非所以持久也。今天下锻甲摩剑,矫箭控弦,〔六〕转输军粮,未见休时,此天下所共忧也。夫兵久而变起,事烦而虑生。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〔七〕,列城数十,形束壤制,〔八〕带胁诸侯,〔九〕非宗室之利也。上观齐晋所以亡,公室卑削,六卿大盛也;下览秦之所以灭,刑严文刻,欲大无穷也。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,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,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,以逢万世之变,则不可胜讳也〔一0〕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薉,貉也。」师古曰:「薉与秽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燔,烧也。龙城,匈奴祭天处。燔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子谓养之如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挐,相连引也,音女居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矫,正曲使直也。控,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言其土地形势,足以束制其民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带者,言诸侯之于郡守,譬若佩带,谓轻小也。胁谓其威力足以胁之也。一曰带在胁旁,附着之义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尽讳者,言必灭亡也。」

后以安为骑马令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主天子之骑马也。骑音其寄反。」

终军字子云,济南人也。少好学,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。〔一〕年十八,选为博士弟子。至府受遣,〔二〕太守闻其有异材,召见军,甚奇之,与交结。军揖太守而去,至长安上书言事。武帝异其文,拜军为谒者给事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博士弟子属太常。受遣者,由郡遣诣京师。」

从上幸雍祠五畤,获白麟,一角而五蹄。〔一〕时又得奇木,其枝旁出,辄复合于木上。上异此二物,博谋群臣。〔二〕军上对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每一足有五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访其征应也。」

臣闻诗颂君德,乐舞后功,异经而同指,明盛德之所隆也。南越窜屏葭苇,与鸟鱼群,〔一〕正朔不及其俗。有司临境,而东瓯内附,闽王伏辜,南越赖救。北胡随畜荐居,〔二〕禽兽行,虎狼心,上古未能摄。大将军秉钺,单于奔幕;〔三〕票骑抗旌,昆邪右衽。〔四〕是泽南洽而威北畅也。〔五〕若罚不阿近,举不遗远,设官俟贤,县赏待功,〔六〕能者进以保禄,罢者退而劳力,〔七〕刑于宇内矣。〔八〕履众美而不足,怀圣明而不专,〔九〕建三宫之文质,章厥职之所宜,〔一0〕封禅之君无闻焉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葭,芦也,成长则曰苇。葭音加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荐,草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荐读曰荐。荐,屡也。言随畜牧屡易故居,不安住也。左传『戎狄荐居』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抗,举也。右衽,从中国化也。昆音下门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洽,溥也。畅,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俟,古俟字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,谓不堪职任者也。劳力,归农亩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刑,法也,言成法于宇内也。一曰,刑,见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自谦也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三宫,明堂、辟雍、灵台也。」郑氏曰:「于三宫班政教,有文质者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前世封禅之君不闻若斯之美也。」

夫(人)〔天〕命初定,万事草创,〔一〕及臻六合同风,九州共贯,必待明圣润色,祖业传于无穷。〔二〕故周至成王,然后制定,而休征之应见。〔三〕陛下盛日月之光,垂圣思于勒成,专神明之敬,奉燔瘗于郊宫,〔四〕献享之精交神,积和之气塞明,〔五〕而异兽来获,宜矣。昔武王中流未济,白鱼入于王舟,俯取以燎,群公咸曰「休哉!」〔六〕今郊祀未见于神祇,而获兽以馈,〔七〕此天之所以示飨,而上通之符合也。宜因昭时令日,改定告元,〔八〕苴(以)白茅于江淮,发嘉号于营丘,以应缉熙,〔九〕使着事者有纪焉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始受命之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润色谓光饰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征,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燔,祭天也。瘗,祭地也。祭天则烧之,祭地则薶之。郊宫,谓泰畤及后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塞,荅也。明者,明灵,亦谓神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伐纣时。解在董仲舒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馈谓充祭俎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改元年以告神祇也。」师古曰:「昭,明也。令,善也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苴,作席也。」张晏曰:「江淮职贡三脊茅为藉也。」孟康曰:「嘉号,封禅也。泰山在齐分野,故曰营丘也。或曰登封泰山以明姓号也。」师古曰:「苴音祖,又音子豫反。非苞苴之苴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史官也。纪,记也。」

盖六鶂退飞,逆也;〔一〕白鱼登舟,顺也。〔二〕夫明闇之征,上乱飞鸟,下动渊鱼,〔三〕各以类推。今野兽并角,明同本也;〔四〕众支内附,示无外也。若此之应,殆将有解编发,削左衽,袭冠带,要衣裳,而蒙化者焉。〔五〕斯拱而俟之耳!〔六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六鶂退飞,象诸侯畔逆,宋襄公伯道退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周,木德也。舟,木也。殷,水德。鱼,水物。鱼跃登舟,象诸侯顺周,以纣畀武王也。」臣瓒曰:「时论者未以周为木殷为水也。谓武王伐殷而鱼入王舟,象征而必获,故曰顺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乱,变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并,合也。兽皆两角,今此独一,故云并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要衣裳谓着中国之衣裳也。编读曰辫。要音一遥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拱手而待之,言其即至。」

对奏,上甚异之,由是改元为元狩。后数月,越地及匈奴名王有率众来降者,时皆以军言为中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元鼎中,博士徐偃使行风俗。〔一〕偃矫制,〔二〕使胶东、鲁国鼓铸盐铁。〔三〕还,奏事,徙为太常丞。御史大夫张汤劾偃矫制大害,法至死。偃以为春秋之义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社稷,存万民,颛之可也。〔四〕汤以致其法,不能诎其义。有诏下军问状,军诘偃曰:「古者诸侯国异俗分,百里不通,时有聘会之事,安危之势,呼吸成变,故有不受辞造命颛己之宜;今天下为一,万里同风,故春秋『王者无外』。偃巡封域之中,称以出疆何也?且盐铁,郡有余臧,〔五〕正二国废,国家不足以为利害,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,何也?」又诘偃:「胶东南近琅邪,北接北海,鲁国西枕泰山,东有东海,受其盐铁。偃度四郡口数田地,〔六〕率其用器食盐,不足以并给二郡邪?将势宜有余,而吏不能也?何以言之?偃矫制而鼓铸者,欲及春耕种赡民器也。〔七〕今鲁国之鼓,当先具其备,〔八〕至秋乃能举火。此言与实反者非?〔九〕偃已前三奏,无诏,〔一0〕不惟所为不许,〔一一〕而直矫作威福,以从民望,干名采誉,〔一二〕此明圣所必加诛也。『枉尺直寻』,孟子称其不可;〔一三〕今所犯罪重,所就者小,〔一四〕偃自予必死而为之邪?〔一五〕将幸诛不加,欲以采名也?」〔一六〕偃穷诎,服罪当死。军奏「偃矫制颛行,非奉使体,请下御史征偃即罪。」〔一七〕奏可。上善其诘,有诏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矫,托也。托言受诏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铸铜铁,扇炽火,谓之鼓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下亦类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先有畜积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度,计也,音大各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赡,足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备者犹今言调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重问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不报听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干,求也。采,取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孟子,孟轲也。八尺曰寻。孟子之书曰陈代问于孟子曰:『枉尺直寻,若可为也。』孟子曰:『子过矣。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。』寻长而尺短。故陈代言所直者多,而所曲者少,则可为之。孟子以为苟有小曲,则害于大直,故不可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予,许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幸,冀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征,召也。即,就也。」

初,军从济南当诣博士,步入关,关吏予军繻。〔一〕军问:「

以此何为?」吏曰;「为复传,〔二〕还当以合符。」军曰:「大丈夫西游,终不复传还。」弃繻而去。军为谒者,使行郡国,〔三〕建节东出关,关吏识之,曰:「此使者乃前弃繻生也。」军行郡国,所见便宜以闻。还奏事,上甚说。〔四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繻音须。繻,符也。书帛裂而分之,若券契矣。」苏林曰:「繻,帛边也。旧关出入皆以传。传(须)〔烦〕,因裂繻头合以为符信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复,返也。谓返出关更以为传。复音扶福反。传音张恋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其后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当发使(使)匈奴,〔一〕军自请曰:「军无横草之功,〔二〕得列宿卫,食禄五年。边境时有风尘之警,臣宜被坚执锐,当矢石,启前行。〔三〕驽下不习金革之事,今闻将遣匈奴使者,臣愿尽精厉气,奉佐明使,画吉凶于单于之前。臣年少材下,孤于外官,〔四〕不足以亢一方之任,〔五〕窃不胜愤懑。」诏问画吉凶之状,上奇军对,擢为谏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汉朝欲遣人为使于匈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行草中,使草偃卧,故云横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孤,远也。外官谓非侍卫之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亢,当也,音抗。」

南越与汉和亲,乃遣军使南越,说其王,欲令入朝,比内诸侯。军自请:「愿受长缨,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。」〔一〕军遂往说越王,越王听许,请举国内属。天子大说,〔二〕赐南越大臣印绶,壹用汉法,以新改其俗,令使者留填抚之。〔三〕越相吕嘉不欲内属,发兵攻杀其王,及汉使者皆死。语在南越传。军死时年二十余,故世谓之「终童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如马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王褒字子渊,蜀人也。宣帝时修武帝故事,讲论六艺群书,博尽奇异之好,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,〔一〕召见诵读,益召高材刘向、张子侨、华龙、柳褒等待诏金马门。〔二〕神爵、五凤之间,天下殷(当)〔富〕,数有嘉应。上颇作歌诗,欲兴协律之事,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、梁国龚德,皆召见待诏。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,闻王褒有俊材,请与相见,使褒作中和、乐职、宣布诗,〔三〕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。时泛乡侯何武为僮子,选在歌中。〔四〕久之,武等学长安,歌太学下,转而上闻。宣帝召见武等观之,皆赐帛,谓曰:「此盛德之事,吾何足以当之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被,姓也,音皮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华音户化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和者,言政治和平也。乐职者,言百官各得其职也。宣布者,风化普洽,无所不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泛音凡。」

褒既为刺史作颂,〔一〕又作其传,〔二〕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材。〔三〕上乃征褒。既至,诏褎为圣主得贤臣颂其意。褒对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上中和、乐职、宣布诗也。以美盛德,故谓之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释颂歌之义及作者之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轶与逸同。」

夫荷旃被毳者,难与道纯绵之丽密;〔一〕羹(黎)〔藜〕唅糗者,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。〔二〕今臣辟在西蜀,〔三〕生于穷巷之中,长于蓬茨之下,〔四〕无有游观广览之知,顾有至愚极陋之累,〔五〕不足以塞厚望,应明指。〔六〕虽然,敢不略陈愚而抒情素!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纯,丝也。」谓织为缯帛之丽,丝纩之密也。一说,纯绵,不杂绵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唅音含。」师古曰:「糗即今之熬米麦所为者,音丘九反,又音昌少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蓬茨,以蓬盖屋也。茨音才私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顾犹反也。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塞,当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抒犹泄也,音食汝反。」

记曰:共惟春秋五始之要,〔一〕在乎审己正统而已。夫贤者,国家之器用也。所任贤,则趋舍省而功施普;〔二〕器用利,则用力少而就效众。故工人之用钝器也,劳筋苦骨,终日矻矻。〔三〕及至巧冶铸干将之朴,清水焠其锋,〔四〕越砥敛其咢,〔五〕水断蛟龙,陆剸犀革,〔六〕忽若彗泛画涂。〔七〕如此,则使离娄督绳,公输削墨,〔八〕虽崇台五增,延袤百丈,而不溷者,工用相得也。〔九〕庸人之御驽马,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,〔一0〕匈喘肤汗,人极马倦。及至驾啮,骖乘旦,〔一一〕王良执靶,〔一二〕韩哀附舆,〔一三〕纵驰骋骛,忽如景靡,〔一四〕过都越国,蹶如历块;〔一五〕追奔电,逐遗风,〔一六〕周流八极,万里壹息。何其辽哉?人马相得也。〔一七〕故服絺绤之凉者,不苦盛暑之郁燠〔一八〕;袭貂狐之者,不忧至寒之凄怆。〔一九〕何则?有其具者易其备。贤人君子,亦圣(主)〔王〕之所以易海内也。是以呕喻受之,〔二0〕开宽裕之路,以延天下英俊也。〔二一〕夫竭知附贤者,必建仁策;索人求士者,必树伯迹。〔二二〕昔周公躬吐捉之劳,故有圉空之隆;〔二三〕齐桓设庭燎之礼,故有匡合之功。〔二四〕由此观之,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。〔二五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共,敬也。」张晏曰:「要,春秋称『元年春王正月』,此五始也。」师古曰:「元者气之始,春者四时之始,王者受命之始,正月者政教之始,公即位者一国之始,是为五始。共读曰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普,博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矻矻,劳极貌。」如淳曰:「健作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矻音口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焠谓(尧)〔烧〕而内水中以坚之也。锋,刃芒端也。焠音千内反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砥(百)〔石〕出南昌,故曰越也。」师古曰:「咢,刃旁也,音五各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剸,截也,音之兖反,又音徒官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彗,帚也。泛,泛洒地也。涂,泥也。如以帚埽泛洒之地,以刀画泥中,言其易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离娄,黄帝时明目者也。」应劭曰:「公输,鲁般,性巧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督,察视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溷,乱也,音胡顿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吻,口角也。策,所以击马也。」

〔一一〕孟康曰:「良马低头,口至,故曰啮。」张晏曰:「驾则旦至,故曰乘旦。」师古曰:「乘音食证反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王良,邮无恤,字伯乐。」晋灼曰:「靶音霸,谓辔也。」师古曰:「参验左氏传及国语、孟子,邮无恤、邮良、刘无止、王良,总一人也。楚辞云『骥踌躇于敝辇,遇孙阳而得代』。王逸云孙阳,伯乐姓名也。列子云伯乐,秦穆公时人。考其年代不相当,张说云良字伯乐,斯失之矣。」

〔一三〕应劭曰:「世本『韩哀作御』。」师古曰:「宋衷云韩哀,韩文侯也。时已有御,此复言作者,加其精巧也。然则善御者耳,非始作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乱驰曰骛。景靡者,如光景之徙靡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如经历一块,言其(起)〔速〕疾之甚。块音口内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吕氏春秋云『遗风之乘』,言马行尤疾,每在风前,故遗风于后。今此言逐遗风,则是风之遗逸在后者,马能逐及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辽谓所行远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郁,热气也。燠,温也,音于六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凄怆,寒冷也。音乃短反。」

〔二0〕应劭曰:「呕喻,和悦貌。」师古曰:「呕音于付反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裕,饶也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一饭三吐,一沐三捉发,以宾贤士,故能成太平之化,刑措不用,囹圄空虚也。」

〔二四〕应劭曰:「有以九九求见桓公,桓公不纳。其人曰:『九九小术,而君不纳之,况大于九九者乎!』于是桓公设庭燎之礼而见之。居无几,隰朋自远而至,齐桓(逐)〔遂〕以霸。」师古曰:「九九,计数之书,若今算经也。匡谓一匡天下也。合谓九合诸侯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逸,闲也。」

人臣亦然。昔贤者之未遭遇也,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,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,〔一〕进仕不得施效,斥逐又非其愆。是故伊尹勤于鼎俎,太公困于鼓刀,〔二〕百里自鬻,宁子饭牛,〔三〕离此患也。〔四〕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,运筹合上意,谏诤即见听,进退得关其忠,任职得行其术,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,〔五〕离疏释蹻而享膏粱,〔六〕剖符锡壤而光祖考,传之子孙,以资说士。〔七〕故世必有圣知之君,而后有贤明之臣。故虎啸而(冽风)〔风冽〕,〔八〕龙兴而致云,蟋蟀俟秋吟,蜉蝤出以阴。〔九〕易曰:「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」〔一0〕诗曰:「思皇多士,生此王国。」〔一一〕故世平主圣,俊艾将自至,〔一二〕若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君,获稷、契、皋陶、伊尹、吕望,〔一三〕明明在朝,穆穆列布,〔一四〕聚精会神,相得益章。〔一五〕虽伯牙操递钟,〔一六〕逢门子弯乌号,〔一七〕犹未足以喻其意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悃,至也,音口本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勤于鼎俎,谓负鼎俎以干汤也。鼓刀,谓屠牛于朝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鬻,卖也。吕氏春秋云百里奚之未遇时也,虞亡而虏縳,鬻以五羊之皮。公孙枝得而悦之,献诸穆公。饭牛,解在邹阳传。鬻音弋六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奥,幽也。渫,狎也,污也。言敝奥渫污,不章显也。」师古曰:「渫音先列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离此疏食,释此木蹻也。」臣瓒曰:「以绳为蹻也。」师古曰:「蹻(自)〔即〕今之鞋耳。瓒说是也。蹻音居略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谈说(也)〔之〕士传以为资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冽冽,风貌也,音列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蜉蝤,渠略也。」师古曰:「蟋蟀,今之促织也。蜉蝤,甲(患)〔虫〕也,好丛聚而生也,朝生而夕死。蝤音由,字亦作蝣,其音同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干卦九五爻辞也。言王者居正阳之位,贤才见之,则利用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思,语辞也。皇,美也。言美哉,此众多贤士,生此周王之国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契读与同,字本作偰,后从省耳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明明,察也。穆穆,美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一六〕晋灼曰:「递音递迭之递。二十四钟各有节奏,击之不常,故曰递。」臣瓒曰:「楚辞云『奏伯牙之号钟』。号钟,琴名也。马融笛赋曰『号钟高调』。伯牙以善鼓琴,不闻说能击钟也。」师古曰:「琴名是也,字既作递,则与楚辞不同,不得即读为号,当依晋音耳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逢门,善射者,即逢蒙也。乌号,弓名也。并解在前也。」

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,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。上下俱欲,驩然交欣,千载壹合,论说无疑,翼乎如鸿毛过顺风,沛乎如巨鱼纵大壑。〔一〕其得意若此,则胡禁不止,曷令不行?〔二〕化溢四表,横被无穷,遐夷贡献,万祥毕溱。〔三〕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,不单顷耳而听已聪;〔四〕恩从祥风翱,德与和气游,〔五〕太平之责塞,优游之望得;〔六〕遵游自然之势,恬淡无为之场,休征自至,寿考无疆,雍容垂拱,永永万年,何必偃卬诎信若彭祖,呴嘘呼吸如侨、松,〔七〕眇然绝俗离世哉!〔八〕诗云「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」,〔九〕盖信乎其以宁也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巨亦大也。沛音普大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胡、曷皆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溱字与臻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单,尽极也。顷读曰倾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翱,翔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五帝纪彭祖,尧舜时人。列仙传彭祖,殷大夫也,历夏至商末,寿年七百。」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。呴嘘,皆开口出气也。侨,王侨,松,赤松子,皆仙人也。呴音许于反。嘘音虚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眇然,高远之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亦文王之诗也。济济,盛貌也。言文王能多用贤人,故邦国得以安宁也。」

是时,上颇好神僊,故褒对及之。

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,数从褒等放猎,〔一〕所幸宫馆,辄为歌颂,第其高下,以差赐帛。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,上曰:「『不有博弈者乎,为之犹贤乎已!』〔二〕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,小者辩丽可喜。〔三〕辟如女工有绮縠,音乐有郑卫,〔四〕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,〔五〕辞赋比之,尚有仁义风谕,〔六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,贤于倡优博弈远矣。」顷之,擢褒为谏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放,士众大猎也,一曰游放及田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论语载孔子之辞也。言博弈虽非道艺,无事为之,犹贤也。弈,今之围(其)〔棋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譬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其后太子体不安,苦忽忽善忘,不乐。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侍太子,〔一〕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。疾平复,乃归。〔二〕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,〔三〕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后方士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宝,可祭祀致也,宣帝使褒往祀焉。褒于道病死,上闵惜之。

贾捐之字君房,贾谊之曾孙也。元帝初即位,上疏言得失,召待诏金马门。

初,武帝征南越,元封元年立儋耳、珠崖郡,皆在南方海中洲居,〔一〕广袤可千里,〔二〕合十六县,户二万三千余。其民暴恶,自以阻绝,数犯吏禁,吏亦酷之,率数年壹反,杀吏,汉辄发兵击定之。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,二十余年间,凡六反叛。至其五年,罢儋耳郡并属珠崖。至宣帝神爵三年,珠崖三县复反。反后七年,甘露元年,九县反,辄发兵击定之。元帝初元元年,珠崖又反,发兵击之。诸县更叛,连年不定。〔三〕上与有司议大发军,捐之建议,以为不当击。上使侍中驸马都尉乐昌侯王商诘问捐之曰:「珠崖内属为郡久矣,今背畔逆节,而云不当击,长蛮夷之乱,亏先帝功德,经义何以处之?」〔四〕捐之对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居海中之洲也。水中可居者曰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袤,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六经之内,当何者之科条也。」

臣幸得遭明盛之朝,蒙危言之策,无忌讳之患,〔一〕敢昧死竭卷卷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危言,直言也。言出而身危,故云危言。论语称孔子曰:『邦有道,危言(行危)〔危行〕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卷读与拳同。」

臣闻尧舜,圣之盛也,禹入圣域而不优,〔一〕故孔子称尧曰「大哉」,韶曰「尽善」,禹曰「无间」。〔二〕以三圣之德,地方不过数千里,〔西〕被流沙,东渐于海,朔南暨声教,迄于四海,〔三〕欲与声教则治之,不欲与者不强治也。〔四〕故君臣歌德〔五〕,含气之物各(德)〔得〕其宜。武丁、成王,殷、周之大仁也,〔六〕然地东不过江、黄,西不过氐、羌,南不过蛮荆,北不过朔方。是以颂声并作,视听之类咸乐其生,越裳氏重九译而献,〔七〕此非兵革之所能致。及其衰也,南征不还,〔八〕齐桓捄其难,〔九〕孔子定其文。〔一0〕以至乎秦,兴兵远攻,贪外虚内,务欲广地,不虑其害。然地南不过闽越,北不过太原,而天下溃畔,祸卒在于二世之末,〔一一〕长城之歌至今未绝。

〔一〕臣瓒曰:「禹之功德,裁入圣人区域,但不能优泰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大哉,尧之为君也』,又曰『韶,尽美矣,又尽善也』,又曰『禹吾无间然矣』。韶,舜乐名。间音工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引禹贡之辞。渐,入也,一曰浸也。朔,北方也。暨,及也。迄,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皆有德可歌颂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武丁,殷之高宗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远国使来,因九译言语乃通也。」张晏曰:「越不着衣裳,慕中国化,遣译来着衣裳也,故曰越裳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张说非也。越裳自是国名,非以袭衣裳始为称号。王充论衡作越尝,此则不作衣裳之字明矣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昭王也。(谓)〔为〕楚所溺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襄王也。初为太子,而惠王欲立王子带,齐桓公为首止之盟,以定太子之位。事在左传僖五年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孔子作春秋,夷狄之国虽大,自称王者皆贬为子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赖圣汉初兴,为百姓请命,平定天下。至孝文皇帝,闵中国未安,偃武行文,则断狱数百,民赋四十,丁男三年而一事。〔一〕时有献千里马者,诏曰:「鸾旗在前,属车在后,〔二〕吉行日五十里,师行(二)〔三〕十里,朕乘千里之马,独先安之?」〔三〕于是还马,与道里费,而下诏曰:「朕不受献也,其令四方毋求来献。」当此之时,逸游之乐绝,奇丽之赂塞,郑卫之倡微矣。夫后(官)〔宫〕盛色则贤者隐处,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,而文帝不行,故谥为孝文,庙称太宗。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,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〔四〕,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(挍)〔校〕〔五〕。乃探平城之事,〔六〕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,籍兵厉马,因富民以攘服之。〔七〕西连诸国至于安息,东过碣石以玄菟、乐浪为郡,〔八〕(比)〔北〕却匈奴万里,更起营塞,制南海以为八郡,则天下断狱万数,民赋数百,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,犹不能足。当此之时,寇贼并起,军旅数发,父战死于前,子斗伤于后,女子乘亭鄣,孤儿号于道,老母寡妇饮泣巷哭,〔九〕遥设虚祭,想魂乎万里之外。淮南王盗写虎符,阴聘名士,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,是皆廓地泰大,征伐不休之故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常赋岁百二十,岁一事。时天下民多,故出赋四十,三岁而一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鸾旗,编以羽毛,列系橦旁,载于车上,大驾出,则陈于道而先行。属车,相连属而陈于后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安之,言何所适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粟久腐坏,则色红赤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(挍)〔校〕谓数计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追计其事,故言探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攘,却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乐音洛。浪音郎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泪流被面以入于口,故言饮泣也。」

今天下独有关东,关东大者独有齐楚,民众久困,连年流离,离其城郭,相枕席于道路。〔一〕人情莫亲父母,莫乐夫妇,至嫁妻卖子,法不能禁,义不能止,此社稷之忧也。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,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,〔二〕快心幽冥之地,非所以救助饥馑,保全元元也。诗云「蠢尔蛮荆,大邦为雠」,〔三〕言圣人起则后服,中国衰则先畔,动为国家难,自古而患之久矣,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!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,相习以鼻饮,与禽兽无异,本不足郡县置也。颛颛独居一海之中,〔四〕雾露气湿,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,人未见虏,战士自死。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玳瑁也,〔五〕弃之不足惜,不击不损威。其民譬犹鱼鳖,何足贪也!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席音藉。」师古曰:「席即藉也,不劳借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挤,坠也,音子诣反,又子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、采虬之诗也。蠢,动貌也。蛮荆,荆州之蛮也。言敢与大国为雠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专专犹区区也,一曰圜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玳瑁,文甲也。玳音代。瑁音妺。」

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,暴师曾未一年,兵出不踰千里,费四十余万万,大司农钱尽,乃以少府禁钱续之。〔一〕夫一隅为不善,费尚如此,况于劳师远攻,亡士毋功乎!求之往古则不合,施之当今又不便。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,禹贡所及,春秋所治,皆可且无以为。〔二〕愿遂弃珠崖,专用恤关东为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少府钱主供天子,故曰禁钱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犹用也。」

对奏,上以问丞相御史。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;丞相于定国以为「前日兴兵击之连年,护军都尉、校尉及丞凡十一人,还者二人,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,费用三万万余,尚未能尽降。今关东困乏,民难摇动,捐之议是。」上乃从之。遂下诏曰:「珠崖虏杀吏民,背畔为逆,今廷议者或言可击,或言可守,或欲弃之,其指各殊。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,羞威不行,则欲诛之;狐疑辟难,则守屯田;〔一〕通于时变,则忧万民。夫万民之饥饿,与远蛮之不讨,危孰大焉?且宗庙之祭,凶年不备,况乎辟不嫌之辱哉!今关东大困,仓库空虚,无以相赡,又以动兵,非特劳民,凶年随之。其罢珠崖郡。民有慕义欲内属,便处之;〔二〕不欲,勿强。」珠崖由是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避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欲有来入内郡者,所至之处,即安置之。」

捐之数召见,言多纳用。时中书令石显用事,捐之数短显,〔一〕以故不得官,后稀复见。而长安令杨兴新以材能得幸,与捐之相善。捐之欲得召见,谓兴曰:「京兆尹缺,使我得见,言君兰,〔二〕京兆尹可立得。」兴曰:「县官尝言兴愈薛大夫,〔三〕我易助也。君房下笔,言语妙天下,〔四〕使君房为尚书令,胜五鹿充宗远甚。」捐之曰:「令我得代充宗,君兰为京兆,京兆郡国首,尚书百官本,天下真大治,士则不隔矣。捐之前言平恩侯可为将军,〔五〕期思侯并可为诸曹,〔六〕皆如言;又荐谒者满宣,立为冀州刺史;言中谒者不宜受事,宦者不宜入宗庙,立止。相荐之信,不当如是乎!」〔七〕兴曰:「我复见,言君房也。」捐之复短石显。兴曰:「显鼎贵,〔八〕上信用之。今欲进,弟从我计,〔九〕且与合意,即得入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谈说其长短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杨兴字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愈,〔胜〕也。薛广德为御史大夫。」师古曰:「愈与愈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天下最为精妙耳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许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期思侯,当是贲赫之后嗣也,而表不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冀相荐之效,当如前所言诸事见纳用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鼎音钉,言方且欲贵矣。」师古曰:「方且,是也。读如(今)〔本〕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弟,但也。」

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,曰:「窃见石显本山东名族,有礼义之家也。持正六年,未尝有过,明习于事,敏而疾见,出公门,入私门。〔一〕宜赐爵关内侯,引其兄弟以为诸曹。」又共为荐兴奏,曰:「窃见长安令兴,幸得以知名数召见。兴事父母有曾氏之孝,〔二〕事师有颜闵之材,〔三〕荣名闻于四方。明诏举茂材,列侯以为首。为长安令,吏民敬乡,〔四〕道路皆称能。观其下笔属文,则董仲舒;进谈动辞,则东方生;置之争臣,则汲直;〔五〕用之介冑,则冠军侯;施之治民,则赵广汉;抱公绝私,则尹翁归。兴兼此六人而有之,守道坚固,执义不回,〔六〕临大节而不可夺,国之良臣也,可试守京兆尹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自公庭出,即归其家,不妄交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曾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颜回,闵子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汲黯方直,故世谓之汲直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回,邪也。」

石显闻知,白之上。乃下兴、捐之狱,令皇后父阳平侯禁与显共杂治,奏「兴、捐之怀诈伪,以上语相风,更相荐誉,〔一〕欲得大位,漏泄省中语,(冈)〔罔〕上不道。书曰:『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。』〔二〕王制:『顺非而泽,不听而诛。』〔三〕请论如法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之辞也。言谗巧之说,殄绝君子之行,震惊我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礼记王制云:『行伪而坚,言伪而辩,学非而博,顺非而泽,以疑众,杀。』谓人有坚为辩言,不以诚质,学于非道,虽博无用,饰非文过,辞语顺泽,不听教命,有如此者,皆诛杀也。」

捐之竟坐弃市。兴减死罪一等,髡钳为城旦。成帝时,至部刺史。

赞曰:诗称「戎狄是膺,荆舒是惩」,〔一〕久矣其为诸夏患也。汉兴,征伐胡越,于是为盛。究观淮南、捐之、主父、严安之义,深切着明,〔二〕故备论其语。世称公孙弘排主父,张汤陷严助,石显谮捐之,察其行迹,主父求欲鼎亨而得族,严、贾出入禁门招权利,死皆其所也,亦何排陷之恨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鲁颂閟宫之诗也。膺,当也。惩,创刈也。言鲁僖公与齐桓举义兵,北当戎狄,南创荆蛮与群舒以靖难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究,极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八0九页五行臣闻邹(衍)〔子〕曰: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子」。

二八0九页六行有易则易(也)〔之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之」。

二八一一页六行(晋)〔更〕音工衡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更」,此误。

二八一一页一二行(曰)〔日〕闻其美,(章)〔意〕广心逸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日」作「意」,此误。

二八一六页二行夫(人)〔天〕命初定,万事草创,景佑、殿、局本字都作「天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天」是。

二八一六页七行苴(以)白茅于江淮,王先谦说「以」字衍。按殿本无「以」字。

二八二0页四行传(须)〔烦〕,因裂繻头合以为符信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烦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烦」是。

二八二0页九行当发使(使)匈奴,景佑本不重「使」字。王念孙说,按注文则正文似祗有一「使」字。

二八二一页一一行天下殷(当)〔富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富」,此误。

二八二二页一一行羹(黎)〔藜〕唅糗者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藜」。杨树达说作「藜」是。

二八二三页一三行亦圣(主)〔王〕之所以易海内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王」,文选同。

二八二四页六行焠谓(尧)〔烧〕而内水中以坚之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烧」,此误。

二八二四页七行砥(百)〔石〕出南昌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石」,此误。

二八二五页三行言其(起)〔速〕疾之甚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速」。

二八二五页一四行齐桓(逐)〔遂〕以霸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遂」,此误。

二八二六页四行故虎啸而(冽风)〔风冽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风冽」,通鉴同。

二八二六页一五行蹻(自)〔即〕今之鞋耳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即」。

二八二七页一行谈说(也)〔之〕士传以为资也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之」,此误。

二八二七页三行蜉蝤,甲(患)〔虫〕也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虫」,此误。

二八二九页六行奕,今之围(其)〔棋〕也。景佑、局本作「

都」,殿本作「碁」。此误,汲古本又误作「甚」。

二八三一页一行邦有道,危言(行危)〔危行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危行」,此误倒。

二八三一页四行〔西〕被流沙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西」字,此脱。

二八三一页五行含气之物各(德)〔得〕其宜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得」。

二八三二页四行(谓)〔为〕楚所溺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为」。

二八三二页一0行师行(二)〔三〕十里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三」,此误。

二八三二页一二行夫后(官)〔宫〕盛色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宫」,此误。

二八三二页一四行贯朽而不可(挍)〔校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校」,注同。

二八三二页一五行(比)〔北〕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北」,此误。

二八三六页六行愈,〔胜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胜」字,此脱。

二八三六页一一行读如(今)〔本〕字。殿、局本作「本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本」是。

二八三七页一一行(冈)〔罔〕上不道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罔」,此误。

汉书卷六十五

东方朔传第三十五

东方朔字曼倩,〔一〕平原厌次人也。〔二〕武帝初即位,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,待以不次之位,〔三〕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,自衒鬻者以千数,〔四〕其不足采者辄报闻罢。〔五〕朔初来,上书曰:「臣朔少失父母,长养兄嫂。年十三学书,三冬文史足用。〔六〕十五学击剑。十六学诗书,〔七〕诵二十二万言。十九学孙吴兵法,战阵之具,钲鼓之教,〔八〕亦诵二十二万言。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。又常服子路之言。〔九〕臣朔年二十二,长九尺三寸,目若悬珠,齿若编贝,〔一0〕勇若孟贲,〔一一〕捷若庆忌〔一二〕,廉若鲍叔,〔一三〕信若尾生。〔一四〕若此,可以为天子大臣矣。臣朔昧死再拜以闻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倩音千见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高祖功臣表有厌次侯爰类,是则厌次之名也其来久矣,而说者乃云后汉始为县,于此致疑,斯未通也。厌音一涉反,又音一琰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拘常次,言超擢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衒,行卖也。鬻亦卖也。衒音州县之县,又音工县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报云天子已闻其所上之书,而罢之令归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贫子冬日乃得学书,言文史之事足可用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学剑,遥击而中之,非斩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钲鼓,所以为进退士众之节也。钲音正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无宿诺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编,列次也,音鞭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孟贲,卫人,古之勇士也。尸子说云:『人谓孟贲生乎?曰勇。贵乎?曰勇。富乎?曰勇。三者人之所难,而皆不足以易勇,故能慑三军,服猛兽也。』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王子庆忌也。射之,矢满把不能中;驷马追之不能及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齐大夫也,与管仲分财,自取其少。而说者乃妄解云鲍焦,非也。焦自介士耳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尾生,古之信士,与女子期于梁下,待之不至,遇水而死。一曰即微生高也。」

朔文辞不逊,高自称誉,上伟之,〔一〕令待诏公车,〔二〕奉禄薄,未得省见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为大奇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公车令属卫尉,上书者所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被省纳,不得见于天子也。奉音扶用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久之,朔绐驺朱儒,〔一〕曰:「上以若曹无益于县官,〔二〕耕田力作固不及人,临众处官不能治民,从军击虏不任兵事,无益于国用,徒索衣食,〔三〕今欲尽杀若曹。」朱儒大恐,啼泣。朔教曰:「上即过,叩头请罪。」居有顷,闻上过,朱儒皆号泣顿首。上问:「何为?」对曰:「东方朔言上欲尽诛臣等。」上知朔多端,召问朔:「何恐朱儒为?」对曰:「臣朔生亦言,死亦言。朱儒长三尺余,奉一囊粟,钱二百四十。臣朔长九尺余,亦奉一囊粟,钱二百四十。朱儒饱欲死,臣朔饥欲死。臣言可用,幸异其礼;不可用,罢之,无令但索长安米。」上大笑,因使待诏金马门,稍得亲近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朱儒之为驺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朱儒,短人也。驺本厩之御驺也,后人以为骑,谓之驺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,女也。曹,辈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索,尽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先各反。下云索长安米亦同也。」

上尝使诸数家射覆,〔一〕置守宫盂下,射之,皆不能中。〔二〕朔自赞曰:「臣尝受易,请射之。」〔三〕乃别蓍布卦而对曰〔四〕:「臣以为龙又无角,谓之为蛇又有足,跂跂脉脉善缘壁,是非守宫即蜥蜴。」〔五〕上曰:「善。」赐帛十匹。复使射他物,连中,辄赐帛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数家,术数之家也。于覆器之下而置诸物,令闇射之,故云射覆。数音所具反。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守宫,虫名也。术家云以器养之,食以丹砂,满七斤,捣治万杵,以点女人体,终身不灭,若有房室之事,则灭矣。言可以防闲淫逸,故谓之守宫也。今俗呼为辟宫,辟亦御扞之义耳。盂,食器也,若而大,今之所谓盂也。音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赞,进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别,分也,音彼列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跂跂,行貌也。脉脉,视貌也。尔雅云『蝾螈,蜥蜴;蜥蜴,蝘蜓,守宫』。是则一类耳。扬雄方言云其在泽中者谓之蜥蜴。故朔曰是非守宫则蜥蜴也。蜥音先历反。蜴音余赤反。蝾音荣。螈音原。蝘音乌典反。蜓音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时有幸倡郭舍人,滑稽不穷,〔一〕常侍左右,曰:「朔狂,幸中耳,非至数也。〔二〕臣愿令朔复射,朔中之,臣榜百,不能中,臣赐帛。」〔三〕乃覆树上寄生,令朔射之。朔曰:「是寠薮也。」〔四〕舍人曰:「果知朔不能中也。」朔曰:「生肉为脍,干肉为脯;着树为寄生,盆下为寠数。」上令倡监榜舍人,舍人不胜痛,呼謈。〔五〕朔笑之曰:「咄!口无毛,声謷謷,()〔尻〕益高。」〔六〕舍人恚曰:「朔擅诋欺天子从官,当弃巿。」〔七〕上问朔:「何故诋之?」对曰:「臣非敢诋之,乃与为隐耳。」〔八〕上曰:「隐云何?」朔曰:「夫口无毛者,狗窦也;声謷謷者,鸟哺鷇也;〔九〕尻益高者,鹤俛啄也。」〔一0〕舍人不服,因曰:「臣愿复问朔隐语,不知,亦当榜。」即妄为谐语曰:〔一一〕「令壶龃,老柏涂,伊优亚,狋吽牙。何谓也?」〔一二〕朔曰:「令者,命也。壶者,所以盛也。〔一三〕龃者,齿不正也。老者,人所敬也。柏者,鬼之廷也。〔一四〕涂者,渐洳径也。〔一五〕伊优亚者,辞未定也。狋吽牙者,两犬争也。」舍人所问,朔应声辄对,变诈锋出,莫能穷者,左右大惊。上以朔为常侍郎,遂得爱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幸倡,倡优之见幸遇者也。滑音骨。滑稽,解在公孙弘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至,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榜,击也,音步行反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寠音贫寠之寠,薮音数钱之数。寠数,钩灌,四股钩也。」师古曰:「寠数,戴器也,以盆盛物戴于头者,则以寠数荐之,今卖白团饼人所用者是也。寄生者,芝菌之类,淋潦之日,着树而生,形有周圜象寠数者,今关中俗亦呼为寄生。非为茑之寄生寓木宛童有(林)〔枝〕叶者也。故朔云『着树为寄生,盆下为寠数』。明其常在盆下。今读书者不晓其意,谓射覆之物覆在盆下,辄改前『覆守宫盂下』为盆字,失之远矣。杨恽传云『鼠不容穴,衔寠数也。』盆下之物有饮食气,故鼠衔之,四股铁钩,非所衔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謈音暴。」邓展曰:「呼音髐箭之髐。謈音瓜瓝之瓝。」师古曰:「邓音是也。谓痛切而叫呼也,与田蚡传『呼服』音义皆同。一曰,邓音近之。謈,自冤痛之声也。舍人榜痛,乃呼云謈。今人痛甚,则称阿謈,音步高反。是故朔逐韵而嘲之云『口无毛,声謷謷』也。」

〔六〕邓展曰:「咄音豽裘之豽也。」师古曰:「咄,叱咄之声也,音丁骨反。邓说非也。謷音敖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诋,毁辱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隐谓隐语也。」

〔九〕项昭曰:「凡鸟哺子而活者为鷇,生而自啄曰雏。」师古曰:「(雏)〔鷇〕音口豆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俛即俯字也。俯,低也。啄,鸟觜也。俛又音免。啄音竹救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谐者,和韵之言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龃音樝梨之樝。」应劭曰:「狋音银。」师古曰:「龃音侧加反,又,壮加反。涂音丈加反。优音一侯反。亚音乌加反。狋音五伊反。吽音五侯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盛,受物也,音时政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鬼神尚幽闇,故以松柏之树为廷府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渐洳,浸湿也。渐音子廉反。洳音人庶反。」

久之,伏日,〔一〕诏赐从官肉。大官丞日晏不来,〔二〕朔独拔剑割肉,谓其同官曰:「伏日当蚤归,〔三〕请受赐。」即怀肉去。大官奏之。朔入,上曰:「昨赐肉,不待诏,以剑割肉而去之,何也?」朔免冠谢。上曰:「先生起自责也。」朔再拜曰:「朔来!朔来!受赐不待诏,何无礼也!拔剑割肉,壹何壮也!割之不多,又何廉也!归遗细君,又何仁也!」〔四〕上笑曰:「使先生自责,乃反自誉!」复赐酒一石,肉百斤,归遗细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伏之日也,解在郊祀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晏,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蚤古早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细君,朔妻之名。一说,细,小也,朔自比于诸侯,谓其妻曰小君。」

初,建元三年,微行始出,北至池阳,西至黄山,〔一〕南猎长杨,东游宜春。〔二〕微行常用饮酎已。〔三〕八九月中,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,故有「期门」之号自此始。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,常称平阳侯。〔四〕旦明,入山下驰射鹿豕狐兔,手格熊罴,驰骛禾稼稻之地。〔五〕民皆号呼骂詈,〔六〕相聚会,自言鄠杜令。令往,欲谒平阳侯,诸骑欲击鞭之。令大怒,使吏呵止,猎者数骑见留,乃示以乘舆物,久之乃得去。时夜出夕还,后赍五日粮,会朝长信宫,〔七〕上大驩乐之。是后,南山下乃知微行数出也,然尚迫于太后,未敢远出。丞相御史知指〔八〕,乃使右辅都尉徼循长杨以东,〔九〕右内史发小民共待会所〔一0〕。后乃私置更衣,〔一一〕从宣曲以南十二所,中休更衣,〔一二〕投宿诸宫,〔一三〕长杨、五柞、倍阳、宣曲尤幸。〔一四〕于是上以为道远劳苦,又为百姓所患,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与待诏能用算者二人,举籍阿城以南,〔一五〕盩厔以东,宜春以西,提封顷亩,及其贾直,〔一六〕欲除以为上林苑,属之南山。〔一七〕又诏中尉、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,欲以偿鄠杜之民。〔一八〕吾丘寿王奏事,上大说称善。〔一九〕时朔在傍,进谏曰: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宫名,在槐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宜春宫也,在长安城东南。说者乃以为在鄠,非也。在鄠者,自是宜春观耳,在长安城西,岂得言东游也?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酎,酒新孰以祭宗庙也。酎音纣。解在景纪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平阳侯曹寿尚帝姊,时见尊宠,故称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稻,有芒之谷总称也。,其不黏者也,音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五日一朝长信宫,故赍五日粮也。长信,太后之宫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指谓天子之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徼,遮绕也。循,行视也。戒备非常也。徼音工钓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为休息易衣之处,亦置宫人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宣曲,宫名,在昆明池西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昼休更衣,夜则别宿于诸宫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倍阳、即萯阳也,其音同耳,宫名,在鄠县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举计其数而为簿籍也。阿城,本秦阿房宫也,以其墙壁崇广,故俗呼为阿城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提封,亦谓提举四封之内,总计其数也。贾读曰价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属,连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时未为京兆、冯翊、扶风,故云中尉及左右内史也。草田谓荒田未耕垦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臣闻谦逊静悫,天表之应,应之以福;〔一〕骄溢靡丽,天表之应,应之以异。今陛下累郎台,恐其不高也;〔二〕弋猎之处,恐其不广也。如天不为变,则三辅之地尽可以为苑,何必盩厔、鄠、杜乎!〔三〕奢侈越制,天为之变,上林虽小,臣尚以为大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悫,谨也,音口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郎,堂下周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尉及左右内史则为三辅矣,非必谓京兆、冯翊、扶风也。学者疑此言为后人所增,斯未达也。」

夫南山,天下之阻也,南有江淮,北有河渭,其地从汧陇以东,商雒以西,〔一〕厥壤肥饶。汉兴,去三河之地,止霸产以西,都泾渭之南,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,〔二〕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。其山出玉石,金、银、铜、铁,豫章、檀、柘,异类之物,不可胜原,〔三〕此百工所取给,万民所卬足也。〔四〕又有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,土宜姜芋,水多鱼,〔五〕贫者得以人给家足,无饥寒之忧。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,其贾亩一金。〔六〕今规以为苑,绝陂池水泽之利,而取民膏腴之地,上乏国家之用,下夺农桑之业,弃成功,就败事,损耗五谷,〔七〕是其不可一也。且盛荆棘之林,而长养麋鹿,广狐兔之苑,大虎狼之虚,〔八〕又坏人冢墓,发人室庐,令幼弱怀土而思,耆老泣涕而悲,是其不可二也。斥而营之,垣而囿之,〔九〕骑驰东西,车骛南北,〔一0〕又有深沟大渠,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,〔一一〕是其不可三也。故务苑囿之大,不恤农时,非所以强国富人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商与上雒二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汧,汧水也。陇,陇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高平曰陆,关中地高故称耳。海者,万物所出,言关中山川物产饶富,是以谓之陆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原,本也。言说不能尽其根本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芋,草名,其叶似藕荷而长,不圆,其根正白可食,即蛙字也,似虾蟆而小,长脚,盖人亦取食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耗,减也,音呼到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斥,却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乱驰曰骛。」

〔一一〕苏林曰:「堤,限也。舆,乘舆也。无限,若言不訾也。不敢斥天子,故言舆也。」张晏曰:「一日之乐,谓田猎也。无堤之舆,谓天子富贵无堤限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也。〔堤〕音丁奚反。」

夫殷作九巿之宫而诸侯畔,〔一〕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,〔二〕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。粪土愚臣,忘生触死,〔三〕逆盛意,犯隆指,罪当万死,不胜大愿,愿陈泰阶六符,〔四〕以观天变,不可不省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纣于宫中设九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楚灵王作章华之台纳亡人以实之,卒有干溪之祸也。章华台在华容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勿忘其生而触死罪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泰阶,三台也。每台二星,凡六星。符,六星之符验也。」应劭曰:「黄帝泰阶六符经曰:『泰阶者,天之三阶也。上阶为天子,中阶为诸侯公卿大夫,下阶为士庶人。上阶上星为男主,下星为女主。中阶上星为诸侯三公,下星为卿大夫。下阶上星为元士,下星为庶人。三阶平则阴阳和,风雨时,社稷神祇咸获其宜,天下大安,是为太平。三阶不平,则五神乏祀,日有食之,水润不浸,稼穑不成,冬雷夏霜,百姓不宁,故治道倾。天子行暴令,好兴甲兵,修宫榭,广苑囿,则上阶为之奄奄疏阔也。』以孝武皆有此事,故朔为陈之。」

是日因奏泰阶之事,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,赐黄金百斤。然遂起上林苑,如寿王所奏云。

久之,隆虑公主子昭平君〔一〕尚帝女夷安公主,隆虑主病困,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,上许之。隆虑主卒,昭平君日骄,醉杀主傅,狱系内官。〔二〕以公主子,廷尉上请请论。〔三〕左右人人为言:「前又入赎,陛下许之。」上曰:「吾弟老有是一子,死以属我。」〔四〕于是为之垂涕叹息,良久曰:「法令者,先帝所造也,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,吾何面目入高庙乎!又下负万民。」乃可其奏,哀不能自止,左右尽悲。朔前上寿,曰:「臣闻圣王为政,赏不避仇雠,诛不择骨肉。书曰:『不偏不党,王道荡荡。』〔五〕此二者,五帝所重,三王所难也。陛下行之,是以四海之内元元之民各得其所,天下幸甚!臣朔奉觞,昧死再拜上万岁寿。」上乃起,入省中,夕时召让朔,〔六〕曰:「传曰『时然后言,人不厌其言』。〔七〕今先生上寿,时乎?」〔八〕朔免冠顿首曰:「臣闻乐太甚则阳溢,哀太甚则阴损,阴阳变则心气动,心气动则精神散,精神散而邪气及。销忧者莫若酒,臣朔所以上寿者,明陛下正而不阿,因以止哀也。愚不知忌讳,当死。」先是,朔尝醉入殿中,小遗殿上,〔九〕劾不敬。有诏免为庶人,待诏宦者署,因此(时)〔对〕复为中郎,赐帛百匹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虑音庐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主傅,主之官也。」如淳曰:「礼有傅姆。说者又曰傅者老大夫也,汉使中行说傅翁主也。」师古曰:「傅姆是也。服说失之。内官,署名,解在律历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决其罪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老乃有子,言其晚孕育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之辞也。荡荡,平坦之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:『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?』对曰:『夫子时然后言,人不厌其言;乐然后笑,人不厌其笑。义然后取,人不厌其取。』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所上寿岂谓时乎?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小遗者,小便也。」

初,帝姑馆陶公主号窦太主,〔一〕堂邑侯陈午尚之。午死,主寡居,年五十余矣,近幸董偃。始偃与母以卖珠为事,偃年十三,随母出入主家。左右言其姣好,〔二〕主召见,曰:「吾为母养之。」因留第中,教书计相马御射,〔三〕颇读传记。至年十八而冠,出则执辔,入则侍内。为人温柔爱人,以主故,诸公接之,名称城中,号曰董君。主因推令散财交士,令中府曰:〔四〕「董君所发,一日金满百斤,钱满百万,帛满千匹,乃白之。」〔五〕安陵爰叔者,爰盎兄子也,与偃善,谓偃曰:「足下私侍汉主,挟不测之罪,将欲安处乎?」〔六〕偃惧曰:「忧之久矣,不知所以。」〔七〕爰叔曰:「

顾城庙远无宿宫,又有萩竹籍田,〔八〕足下何不白主献长门园〔九〕?此上所欲也。如是,上知计出于足下也,则安枕而卧,长无惨怛之忧。久之不然,上且请之,于足下何如?」偃顿首曰:「敬奉教。」入言之主,主立奏书献之。上大说,〔一0〕更名窦太主园为长门宫。主大喜,使偃以黄金百斤为爰叔寿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窦太后之女也,故曰窦太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姣,美丽也,音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计谓用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中府,掌金帛之臧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满此数者,皆恣与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测者,言其深也。安处,何以自安处也。一曰,身挟大罪,乃欲自安而居处者乎?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,用也。不知用何计也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其间虽有地,皆有萩竹籍田,无可作宿观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非也。萩即楸字也。言有楸树及竹林可游玩,而籍田所在,上又须躬亲行事,当有宿宫,故宜献此园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窦太主园在长门。长门在长安城东南。园可以为宿馆处所,故献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叔因是为董君画求见上之策,令主称疾不朝。上往临疾,问所欲,主辞谢曰:「妾幸蒙陛下厚恩,先帝遗德,奉朝请之礼,备臣妾之仪,〔一〕列为公主,赏赐邑入,〔二〕隆天重地,死无以塞责〔三〕。一日卒有不胜洒扫之职,〔四〕先狗马填沟壑,窃有所恨,不胜大愿,愿陛下时忘万事,养精游神,从中掖庭回舆,枉路临妾山林,〔五〕得献觞上寿,娱乐左右。如是而死,何恨之有!」上曰:「主何忧?幸得愈。恐群臣从官多,大为主费。」上还。有顷,主疾愈,起谒,上以钱千万从主饮。后数日,上临山林,主自执宰敝膝,〔六〕道入登阶就坐。坐未定,上曰:「愿谒主人翁。」主乃下殿,去簪珥,〔七〕徒跣顿首谢曰:「妾无状,〔八〕负陛下,身当伏诛。陛下不致之法,顿首死罪。」有诏谢。主簪履起,之东箱自引董君〔九〕。董君绿帻傅鞴,〔一0〕随主前,伏殿下。主乃赞:「〔一一〕馆陶公主胞人臣偃昧死再拜谒。」〔一二〕因叩头谢,上为之起。有诏赐衣冠上。〔一三〕偃起,走就衣冠。主自奉食进觞。当是时,董君见尊不名,称为「主人翁」,饮大驩乐。主乃请赐将军列侯从官金钱杂缯各有数。于是董君贵宠,天下莫不闻。郡国狗马蹴鞠剑客辐凑〔一四〕董氏。常从游戏北宫,驰逐平乐,观鸡鞠之会,角狗马之足,〔一五〕上大欢乐之。于是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,使谒者引内董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请音才姓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既别得赏赐,又所食之邑入其租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塞,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洒音信,又音山豉反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公主园中有山,谦不敢称第,故托山林也。」服虔曰:「主所豫作庙陵,故曰山林。」师古曰:「山林,应说是也。不当请帝临其冢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为贱者之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珥,珠玉饰耳者也,音饵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状,形貌也。无状,犹言无颜面以见人也。一曰,自言所行丑恶无善状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宰人服也。」韦昭曰:「鞴形如射鞴,以缚左右手,于事便也。」师古曰:「绿帻,贱人之服也。傅,着也。鞴即今之臂鞴也。傅读曰附。鞴音工侯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赞,进也。进传谒辞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胞与庖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上,上坐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蹴音千六反。鞠音钜六反。解在艺文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角犹校也。」

是时,朔陛戟殿下,〔一〕辟戟而前曰:〔二〕「董偃有斩罪三,安得入乎?」上曰:「何谓也?」朔曰:「偃以人臣私侍公主,其罪一也。败男女之化,而乱婚姻之礼,伤王制,其罪二也。陛下富于春秋,方积思于六经,留神于王事,驰骛于唐虞,折节于三代,偃不遵经劝学,反以靡丽为右,奢侈为务,〔三〕尽狗马之乐,极耳目之欲,行邪枉之道,径淫辟之路,〔四〕是乃国家之大贼,人主之大蜮。〔五〕偃为淫首,其罪三也。昔伯姬燔而诸侯惮,〔六〕奈何乎陛下?」上默然不应,良久曰:「吾业以设饮,后而自改。」朔曰:「

不可。夫宣室者,先帝之正处也,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。故淫乱之渐,其变为篡,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,〔七〕庆父死而鲁国全〔八〕,管蔡诛而周室安。」上曰:「善。」有诏止,更置酒北宫,引董君从东司马门。东司马门更名东交门。〔九〕赐朔黄金三十斤。董君之宠由是日衰,至年三十而终。后数岁,窦太主卒,与董君会葬于霸陵。是后,公主贵人多踰礼制,自董偃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持戟列陛侧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音频亦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右,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径,由也。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蜮,魅也,音或。说者以为短狐,非也。短狐,射工耳,于此不当其义。今俗犹(河)〔云〕魅蜮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惮,敬也。敬其节直也。」师古曰:「伯姬,宋恭姬也。遇火灾,待姆不出而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竖貂、易牙皆齐桓公臣也。管仲有病,桓公往问之曰:『将何以教寡人?』管仲曰:『愿君之远易牙、竖貂。』公曰:『易牙亨其子以快寡人,尚可疑邪?』对曰:『人之情非不爱其子,其子之忍,又将何有于君?』公曰:『竖貂自宫以近寡人,犹可疑邪?』对曰:『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,其身之忍,又将何有于君?』公曰:『诺。』管仲死,尽逐之,而公食不甘,宫不治。居三年,公曰:『仲父不亦过乎?』于是皆复召,即反之。明年,公有病,易牙、竖貂相与作乱,塞宫门,筑高墙,不通人。有一妇人踰垣入,至公所。公曰:『我欲食。』妇人曰:『吾无所得。』又曰:『我欲饮。』妇人曰:『吾无所得。』公曰:『何故?』对曰:『易牙、竖貂相与作乱,塞宫门,筑高墙,不通人,故无所得。』公慨然叹涕出,曰:『嗟乎!圣人所见岂不远哉?若死者有知,我将何面目见仲父乎!』蒙衣袂而绝乎寿宫,虫流出于户,盖以杨门之扉,三月不葬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庆父,鲁桓公子,庄公弟也。庄公薨,庆父杀庄公之子闵公而欲作乱,不克,奔莒。其后僖公立,以赂求之于莒,莒人归之,及密乃缢而死。僖公乃定其位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以偃从此门入,交会于内,故以名焉。」

时天下侈靡趋末,〔一〕百姓多离农亩。上从容问朔:「吾欲化民,岂有道乎?」〔二〕朔对曰:「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上古之事,经历数千载,尚难言也,臣不敢陈。愿近述孝文皇帝之时,当世耆老皆闻见之。贵为天(下)〔子〕,富有四海,身衣弋绨,〔三〕足履革舄,〔四〕以韦带剑,〔五〕莞蒲为席,〔六〕兵木无刃,〔七〕衣缊无文,〔八〕集上书囊以为殿帷;〔九〕以道德为丽,以仁义为准。〔一0〕于是天下望风成俗,昭然化之。今陛下以城中为小,图起建章,左凤阙,右神明,〔一一〕号称千门万户;木土衣绮绣,狗马被缋罽;〔一二〕宫人簪玳瑁,垂珠玑;〔一三〕设戏车,教驰逐,饰文采,藂珍怪;〔一四〕撞万石之钟,雷霆之鼓,〔一五〕作俳优,舞郑女。上为淫侈如此,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失农,事之难者也。〔一六〕陛下诚能用臣朔之计,推甲乙之帐燔之于四通之衢,〔一七〕却走马示不复用,〔一八〕则尧舜之隆宜可与比治矣。易曰:『正其本,万事理;失之豪牦,差以千里。』〔一九〕愿陛下留意察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末谓工商之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’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弋,黑色也。绨,厚缯,音徒奚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革,生皮也。不用柔韦,言俭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但空用韦,不加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莞,夫离也,今谓之葱蒲。以莞及蒲为席,亦尚质也。莞音完,又音官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兵器如木而无刃,言不大治兵器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缊,乱絮也。言内有乱絮,上无文彩也。缊音于粉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集谓合聚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丽,美也。准,平法也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阙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凤阙,阙名。神明,台名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缋,五彩也。罽,织毛也,即氍毹之属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玳瑁,文甲也。玑,珠之不圜者。玳音代。瑁音昧。玑音居依反,又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,古藂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其声震大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失农谓失农业也。」

〔一七〕应劭曰:「帐多故以甲乙第之耳。」孟康曰:「西域传赞云『兴造甲乙之帐,络以随珠和璧,天子袭翠被,凭玉几,而处其中』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推而去之。燔,焚烧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。走马,善走之马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今易无此文,已解于上也。」

朔虽诙笑,〔一〕然时观察颜色,直言切谏,上常用之。自公卿在位,朔皆敖弄,无所为屈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诙,戏也。诙笑,谓谑,发言可笑也。诙音恢。其下诙啁、诙谐并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敖读曰傲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上以朔口谐辞给,〔一〕好作问之。〔二〕尝问朔曰:「先生视朕何如主也?」朔对曰:「自唐虞之隆,成康之际,未足以谕当世。臣伏观陛下功德,陈五帝之上,在三王之右。〔三〕非若此而已,诚得天下贤士,公卿在位咸得其人矣。譬若以周邵为丞相,〔四〕孔丘为御史大夫,〔五〕太公为将军,〔六〕毕公高拾遗于后,〔七〕弁严子为卫尉,〔八〕皋陶为大理,〔九〕后稷为司农,〔一0〕伊尹为少府,〔一一〕子赣使外国,〔一二〕颜闵为博士,〔一三〕子夏为太常,〔一四〕益为右扶风,〔一五〕季路为执金吾,〔一六〕契为鸿胪,〔一七〕龙逢为宗正,〔一八〕伯夷为京兆,〔一九〕管仲为冯翊,〔二0〕鲁般为将作,〔二一〕仲山甫为光禄,〔二二〕申伯为太仆,〔二三〕延陵季子为水衡,〔二四〕百里奚为典属国〔二五〕,柳下惠为大长秋,〔二六〕史鱼为司直,〔二七〕蘧伯玉为太傅,〔二八〕孔父为詹事,〔二九〕孙叔敖为诸侯相,子产为郡守,〔三0〕王庆忌为期门,〔三一〕夏育为鼎官,〔三二〕羿为旄头,〔三三〕宋万为式道候。」〔三四〕上乃大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给,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故动作之而问以言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右亦高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周公旦、邵公奭二人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御史大夫职典制度文章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太公,吕望也。知战陈征伐之事,故云为将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毕公高,文王之子也,为周太师,故云拾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其有勇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以其作士,士亦理官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主播种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伊尹善亨割,大官属少府,故令作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有辩说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颜回、闵子骞为皆有德行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以有文学故为太常也。而应劭(曰)以子夏两字总合为夔,解云夔知乐,故可以为太常,此说非也。」

〔一五〕应劭曰:「益作舜虞,掌山泽之官也。诸苑多在右扶风,故令作之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亦以有勇力。」

〔一七〕应劭曰:「作司徒,敬敷五教。是时诸侯王治民,鸿胪主诸侯王也。」师古曰:「契读与同,字本作偰,盖后从省耳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关龙逢,桀之臣也,忠谏而死也。以其直,无所阿私。」

〔一九〕应劭曰:「帝曰『伯夷,汝作秩宗。』秩宗,主郊庙。京兆与太常同典斋祀,故令为之。」

〔二0〕应劭曰:「管仲定民之居,寄军令于内政,终令匡霸,故令为冯翊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以其巧也。般与班同。」

〔二二〕晋灼曰:「光禄,主三大夫谏正之官,取其柔亦不茹,刚亦不吐。」

〔二三〕应劭曰:「申伯,周宣王之舅也。太仆主大驾亲御,职又密近,故用亲亲也。」

〔二四〕应劭曰:「水衡主池苑。季子,吴人,故使为之。」师古曰:「季子即吴公子札。」

〔二五〕应劭曰:「奚,秦人。秦近西戎,晓其风俗,故令为之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惠,鲁大夫展禽也。食采柳下,谥曰惠。以其贞絜,故为大长秋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史鱼,卫大夫史也。论语称孔子曰『直哉史鱼,邦有道如矢,邦无道如矢』。」

〔二八〕如淳曰:「太傅傅人主使无过。伯玉欲寡其过,故令为之。」师古曰:「蘧伯玉,卫大夫也,名瑗。蘧音渠。」

〔二九〕应劭曰:「孔父正色而立于朝,则莫敢过而致难乎其君,故为詹事。」师古曰:「孔父,宋大夫也。父读曰甫。」

〔三0〕师古曰:「善治邦邑也。」

〔三一〕应劭曰:「以其劲捷,可为期门郎也。」师古曰:「王庆忌即王子庆忌也。」

〔三二〕(或)师古曰:「夏育,卫人,力举千钧。鼎官,今殿前举鼎者也。」

〔三三〕应劭曰:「羿善射,故令为旄头。今以羽林为之,发正上向而长衣绣衣,在乘舆车前。」师古曰:「羿音诣。」

〔三四〕师古曰:「万,宋闵公臣,亦有勇力也。式,表也。表道之候,若今之武候引驾。」

是时朝廷多贤材,上复问朔:「方今公孙丞相、儿大夫、〔一〕董仲舒、夏侯始昌、司马相如、吾丘寿王、主父偃、朱买臣、严助、汲黯、胶仓、终军、严安、徐乐、司马迁之伦,皆辩知闳达,溢于文辞,〔二〕先生自视,何与比哉?」〔三〕朔对曰:「臣观其臿齿牙,树颊胲,〔四〕吐唇吻,擢项颐,〔五〕结股脚,连脽尻,〔六〕遗蛇其迹,行步偊旅,〔七〕臣朔虽不肖,尚兼此数子者。」朔之进对澹辞,皆此类也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公孙弘及儿宽也。儿音五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溢者,言其有余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何与犹言何如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颊肉曰胲,音改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颐,颔下也,音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脽,臂也,音谁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遗蛇犹逶也。偊旅,曲躬貌也。蛇音移。偊音禹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澹,古赡字也。赡,给也。」

武帝既招英俊,程其器能,用之如不及。〔一〕时方外事胡越,内兴制度,国家多事,自公孙弘以下至司马迁皆奉使方外,或为郡国守相至公卿,而朔尝至太中大夫,后常为郎,与枚皋、郭舍人俱在左右,诙啁而已。〔二〕久之,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,因自讼独不得大官,欲求试用。其言专商鞅、韩非之语也,指意放荡,颇复诙谐,辞数万言,终不见用。朔因着论,设客难己,用位卑以自慰谕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程谓量计之也。如不及者,恐失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啁与同,音竹交反。」

客难东方朔曰:「苏秦、张仪一当万乘之主,而都卿相之位,〔一〕泽及后世。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,慕圣人之义,讽诵诗书百家之言,不可胜数,着于竹帛,唇腐齿落,服膺而不释,〔二〕好学乐道之效,明白甚矣;自以智能海内无双,则可谓博闻辩智矣。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,旷日持久,官不过侍郎,位不过执戟,意者尚有遗行邪?〔三〕同胞之徒无所容居,其故何也?」〔四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都,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服膺,俯服其胸臆也。释,废置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可遗之行,言不尽(言)〔善〕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胞音胞胎之胞也,言亲兄弟。」

东方先生喟然长息,仰而应之曰:「是固非子之所能备也。彼一时也,此一时也,岂可同哉?夫苏秦、张仪之时,周室大坏,诸侯不朝,力政争权,相禽以兵,并为十二国,未有雌雄,〔一〕得士者强,失士者亡,故谈说行焉。身处尊位,珍宝充内,外有廪仓,泽及后世,子孙长享。今则不然。圣帝流德,天下震慑,诸侯宾服〔二〕,连四海之外以为带,〔三〕安于覆盂,〔四〕动犹运之掌,〔五〕贤不肖何以异哉?遵天之道,顺地之理,物无不得其所;故绥之则安,动之则苦;尊之则为将,卑之则为虏;抗之则在青云之上,抑之则在深泉之下;用之则为虎,不用则为鼠;虽欲尽节效情,安知前后?夫天地之大,士民之众,竭精谈说,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,悉力募之,困于衣食,或失门户。〔六〕使苏秦、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,曾不得掌故,安敢望常侍郎乎!故曰时异事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十二国,谓鲁、卫、齐、楚、宋、郑、魏、燕、赵、中山、秦、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慑,恐也,音之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如带之相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倾摇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至易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不得所由入也。一曰,谓被诛戮,丧其家室也。」

「虽然,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!诗云:『鼓钟于宫,声闻于外。』〔一〕『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』〔二〕苟能修身,何患不荣!太公体行仁义,七十有二(延)〔乃〕设用于文武,得信厥说,〔三〕封于齐,七百岁而不绝。此士所以日夜孳孳,敏行而不敢怠也。〔四〕辟若鹡鸰,飞且鸣矣。〔五〕传曰:『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,〔六〕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,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。』〔七〕『天有常度,地有常形,君子有常行;君子道其常,小人计其功。』〔八〕诗云:『礼义之不愆,何恤人之言?』〔九〕故曰:『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,〔一0〕冕而前旒,所以蔽明;黈纩充耳,所以塞聪。』〔一一〕明有所不见,聪有所不闻,举大德,赦小过,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。〔一二〕枉而直之,使自得之;优而柔之,使自求之;揆而度之,使自索之。〔一三〕盖圣人教化如此,欲自得之;自得之,则敏且广矣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小雅白华之诗也。言苟有于中,必形于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小雅鹤鸣之诗也。言处卑而声彻其高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设,施也。信读曰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孳与孜同。敏,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鹡鸰,雍渠,小青雀也,飞则鸣,行则摇,言其勤苦也。辟读曰譬。鹡音脊。鸰音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匈匈,讙议之声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道,由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逸诗也。愆,过也。恤,忧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徒,众也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黈音工苟反。谓以玉为瑱,用黈纩县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非也。黈,黄色也。纩,绵也。以黄绵为丸,用组悬之于冕,垂两耳旁,示不外听,非玉瑱之县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仲弓问政于孔子,孔子曰:『赦小过,举贤才。』周公谓鲁公曰:『故旧无大故,则不弃也,毋求备于一人。』故朔引此言也。士有百行,功过相除,不可求备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枉,曲也。索亦求也。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敏,疾也。」

「今世之处士,魁然无徒,廓然独居,〔一〕上观许由,下察接舆,计同范蠡,忠合子胥,〔二〕天下和平,与义相扶,寡耦少徒,固其宜也,〔三〕子何疑于我哉?若夫燕之用乐毅,秦之任李斯,郦食其之下齐,说行如流,曲从如环,所欲必得,功若丘山,海内定,国家安,是遇其时也,子又何怪之邪!语曰『以筦窥天,以蠡测海,〔四〕以莛撞钟』,〔五〕岂能通其条贯,考其文理,发其音声哉!〔六〕繇是观之,譬犹鼱鼩之袭狗,〔七〕孤豚之咋虎,〔八〕至则靡耳,何功之有?〔九〕今以下愚而非处士,虽欲勿困,固不得已,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或于大道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魁读曰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许由,尧让以天下而耻闻之。楚狂接舆阳狂匿迹。范蠡佐句践,功成而退。子胥忠谏,至死不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耦,合也。徒,众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筦音管。」张晏曰:「蠡,瓠瓢也。」师古曰:「筦,古管字。蠡音来奚反。瓢音平摇反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谓槁莛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唐丁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考,究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音纵劬。」如淳曰:「鼱鼩,小鼠也,音精劬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孤豚,孤特之豚也。咋,啮也,音仕客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靡,碎灭也。耳,语辞。」

又设非有先生之论,其辞曰:

非有先生仕于吴,进不称往古以厉主意,退不能扬君美以显其功,默(默)〔然〕无言者三年矣。吴王怪而问之,曰:「寡人获先人之功,寄于众贤之上,夙兴夜寐,未尝敢怠也。今先生率然高举,远集吴地,〔一〕将以辅治寡人,诚窃嘉之,体不安席,食不甘味,目不视靡曼之色,耳不听钟鼓之音,虚心定志欲闻流议者三年于兹矣。〔二〕今先生进无以辅治,退不扬主誉,窃不为先生取之也。盖怀能而不见,是不忠也;见而不行,主不明也。〔三〕意者寡人殆不明乎?」非有先生伏而唯唯。〔四〕吴王曰:「可以谈矣,寡人将竦意而览焉。」〔五〕先生曰:「于戏!〔六〕可乎哉?可乎哉?〔七〕谈何容易!〔八〕夫谈有悖于目拂于耳谬于心而便于身者,〔九〕或有说于目顺于耳快于心而毁于行者,〔一0〕非有明王圣主,孰能听之?」吴王曰:「何为其然也?『中人已上可以语上也。』〔一一〕先生试言,寡人将听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率然犹飒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流,末流也,犹言余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见,显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唯唯,恭应也,音弋癸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竦,企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于读曰乌。戏读曰呼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见宽容,则事不易,故曰何容易也。易,弋豉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悖,逆也。拂,违戾也。悖音布内反。拂音佛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引论语载孔子之言。中品之人则可以与言上道也。」

先生对曰:「昔者关龙逢深谏于桀,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纣,此二臣者,皆极虑尽忠,闵王泽不下流,而万民骚动,〔一〕故直言其失,切谏其邪者,将以为君之荣,除主之祸也。今则不然,反以为诽谤君之行,无人臣之礼,〔二〕果纷然伤于身,蒙不辜之名,〔三〕戮及先人,为天下笑,故曰谈何容易!是以辅弼之臣瓦解,而邪谄之人并进,〔遂〕及蜚廉、恶来(辈)〔革〕等。〔四〕二人皆诈伪,巧言利口以进其身,阴奉琱瑑刻镂之好以纳其心。〔五〕务快耳目之欲,以苟容为度。遂往不戒,身没被戮,宗庙崩阤,国家为虚〔六〕,放戮圣贤,亲近谗夫。诗不云乎?『谗人罔极,交乱四国』〔七〕,此之谓也。故卑身贱体,说色微辞,〔八〕愉愉咰咰,终无益于主上之治,〔九〕则志士仁人不忍为也。将俨然作矜严之色,深言直谏,上以拂主之邪,下以损百姓之害,〔一0〕则忤于邪主之心,历于衰世之法。〔一一〕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,遂居(家)〔深〕山之间,积土为室,编蓬为户,弹琴其中,以咏先王之风,亦可以乐而忘死矣。是以伯夷叔齐避周,饿于首阳之下,后世称其仁。如是,邪主之行固足畏也,故曰谈何容易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闵,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省其忠而被以此罪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二人皆纣时邪佞人也。」孟康曰:「蜚廉善走。」师古曰:「蜚,古飞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琱与雕同,画也。瑑谓刻为文也,音篆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阤,颓也。音直氏反。虚读曰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小雅青蝇之诗也。解在戾太子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愉愉,颜色和也。呴呴,言语顺也。呴音许于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拂与弼同。损,减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忤,逆也。历犹经也,离也。」

于是吴王惧然易容,〔一〕捐荐去几,危坐而听。〔二〕先生曰:「接舆避世,箕子被发阳狂,〔三〕此二人者,皆避浊世以全其身者也。使遇明王圣主,得清燕之闲,宽和之色,〔四〕发愤毕诚,〔五〕图画安危,揆度得失,〔六〕上以安主体,下以便万民,则五帝三王之道可几而见也。〔七〕故伊尹蒙耻辱负鼎俎和五味以干汤,〔八〕太公钓于渭之阳以见文王。心合意同,谋无不成,计无不从,诚得其君也。深念远虑,引义以正其身,推恩以广其下,本仁祖义,〔九〕褒有德,禄贤能,诛恶乱,总远方,一统类,美风俗,此帝王所由昌也。上不变天性,下不夺人伦,则天地和洽,远方怀之,故号圣王。臣子之职既加矣,于是裂地定封,爵为公侯,传国子孙,名显后世,民到于今称之,以遇汤与文王也。太公、伊尹以如此,龙逢、比干独如彼,岂不哀哉!故曰谈何容易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惧然,失守之貌也。惧音居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捐荐席而去,冯几自贬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邹阳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闲,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毕,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图,谋;画,计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几,庶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蒙,冒也,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以仁为本,以义为始。」

于是吴王穆然,〔一〕俛而深惟,仰而泣下交颐,曰:「嗟乎!余国之不亡也,绵绵连连,殆哉,世〔之〕不绝也!」〔二〕于是正明堂之朝,齐君〔臣〕之位,举贤材,布德惠,施仁义,赏有功;躬节俭,减后宫之费,损车马之用;放郑声,远佞人,〔三〕省庖厨,去侈靡;卑宫馆,坏苑囿,填池堑,以予贫民无产业者;开内藏,振贫穷,存耆老,恤孤独;薄赋敛,省刑辟。行此三年,海内晏然,天下大洽,阴阳和调,万物咸得其宜;国无灾害之变,民无饥寒之色,家给人足,畜积有余,囹圄空虚;〔四〕凤凰来集,麒麟在郊,甘露既降,朱草萌牙;远方异俗之人乡风慕义,〔五〕各奉其职而来朝贺。故治乱之道,存亡之端,若此易见,而君人者莫肯为也,臣愚窃以为过。故诗云:「王国克生,惟周之桢,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」〔六〕此之谓也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穆音默。」师古曰:「穆然,静思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殆,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,音于万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言文王之国生此多士为周室桢干之臣,所以安宁也。」

朔之文辞,此二篇最善。其余有封泰山,责和氏璧及皇太子生禖,屏风,殿上柏柱,平乐观赋猎,八言、七言上下,〔一〕从公孙弘借车,凡〔刘〕向所录朔书具是矣。〔二〕世所传他事皆非也。〔三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八言、七言诗,各有上下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刘向别录所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如东方朔别传及俗用五行时日之书,皆非实事也。」

赞曰:刘向言少时数问长老贤人通于事及朔时者,〔一〕皆曰朔口谐倡辩,不能持论,喜为庸人诵说,〔二〕故令后世多传闻者。而杨雄亦以为朔言不纯师,行不纯德,其流风遗书蔑如也。〔三〕然朔名过实者,以其诙达多端,不名一行,应谐似优,不穷似智,正谏似直,秽德似隐。非夷齐而是柳下惠,戒其子以上容:〔四〕「首阳为拙,〔五〕柱下为工;〔六〕饱食安步,以仕易农;依隐玩世,诡时不逢」。〔七〕其滑稽之雄乎!〔八〕朔之诙谐,逢占射覆,〔九〕其事浮浅,行于众庶,童儿牧竖莫不眩耀。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,故详录焉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朔同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;「喜音许吏反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辞义浅薄,不足称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容身避害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伯夷、叔齐不食周粟,饿死首阳山,为拙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老子为周柱下史,朝隐,故终身无患,是为工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依违朝隐,乐玩其身于一世也。反时直言正谏,则与富贵不相逢矣。」臣瓒曰:「行与时诡而不逢祸害也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诡,违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雄谓为之长帅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逢占,逢人所问而占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逢占,逆占事,犹云逆刺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此传所以详录朔之辞语者,为俗人多以奇异妄附于朔故耳。欲明传所不记,皆非其实也。而今之为汉书学者,犹更取他书杂说,假合东方朔之事以博异闻,良可叹矣。他皆类此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校勘记

二八四四页一二行()〔尻〕盖高。王先慎说「」当作「尻」,从「九」。按各本皆误。

二八四五页九行非为茑之寄生寓木宛童有(林)〔枝〕叶者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枝」,此误。

二八四六页二行(雏)〔鷇〕音口豆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鷇」,此误。

二八五0页一六行〔堤〕音丁奚反。殿本有「堤」字。

二八五二页九行因此(时)〔对〕复为中郎,殿、局本都作「

对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对」是。

二八五七页七行今俗犹(河)〔云〕魅蜮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云」,局本作「呵」。

二八五八页五行贵为天(下)〔子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子」,此误。

二八六一页一三行而应劭(曰)以子夏两字总合为夔,景佑、殿本无「曰」字。

二八六二页一五行(或)〔师古〕曰:王先谦说「或」字误,当作「师古」。按各本皆误。

二八六四页一二行言不尽(言)〔善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善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善」是。

二八六五页一五行七十有二(延)〔乃〕设用于文武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乃」,此误。

二八六八页九行默(默)〔然〕无言者三年矣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然」。

二八七0页一行〔遂〕及蜚廉、恶来(辈)〔革〕等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遂」字,「辈」作「革」。

二八七0页七行遂居(家)〔深〕山之间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深」。

二八七二页九行殆哉,世〔之〕不绝也!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之」字。

二八七二页九行齐君〔臣〕之位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有「臣」字。

二八七三页八行凡〔刘〕向所录朔书具是矣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刘」字。

汉书卷六六至七五

列传卷三六至四五

汉书卷六十六

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第三十六

公孙贺字子叔,北地义渠人也。贺祖父昆邪,〔一〕景帝时为陇西守,以将军击吴楚有功,封平曲侯,著书十余篇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昆音户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艺文志阴阳家有公孙浑邪十五篇是也。」

贺少为骑士,从军数有功。自武帝为太子时,贺为舍人,及武帝即位,迁至太仆。贺夫人君孺,卫皇后姊也,贺由是有宠。元光中为轻车将军,军马邑。后四岁,出云中。后五岁,以车骑将军从大将军青出,有功,封南窌侯。〔一〕后再以左将军出定襄,无功,坐酎金,失侯。复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余里,无功。〔二〕后八岁,遂代石庆为丞相,封葛绎侯。时朝廷多事,督责大臣。〔三〕自公孙弘后,丞相李蔡、严青翟、赵周三人比坐事死。〔四〕石庆虽以谨得终,然数被谴。初贺引拜为丞相,不受印绶,顿首涕泣,曰:「臣本边鄙,以鞍马骑射为官,材诚不任宰相。」上与左右见贺悲哀,感动下泣,曰:「扶起丞相。」贺不肯起,上乃起去,贺不得已拜。出,左右问其故,贺曰:「主上贤明,臣不足以称,恐负重责,从是殆矣。」〔五〕

〔一〕臣瓒曰:「茂陵中书云封南奅侯,表亦作奅。」师古曰:「

窌、奅二字同耳,音普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沮音子闾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督谓察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殆,危也。」

贺子敬声,代贺为太仆,父子并居公卿位。敬声以皇后姊子,骄奢不奉法,征和中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,发觉,下狱。是时诏捕阳陵朱安世不能得,上求之急,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。上许之。后果得安世。安世者,京师大侠也,闻贺欲以赎子,笑曰:「丞相祸及宗矣。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辞,斜谷之木不足为我械。」〔一〕安世遂从狱中上书,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,〔二〕及使人巫祭祠诅上,且上甘泉当驰道埋偶人,〔三〕祝诅有恶言。下有司案验贺,穷治所犯,遂父子死狱中,家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斜,谷名也,其中多木。械谓桎梏也。言我方欲告丞相事,狱辞且多,械系方久,故云然也。斜音弋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武帝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甘泉宫在北山,故欲往皆言上也。刻木为人,象人之形,谓之偶人。偶,并也,对也。」

巫蛊之祸起自朱安世,成于江充,遂及公主、皇后、太子,皆败。语在江充、戾园传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武五子传叙戾太子谥戾,而置园邑,故云戾园也。」

刘屈牦,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,〔一〕不知其始所以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屈音丘勿反,又音其勿反。」

征和二年春,制诏御史:「故丞相贺倚旧故乘高势而为邪,〔一〕兴美田以利子弟宾客,不顾元元,无益边谷,〔二〕货赂上流〔三〕,朕忍之久矣。终不自革,〔四〕乃以边为援,〔五〕使内郡自省作车,〔六〕又令耕者自转,〔七〕以困农烦扰畜者,重马伤秏,武备衰减;〔八〕下吏妄赋,百姓流亡;又诈为诏书,以奸传朱安世。〔九〕狱已正于理。其以涿郡太守屈牦为左丞相,分丞相长史为两府,以待天下远方之选。〔一0〕夫亲亲任贤,周唐之道也。以澎户二千二百封左丞相为澎侯。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帝为太子,贺已为舍人,故云旧故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戍边卒粮乏,不能为方计以益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丞相贪冒,受赂于下,故使众庶货贿上流执事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革,改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使内郡自作车,耕者自转,所以饶边,饶边所以行恩施,为己名援也。或曰以胡为援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诈令内郡自省作车转输也。边屯无事之时,宜自治作车,以给军用。」师古曰:「令郡自省减诸余功用而作车也。省音所领反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自输谷于边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重谓怀孕者也。言转运之劳,畜产疲困,故(反)使怀孕者为之伤秏,以减武备也。秏音呼到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传,逮捕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待得贤人当拜为右丞相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澎音彭。」晋灼曰:「东海县。」

其秋,戾太子为江充所谮,杀充,发兵入丞相府,屈牦挺身逃,亡其印绶。〔一〕是时上避暑在甘泉宫,丞相长史乘疾置以闻。〔二〕上问「丞相何为?」对曰:「丞相秘之,未敢发兵。」上怒曰:「

事籍籍如此,何谓秘也?〔三〕丞相无周公之风矣。周公不诛管蔡乎?」乃赐丞相玺书曰:「捕斩反省,自有赏罚。以牛车为橹,〔四〕毋接短兵,多杀伤士众。〔五〕坚闭城门,毋令反者得出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挺,引也。独引身而逃难,故失印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置谓所置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籍籍犹纷纷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橹,楯也。远与敌战,故以车为橹,用自蔽也。一说橹,望敌之楼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用短兵则士众多死伤。」

太子既诛充发兵,宣言帝在甘泉病困,疑有变,奸臣欲作乱。上于是从甘泉来,幸城西建章宫,诏发三辅近县兵,部中二千石以下,丞相兼将。太子亦遣使者挢制〔一〕赦长安中都官囚徒,〔二〕发武库兵,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,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,〔三〕皆以装会。侍郎莽通使长安,因追捕如侯,告胡人曰:「节有诈,勿听也。」遂斩如侯,引骑入长安,又发辑濯士,以予大鸿胪商丘成。〔四〕初,汉节纯赤,以太子持赤节,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。太子召监北军使者任安发北军兵,安受节已闭军门,不肯应太子。太子引兵去,四市人〔五〕凡数万众,至长乐西阙下,逢丞相军,合战五日,死者数万人,血流入沟中。〔六〕丞相附兵浸多,〔七〕太子军败,南奔覆盎城门,得出。〔八〕会夜司直田仁部闭城门,坐令太子得出,丞相欲斩仁。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:「司直,吏二千石,当先请,柰何擅斩之。」丞相释仁。〔九〕上闻而大怒,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:「司直纵反者,丞相斩之,法也,大夫何以擅止之?」胜之皇恐,自杀。及北军使者任安,坐受太子节,怀二心,司直田仁纵太子,皆要斩。上曰:「侍郎莽通获反将如侯,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少傅石德,可谓元功矣。大鸿胪商丘成力战获反将张光。其封通为重合侯,建为德侯,成为秺侯。」〔一0〕诸太子宾客,尝出入宫门,皆坐诛。其随太子发兵,以反法族。吏士劫略者,皆徙敦煌郡。〔一一〕以太子在外,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。后二十余日,太子得于湖。语在太子传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挢与矫同,其字从手。矫制,托称诏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京师诸官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长水,校名,宣曲,宫也,并胡骑所屯。今鄠县东长水乡即旧营校之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辑濯士,主用辑及濯行船者也。短曰辑,长曰濯。辑音集,字本从木,其音同耳。濯字本亦作棹,并音直孝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与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沟,街衢之旁通水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长安城南出东头第一门曰覆盎城门,一号杜门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释,放也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秺音妒,在济阴成武,今有亭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非其本心,然被太子劫略,故徙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湖,县名。」

其明年,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出击匈奴,丞相为祖道,送至渭桥,〔一〕与广利辞决。广利曰:「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。〔二〕如立为帝,君侯长何忧乎?」〔三〕屈牦许诺。昌邑王者,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。贰师女为屈牦子妻,故共欲立焉。是时治巫蛊狱急,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数有谴,使巫祠社,祝诅主上,有恶言,及与贰师共祷祠,欲令昌邑王为帝。有司奏请案验,罪至大逆不道。有诏载屈牦厨车以徇,〔四〕要斩东市,妻子枭首华阳街。贰师将军妻子亦收。贰师闻之,降匈奴,宗族遂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祖者,送行之祭,因设宴饮焉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列侯为丞相,称君侯。」师古曰:「杨恽传丘常谓恽为君侯,是则通呼列侯之尊称耳,非必在于丞相也。如氏之说,不为通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厨车,载食之车也。徇,行示也。」

车千秋,本姓田氏,其先齐诸田徙长陵。〔一〕千秋为高寑郎。〔二〕会卫太子为江充所谮败,久之,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,〔三〕曰:「子弄父兵,罪当笞;天子之子过误杀人,当何罪哉!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。」是时,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,乃大感寤,召见千秋。至前,千秋长八尺余,体貌甚丽,武帝见而说之,〔四〕谓曰:「父子之间,人所难言也,公独明其不然。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,公当遂为吾辅佐。」立拜千秋为大鸿胪。〔五〕数月,遂代刘屈牦为丞相,封富民侯。千秋无他材能术学,又无伐阅功劳,〔六〕特以一言寤意,旬月取宰相封侯,世未尝有也。后汉使者至匈奴,单于问曰:「闻汉新拜丞相,何用得之?」〔七〕使者曰:「以上书言事故。」单于曰:「苟如是,汉置丞相,非用贤也,妄一男子上书即得之矣。」使者还,道单于语。武帝以为辱命,欲下之吏。良久,乃贳之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刘敬所言徙关东大族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高庙卫寑之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所告非常,故云急变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当其立见而即拜之,言不移时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伐,积功也。阅,经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此人何以得为相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贳,宽纵也,谓释放之也。其下亦同。」

然千秋为人敦厚有智,居位自称,踰于前后数公。〔一〕初,千秋始视事,见上连年治太子狱,诛罚尤多,群下恐惧,思欲宽广上意,尉安众庶。〔二〕乃与御史、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。劝上施恩惠,缓刑罚,玩听音乐,养志和神,为天下自虞乐。〔三〕上报曰:「

朕之不德,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,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。〔四〕朕日一食者累月,乃何乐之听?痛士大夫常在心,既事不咎。〔五〕虽然,巫蛊始发,诏丞相、御史督二千石求捕,〔六〕廷尉治,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鞫也。〔七〕曩者,江充先治甘泉宫人,转至未央椒房,〔八〕以及敬声之畴、李禹之属谋入匈奴,有司无所发,今丞相亲掘兰台蛊验,所明知也。至今余巫颇脱不止,〔九〕阴贼侵身,远近为蛊,朕媿之甚,何寿之有?敬不举君之觞!谨谢丞相、二千石各就馆。〔一0〕书曰:『毋偏毋党,王道荡荡。』〔一一〕毋有复言。」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称其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尉安之字,本无心也,是以汉书往往存古体字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与太子战死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既往之事,不可追咎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督,察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鞫,问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椒房,殿名,皇后所居也。以椒和泥涂壁,取其温而芳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往往尚为蛊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谢,告也。馆,(宫)〔官〕舍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之辞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不许其更请。」

后岁余,武帝疾,立皇子钩弋夫人男为太子,〔一〕拜大将军霍光、车骑将军金日磾、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,并受遗诏,辅道少主。〔二〕武帝崩,昭帝初即位,未任听政,〔三〕政事壹决大将军光。千秋居丞相位,谨厚有重德。每公卿朝会,光谓千秋曰:「始与君侯俱受先帝遗诏,今光治内,君侯治外,宜有以教督,使光毋负天下。」〔四〕千秋曰:「唯将军留意,即天下幸甚。」终不肯有所言。光以此重之。每有吉祥嘉应,数褒赏丞相。讫昭帝世,国家少事,百姓稍益充实。始元六年,诏郡国举贤良文学士,问以民所疾苦,于是盐铁之议起焉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钩弋,宫名也,昭帝母赵婕妤居之,故号钩弋夫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年幼,故未堪听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督,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议罢盐铁之官,令百姓皆得煮盐铸铁,因总论政治得失也。」

千秋为相十二年,薨,谥曰定侯。初,千秋年老,上优之,朝见,得乘小车入宫殿中,故因号曰「车丞相」。子顺嗣侯,官至云中太守,宣帝时以虎牙将军击匈奴,坐盗增卤获自杀,国除。

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八年,自以为国家兴榷筦之利,〔一〕伐其功,〔二〕欲为子弟得官,怨望霍光,与上官桀等谋反,遂诛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榷谓专其利使入官也。筦即管字也,义与干同,皆谓主也。榷解在昭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自矜其功也。」

王欣,济南人也。〔一〕以郡县吏积功,稍迁为被阳令。〔二〕武帝末,军旅数发,郡国盗贼群起,绣衣御史暴胜之使持斧逐捕盗贼,以军兴从事,诛二千石以下。胜之过被阳,欲斩欣,欣已解衣伏质,〔三〕仰言曰:「使君颛杀生之柄,威震郡国,〔四〕今复斩一欣,不足以增威,不如时有所宽,以明恩贷,〔五〕令尽死力。」胜之壮其言,贳不诛,因与欣相结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欣字与欣同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故千乘县也。被音罢。」师古曰:「音皮彼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质,鍖也,欲斩人皆伏于鍖上也。鍖音竹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使者,故谓之使君。使音所吏反。颛与专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贷犹假也,言饶假之。贷音土戴反。」

胜之使还,荐欣,征为右辅都尉,守右扶风。上数出幸安定、北地,过扶风,宫馆驰道修治,供张办。〔一〕武帝嘉之,驻车,拜欣为真,视事十余年。昭帝时为御史大夫,代车千秋为丞相,封宜春侯。明年薨,谥曰敬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供音居用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子谭嗣,以列侯与谋废昌邑王立宣帝,〔一〕益封三百户。薨,子咸嗣。王莽妻即咸女,莽篡位,宜春氏以外戚宠。〔二〕自欣传国至玄孙,莽败,乃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莽讳取同姓,故氏侯邑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若云王氏则与莽族相涉,故以侯号称之耳。莽本以与谭得姓不同,祖系各别,故为婚娶,既非私窃,不须避讳,讳亦不可掩也。」

杨敞,华阴人也。给事大将军莫府,为军司马,霍光爱厚之,稍迁至大司农。元凤中,稻田使者燕苍知上官桀等反谋,以告敞。敞素谨畏事,不敢言,乃移病卧。〔一〕以告谏大夫杜延年,延年以闻。苍、延年皆封,敞以九卿不辄言,故不得侯。〔二〕后迁御史大夫,代王欣为丞相,封安平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移病,(请以)〔谓移〕书言病。一曰以病而移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闻之不即告言也。」

明年,昭帝崩。昌邑王征即位,淫乱,大将军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王更立。议既定,使大司农田延年报敞。敞惊惧,不知所言,汗出洽背,徒唯唯而已。〔一〕延年起至更衣,〔二〕敞夫人遽从东箱〔三〕谓敞曰:「此国大事,今大将军议已定,使九卿来报君侯。君侯不疾应,与大将军同心,犹与无决,〔四〕先事诛矣。」延年从更衣还,敞、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,〔五〕请奉大将军教令,遂共废昌邑王,立宣帝。宣帝即位月余,敞薨,谥曰敬侯。子忠嗣,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庙,益封三千五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唯唯,恭应之辞也,音弋癸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古者延宾必有更衣之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遽,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三人共言,故云参语。」

忠弟恽,字子幼,〔一〕以忠任为郎,补常侍骑。〔二〕恽母,司马迁女也。恽始读外祖太史公记,颇为春秋。以材能称。好交英俊诸儒,名显朝廷,擢为左曹。霍氏谋反,恽先闻知,因侍中金安上以闻,召见言状。霍氏伏诛,恽等五人皆封,恽为平通侯,迁中郎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恽音于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骑郎而常侍,故谓之常侍骑也。」

郎官故事,令郎出钱市财用,给文书,乃得出,名曰「山郎」。〔一〕移病尽一日,辄偿一沐,〔二〕或至岁余不得沐。其豪富郎,日出游戏,或行钱得善部。〔三〕货赂流行,传相放效。〔四〕恽为中郎将,罢山郎,移长度大司农,以给财用。〔五〕其疾病休谒洗沐,皆以法令从事。郎、谒者有罪过,辄奏免,荐举其高弟有行能者,至郡守九卿。郎官化之,莫不自厉,绝请谒货赂之端,令行禁止,宫殿之内翕然同声。由是擢为诸吏光禄勋,亲近用事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山,财用之所出,故取名焉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五日一洗沐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出财用者,虽非休沐,常得在外也。贫者实病,皆以沐假偿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郎官之职,各有主部,故行钱财而择其善,以招权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放音斧往反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长,久也。一岁之调度也。」苏林曰:「簿书给缣之长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也。言总计一岁所须财用,及文书之调度,而移大司农,以官钱供给之,更不取于郎也。」

初,恽受父财五百万,及身封侯,皆以分宗族。后母无子,财亦数百万,死皆予恽,恽尽复分后母昆弟。再受訾千余万,皆以分施。其轻财好义如此。

恽居殿中,廉絜无私,郎官称公平。然恽伐其行治,〔一〕又性刻害,好发人阴伏,同位有忤己者,必欲害之,以其能高人。由是多怨于朝廷,与太仆戴长乐相失,卒以是败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矜其节行及政治之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长乐者,宣帝在民间时与相知,及即位,拔擢亲近。长乐尝使行事(隶)〔肄〕宗庙,〔一〕还谓掾史曰:「我亲面见受诏,副帝(

隶)〔肄〕,秺侯御。」〔二〕人有上书告长乐非所宜言,事下廷尉。长乐疑恽教人告之,亦上书告恽罪:「高昌侯车奔入北掖门,〔三〕恽语富平侯张延寿曰:『闻前曾有奔车抵殿门,〔四〕门关折,马死,而昭帝崩。今复如此,天时,非人力也。』左冯翊韩延寿有罪下狱,恽上书讼延寿。郎中丘常谓恽曰:『闻君侯讼韩冯翊,当得活乎?』恽曰:『事何容易!胫胫者未必全也。〔五〕我不能自保,〔六〕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。』〔七〕又中书谒者令宣持单于使者语,视诸将军、中朝二千石。〔八〕恽曰:『冒顿单于得汉美食好物,谓之殠恶,单于不来明甚。』〔九〕恽上观西阁上画人,指桀纣画谓乐昌侯王武曰:『天子过此,一二问其过,可以得师矣。』〔一0〕画人有尧舜禹汤,不称而举桀纣。恽闻匈奴降者道单于见杀,恽曰:『得不肖君,大臣为画善计不用,自令身无处所。〔一一〕若秦时但任小臣,诛杀忠良,竟以灭亡;令亲任大臣,即至今耳。〔一二〕古与今如一丘之貉。』〔一三〕恽妄引亡国以诽谤当世,无人臣礼。又语长乐曰:『正月以来,天阴不雨,此春秋所记,夏侯君所言。〔一四〕行必不至河东矣。』〔一五〕以主上为戏语,尤悖逆绝理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兼行天子事,先(隶)〔肄〕习威仪也。」师古曰:「肄音弋二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我副帝(隶)〔肄〕而秺侯乃为御耳。御谓御车也。秺音丁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抵,触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胫胫,直貌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我尚不能自保,讼人何以得活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真人,正人也。」如淳曰:「所以不容穴,坐衔窭数自妨,故不得入穴。」师古曰:「窭数,戴器也。窭音其羽反。数音山羽反。解在东方朔传。恽自云今之讼人,亦于己有妨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译者所录也。视读曰示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时使者云单于欲来朝,故恽云不来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过此谓经过此也。问其过,谓桀纣之过恶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无处所谓死灭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国祚长远,可以至今犹不亡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同类也。貉,兽名,似狐而善睡,音胡各反。」

〔一四〕张晏曰:「夏侯胜谏昌邑王曰:『天久阴不雨,臣下必有谋上者。』春秋无久阴不雨之异也。汉史记胜所言,故曰『春秋所记』,谓说春秋灾异者耳。」师古曰:「春秋有不雨事,说者因论久阴,附着之也。张谓汉史为春秋,失之矣。」

〔一五〕张晏曰:「后土祠在河东,天子岁祠之。」

「事下廷尉。廷尉定国考问,左验明白,〔一〕奏恽不服罪,而召户将尊,〔二〕欲令戒饬富平侯延寿,〔三〕曰『太仆定有死罪数事,朝暮人也。〔四〕恽幸与富平侯婚姻,今独三人坐语,侯言「时不闻恽语」,自与太仆相触也』。〔五〕尊曰:『不可』。恽怒,持大刀,曰:『蒙富平侯力,得族罪!〔六〕毋泄恽语,令太仆闻之乱余事。』〔七〕恽幸得列九卿诸吏,宿卫近臣,上所信任,与闻政事,〔八〕不竭忠爱,尽臣子义,而妄怨望,称引为訞恶言,〔九〕大逆不道,请逮捕治。」上不忍加诛,有诏皆免恽、长乐为庶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定国,于定国也。左,证左也,言当时在其左右见此事者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直主门户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户将,官名,主户卫,属光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富平侯张延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久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延寿证云恽无此语,长乐诬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恽言富平侯依太仆言而证之,则我得罪至于族灭,深怨之辞也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勿使太仆闻恽此语。」师古曰:「乱余事者,恐长乐心忿,更加增其余罪状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訞与妖同。」

恽既失爵位,家居治产业,起室宅,以财自娱。岁余,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,知略士也,与恽书谏戒之,为言大臣废退,当阖门惶惧,为可怜之意,〔一〕不当治产业,通宾客,有称(举)〔誉〕。恽宰相子,少显朝廷,一朝〔以〕晻昧语言见废,〔二〕内怀不服,报会宗书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阖,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晻与暗同。」

恽材朽行秽,文质无所底,〔一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,遭遇时变以获爵位,终非其任,卒与祸会。〔二〕足下哀其愚,蒙赐书,教督以所不及,〔三〕殷勤甚厚。然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〔四〕,而猥随俗之毁誉也。〔五〕言鄙陋之愚心,若逆指而文过,〔六〕默而息乎,恐违孔氏「各言尔志」之义,〔七〕故敢略陈其愚,唯君子察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底,致也,音之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亦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蒙,蔽;督,视〔也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猥,曲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逆足下之意指,而自文饰其过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颜回季路侍,子曰『盍各言尔志』,故恽引之。」

恽家方隆盛时,乘朱轮者十人,位在列卿,爵为通侯,总领从官,与闻政事,〔一〕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,以宣德化,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,陪辅朝廷之遗忘,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。〔二〕怀禄贪势,不能自退,遭遇变故,横被口语,〔三〕身幽北阙,妻子满狱。当此之时,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,〔四〕岂意得全首领,复奉先人之丘墓乎?伏惟圣主之恩,不可胜量。君子游道,乐以忘忧;小人全躯,说以忘罪。〔五〕窃自思念,过已大矣,行已亏矣,长为农夫以没世矣。是故身率妻子,戮力耕桑,灌园治产,以给公上,〔六〕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素,空也。不称其职,空食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塞,补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充县官之赋敛也。」

夫人情所不能止者,圣人弗禁,故君父至尊亲,〔一〕送其终也,有时而既。〔二〕臣之得罪,已三年矣。田家作苦,岁时伏腊,亨羊炰羔,斗酒自劳。〔三〕家本秦也,能为秦声。妇,赵女也,雅善鼓瑟。奴婢歌者数人,酒后耳热,仰天拊缶〔四〕而呼乌乌〔五〕。其诗曰:「田彼南山,芜秽不治,种一顷豆,落而为萁。人生行乐耳,须富贵何时!」〔六〕是日也,拂衣而喜,奋褎低卬,〔七〕顿足起舞,诚淫荒无度,不知其不可也。〔八〕恽幸有余禄,方籴贱贩贵,逐什一之利,此贾竖之事,污辱之处,恽亲行之。下流之人,众毁所归,不寒而栗。〔九〕虽雅知恽者,犹随风而靡,〔一0〕尚何称誉之有!董生不云乎?「明明求仁义,常恐不能化民者,卿大夫意也;明明求财利,常恐困乏者,庶人之事也。」〔一一〕故「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」〔一二〕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父至亲,君至尊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丧不过三年,臣见放逐,降居三月,复初。」师古曰:「既,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炰,毛炙肉也,即今所谓爊也。炰音步交反。爊音一高反。劳音来到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缶,瓦器也,秦人击之以节歌。」师古曰:「缶即今之盆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李斯上书云:『击瓮叩缶,弹筝搏髀,而呼乌乌快耳者,真秦声也。』是关中旧有此曲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山高而在阳,人君之象也。芜秽不治,言朝廷之荒乱也。一顷百亩,以喻百官也。言豆者,贞实之物,当在囷仓,零落在野,喻己见放弃也。萁曲而不直,言朝臣皆谄谀也。」师古曰:「萁,豆茎也,音基。须,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褎,古衣袖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自谓为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栗,竦缩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逐众议,皆相毁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引董仲舒之辞也。仲舒传作皇皇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辞,恽又引之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夫西河魏土,文侯所兴,有段干木、田子方之遗风,〔一〕漂然皆有节概,知去就之分。〔二〕顷者,足下离旧土,临安定,安定山谷之间,昆戎旧壤,〔三〕子弟贪鄙,岂习俗之移人哉?于今乃睹子之志矣。〔四〕方当盛汉之隆,愿勉旃,毋多谈。〔五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段干木、田子方,魏贤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漂然,高远意,概,度量也。漂音匹遥反。音工代反。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昆夷之地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岂随安定贪鄙之俗而易其操乎?平生谓子为达道,今乃见子之志与我不同〔者〕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旃,之也。言子当自勉励以立功名,不须多与我言也。」

又恽兄子安平侯谭为典属国,谓恽曰:「西河太守建平杜侯〔一〕前以罪过出,今征为御史大夫。侯罪薄,又有功,且复用。」恽曰:「有功何益?县官不足为尽力。」恽素与盖宽饶、韩延寿善,谭即曰:「县官实然,盖司隶、韩冯翊皆尽力吏也,俱坐事诛。」会有日食变,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〔二〕「骄奢不悔过,日食之咎,此人所致。」章下廷尉案验,得所予会宗书,宣帝见而恶之。廷尉当恽大逆无道,〔三〕要斩。妻子徙酒泉郡。谭坐不谏正恽,与相应,有怨望语,免为庶人。召拜成为郎,诸在位与恽厚善者,未央卫尉韦玄成、京兆尹张敞及孙会宗等,皆免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杜延年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驺马,以给驺使乘之。佐,主猥马吏也。有吏有佐名成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当谓处断其罪。」

蔡义,河内温人也。以明经给事大将军莫府。家贫,常步行,资礼不逮众门下,好事者相合〔一〕为义买犊车,令乘之。数岁,迁补覆盎城门候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众敛钱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门候,主候时而开闭也。」

久之,诏求能为韩诗者,征义待诏,久不进见。义上疏曰:「臣山东草莱之人,行能亡所比,容貌不及众,然而不弃人伦者,窃以闻道于先师,自托于经术也。愿赐清闲之燕,〔一〕得尽精思于前。」上召见义,说诗,甚说之,〔二〕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,进授昭帝。数岁,拜为少府,迁御史大夫,代杨敞为丞相,封阳平侯。又以定策安宗庙益封,加赐黄金二百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燕,安息也。闲读曰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说读曰悦。」

义为丞相时年八十余,短小无须眉,貌似老妪,行步俛偻,〔一〕常两吏扶夹乃能行。时大将军光秉政,议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选贤,苟用可颛制者。〔二〕光闻之,谓侍中左右及官属曰:「以为人主师当为宰相,何谓云云?〔三〕此语不可使天下闻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俛即俯字也。偻,曲背也。偻音力主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其后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云云,众语,谓有不选贤之言也。」

义为相四岁,薨,谥曰节侯。无子,国除。

陈万年字幼公,沛郡相人也。为郡吏,察举,至县令,迁广陵太守,〔一〕以高弟入为右扶风,迁太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屡被察廉及举荐,故得迁之也。」

万年廉平,内行修,然善事人,赂遗外戚许、史,倾家自尽,尤事乐陵侯史高。丞相丙吉病,中二千石上谒问疾。〔一〕遣家丞出谢,谢已皆去,万年独留,昏夜乃归。及吉病甚,上自临,问以大臣行能。吉荐于定国、杜延年及万年。万年竟代定国为御史大夫,八岁病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谒,若今通名也。」

子咸字子康,年十八,以万年任为郎。有异材,抗直,数言事,刺讥近臣,书数十上,迁为左曹。万年尝病,召咸教戒于床下,语至夜半,咸睡,头触屏风。万年大怒,欲杖之,曰:「乃公教戒汝,汝反睡,不听吾言,何也?」咸叩头谢曰:「具晓所言,大要教咸谄也。」〔一〕万年乃不复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要,大归也。,古谄字也。」

万年死后,元帝擢咸为御史中丞,总领州郡奏事,课第诸刺史,内执法殿中,公卿以下皆敬惮之。是时中书令石显用事颛权,咸颇言显短,显等恨之。时槐里令朱云残酷杀不辜,有司举奏,未下。〔一〕咸素善云,云从刺候,教令上书自讼。〔二〕于是石显微伺知之,白奏咸漏泄省中语,下狱掠治,〔三〕减死,髡为城旦,因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天子未下其章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云从咸刺探伺候事之轻重,咸因教令上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掠,笞击也,音力向反。」

成帝初即位,大将军王凤以咸前指言石显,有忠直节,奏请咸补长史。迁冀州刺史,奉使称意,征为谏大夫。复出为楚内史,北海、东郡太守。坐为京兆尹王章所荐,章诛,咸免官。起家复为南阳太守。所居以杀伐立威,豪猾吏及大姓犯法,辄论输府,〔一〕以律程作司空,〔二〕为地臼木杵,舂不中程,或私解脱钳釱,衣服不如法,〔三〕辄加罪笞。督作剧,不胜痛,〔四〕自绞死,岁数百千人,久者虫出腐烂,家不得收。其治放严延年,其廉不如。所居调发属县所出食物以自奉养,〔五〕奢侈玉食。〔六〕然操持掾史,〔七〕郡中长吏皆令闭门自敛,不得踰法。公移敕书曰:〔八〕「即各欲求索自快,是一郡百太守也,何得然哉!」下吏畏之,豪强执服,〔九〕令行禁止,然亦以此见废。咸,三公子,少显名于朝廷,而薛宣、朱博、翟方进、孔光等仕宦绝在咸后,皆以廉俭先至公卿,而咸滞于郡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府谓郡之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司空,主行役之官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钳在颈,釱在足,皆以铁为之。钳音其炎反。釱音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作程剧苦,又被督察,笞罚既多,故不胜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调,徒钓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玉食,美食如玉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操,执也,音(于向)〔千高〕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公然移书以约敕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执读曰慹,音之涉反。」

时车骑将军王音辅政,信用陈汤。咸数赂遗汤,予书曰:「即蒙子公力,得入帝城,死不恨。」〔一〕后竟征入为少府。少府多宝物,属官咸皆钩校,发其奸臧,〔二〕没入辜榷财物。〔三〕官属及诸中宫黄门、钩盾、掖庭官吏,举奏按论,畏咸,皆失气。为少府三岁,与翟方进有隙。方进为丞相,奏「咸前为郡守,所在残酷,毒螫加于吏民。主守盗,受所监。〔四〕而官媚邪臣陈汤以求荐举。苟得无耻,不宜处位。」咸坐免。顷之,红阳侯立举咸方正,为光禄大夫给事中,方进复奏免之。后数年,立有罪就国,方进奏归咸故郡,以忧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子公,汤之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钩音工侯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辜,〔罪也〕。榷,专固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律,主守而盗直十金,弃市。」师古曰:「受所监法,解在景纪。」

郑弘字稚卿,泰山刚人也。〔一〕兄昌字次卿,亦好学,皆明经,通法律政事。次卿为太原、涿郡太守,弘为南阳太守,皆着治迹,条教法度,为后所述。次卿用刑罚深,不如弘平。迁淮阳相,以高弟入为右扶风,京师称之。代韦玄成为御史大夫。六岁,坐与京房论议免,语在房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,古稚字。」

赞曰:所谓盐铁议者,起始元中,征文学贤良问以治乱,皆对愿罢郡国盐铁酒榷均输,〔一〕务本抑末,毋与天下争利,然后〔教〕化可兴。御史大夫弘羊以为此乃所以安边竟,制四夷,〔二〕国家大业,不可废也。当时相诘难,颇有其议文。至宣帝时,汝南(相)〔

桓〕宽次公〔三〕治公羊春秋,举为郎,至庐江太守丞,博通善属文,推衍盐铁之议,增广条目,极其论难,着数万言,〔四〕亦欲以究治乱,成一家之法焉。其辞曰:〔五〕「观公卿贤良文学之议,『异乎吾所闻』。〔六〕闻汝南朱生言,当此之时,英俊并进,贤良茂陵唐生、文学鲁国万生之徒六十有余人咸聚阙庭,舒六艺之风,陈治平之原,知者赞其虑,仁者明其施,勇者见其断,〔七〕辩者骋其辞,龂龂焉,行行焉,〔八〕虽未详备,斯可略观矣。中山刘子推言王道,挢当世,反诸正,〔九〕彬彬然弘博君子也。〔一0〕九江祝生奋史鱼之节,发愤懑,讥公卿,〔一一〕介然直而不挠,〔一二〕可谓不畏强圉矣。桑大夫据当世,合时变,上权利之略,虽非正法,钜儒宿学不能自解,〔一三〕博物通达之士也。然摄公卿之柄,不师古始,放于末利,〔一四〕处非其位,行非其道,果陨其性,以及厥宗。〔一五〕车丞相履伊吕之列,当轴处中,括囊不言,容身而去,〔一六〕彼哉!彼哉!〔一七〕若夫丞相、御史两府之士,不能正议以辅宰相,成同类,长同行,阿意苟合,以说其上,〔一八〕『斗筲之徒,何足选也!』」〔一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酒榷均输解在武纪及食货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次公者,宽之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今之所行盐铁论十卷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(相)〔桓〕宽总评议其善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子张之言,言不与己志同也,故宽引〔之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断音丁唤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龂龂,辩争之貌;行行,刚强之貌也。龂音牛斤反。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正曲曰挢。诸,之也。挢读(曰)〔与〕矫同,其字从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彬彬,文章貌也,音彼旻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,又莫本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挠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解,释也,言理不出于弘羊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放,纵也,谓纵心于利也。一说放,依也,音方往反。论语称孔子曰『放于利而行,多怨』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性,生也,谓与上官桀谋反诛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括,结也。易坤卦六四爻辞曰『括囊,无咎无誉』,言自闭慎如囊之括结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或问子西,孔子曰:『彼哉!彼哉!』言彼人者,无足称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筲,竹器也,容一斗。选,数也。论语云子贡问曰:『今之从政者何如?』孔子曰:『噫,斗筲之人,何足选也!』言其材器小劣,不足数也。筲音所交反。选音先阮反。噫,叹声也。噫音于其反。」

校勘记

二八八0页六行故(反)使怀孕者为之伤耗,殿本无「反」字。

二八八六页一行馆,(宫)〔官〕舍也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官」,此误。

二八八八页一四行(请以)〔谓移〕书言病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谓移」。

二八九一页四行长乐尝使行事(隶)〔肄〕宗庙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肄」。注及下文同。

二八九四页三行不当治产业,通宾客,有称(举)〔誉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誉」。杨树达说作「誉」是。

二八九四页四行一朝〔以〕晻昧语言见废,殿本有「以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以」字是。

二八九四页一四行蒙,蔽;督,视〔也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有「也」字。

二八九七页一二行今乃见子之志与我不同〔者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者」字。

二九0一页一六行音(于向)〔千高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千高」,此误。

二九0二页一一行辜,〔罪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罪也」二字。

二九0三页五行然后〔教〕化可兴,钱大昭说南监本、闽本都有「教」字。按殿本有,景佑本无。

二九0三页六行汝南(相)〔桓〕宽次公治公羊春秋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桓」。

二九0四页九行故宽引〔之〕。景佑本有「之」字,他本都脱。

二九0四页一二行挢读(曰)〔与〕矫同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与」。

汉书卷六十七

杨胡朱梅云传第三十七

杨王孙者,孝武时人也。学黄老之术,家业千金,厚自奉养生,亡所不致。〔一〕及病且终,先令其子,〔二〕曰:「吾欲臝葬,以反吾真,〔三〕必亡易吾意。〔四〕死则为布囊盛尸,入地七尺,既下,从足引脱其囊,以身亲土。」其子欲默而不从,重废父命,〔五〕欲从(其)〔之〕,心又不忍,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致,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先令,为遗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臝者,不为衣衾棺椁者也。反,归也。真者,自然之道也。臝音郎果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易,改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祁侯缯贺之孙承嗣者,名它。」

祁侯与王孙书曰:「王孙苦疾,仆迫从上祠雍,未得诣前。〔一〕愿存精神,省思虑,进医药,厚自持。窃(闲)〔闻〕王孙先令臝葬,令死者亡知则已,若其有知,是戮尸地下,将臝见先人,窃为王孙不取也。且孝经曰『为之棺椁衣衾』,是亦圣人之遗制,何必区区独守所闻?〔二〕愿王孙察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诣,至也。至前,言(求)〔来〕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区区,小意也。」

王孙报曰:「盖闻古之圣王,缘人情不忍其亲,故为制礼,今则越之,〔一〕吾是以臝葬,将以矫世也。〔二〕夫厚葬诚亡益于死者,而俗人竞以相高,靡财单币,腐之地下。〔三〕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,〔四〕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!且夫死者,终生之化,而物之归者也。归者得至,化者得变,是物各反其真也。反真冥冥,亡形亡声,乃合道情。夫饰外以华众,厚葬以鬲真,〔五〕使归者不得至,化者不得变,是使物各失其所也。且吾闻之,精神者天之有也,形骸者地之有也。〔六〕精神离形,各归其真,故谓之鬼,鬼之为言归也。其尸块然独处,岂有知哉?〔七〕裹以币帛,鬲以棺椁,支体络束,口含玉石,欲化不得,郁为枯腊,千载之后,棺椁朽腐,乃得归土,就其真宅。繇是言之,焉用久客!〔八〕昔帝尧之葬也,窾木为椟,葛藟为缄,〔九〕其穿下不乱泉,上不泄殠。〔一0〕故圣王生易尚,死易葬也。〔一一〕不加功于亡用,不损财于亡谓。〔一二〕今费财厚葬,留归鬲至,死者不知,生者不得,是谓重惑。于戏!吾不为也。」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踰礼而厚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正曲曰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。单,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见发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鬲与隔同。其后并类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文子称天气为魂。延陵季子云『骨肉下归于土』,是以云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块音口对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不用久为客也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窾音款。款,空也,空木为。」师古曰:「即椟字也。椟,小棺也。藟,葛蔓也。一曰,藟亦草名,葛之类也。缄,束也。藟音力水反。缄音工咸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乱,绝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尚,崇也。言生死皆俭约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谓者,名称也,亦指趣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于读曰乌。戏读曰呼。」

祁侯曰:「善。」遂臝葬。

胡建字子孟,河东人也。孝武天汉中,守军正丞,〔一〕贫亡车马,常步与走卒起居,所以尉荐走卒,甚得其心。〔二〕时监军御史为奸,穿北军垒垣以为贾区,〔三〕建欲诛之,乃约其走卒〔四〕曰:「我欲与公有所诛,吾言取之则取,斩之则斩。」于是当选士马日,监御史与护军诸校列坐堂皇上,〔五〕建从走卒趋至堂皇下拜谒,因上堂〔皇〕,走卒皆上,建指监御史曰:「取彼。」走卒前曳下堂皇。建曰:「斩之。」遂斩御史。护军诸校皆愕惊,不知所以。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怀中,遂上奏曰:「臣闻军法,立武以威众,诛恶以禁邪。今监御史公穿军垣以求贾利,〔六〕私买卖以与士巿,不立刚毅之心,勇猛之节,亡以帅先士大夫,尤失理不公。用文吏议,不至重法。黄帝李法曰:〔七〕『壁垒已定,穿窬不繇路,是谓奸人,奸人者杀。』〔八〕臣谨按军法曰:『正亡属将军,将军有罪以闻,〔九〕二千石以下行法焉。』〔一0〕丞于用法疑,〔一一〕执事不诿上,〔一二〕臣谨以斩,昧死以闻。」制曰:「司马法曰『国容不入军,军容不入国』,何文吏也?〔一三〕三王或誓于军中,欲民先成其虑也;或誓于军门之外,欲民先意以待事也;〔一四〕或将交刃而誓,致民志也。』〔一五〕建又何疑焉?」建繇是显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南北军各有正,正又置丞,而建未得真官,兼守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尉者,自上安之也。荐者,举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坐卖曰贾,为卖物之区也。区者,小室之名,若今小庵屋之类耳。故卫士之屋谓之区庐,宿卫(官)〔宫〕外士称为区士也。贾音古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约,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校者,军之诸部校也。室无四壁曰皇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公谓显然为之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狱官名也。天文志『左角李,右角将』。」孟康曰:「兵书之法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者,法官之号也,总主征伐刑戮之事也,故称其书曰李法。苏说近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窬,小窦也,音踰。繇读与由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军正不属将军。将军有罪过,得表奏之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二千石谓军中校尉、都尉之属。」

〔一一〕孟康曰:「丞属军正,斩御史于法有疑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诿,累也。言执事者,当见法即行,不可以事累于上也。诿音女瑞反。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司马法亦兵书之名也,解在主父偃传。诏言在于军中,何用文吏议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虑谓计念也。先意谓先为之意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欲致民勇志,使不奔北。」

后为渭城令,治甚有声。值昭帝幼,皇后父上官将军安与帝姊盖主私夫丁外人相善。外人(矫)〔骄〕恣,怨故京兆尹樊福,使客射杀之。客臧公主庐,吏不敢捕。渭城令建将吏卒围捕。盖主闻之,与外人、上官将军多从奴客往,奔射追吏,〔一〕吏散走。主使仆射劾渭城令游徼伤主家奴。建报亡它坐。〔二〕盖主怒,使人上书告建侵辱长公主,射甲舍门。〔三〕知吏贼伤奴,辟报故不穷审。〔四〕大将军霍光寝其奏。后光病,上官氏代听事,下吏捕建,建自杀。吏民称冤,至今渭城立其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奔走赴之而射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言游徼奉公,无它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甲舍即甲第,公主之宅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辟,回也。报,论也。断狱(也)为报。故言有故也。不穷审,〔不〕穷尽其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言为游徼避罪而妄报文书,故不穷治也。辟读曰避。」

朱云字游,鲁人也,徙平陵。少时通轻侠,借客报仇。〔一〕长八尺余,容貌甚壮,以勇力闻。年四十,乃变节从博士白子友受易,又事前将军萧望之受论语,皆能传其业。好倜傥大节,〔二〕当世以是高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借,助也,音子夜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倜音吐历反。」

元帝时,琅邪贡禹为御史大夫,而华阴守丞嘉上封事,〔一〕言『治道在于得贤,御史之官,宰相之副,九卿之右,〔二〕不可不选。平陵朱云,兼资文武,忠正有智略,可使以六百石秩试守御史大夫,以尽其能。」上乃下其事问公卿。太子少傅匡衡对,以为「大臣者,国家之股肱,万姓所瞻仰,明王所慎择也。传曰下轻其上爵,贱人图柄臣,则国家摇动而民不静矣。〔三〕今嘉从守丞而图大臣之位,欲以匹夫徒(走)〔步〕之人而超九卿之右,非所以重国家而尊社稷也。自尧之用舜,文王于太公,犹试然后爵之,又况朱云者乎?云素好勇,数犯法亡命,受易颇有师道,其行义未有以异。今御史大夫禹絜白廉正,经术通明,有伯夷、史鱼之风,海内莫不闻知,而嘉()〔猥〕称云,〔四〕欲令为御史大夫,妄相称举,疑有奸心,渐不可长,宜下有司案验以明好恶。」嘉竟坐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守华阴县丞者,其人名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右言在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上爵,大官也。图,谋也。柄臣,执权之(官)〔臣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()〔猥〕,曲也。」

是时,少府五鹿充宗贵幸,为梁丘易。自宣帝时善梁丘氏说,元帝好之,欲考其异同,令充宗与诸易家论。充宗乘贵辩口,〔一〕诸儒莫能与抗,皆称疾不敢会。有荐云者,召入,摄登堂,〔二〕抗首而请,〔三〕音动左右。既论难,连拄五鹿君,〔四〕故诸儒为之语曰:「五鹿岳岳,朱云折其角。」〔五〕繇是为博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乘,因也。言因藉尊贵之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,衣下之裳音子私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抗,举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拄,刺也,距也,音竹庾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岳岳,长角之貌。」

迁杜陵令,坐故纵亡命,会赦,举方正,为槐里令。时中书令石显用事,与充宗为党,百僚畏之。唯御史中丞陈咸年少抗节,不附显等,而与云相结。云数上疏,言丞相韦玄成容身保位,亡能往来〔一〕,而咸数毁石显。久之,有司考云,疑风吏杀人。〔二〕群臣朝见,上问丞相以云治行。丞相玄成言云暴虐亡状。〔三〕时陈咸在前,闻之,以语云。云上书自讼,咸为定奏草,求下御史中丞。事下丞相,丞相部吏考立其杀人罪。〔四〕云亡入长安,复与咸计议。丞相具发其事,奏「咸宿卫执法之臣,幸得进见,漏泄所闻,以私语云,为定奏草,欲令自下治,〔五〕后知云亡命罪人,而与交通,云以故不得。」〔六〕上于是下咸、云狱,减死为城旦。咸、云遂废锢,终元帝世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不能有所前却也。」师古曰:「周书君奭之篇称周公曰:『惟文王尚克修和有夏,有若虢叔、闳夭、散宜生、泰颠、南宫括。』又曰『亡能往来』。故云引此以为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善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立,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咸为御史中丞,而奏请下中丞,故云自下治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吏捕之不得。」

至成帝时,丞相故安昌侯张禹以帝师位特进,甚尊重。云上书求见,公卿在前。云曰:「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,下亡以益民,皆尸位素餐,〔一〕孔子所谓『鄙夫不可与事君』,『苟患失之,亡所不至』者也。〔二〕臣愿赐尚方斩马剑,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。」〔三〕上问:「谁也?」对曰「安昌侯张禹。」上大怒,曰:「小臣居下讪上,廷辱师傅,〔四〕罪死不赦。」御史将云下,云攀殿槛,槛折。〔五〕云呼曰:〔六〕「臣得下从龙逄、比干游于地下,足矣〔七〕!未知圣朝何如耳?」〔八〕御史遂将云去。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,叩头殿下曰:「此臣素着狂直于世。〔九〕使其言是,不可诛;其言非,固当容之。臣敢以死争。」庆忌叩头流血。上意解,然后得已。及后当治槛,上曰:「勿易!因而辑之,以旌直臣。〔一0〕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尸,主也。素,空也。尸位者,不举其事,但主其位而已。素餐者,德不称官,空当食禄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皆论语所载孔子之言也。苟患失其宠禄,则言行僻邪,无所不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尚方,少府之属官也,作供御器物,故有斩马剑,剑利可以斩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讪,谤也,音所谏反,又音删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槛,轩前栏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呼,叫也,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关龙逄,桀臣,王子比干,纣之诸父,皆以谏而死,故云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杀直臣其声恶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着,表也。言此名久彰表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,谓补合之也。旌,表也。」

云自是之后不复仕,常居鄠田,时出乘牛车从诸生,所过皆敬事焉。薛宣为丞相,云往见之。宣备宾主礼,因留云宿,从容谓云曰:〔一〕「在田野亡事,且留我东合,可以观四方奇士。」云曰:「小生乃欲相吏邪?」〔二〕宣不敢复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七庸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小生谓其新学后进。言欲以我为吏乎?」

其教授,择诸生,然后为弟子。九江严望及望兄子元,字仲,能传云学,皆为博士。望至泰山太守。

云年七十余,终于家。病不呼医饮药。遗言以身服敛,棺周于身,土周于椁,〔一〕为丈五坟,葬平陵东郭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棺周于身,小棺裁容身也。土周于椁,冢圹裁容椁也。」

梅福字子真,九江寿春人也。少学长安,明尚书、谷梁春秋,为郡文学,补南昌尉。〔一〕后去官归寿春,数因县道上言变事,〔二〕求假轺传,〔三〕诣行在所条对急政,〔四〕辄报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豫章之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附县道之使而封奏也。变谓非常之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小车之传也。轺音遥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条对者,一一条录而对之。」

是时成帝委任大将军王凤,凤专势擅朝,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,讥刺凤,为凤所诛。王氏浸盛,〔一〕灾异数见,群下莫敢正言。福复上书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臣闻箕子佯狂于殷,而为周陈洪范;叔孙通遁秦归汉,制作仪品。〔一〕夫叔孙先非不忠也,〔二〕箕子非疏其家而畔亲也〔三〕,不可为言也。昔高祖纳善若不及,从谏若转圜,〔四〕听言不求其能,举功不考其素。〔五〕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,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。〔六〕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,〔七〕争进奇异,知者竭其策,愚者尽其虑,勇士极其节,怯夫勉其死。合天下之知,并天下之威,是以举秦如鸿毛,取楚若拾遗,〔八〕此高祖所以亡敌于天下也。〔九〕孝文皇帝起于代谷,〔一0〕非有周召之师,伊吕之佐也,〔一一〕循高祖之法,加以恭俭。当此之时,天下几平。〔一二〕繇是言之,循高祖之法则治,不循则乱。何者?秦为亡道,削仲尼之迹,灭周公之轨,〔一三〕坏井田,除五等,礼废乐崩,王道不通,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。孝(文)〔武〕皇帝好忠谏,说至言〔一四〕,出爵不待廉茂,庆赐不须显功,〔一五〕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衒鬻者不可胜数。汉家得贤,于此为盛。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,升平可致。〔一六〕于是积尸暴骨,快心胡越,故淮南(

安王)〔王安〕缘间而起。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,以众贤聚于本朝,〔一七〕故其大臣势陵不敢和从也。〔一八〕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,见间而起者,蜀郡是也。〔一九〕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,蹈藉名都大郡,求党与,索随和,〔二0〕而亡逃匿之意。此皆轻量大臣,亡所畏忌,国家之权轻,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遁,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先犹言先生也。一曰,先谓在秦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箕子,纣之诸父,故言疏家畔亲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及,恐失之也。转圜,言其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直取其功,不论其旧行及所从来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立以为大将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四面而至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鸿毛喻轻。拾遗,言其易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亡读曰无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从代而来即帝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几音距依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轨,法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谓谏争合意即得官爵,不由荐举及军功也。廉,廉吏也。茂,茂材也。」

〔一六〕张晏曰:「民有三年之储曰升平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本朝,汉朝也。」

〔一八〕服虔曰:「臣势陵君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淮南大臣相内史之属也。」

〔一九〕孟康曰:「成帝鸿嘉中广汉男子郑躬等反是也。」

〔二0〕李奇曰:「求索与己和及随己者。」

士者,国之重器;得士则重,失士则轻。诗云:「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」〔一〕庙堂之议,非草茅所当言也。臣诚恐身涂野草,尸并卒伍,故数上书求见,辄报罢。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,桓公不逆,欲以致大也。〔二〕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,陛下距臣者三矣,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。昔秦武王好力,任鄙叩关自鬻;〔三〕缪公行伯,繇余归德。〔四〕今欲致天下之士,民有上书求见者,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,言可采取者,秩以升斗之禄,赐以一束之帛。若此,则天下之士发愤懑,吐忠言,〔五〕嘉谋日闻于上,天下条贯,国家表里,烂然可睹矣。〔六〕夫以四海之广,士民之数,能言之类至众多也。然其俊桀指世陈政,言成文章,质之先圣而不缪,施之当世合时务,〔七〕若此者,亦亡几人。〔八〕故爵禄束帛者,天下之厎石,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。〔九〕孔子曰:「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」〔一0〕至秦则不然,张诽谤之罔,以为汉驱除,倒持泰阿,授楚其柄。〔一一〕故诚能勿失其柄,天下虽有不顺,莫敢触其锋,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。〔一二〕今不循伯者之道〔一三〕,乃欲以三代选举之法取当时之士,犹察伯乐之图,求骐骥于市,而不可得,亦已明矣。故高祖弃陈平之过而获其谋,〔一四〕晋文召天王,齐桓用其雠,〔一五〕(亡)〔有〕益于时,不顾逆顺,此所谓伯道者也。一色成体谓之醇,白黑杂合谓之驳。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,〔一六〕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已解于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九九,算术,若今九章、五曹之辈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秦武王即孝公之孙,惠文王之子也。任鄙,力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秦穆公。伯读曰霸。繇读曰由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烂然,分明之貌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质,正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无几,言不多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厎,细石也,音之履反,又音秖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工以喻国政,利器喻贤材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泰阿,剑名,欧冶所铸也。言秦无道,令陈涉、项羽乘间而发,譬倒持剑而以把授与人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盗嫂受金之事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召天王,谓狩于河阳也。用其雠,谓以管仲为相。并解于上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绪谓余业也。」

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,又加戮焉。夫鹊遭害,则仁鸟增逝;〔一〕愚者蒙戮,则知士深退。〔二〕间者愚民上疏,多触不急之法,或下廷尉,而死者众。〔三〕自阳朔以来,天下以言为讳,朝廷尤甚,〔四〕群臣皆承顺上指,莫有执正。何以明其然也?取民所上书,陛下之所善,试下之廷尉,廷尉必曰「非所宜言,大不敬。」以此卜之,一矣。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,敢面引廷争,孝元皇帝擢之,以厉具臣而矫曲朝。〔五〕及至陛下,戮及妻子。且恶恶止其身,王章非有反畔之辜,而殃及家。折直士之节,结谏臣之舌,群臣皆知其非,然不敢争,天下以言为戒,最国家之大患也。愿陛下循高祖之轨,杜亡秦之路,〔六〕数御十月之歌,〔七〕留意亡逸之戒〔八〕,除不急之法,下亡讳之诏,博览兼听,谋及疏贱,令深者不隐,远者不塞,所谓「辟四门,明四目」也。〔九〕且不急之法,诽谤之微者也。「往者不可及,来者犹可追。」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,〔一0〕外戚之权日以益隆,陛下不见其形,愿察其景。建始以来,日食地震,以率言之,三倍春秋,水灾亡与比数。〔一一〕阴盛阳微,金铁为飞,此何景也!〔一二〕汉兴以来,社稷三危。吕、霍、上官皆母后之家也,亲亲之道,全之为右,〔一三〕当与之贤师良傅,教以忠孝之道。今乃尊宠其位,授以魁柄,〔一四〕使之骄逆,至于夷灭,〔一五〕此失亲亲之大者也。自霍光之贤,不能为子孙虑,故权臣易世则危。书曰:「毋若火,始庸庸。」〔一六〕势陵于君,权隆于主,然后防之,亦亡及已。〔一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,鸱也。仁鸟,鸾凤也。音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所言为不急而罪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防人之口,法禁严切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具臣,具位之臣无益者也。矫,正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福讥切王氏。十月之诗,刺后族太盛也。」师古曰:「诗小雅十月之交篇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周书篇名也,周公作之以戒成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曰『辟四门,明四目』,言开四门以致众贤,则明视于四方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君命犯者,谓大臣犯君之命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极多,不可比较而数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河平二年,沛郡铁官铸铁如星飞上去,权臣用事之异也。」苏林曰:「『言之不从,是谓不艾,则金不从革。』景,象也。何象,言将危亡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务全安之,此为上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以斗为喻也,斗身为魁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,谓平除之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周书洛诰之辞也。庸庸,微小貌也。言火始微小,不早扑灭则至炽盛。大臣贵擅,亦当早图黜其权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辞。」

上遂不纳。

成帝久亡继嗣,福以为宜建三统,封孔子之世以为殷后,复上书曰:

臣闻「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」。政者职也,位卑而言高者罪也。越职触罪,危言世患,虽伏质横分,臣之愿也。〔一〕守职不言,没齿身全,死之日,尸未腐而名灭,虽有景公之位,伏历千驷,臣不贪也。〔二〕故愿壹登文石之陛,涉赤墀之涂,〔三〕当户牖之法坐,〔四〕尽平生之愚虑。亡益于时,有遗于世,〔五〕此臣寝所以不安,食所以忘味也。愿陛下深省臣言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伏质,斩刑也。横分,谓身首分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景公,齐景公也。论语云:『齐景公有马千驷,死之日,民无得而称焉。』故引之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以丹淹泥涂殿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户牖之间谓之扆,言负扆也。法坐,正坐也,听朝之处,犹言法官、法驾也。坐音才卧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遗,留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省,察也。」

臣闻存人所以自立也,壅人所以自塞也。善恶之报,各如其事。昔者秦灭二周,夷六国,〔一〕隐士不显,佚民不举,〔二〕绝三统,灭天道,是以身危子杀,厥孙不嗣,〔三〕所谓壅人以自塞者也。故武王克殷,未下车,存五帝之后,封殷于宋,绍夏于杞,〔四〕明着三统,示不独有也。是以姬姓半天下,迁庙之主,流出于户,〔五〕所谓存人以自立者也。今成汤不祀,殷人亡后。陛下继嗣久微,殆为此也。春秋经曰:「宋杀其大夫。」谷梁传曰:「其不称名姓,以其在祖位,尊之也。」〔六〕此言孔子故殷后也,虽不正统,封其子孙以为殷后,礼亦宜之。何者?诸侯夺宗,圣庶夺适。〔七〕传曰「贤者子孙宜有土」,而况圣人,又殷之后哉!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,而皇天动威,雷风着灾。〔八〕今仲尼之庙不出阙里,〔九〕孔氏子孙不免编户,〔一0〕以圣人而歆匹夫之祀,非皇天之意也。今陛下诚能据仲尼之素功,以封其子孙,〔一一〕则国家必获其福,又陛下之名与天亡极。何者?追圣人素功,封其子孙,未有法也,后圣必以为则。不灭之名,可不勉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二周,东周、西周君也。六国,齐、楚、韩、魏、赵、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佚与逸同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身为燕丹、张良所谋,子二世见杀。孙谓子婴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封黄帝之后于蓟,帝尧之后于祝,帝舜之后于陈,并杞、宋,是为五帝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言其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事在僖二十五年。谷梁所云『在祖位』者,谓孔子本宋孔父之后,防叔奔鲁,遂为鲁人。今宋所杀者亦孔父之后留在宋者,于孔子为(祀)〔祖〕列,故尊而不名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夺宗,始封之君尊为诸侯,则夺其旧为宗子之事也。夺适,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是也。孔子虽庶,可为殷后。」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尚书大传云:『周公疾,曰:「吾死必葬于成周,示天下臣于成王也。」周公死,天乃雷雨以风,禾尽偃,大木斯拔。国恐,王与大夫开金縢之书,执书以泣曰:「周公勤劳王家,予幼人弗及知。」乃不葬于成周而葬之于毕,示天〔下〕不敢臣。』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阙里,孔子旧里也。言除此之外,更无祭祀孔子者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列为庶人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素功,素王之功也。谷梁传曰『孔子素王』。」

福孤远,又讥切王氏,故终不见纳。

〔初〕,武帝时,始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,至元帝时,尊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,位次诸侯王。使诸大夫博士求殷后,分散为十余姓,郡国往往得其大家,推求子孙,绝不能纪。〔一〕时匡衡议,以为「王者存二王后,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统也。其犯诛绝之罪者绝,而更封他亲为始封君,上承其王者之始祖。春秋之义,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绝。今宋国已不守其统而失国矣,则宜更立殷后为始封君,而上承汤统,非当继宋之绝侯也,宜明得殷后而已。今之故宋,推求其嫡,久远不可得;虽得其嫡,嫡之先已绝,不当得立。礼记孔子曰:『

丘,殷人也。』先师所共传,宜以孔子世为汤后。」上以其语不经,〔二〕遂见寝。至成帝时,梅福复言宜封孔子后以奉汤祀。绥和元年,立二王后,推迹古文,以左氏、谷梁、世本、礼记相明,遂下诏封孔子世为殷绍嘉公。语在成纪。是时,福居家,常以读书养性为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自知其昭穆之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合于经也。」

至元始中,王莽颛政,〔一〕福一朝弃妻子,去九江,至今传以为仙。其后,人有见福于会稽者,变名姓,为吴市门卒云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读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其后谓弃妻子去之后。」

云敞字幼(儒)〔孺〕,平陵人也。师事同县吴章,章治尚书经为博士。平帝以中山王即帝位,年幼,莽秉政,自号安汉公。以平帝为成帝后,不得顾私亲,帝母及外家卫氏皆留中山,不得至京师。莽长子宇,非莽鬲绝卫氏,〔一〕恐帝长大后见怨。宇与吴章谋,夜以血涂莽门,若鬼神之戒,冀以惧莽。章欲因对其咎。事发觉,莽杀宇,诛灭卫氏,谋所联及,死者百余人。章坐要斩,磔尸东市门。初,章为当世名儒,教授尤盛,弟子千余人,莽以为恶人党,皆当禁(固)〔锢〕,不得仕宦。门人尽更名他师。〔二〕敞时为大司徒掾,自劾吴章第子,收抱章尸归,棺敛葬之,〔三〕京师称焉。车骑将军王舜高其志节,比之栾布,表奏以为掾,荐为中郎谏大夫。莽篡位,王舜为太师。复荐敞可辅职。〔四〕以病免。唐林言敞可典郡,擢为鲁郡大尹。更始时,安车征敞为御史大夫,复病免去,卒于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鬲读与隔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以他人为师,讳不言是章弟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棺音工唤反。敛音力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辅弼之任。」

赞曰:昔仲尼称不得中行,则思狂狷。〔一〕观杨王孙之志,贤于秦始皇远矣。世称朱云多过其实,〔故曰〕「盖有不知而作之者,我亡是也。」〔二〕胡建临敌敢断,武昭于外。〔三〕斩伐奸隙,军旅不队。梅福之辞,合于大雅虽无老成,尚有典刑;殷监不远,夏后所闻。〔四〕遂从所好,全性市门。云敞之义,着于吴章,为仁由己,再入大府,〔五〕清则濯缨,何远之有?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曰:『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。』中行,中庸也。狷,介也。言不必得中庸之人与之论道,则思狂狷,犹愈于顽嚚无识者也。狷音子掾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之言也。疾时人妄有述作,非有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昭,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曰『虽无老成人,尚有典刑』,言今虽无其人,尚有故法可案用也。又曰『殷监不远,在夏后之时』,言殷视夏桀之亡,可为戒也。赞引此者,谓梅福请封孔子后,是案武王克商之法而行之。又视秦灭二周,夷六国,不为立后,自取丧亡,可为戒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!』此赞引之。再入大府,谓初为大司徒掾,后为车骑将军掾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楚辞渔父之歌曰:『沧浪之水清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,可以濯我足。』遇治则仕,遇乱则隐,云敞谢病去职,近于此义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九0七页五行欲从(其)〔之〕,心又不忍。钱大昭说闽本「其」作「之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之」。

二九0八页二行窃(闲)〔闻〕王孙先令臝葬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闻」,此误。

二九0八页五行言(求)〔来〕见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来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来」是。

二九一0页四行因上堂〔皇〕,钱大昭说「堂」下脱「皇」字。按殿本有。

二九一一页一行宿卫(官)〔宫〕外士称为区士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宫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宫」是。

二九一一页一七行外人(矫)〔骄〕恣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骄」。

二九一二页八行报,论也。断狱(也)为报。故言有故也。不穷审,〔不〕穷尽其事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无「也」字。殿、局本都有「不」字。王先谦说无「也」字有「不」字是。

二九一三页四行欲以匹夫徒(走)〔步〕之人而超九卿之右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步」。

二九一三页七行而嘉()〔猥〕称云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猥」。注同。

二九一三页一一行柄臣,执权之(官)〔臣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臣」。

二九一八页五行孝(文)〔武〕皇帝好忠谏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武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武」是。

二九一八页七行故淮南(安王)〔王安〕缘间而起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王安」。

二九二0页一二行(亡)〔有〕益于时,不顾逆顺,此所谓伯道者也。王念孙说,「亡」当为「有」,盖涉后文「亡益于时,有遗于世」而误。

二九二五页一六行于孔子为(祀)〔祖〕列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祖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祖」是。

二九二六页五行示天〔下〕不敢臣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下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下」字是。

二九二六页一0行〔初〕,武帝时,钱大昭说,「武帝」上闽本有「初」字。按殿本有,景佑本无。

二九二七页九行云敞字幼(儒)〔孺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孺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孺」是。

二九二七页一四行皆当禁(固)〔锢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锢」。

二九二八页九行〔故曰〕二字据景佑、殿本补。

汉书卷六十八

霍光金日磾传第三十八

霍光字子孟,票骑将军去病弟也。父中孺,河东平阳人也〔一〕,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,〔二〕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。中孺吏毕归家,娶妇生光,因绝不相闻。久之,少儿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,立为皇后,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。既壮大,乃自知父为霍中孺,未及求问。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,道出河东,何东太守郊迎,负弩矢先驱,〔三〕至平阳传舍,遣吏迎霍中孺。中孺趋入拜谒,将军迎拜,因跪曰:「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。」中孺扶服叩头,〔四〕曰:「老臣得托命将军,此天力也。」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。还,复过焉,乃将光西至长安,时年十余岁,任光为郎,稍迁诸曹侍中。去病死后,光为奉(常)〔车〕都尉光禄大夫,出则奉车,入侍左右,出入禁闼二十余年,〔五〕小心谨慎,未尝有过,甚见亲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遣吏于侯家供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郊迎,迎于郊界之上也。先驱者,导其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服音蒲北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宫中小门谓之闼。」

征和二年,卫太子为江充所败,而燕王旦、广陵王胥皆多过失。是时上年老,宠姬钩弋赵婕妤有男,〔一〕上心欲以为嗣,命大臣辅之。察群臣唯光任大重,可属社稷。〔二〕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。〔三〕后元二年春,上游五柞宫,病笃,光涕泣问曰:「如有不讳,谁当嗣者?」〔四〕上曰:「君未谕前画意邪?〔五〕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。」光顿首让曰:「臣不如金日磾。」日磾亦曰:「臣外国人,不如光。」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,日磾为车骑将军,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,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,皆拜卧内床下,〔六〕受遗诏辅少主。明日,武帝崩,太子袭尊号,是为孝昭皇帝。帝年八岁,政事壹决于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婕妤居钩弋宫,故称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任,堪也。属,委也。任音壬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黄门之署,职任亲近,以供天子,百物在焉,故亦有画工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讳,言不可讳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谕,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于天子所卧床前拜职。」

先是,后元年,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重合侯通谋为逆,〔一〕时光与金日磾、上官桀等共诛之,功未录。武帝病,封玺书曰:「帝崩发书以从事。」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,上官桀为安阳侯,光为博陆侯,〔二〕皆以前捕反者功封。时卫尉王莽子男忽侍中,〔三〕扬语曰:〔四〕「帝(病)〔崩〕,忽常在左右,安得遗诏封三子事!〔五〕群儿自相贵耳。」光闻之,切让王莽,〔六〕莽酖杀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莽音莫户反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博,大。陆,平。取其嘉名,无此县也,食邑北海、河〔间〕、东(城)〔郡〕。」师古曰:「盖亦取乡聚之名以为国号,非必县也,公孙弘平津乡则是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即右将军王莽也。其子名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扬谓宣唱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安犹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切,深也。让,责也。」

光为人沉静详审,长财七尺三寸,〔一〕白皙,疏眉目,美须叙。〔二〕每出入下殿门,止进有常处,郎仆射窃识视之,不失尺寸,〔三〕其资性端正如此。初辅幼主,政自己出,〔四〕天下想闻其风采。〔五〕殿中尝有怪,一夜群臣相惊,光召尚符玺郎,〔六〕郎不肯授光。光欲夺之,郎按剑曰:「臣头可得,玺不可得也!」光甚谊之。明日,诏增此郎秩二等。众庶莫不多光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财与纔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皙,洁白也。叙,颊毛也。皙音先历反。叙音人占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识,记也,音式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自,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采,文采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恐有变难,故欲收(其)〔取〕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以此事为多足重也。」

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,光长女为桀子安妻。有女年与帝相配,〔一〕桀因帝姊鄂邑盖主内安女后宫为婕妤,〔二〕数月立为皇后。父安为票骑将军,封桑乐侯。光时休沐出,桀辄入代光决事。桀父子既尊盛,而德长公主。〔三〕公主内行不修,近幸河间丁外人。桀、安欲为外人求封,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,光不许。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,欲令得召见,又不许。长主大以是怨光。而桀、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,亦惭。自先帝时,桀已为九卿,位在光右。〔四〕及父子并为将军,有椒房中宫之重,〔五〕皇后亲安女,光乃其外祖,而顾专制朝事,〔六〕繇是与光争权。〔七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汉语光嫡妻东闾氏生安夫人,昭后之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鄂邑,所食邑,为盖侯所尚,故云盖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怀其恩德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右,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椒房殿,皇后所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顾犹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燕王旦自以昭帝兄,常怀怨望。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,为国兴利,伐其功,〔一〕欲为子弟得官,亦怨恨光。于是盖主、上官桀、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,诈令人为燕王上书,言「光出都肄郎羽林,道上称,〔二〕太官先置。〔三〕又引苏武前使匈奴,拘留二十年不降,还乃为典属国,而大将军长史敞亡功为搜粟都尉。〔四〕又擅调益莫府校尉。〔五〕光专权自恣,疑有非常。臣旦愿归符玺,入宿卫,察奸臣变。」候司光出沐日奏之。桀欲从中下其事,〔六〕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。书奏,帝不肯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伐,矜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都,试也。肄,习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总阅试习武备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供饮食之具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杨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。莫府,大将军府也。调音徒钓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下谓下有司也,音胡稼反。」

明旦,光闻之,止画室中不入。〔一〕上问「大将军安在?」左将军桀对曰:「以燕王告其罪,故不敢入。」有诏召大将军。光入,免冠顿首谢,上曰:「将军冠。〔二〕朕知是书诈也,将军亡罪。」光曰:「陛下何以知之?」上曰:「将军之广明,都郎属耳。〔三〕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,燕王何以得知之?且将军为非,不须校尉。」〔四〕是时帝年十四,尚书左右皆惊,而上书者果亡,捕之甚急。桀等惧,白上小事不足遂,〔五〕上不听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近臣所止计画之室也,或曰雕画之室。」师古曰:「雕画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复着冠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广明,亭名也。属耳,近耳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帝云将军欲反,不由一校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遂犹竟也。不须穷竟也。」

后桀党与有谮光者,上辄怒曰:「大将军忠臣,先帝所属以辅朕身,〔一〕敢有毁者坐之。」自是桀等不敢复言,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,伏兵格杀之,因废帝,迎立燕王为天子。事发觉,光尽诛桀、安、弘羊、外人宗族。燕王、盖主皆自杀。光威震海内。昭帝既冠,遂委任光,讫十三年,百姓充实,四夷宾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元平元年,昭帝崩,亡嗣。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,群臣议所立,咸持广陵王。王本以行失道,先帝所不用。光内不自安。郎有上书言「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,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,唯在所宜,〔一〕虽废长立少可也。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。」言合光意。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,〔二〕擢郎为九江太守,即日承皇太后诏,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、宗正德、光禄大夫吉、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太伯者,王季之兄。伯邑考,文王长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敞即杨敞也。」

贺者,武帝孙,昌邑哀王子也。既至,即位,行淫乱。光忧懑,〔一〕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。延年曰:「将军为国柱石〔二〕,审此人不可,何不建白太后,〔三〕更选贤而立之?」光曰:「

今欲如是,于古尝有此否?」〔四〕延年曰:「伊尹相殷,废太甲以安宗庙,后世称其忠。〔五〕将军若能行此,亦汉之伊尹也。」光乃引延年给事中,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,〔六〕遂召丞相、御史、将军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大夫、博士会议未央宫。光曰:「昌邑王行昏乱,恐危社稷,如何?」群臣皆惊鄂失色,〔七〕莫敢发言,但唯唯而已。田延年前,离席按剑,曰:「先帝属将军以幼孤,寄将军以天下,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。今群下鼎沸,社稷将倾,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,以长有天下,令宗庙血食也。如令汉家绝祀,〔八〕将军虽死,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?今日之议,不得旋踵。〔九〕群臣后应者,臣请剑斩之。」光谢曰:「九卿责光是也。天下匈匈不安,光当受难。」〔一0〕于是议者皆叩头,曰:「万姓之命在于将军,唯大将军令。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,又音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柱者,梁下之柱;石者,承柱之础也。言大臣负国重任,如屋之柱及其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立议而白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光不涉学,故有此问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商书太甲篇曰『太甲既立,弗明,伊尹放诸桐』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凡言鄂者,皆谓阻碍不依顺也,后字作愕,其义亦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宜速决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受其忧责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一听之也。」

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,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。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,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。王入朝太后还,乘辇欲归温室,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,王入,门闭,昌邑群臣不得入。王曰:「何为?」大将军跪曰:「有皇太后诏,毋内昌邑群臣。」王曰:「徐之,何乃惊人如是!」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,置金马门外。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,皆送廷尉诏狱。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。光敕左右:「谨宿卫,卒有物故自裁,令我负天下,有杀主名。」〔一〕王尚未自知当废,谓左右:「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,而大将军尽系之乎。」〔二〕顷之,有太后诏召王。王闻召,意恐,乃曰:「我安得罪而召我哉!」太后被珠襦,〔三〕盛服坐武帐中,侍御数百人皆持兵,期门武士陛戟,陈列殿下。〔四〕群臣以次上殿,召昌邑王伏前听诏。光与群臣连名奏王,尚书令读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物故,死也。自裁,自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以珠饰襦也。」晋灼曰:「贯珠以为襦,形若今革襦矣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陛戟谓执戟以卫陛下也。」

丞相臣敞、〔一〕大司马大将军臣光、车骑将军臣安世〔二〕、度辽将军臣明友、〔三〕前将军臣增、〔四〕后将军臣充国〔五〕、御史大夫臣谊、〔六〕宜春侯臣谭、〔七〕当涂侯臣圣、〔八〕随桃侯臣昌乐、〔九〕杜侯臣屠耆堂、〔一0〕太仆臣延年、〔一一〕太常臣昌、〔一二〕大司农臣延年、〔一三〕宗正臣德、〔一四〕少府臣乐成、〔一五〕廷尉臣光、〔一六〕执金吾臣延寿、〔一七〕大鸿胪臣贤、〔一八〕左冯翊臣广明、〔一九〕右扶风臣德、〔二0〕长信少府臣嘉、〔二一〕典属国臣武、〔二二〕京辅都尉臣广汉、〔二三〕司隶校尉臣辟兵、〔二四〕诸吏文学光禄大夫臣迁、〔二五〕臣畸、〔二六〕臣吉、〔二七〕臣赐、臣管、臣胜、臣梁、臣长幸、〔二八〕臣夏侯胜、〔二九〕太中大夫臣德、〔三0〕臣卬〔三一〕昧死言皇太后陛下:臣敞等顿首死罪。(大)〔天〕子所以永保宗庙总壹海内者,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。孝昭皇帝早弃天下,亡嗣,臣敞等议,礼曰「为人后者为之子也」,昌邑王宜嗣后,遣宗正、大鸿胪、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。服斩缞,〔三二〕亡悲哀之心,废礼谊,居道上不素食,〔三三〕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,内所居传舍。始至谒见,立为皇太子,常私买鸡豚以食。受皇帝信玺、行玺大行前,〔三四〕就次发玺不封。〔三五〕从官更持节,〔三六〕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,常与居禁闼内敖戏。自之符玺取节十六,〔三七〕朝暮临,〔三八〕令从官更持节从。〔三九〕为书曰「皇帝问侍中君卿:〔四0〕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,赐君卿取十妻。」大行在前殿,发乐府乐器,引内昌邑乐人,击鼓歌吹作俳倡。〔四一〕会下还,上前殿,〔四二〕击钟磬,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,〔四三〕鼓吹歌舞,悉奏众乐。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,〔四四〕祀已,与从官饮啖。〔四五〕驾法驾,皮轩鸾旗,驱驰北宫、桂宫,弄彘斗虎。〔四六〕召皇太后御小马车,〔四七〕使官奴骑乘,游戏掖庭中。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,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杨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张子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范明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韩增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赵充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蔡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王欣子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姓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姓赵,故苍梧王赵光子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故胡人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杜延年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蒲侯苏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田延年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刘向父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姓史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李光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李延寿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韦贤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田广明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周德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不知姓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苏武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赵广汉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不知姓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王迁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宋畸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景吉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并不知姓也。」

〔二九〕李奇曰:「同官同名,故以姓别也。」

〔三0〕师古曰:「不知姓。」

〔三一〕师古曰:「赵充国子也。」

〔三二〕师古曰:「典丧服,言为丧主也。斩缞,谓缞裳下不缏,直斩(斩)割之而已。缏音步千反。」

〔三三〕师古曰:「素食,菜食无肉也。言王在道常肉食,非居丧之制也。而郑康成解丧服素食云『平常之食』,失之远矣。素食,义亦见王莽传。」

〔三四〕孟康曰:「汉初有三玺,天子之玺自佩,行玺、信玺在符节台。大行前,昭帝柩前也。」韦昭曰:「大行,不反之辞也。」

〔三五〕师古曰:「玺既国器,常当缄封,而王于大行前受之,退还所次,遂尔发漏,更不封之,得令凡人皆见,言不重慎也。」

〔三六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七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自往至署取节也。」

〔三八〕师古曰:「临,哭临也,音力禁反。」

〔三九〕师古曰:「更互执节,从至哭临之所。」

〔四0〕师古曰:「昌邑之侍中名君卿也。」

〔四一〕师古曰:「俳优,谐戏也。倡,乐人也。俳音排。」

〔四二〕如淳曰:「下谓柩之入冢。葬还不居丧位,便处前殿也。」师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四三〕郑氏曰:「祭泰壹神乐人也。」孟康曰:「牟首,地名也,上有观。」如淳曰:「辇道,阁道也。牟首,屏面也。以屏面自隔,无哀戚也。」臣瓒曰:「牟首,池名也,在上林苑中。方在衰绖而辇游于池,言无哀戚也。」师古曰:「召泰壹乐人,内之于辇道牟首而鼓吹歌舞也。牟首,瓒说是也。屏面之说,失之远矣。又左思吴都赋云『长涂牟首』,刘逵以为牟首阁道有室屋也,此说更无所出。或者思及逵据此『辇道牟首』便误用之乎?」

〔四四〕如淳曰:「黄图北出中门有长安厨,故谓之厨城门。阁室,阁道之有室者。不知祷何淫祀也。」

〔四五〕师古曰:「啖,食也,音徒敢反。」

〔四六〕师古曰:「皮轩鸾旗皆法驾所陈也。北宫、桂宫并在未央宫北。」

〔四七〕张晏曰:「皇太后所驾游宫中辇车也。汉厩有果下马,高三尺,以驾辇。」师古曰:「小马可于果树下乘之,故号果下马。」

太后曰:「止!〔一〕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!」〔二〕王离席伏。尚书令复读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令且止读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责王也。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。〔一〕变易节上黄旄以赤。〔二〕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,赏赐所与游戏者。与从官官奴夜饮,湛沔于酒。〔三〕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。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,〔四〕复诏太官趣具,无关食监。〔五〕太官不敢具,即使从官出买鸡豚,诏殿门内,以为常。〔六〕独夜设九宾温室,〔七〕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。祖宗庙祠未举,为玺书使使者持节,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,称嗣子皇帝。〔八〕受玺以来二十七日,使者旁午,〔九〕持节诏诸官署征发,凡千一百二十七事。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数进谏以过失,使人簿责胜〔一0〕,缚嘉系狱。荒淫迷惑,失帝王礼谊,乱汉制度。臣敞等数进谏,不变更,〔一一〕日以益甚,恐危社稷,天下不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免奴谓免放为良人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刘屈牦与戾太子战,加节上黄旄,遂以为常。贺今辄改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,又读曰耽。沉沔,荒迷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释谓解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关,由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内,入也。令每日常入鸡豚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于温室中设九宾之礼也。九宾,解在叔孙通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时在丧服,故未祠宗庙而私祭昌邑哀王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旁午,分布也。」师古曰:「一从一横为旁午,犹言交横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簿音步户反。簿责,以文簿具责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臣敞等谨与博士臣霸、臣隽舍、〔一〕臣德、臣虞舍、臣射、臣仓议,皆曰:「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,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,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,行淫辟不轨。〔二〕诗云:『籍曰未知,亦既抱子。』〔三〕五辟之属,莫大不孝。〔四〕周襄王不能事母,春秋曰『天王出居于郑』,繇不孝出之,绝之于天下也。〔五〕宗庙重于君,陛下未见命高庙,不可以承天序,奉祖宗庙,子万姓,当废。」臣请有司御史大夫臣谊、宗正臣德、太常臣昌与太祝以一太牢具,告祠高庙。臣敞等昧死以闻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隽姓,舍名也。下有臣虞舍,故以姓别之。」师古曰:「隽音辞阮反,又音字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轨,法也。辟读曰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雅抑之诗。卫武公刺厉王也。籍,假也。此言假令人云王尚幼少,未有所知,亦已长大而抱子矣,实不幼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五辟即五刑也。辟音频亦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襄王,惠王子也。僖二十四年经书『天王出居于郑』。公羊传曰:『王者无外,此其言出何?不能乎母也。』繇读与由同。」

皇太后诏曰:「可。」光令王起拜受诏,王曰:「闻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不失天下。」〔一〕光曰:「皇太后诏废,安得天子!」乃即持其手,〔二〕解脱其玺组,奉上太后,扶王下殿,出金马门,群臣随送。王西面拜,曰:「愚戆不任汉事。」起就乘舆副车。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,光谢曰:「王行自绝于天,臣等驽怯,不能杀身报德。臣宁负王,不敢负社稷。愿王自爱,臣长不复见左右。」〔三〕光涕泣而去。群臣奏言:「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,不及以政〔四〕,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。」太后诏归贺昌邑,赐汤沐邑二千户。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,陷王于恶,光悉诛杀二百余人。出死,号呼巿中〔五〕曰:「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引孝经之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复得侍见于左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豫政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悔不早杀光等也。」

光坐庭中,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。广陵王已前不用,及燕剌王反诛,其子不在议中。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,咸称述焉。光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:「礼曰『人道亲亲故尊祖,尊祖故敬宗。』(太)〔大〕宗亡嗣,择支子孙贤者为嗣。孝武皇帝曾孙病已,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,至今年十八,师受诗、论语、孝经,躬行节俭,慈仁爱人,可以嗣孝昭皇帝后,奉承祖宗庙,子万姓。臣昧死以闻。」皇太后诏曰:「可。」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,洗沐赐御衣,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,入未央宫见皇太后,封为阳武侯。〔一〕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,谒于高庙,是为孝宣皇帝。明年,下诏曰:「夫褒有德,赏元功,古今通谊也。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,宣德明恩,守节秉谊,以安宗庙。其以河北、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。」与故所食凡二万户。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,钱六千万,杂缯三万疋,奴婢百七十人,马二千疋,甲第一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宣纪。軨音零。」

自昭帝时,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,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,领胡越兵。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,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,为诸曹大夫,骑都尉,给事中。党亲连体,根据于朝廷。光自后元秉持万机,及上即位,乃归政。上谦让不受,诸事皆先关白光,然后奏御天子。光每朝见,上虚己敛容,礼下之已甚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稼反。」

光秉政前后二十年,地节二年春病笃,车驾自临问光病,上为之涕泣。光上书谢恩曰:「愿分国邑三千户,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,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。」事下丞相御史,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。

光薨,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。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。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。〔一〕赐金钱、缯絮,绣被百领。衣五十箧,璧珠玑玉衣,〔二〕梓宫、〔三〕便房、黄肠题凑各一具〔四〕,枞木外臧椁十五具。〔五〕东园温明,〔六〕皆如乘舆制度。载光尸柩以辒辌车,〔七〕黄屋左纛,〔八〕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,以送其葬。谥曰宣成侯。发三河卒穿复土,起冢祠堂,置园邑三百家,长丞奉守如旧法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典为冢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汉仪注以玉为襦,如铠状连缀之,以黄金为缕,要已下玉为札,长尺,广二寸半为甲,下至足,亦缀以黄金镂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棺也。」师古曰:「以梓木为之,亲身之棺也。为天子制,故亦称梓宫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便房,藏中便坐也。」苏林曰:「以柏木黄心致累棺外,故曰黄肠。木头皆内向,故曰题凑。」如淳曰:「汉仪注天子陵中明中高丈二尺四寸,周二丈,内梓宫,次楩椁,柏黄肠题凑。」师古曰:「便房,小曲室也。如氏以为楩木名,非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在正臧外,婢妾臧也。或曰厨厩之属也。」苏林曰:「枞木,柏叶松身。」师古曰:「尔雅及毛诗传并云枞木松叶柏身,桧木乃柏叶松身耳。苏说非也。枞音七庸反。桧音工阔反,字亦作栝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东园处此器,形如方漆桶,开一面,漆画之,以镜置其中,以悬尸上,大敛并盖之。」师古曰:「东园,署名也,属少府。其署主作此器也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辒辌车,如今丧车也。」孟康曰:「如衣车有窗牖,闭之则温,开之则凉,故名之辒辌车也。」臣瓒曰:「秦始皇道崩,秘其事,载以辒辌车,百官奏事如故,此不得是车类也。案杜延年奏,载霍光柩以辌车,驾大厩白虎驷,以辒车驾大厩白鹿驷为倅。」师古曰:「辒辌本安车也,可以卧息。后因载丧,饰以柳翣,故遂为丧车耳。辒者密闭,辌者旁开窗牖,各别一乘,随事为名。后人既专以载丧,又去其一,总为藩饰,而合二名呼之耳。倅,副也,音千内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解在高纪也。」

既葬,封山为乐平侯,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。天子思光功德,下诏曰:「故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宿卫孝武皇帝三十有余年,辅孝昭皇帝十有余年,遭大难,躬秉谊,率三公九卿大夫定万世册以安社稷,天下蒸庶咸以康宁。功德茂盛,朕甚嘉之。复其后世,畴其爵邑〔一〕,世世无有所与,功如萧相国。」〔二〕明年夏,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。复下诏曰:「宣成侯光宿卫忠正,勤劳国家。善善及后世,〔三〕其封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。」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畴,等也。」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善善者,谓褒宠善人也。」

禹既嗣为博陆侯,太夫人显改光时所自造茔制而侈大之。〔一〕起三山阙,筑神道,北临昭灵,南出承恩,〔二〕盛饰祠室,辇阁通属永巷,而幽良人婢妾守之。〔三〕广治第室,作乘舆辇,加画绣絪冯,黄金涂,〔四〕韦絮荐轮,〔五〕侍婢以五采丝挽显,游戏第中。〔六〕初,光爱幸监奴冯子都,常与计事,及显寡居,与子都乱。〔七〕而禹、山亦并缮治第宅,走马驰逐平乐馆。云当朝请,数称病私出,〔八〕多从宾客,张围猎黄山苑中,使苍头奴上朝谒,〔九〕莫敢谴者。而显及诸女,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,亡期度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茔,墓域也,音营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昭灵、承恩,皆馆名也。」李奇曰:「昭灵,高祖母冢园也。」文颖曰:「承恩,宣平侯冢园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,文、李并失之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阁道乃通属至永巷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亦其冢上作辇阁之道及永巷也,非谓掖庭之永巷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絪亦茵。冯(所谓)〔谓所〕冯者也,以黄金涂饰之。」师古曰:「茵,蓐也,以绣为茵冯而黄金涂舆辇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御辇以韦缘轮,着之以絮。」师古曰:「取其行安,不摇动也。着音张吕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挽谓牵引车辇也,音晚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汉语东闾氏亡,显以婢代立,素与冯殷奸也。」师古曰:「监奴,谓奴之监知家务者也,殷者,子都之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请音才姓反。」

〔九〕文颖曰:「朝当用谒,不自行而令奴上谒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上谒,若今参见尊贵而通名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长信宫,上官太后所居。」

宣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,内不能善。光薨,上始躬亲朝政,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。显谓禹、云、山:「女曹不务奉大将军余业,〔一〕今大夫给事中,他人壹间,女能复自救邪?」〔二〕后两家奴争道,〔三〕霍氏奴入御史府,欲大夫门,御史为叩头谢,乃去。人以谓霍氏,〔四〕显等始知忧。会魏大夫为丞相,数燕见言事。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。时霍山自若领尚书,〔五〕上令吏民得奏封事,不关尚书,群臣进见独往来,〔六〕于是霍氏甚恶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女音汝。曹,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霍氏及御史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告语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自若犹言如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各各得尽言于上也。」

宣帝始立,立微时许妃为皇后。显爱小女成君,欲贵之,私使乳医淳于衍行毒药杀许后,〔一〕因劝光内成君,代立为后。语在外戚传。始许后暴崩,吏捕诸医,劾衍侍疾亡状不道,下狱。吏簿问急,〔二〕显恐事败,即具以实语光。光大惊,欲自发举,不忍,犹与。〔三〕会奏上,因署衍勿论。〔四〕光薨后,语稍泄。于是上始闻之而未察,〔五〕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,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出为安定太守。数月,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,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。顷之,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。更以禹为大司马,冠小冠,亡印绶,罢其右将军屯兵官属,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。〔六〕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,但为光禄勋。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,又收平骑都尉印绶。诸领胡越骑、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,悉易以所亲信许、史子弟代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乳医,视产乳之疾者。乳音而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簿音步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犹与,不决也。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署者,题其奏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未知其虚实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特,但也。」

禹为大司马,称病。禹故长史任宣候问,禹曰:「我何病?县官非我家将军不得至是,〔一〕今将军坟墓未干,尽外我家,〔二〕反任许、史,夺我印绶,令人不省死。」〔三〕宣见禹恨望深,〔四〕乃谓曰:「大将军时何可复行!〔五〕持国权柄,杀生在手中。廷尉李种、王平、〔六〕左冯翊贾胜胡及车丞相女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将军(竟)〔意〕下狱死。使乐成小家子得幸将军,至九卿封侯。〔七〕百官以下但事冯子都、王子方等,〔八〕视丞相亡如也。〔九〕各自有时,今许、史自天子骨肉,贵正宜耳。大司马欲用是怨恨,愚以为不可。」禹默然。数日,起视事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县官谓天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外谓疏斥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自省有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望,怨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今何得复如此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种音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即上所云少府乐成者也。使者,其姓也,字或作史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皆光奴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亡如犹言无所象似也。」

显及禹、山、云自见日侵削,数相对啼泣,自怨。山曰:「今丞相用事,县官信之,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,以公田赋与贫民,发扬大将军过失。又诸儒生多窭人子,〔一〕远客饥寒,喜妄说狂言,〔二〕不避忌讳,大将军常雠之,〔三〕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,人人自使书对事,多言我家者。尝有上书言大将军时主弱臣强,专制擅权,今其子孙用事,昆弟益骄恣,恐危宗庙,灾异数见,尽为是也。其言绝痛,山屏不奏其书。后上书者益黠,尽奏封事,辄(使)〔下〕中书令出取之,不关尚书,益不信人。」显曰:「丞相数言我家,独无罪乎?」山曰:「丞相廉正,安得罪?我家昆弟诸婿多不谨。又闻民间讙言霍氏毒杀许皇后,〔四〕宁有是邪?」显恐急,即具以实告山、云、禹。山、云、禹惊曰:「如是,何不早告禹等!县官离散斥逐诸婿,用是故也。此大事,诛罚不小,柰何?」于是始有邪谋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窭,贫而无礼,音其羽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嫉之如仇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讙,众声也,音(计)〔许〕爰反。」

初,赵平客石夏善为天官,〔一〕语平曰:「荧惑守御星,御星,太仆奉车都尉也,不黜则死。」平内忧山等。云舅李竟所善张赦见云家卒卒,〔二〕谓竟曰:「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,可令太夫人言太后,先诛此两人。移徙陛下,在太后耳。」长安男子张章告之,事下廷尉。执金吾捕张赦、石夏等,后有诏止勿捕。山等愈恐,相谓曰:「此县官重太后,故不竟也。〔三〕然恶端已见,又有弒许后事,陛下虽宽仁,恐左右不听,久之犹发,发即族矣,不如先也。」〔四〕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,皆曰:「安所相避?」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晓星文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,遽之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竟,穷竟其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先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无处相避,当受祸也。」

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,辞语及霍氏,有诏云、山不宜宿卫,免就第。光诸女遇太后无礼,〔一〕冯子都数犯法,上并以为让,〔二〕山、禹等甚恐。显梦第中井水溢流庭下,灶居树上,又梦大将军谓显曰:「知捕儿不?〔三〕亟下捕之。」〔四〕第中鼠暴多,与人相触,以尾画地。鸮数鸣殿前树上。〔五〕第门自坏。云尚冠里宅中门亦坏。巷端人共见有人居云屋上,彻瓦投地,就视,亡有,大怪之。禹梦车骑声正讙来捕禹,举家忧愁。山曰:「丞相擅减宗庙羔、菟、,〔六〕可以此罪也。」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,〔七〕召丞相、平恩侯以下,使范明友、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,因废天子而立禹。约定未发,云拜为玄菟太守,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。山又坐写秘书,显为上书献城西第,入马千匹,以赎山罪。书报闻。〔八〕会事发觉,云、山、明友自杀,显、禹、广汉等捕得。禹要斩,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。唯独霍后废处昭台宫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千家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光诸女自以(为)〔于〕上官太后为姨母,遇之无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总以此事责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知儿见捕否?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且疾下捕之。」师古曰:「亟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鸮,恶声之鸟也。古者室屋高大,则通呼为殿耳,非止天子宫中。其语亦见黄霸传。鸮音羽骄反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高后时定令,敢有擅议宗庙者,弃市。」师古曰:「羔、菟、所以供祭也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宣帝外祖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许之。」

上乃下诏曰:「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侯云谋为大逆,〔一〕朕以大将军故,抑而不扬,冀其自新。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子冠阳侯云、乐平侯山诸姊妺婿谋为大逆,欲诖误百姓。赖(祖宗)〔宗庙〕神灵,先发得,咸伏其辜,〔二〕朕甚悼之。诸为霍氏所诖误,事在丙申前,未发觉在吏者,皆赦除之。男子张章先发觉,以语期门董忠,忠告左曹杨恽,恽告侍中金安上。恽召见对状,后章上书以闻。侍中史高与金安上建发其事,〔三〕言无入霍氏禁闼,卒不得遂其谋,〔四〕皆雠有功。〔五〕封章为博成侯,忠高昌侯,恽平通侯,安上都成侯,高乐陵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在宣纪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事发而捕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共立意发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雠,等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其功相等类也。」

初,霍氏奢侈,茂陵徐生曰:「霍氏必亡。夫奢则不逊,不逊必侮上。侮上者,逆道也。在人之右,众必害之。〔一〕霍氏秉权日久,害之者多矣。天下害之,而又行以逆道,不亡何待!」乃上疏言「

霍氏泰盛,陛下即爱厚之,宜以时抑制,无使至亡。」书三上,辄报闻。其后霍氏诛灭,而告霍氏者皆封。人为徐生上书曰:「臣闻客有过主人者,见其灶直突,傍有积薪,客谓主人,更为曲突,远徙其薪,不者且有火患。主人嘿然不应。俄而家果失火,邻里共救之,幸而得息。于是杀牛置酒,谢其邻人,灼烂者在于上行,〔二〕余各以功次坐,而不录言曲突者。人谓主人曰:『乡使听客之言,不费牛酒,终亡火患。〔三〕今论功而请宾,曲突徙薪亡恩泽,燋头烂额为上客耶?』主人乃寤而请之。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,宜防绝之。乡使福说得行,则国亡裂土出爵之费,臣亡逆乱诛灭之败。往事既已,而福独不蒙其功,唯陛下察之,贵徙薪曲突之策,使居焦发灼烂之右。」〔四〕上乃赐福帛十疋,后以为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右,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灼谓被烧炙者也。行音胡(浪)〔郎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次下亦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右,上也。」

宣帝始立,谒见高庙,大将军光从骖乘,上内严惮之,若有芒剌在背。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,天子从容肆体,甚安近焉。〔一〕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,故俗传之曰:「威震主者不畜,霍氏之祸萌于骖乘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肆,放也,展也。近音钜靳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萌谓始生也。」

至成帝时,为光置守冢百家,吏卒奉祠焉。元始二年,封光从父昆弟曾孙阳为博陆侯,千户。

金日磾字翁叔,〔一〕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。〔二〕武帝元狩中,票骑将军霍去病将兵击匈奴右地,多斩首,虏获休屠王祭天金人。其夏,票骑复西过居延,攻祁连山,大克获。于是单于怨昆邪、休屠居西方多为汉所破,〔三〕召其王欲诛之。昆邪、休屠恐,谋降汉。休屠王后悔,昆邪王杀之,并将其众降汉。封昆邪王为列侯。日磾以父不降见杀,与母阏氏、弟伦俱没入官,输黄门养马,时年十四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磾音丁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休音许蚪反。屠音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昆音下门反。」

久之,武帝游宴见马,〔一〕后宫满侧。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,莫不窃视,〔二〕至日磾独不敢。日磾长八尺二寸,容貌甚严,马又肥好,上异而问之,具以本状对。上奇焉,即日赐汤沐衣冠,拜为马监,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。日磾既亲近,未尝有过失,上甚信爱之,赏赐累千金,出则骖乘,入侍左右。贵戚多窃怨,曰:「陛下妄得一胡儿,反贵重之!」上闻,愈厚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方于宴游之时,而召阅诸马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宫人。」

日磾母教诲两子,甚有法度,上闻而嘉之。病死,诏图画于甘泉宫,署曰「休屠王阏氏。」〔一〕日磾每见画常拜,乡之涕泣,然后乃去。〔二〕日磾子二人皆爱,为帝弄儿,常在旁侧。弄儿或自后拥上项,〔三〕日磾在前,见而目之。〔四〕弄儿走且啼曰:「翁怒。」上谓日磾「何怒吾儿为?」其后弄儿壮大,不谨,自殿下与宫人戏,日磾适见之,恶其淫乱,遂杀弄儿。弄儿即日磾长子也。上闻之大怒,日磾顿首谢,具言所以杀弄儿状。上甚哀,为之泣,已而心敬日磾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题其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拥,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目,视怒也。」

初,莽何罗与江充相善,及充败卫太子,何罗弟通用诛太子时力战得封。后上知太子冤,乃夷灭充宗族党与。何罗兄弟惧及,〔一〕遂谋为逆。日磾视其志意有非常,心疑之,阴独察其动静,与俱上下。〔二〕何罗亦觉日磾意,以故久不得发。是时上行幸林光宫,〔三〕日磾小疾卧庐。〔四〕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,共杀使者,发兵。明旦,上未起,何罗亡何从外入。〔五〕日磾奏厕心动,〔六〕立入坐内户下。须臾,何罗袖白刃从东箱上,〔七〕见日磾,色变,走趋卧内欲入,〔八〕行触宝瑟,僵。日磾得抱何罗,因传曰:「

莽何罗反!」〔九〕上惊起,左右拔刃欲格之,上恐并中日磾,〔一0〕止勿格。日磾捽胡投何罗殿下,〔一一〕得禽缚之,穷治皆伏辜。繇是着忠孝节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及谓及于祸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上下于殿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甘泉一名林光。」师古曰:「秦之林光宫,胡亥所造,汉又于其旁起甘泉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殿中所止曰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无何犹言无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奏,向也。日磾方向厕而心动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置刃于衣袖中也。,古袖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,向也。卧内,天子卧处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传谓传声而唱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一一〕孟康曰:「胡音互。捽胡,若今相僻卧轮之类也。」晋灼曰:「胡,颈也,捽其颈而投殿下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捽音才乞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日磾自在左右,目不忤视者数十年。〔一〕赐出宫女,不敢近。上欲内其女后宫,不肯。其笃慎如此,上尤奇异之。〔二〕及上病,属霍光以辅少主,〔三〕光让日磾。日磾曰:「臣外国人,且使匈奴轻汉。」于是遂为光副。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赏。初,武帝遗诏以讨莽何罗功封日磾为秺侯,〔四〕日磾以帝少不受封。辅政岁余,病困,大将军光白封日磾,卧授印绶。一日,薨,赐葬具冢地,送以轻车介士,军陈至茂陵,谥曰敬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忤,逆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秺音丁故反。」

日磾两子,赏、建,俱侍中,与昭帝略同年,共卧起。赏为奉车、建驸马都尉。及赏嗣侯,佩两绶,上谓霍将军曰:「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?」霍光对曰:「赏自嗣父为侯耳。」上笑曰:「侯不在我与将军乎?」光曰:「先帝之约,有功乃得封侯。」时年俱八九岁。宣帝即位,赏为太仆,霍氏有事萌牙,上书去妻。〔一〕上亦自哀之,独得不坐。元帝时为光禄勋,薨,亡子,国除。元始中继绝世,封建孙当为秺侯,奉日磾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萌牙者,言始有端绪,若草之始生。」

初,日磾所将俱降弟伦,字少卿,为黄门郎,早卒。日磾两子贵,及孙则衰矣,而伦后嗣遂盛,子安上始贵显封侯。

安上字子侯,少为侍中,惇笃有智,宣帝爱之。颇与发举楚王延寿反谋,〔一〕赐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。后霍氏反,安上传禁门闼,无内霍氏亲属,〔二〕封为都成侯,至建章卫尉。薨,赐冢茔杜陵,谥曰敬侯。四子,常、敞、岑、(哭)〔明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禁,止也。门闼,宫中大小之门也。传声而止诸门闼也。」

(今)〔岑〕、明皆为诸曹中郎将,常光禄大夫。元帝为太子时,敞为中庶子,幸有宠,帝即位,为骑都尉光禄大夫,中郎将侍中。元帝崩,故事,近臣皆随陵为园郎,敞以世名忠孝,太后诏留侍成帝,为奉车水衡都尉,至卫尉。敞为人正直,敢犯颜色,左右惮之,唯上亦难焉。〔一〕病甚,上使使者问所欲,以弟岑为托。上召岑,拜为(郎)使主客。〔二〕敞子涉本为左曹,上拜涉为侍中,使待幸绿车载送卫尉舍。〔三〕须臾卒。敞三子,涉、参、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臣下皆敬惮,唯有天子一人,亦难之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官名,属鸿胪,主胡客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辇绿车,常设以待幸也。临敞病〔困〕,拜子为侍中,以此车送,欲敞见其荣宠也。」如淳曰:「幸绿车常置左右以待召载皇孙,今遣涉归,以皇孙车载之,宠之也。」晋灼曰:「汉注绿车名皇孙车,太子有子乘以从。」师古曰:「如、晋二说是也。」

涉明经俭节,诸儒称之。成帝时为侍中骑都尉,领三辅胡越骑。〔一〕哀帝即位,为奉车都尉,至长信少府。而参使匈奴,匈奴中郎将,〔二〕越骑校尉,关〔内〕都尉,安定、东海太守。饶为越骑校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胡越骑之在三辅者,若长水、长杨、宣曲之属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出使匈奴,故拜为匈奴中郎将也。」

涉两子,汤、融,皆侍中诸曹将大夫。〔一〕而涉之从父弟钦举明经,为太子门大夫,哀帝即位,为太中大夫给事中,钦从父弟迁为尚书令,兄弟用事。帝祖母傅太后崩,钦使护作,〔二〕职办,擢为泰山、弘农太守,着威名。平帝即位,征为大司马司直、京兆尹。帝年幼,选置师友,大司徒孔光以明经高行为孔氏师,京兆尹金钦以家世忠孝为金氏友。徙光禄大夫侍中,秩中二千石,封都成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将亦谓中郎将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监主葬送之事也。」

时王莽新诛平帝外家卫氏,召明礼少府宗伯凤〔一〕入说为人后之谊,白令公卿、将军、侍中、朝臣并听,〔二〕欲以内厉平帝而外塞百姓之议。〔三〕钦与族昆弟秺侯当俱封。初,当曾祖父日磾传子节侯赏,而钦祖父安上传子夷侯常,皆亡子,国绝,故莽封钦、当奉其后。当母南即莽母功显君同产弟也。当上南大行为太夫人。〔四〕钦因缘谓当:「诏书陈日磾功,亡有赏语。当名为以孙继祖也,自当为父、祖父立庙。〔五〕赏故国君,使大夫主其祭。」〔六〕时甄邯在旁,庭叱钦,〔七〕因劾奏曰:「钦幸得以通经术,超擢侍帷幄,重蒙厚恩,封袭爵号,〔八〕知圣朝以世有为人后之谊。前遭故定陶太后背本逆天,孝哀不获厥福,乃者吕宽、卫宝复造奸谋,至于反逆,咸伏厥辜。太皇太后惩艾悼惧,〔九〕逆天之咎,非圣诬法,大乱之殃,诚欲奉承天心,遵明圣制,专壹为后之谊,以安天下之命,数临正殿,延见群臣,讲习礼经。孙继祖者,谓亡正统持重者也。赏见嗣日磾,后成为君,持大宗重,则礼所谓『尊祖故敬宗』,大宗不可以绝者也。钦自知与当俱拜同谊,即数扬言殿省中,教当云云。〔一0〕当即如其言,则钦亦欲为父明立庙而不入夷侯常庙矣。进退异言,颇惑众心,乱国大纲,开祸乱原,诬祖不孝,罪莫大焉。尤非大臣所宜,大不敬。秺侯当上母南为太夫人,失礼不敬。」莽白太后,下四辅、公卿、大夫、博士、议郎,皆曰:「钦宜以时即罪。」〔一一〕谒者召钦诣诏狱,钦自杀。邯以纲纪国体,亡所阿私,忠孝尤着,益封千户。更封长信少府涉子右曹汤为都成侯。汤受封日,不敢还归家,以明为人后之谊。益封之后,莽复用钦弟遵,封侯,历九卿位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宗伯,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白令皆听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;「塞,止也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南,名也。大行,官名也。当上名状于大行也。」邓展曰:「当上南为太夫人,恃莽姨母故耳。为父立庙,非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当是赏弟建之孙,此言自当为其父及祖父建立庙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;「以赏故国君,使大夫掌其祭事。」臣瓒曰:「当是支庶上继大宗,不得顾其外亲也。而钦见当母南为太夫人,遂尊其(祖父)〔父祖〕以续日磾,不复为后赏,而令大夫主赏祭事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于朝庭中叱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乂,创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云云者,多言也。谓上所陈以孙继祖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赞曰:霍光以结发内侍,起于阶闼之间,确然秉志,谊形于主。〔一〕受襁褓之托,任汉室之寄,当庙堂,拥幼君,摧燕王,仆上官,〔二〕因权制敌,以成其忠。处废置之际,临大节而不可夺,遂匡国家,安社稷。拥昭立宣,光为师保,虽周公、阿衡,何以加此〔三〕!然光不学亡术,闇于大理,阴妻邪谋,〔四〕立女为后,湛溺盈溢之欲,以增颠覆之祸,〔五〕死财三年,宗族诛夷,〔六〕哀哉!昔霍叔封于晋,〔七〕晋即河东,光岂其苗裔乎?金日磾夷狄亡国,羁虏汉庭,而以笃敬寤主,忠信自着,勒功上将,传国后嗣,世名忠孝,七世内侍,何其盛也!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,故因赐姓金氏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形,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仆,顿也,音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阿衡,伊尹官号也。阿,倚也。衡,平也。言天子所倚,群下取平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不扬其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财与纔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霍叔,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也。」

校勘记

二九三一页九行光为奉(常)〔车〕都尉、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车」。

二九三三页四行帝(病)〔崩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崩」。

二九三三页七行食邑北海、河〔间〕、东(城)〔郡〕。齐召南说「河」下脱「间」字,「城」则「郡」之讹,见恩泽侯表。

二九三四页七行故欲收(其)〔取〕玺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取」。

二九四0页五行(大)〔天〕子所以永保宗庙总壹海内者,钱大昭说「大」当作「天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天」。

二九四0页七行遣宗正、大鸿胪、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。服斩缞,〔三二〕亡悲哀之心。钱大昭说,典丧,为丧主也,颜以「典丧服」为句,失其指矣。杨树达说钱说是,昌邑王传云「霍光征王贺典丧」,其明证也。

二九四二页一六行直斩(斩)割之而已。景佑、殿本都不重「斩」字。

二九四七页九行(太)〔大〕宗亡嗣,择支子孙贤者为嗣。王念孙说「太宗」当为「大宗」,各本皆误。

二九五一页四行冯(所谓)〔谓所〕冯者也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谓所」,此误倒。

二九五三页一一行皆坐逆将军(竟)〔意〕下狱死。朱一新说「

竟」当为「意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意」。

二九五四页一一行辄(使)〔下〕中书令出取之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下」。

二九五五页三行讙,众声也,音(计)〔许〕爰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许」,此误。

二九五六页九行光诸女自以(为)〔于〕上官太后为姨母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于」,此误。

二九五七页三行赖(祖宗)〔宗庙〕神灵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宗庙」。

二九五八页一0行行音胡(浪)〔郎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郎」。

二九六三页八行四子,常、敞、岑、(哭)〔明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明」,此误。二九六三页一一行(今)〔岑〕、明皆为诸曹中郎将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岑」,此误。

二九六三页一四行上召岑,拜为(郎)使主客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郎」字。

二九六四页三行临敞病〔困〕,拜子为侍中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困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困」字是。

二九六四页七行关〔内〕都尉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内」字。宋祁说当删。

二九六六页一0行遂尊其(祖父)〔父祖〕以续日磾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父祖」。

汉书卷六十九

赵充国辛庆忌传第三十九

赵充国字翁孙,陇西上邽人也,〔一〕后徙金城令居。〔二〕始为骑士,以六郡良家子〔三〕善骑射补羽林。为人沉勇有大略,少好将帅之节,而学兵法,通知四夷事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邽音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音零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金城、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是也。昭帝分陇西、天水置金城。充国武帝时已为假司马,则初以六郡良家子者非金城也。此名数正与地理志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通知者,谓明晓也。」

武帝时,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,大为虏所围。汉军乏食数日,死伤者多,充国乃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,贰师引兵随之,遂得解。身被二十余创,贰师奏状,诏征充国诣行在所。武帝亲见视其创,嗟叹之,拜为中郎,迁车骑将军长史。

昭帝时,武都氐人反,〔一〕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将兵击定之,迁中郎将,将屯上谷,〔二〕还为水衡都尉。击匈奴,获西祁王,〔三〕擢为后将军,兼水衡如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氐音丁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领兵屯于上谷也。将音子亮反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匈奴王也。」

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,封营平侯。本始中,为蒲类将军征匈奴,斩虏数百级,还为后将军、少府。匈奴大发十余万骑,南旁塞,至符奚庐山,〔一〕欲入为寇。亡者题除渠堂降汉言之,遣充国将四万骑屯缘边九郡。〔二〕单于闻之,引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旁,依也,音步浪反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五原、朔方之属也。」师古曰:「九郡者,五原、朔方、云中、代郡、雁门、定襄、北平、上谷、渔阳也。四万骑分屯之,而充国总统领之。」

是时,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,〔一〕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,〔二〕逐民所不田处畜牧。安国以闻。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。是后,羌人旁缘前言,抵冒渡湟水,〔三〕郡县不能禁。元康三年,先零遂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。〔四〕上闻之,以问充国,对曰:「羌人所以易制者,以其种自有豪,数相攻击,势不壹也。往三十余岁,西羌反时,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,〔五〕与汉相距,五六年乃定。至征和五年,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,〔六〕匈奴使人至小月氏,〔七〕传告诸羌曰:『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。羌人为汉事苦。〔八〕张掖、酒泉本我地,地肥美,可共击居之。』以此观匈奴欲与羌合,非一世也。间者匈奴困于西方,闻乌桓来保塞,恐兵复从东方起,数使使尉黎、危须诸国,设以子女貂裘,欲沮解之〔九〕。其计不合。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,道从沙阴地,出盐泽,过长坑,入穷水塞,南抵属国,与先零相直。〔一0〕臣恐羌变未止此,且复结联他种,宜及未然为之备。」〔一一〕后月余,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,〔一二〕欲击鄯善、敦煌以绝汉道。〔一三〕充国以为「狼何,小月氏种,在阳关西南,势不能独造此计,疑匈奴使已至羌中,先零、罕、乃解仇作约。〔一四〕到秋马肥,变必起矣。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,敕视诸羌,毋令解仇,〔一五〕以发觉其谋。」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,分别善恶。安国至,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,以尤桀黠,皆斩之。〔一六〕纵兵击其种人,斩首千余级。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恐怒,亡所信乡,〔一七〕遂劫略小种,背畔犯塞,攻城邑,杀长吏。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,至浩亹,〔一八〕为虏所击,失亡车重兵器甚众。〔一九〕安国引还,至令居,以闻。是岁,神爵元年春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零音怜。」孟康曰:「豪,帅长也。」师古曰:「湟水出金城临羌寨外,东入河。湟水之北是汉地。湟音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旁,依也。抵冒,犯突而前。旁音步浪反。冒音莫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羌人无大君长,而诸种豪递相杀伐,故每有仇雠,往来相报。今解仇交质者。自相亲结,欲入汉为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合约,共为要契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煎读曰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氏音支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事,使役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设谓(闻)〔开〕许之也。沮,坏也。欲坏其计,令解散之。沮音才汝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未然者,其计未成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藉,借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鄯音善。」

〔一四〕苏林曰:「罕、在金城南。」师古曰:「罕、,羌之别种也。此下言『遣豪雕库宣天子至德,罕、之属皆闻知明诏』,其下又云『河南大、小』,则罕羌、羌姓族殊矣。音口坚反。而地理志天水有罕县,盖以此二种羌来降,处之此地,因以名县也。而今之羌姓有罕者,总是罕之类,合而言之,因为姓耳。变为井,字之讹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视读曰示。示,语之也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桀,坚也,言不顺从也。黠,恶也,为恶坚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恐中国泛怒,不信其心,而纳向之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浩音诰。亹音门。水名也,解在地理志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时充国年七十余,上老之,使御史大夫丙吉问谁可将者,充国对曰:「亡踰于老臣者矣。」上遣问焉,曰:「将军度羌虏何如,当用几人?」〔一〕充国曰:「百闻不如一见。兵难隃度,〔二〕臣愿驰至金城,图上方略。〔三〕然羌戎小夷,逆天背畔,灭亡不久,愿陛下以属老臣,勿以为忧。」〔四〕上笑曰:「诺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度,计也,音大各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隃,遥也,三辅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隃读曰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图其地形,并为攻讨方略,俱奏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充国至金城,须兵满万骑,〔一〕欲渡河,恐为虏所遮,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,〔二〕渡辄营陈,会明,毕,遂以次尽渡。虏数十百骑来,出入军傍。充国曰:「吾士马新倦,不可驰逐。此皆骁骑难制,又恐其为诱兵也。击虏以殄灭为期,小利不足贪。」令军勿击。遣骑候四望中,亡虏。〔三〕夜引兵上至落都,〔四〕召诸校司马,谓曰:「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。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中,兵岂得入哉!」〔五〕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,行必为战备,止必坚营壁,尤能持重,爱士卒,先计而后战。遂西至西部都尉府,〔六〕日飨军士,〔七〕士皆欲为用。虏数挑战,充国坚守。捕得生口,言羌豪相数责曰:「语汝亡反,今天子遣赵将军来,年八九十矣,善为兵。今请欲一斗而死,可得邪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衔枚者,欲其无声,使虏不觉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金城有三,在南六百里。」师古曰:「山峭而夹水曰。四望者,名也。音狭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山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在金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日飨也。」

充国子右曹中郎将卬,将期门佽飞、羽林孤儿、胡越骑为支兵,至令居。虏并出绝转道,〔一〕卬以闻。有诏将八校尉与骁骑都尉、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间虏,〔二〕通转道津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犹俱也。转道,运粮之道也。并读如字,又音步朗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疏,搜索也。」师古曰:「疏字本作迹,言寻迹而捕之也。」

初,罕、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,后数日果反。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,都尉即留雕库为质。充国以为亡罪,乃遣归告种豪:「大兵诛有罪者,明白自别,毋取并灭。〔一〕天子告诸羌人,犯法者能相捕斩,除罪。斩大豪有罪者一人,赐钱四十万,中豪十五万,下豪二万,大男三千,女子及老小千钱,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。」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及劫略者,解散虏谋,徼极乃击之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勿相和同,自取灭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,要其倦极者也。徼音工尧反。」

时上已发三辅、太常徒弛刑,〔一〕三河、颍川、沛郡、淮阳、汝南材官,金城、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骑士、羌骑,与武威、张掖、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,合六万人矣。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:「郡兵皆屯备南山,北边空虚,势不可久。或曰至秋冬乃进兵,此虏在竟外之册。〔二〕今虏朝夕为寇,土地寒苦,汉马不能冬,〔三〕屯兵在武威、张掖、酒泉万骑以上,皆多羸瘦。可益马食,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,分兵并出张掖、酒泉合击罕、在鲜水上者。虏以畜产为命,今皆离散,兵即分出,虽不能尽诛,亶夺其畜产,虏其妻子,〔四〕复引兵还,冬复击之,大兵仍出,虏必震坏。」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弛刑谓不加钳釱者也。弛之言解也,音式尔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能读曰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」

天子下其书充国,令与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议。充国及长史董通年以为「武贤欲轻引万骑,分为两道出张掖,回远千里。〔一〕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,〔二〕为米二斛四斗,麦八斛,又有衣装兵器,难以追逐。勤劳而至,虏必商军进退,稍引去,〔三〕逐水屮,入山林。〔四〕随而深入,虏即据前险,守后阨,以绝粮道,必有伤危之忧,为夷狄笑,千载不可复。〔五〕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,虏其妻子,此殆空言,非至计也。〔六〕又武威县、张掖日勒皆当北塞,有通谷水草。〔七〕臣恐匈奴与羌有谋,且欲大入,幸能要杜张掖、酒泉以绝西域,〔八〕其郡兵尤不可发。先零首为畔逆,它种劫略。〔九〕故臣愚册,欲捐罕、闇昧之过,隐而勿章,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,宜悔过反善,因赦其罪,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抚循和辑〔一0〕,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。」天子下其书。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,而负罕、之助,〔一一〕不先破罕、,则先零未可图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回谓路纡曲也,音胡悔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佗音徒何反。凡以畜产载负物者皆为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商,计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殆,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日勒,张掖之县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要,遮也。杜,塞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被劫略而反叛,非其本心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,古抚字。辑与集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」

上乃拜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弩将军,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,〔一〕赐玺书嘉纳其册。以书敕让充国曰: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,就其郡而拜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皇帝问后将军,甚苦暴露。将军计欲至正月乃击罕羌,羌人当获麦,已远其妻子,〔一〕精兵万人欲为酒泉、敦煌寇。边兵少,民守保不得田作。今张掖以东粟石百余,刍槁束数十。〔二〕转输并起,百姓烦扰。将军将万余之众,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〔三〕,欲至冬,虏皆当畜食,〔四〕多藏匿山中依险阻,将军士寒,手足皲瘃,〔五〕宁有利哉?将军不念中国之费,欲以岁数而胜微〔六〕,将军谁不乐此者!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徙其妻子令远居而身来为寇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皆谓直钱之数,言其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畜谓畜产牛羊之属也。食谓谷麦之属也。一曰畜食,畜之所食,即谓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畜读曰蓄。蓄,聚积也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皲,坼裂也。瘃,寒创也。」师古曰:「皲音军。瘃音竹足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久历年岁,乃胜小敌也。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凡为将军者,皆乐此。」

今诏破羌将军武贤将兵六千一百人,敦煌太守快将二千人,长水校尉富昌、酒泉(侯)〔候〕奉世将婼、月氏兵四千人,〔一〕亡虑万二千人。〔二〕赍三十日食,以七月二十二日击罕羌,入鲜水北句廉上,〔三〕去酒泉八百里,去将军可千二百里。将军其引兵便道西并进,虽不相及,使虏闻东方北方兵并来,分散其心意,离其党与,虽不能殄灭,当有瓦解者。已诏中郎将卬将胡越佽飞射士步兵二校,益将军兵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婼音儿,羌名也。」苏林曰:「婼音儿遮反。」师古曰:「苏音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亡虑,大计也,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句音钩。」师古曰:「句廉,谓水岸曲而有廉棱也。」

今五星出东方,中国大利,蛮夷大败。〔一〕太白出高,用兵深入敢战者吉,弗敢战者凶。将军急装,因天时,诛不义,万下必全,勿复有疑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五星所聚,其下胜。羌人在西,星在东,则为汉。」

充国既得让,以为将任兵在外,便宜有守,以安国家。〔一〕乃上书谢罪,因陈兵利害,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为将之道,受任行兵于外,虽受诏命,若有便宜,则当(国)〔固〕守以取安利也。」

臣窃见骑都尉安国前幸赐书,择羌人可使使,谕告以大军当至,汉不诛罕,以解其谋。恩泽甚厚,非臣下所能及。臣独私美陛下盛德至计亡已,故遣豪雕库宣天子至德,罕、之属皆闻知明诏。今先零羌杨玉(此羌之首帅名王)将骑四千及煎巩骑五千,阻石山木,候便为寇,〔一〕罕羌未有所犯。今置先零,先击罕,释有罪,诛亡辜,〔二〕起壹难,就两害,诚非陛下本计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依阻山之木石以自保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释,置也,放也。」

臣闻兵法「攻不足者守有余」,又曰「善战者致人,不致于人」。〔一〕今罕羌欲为敦煌、酒泉寇,饬兵马,练战士,以须其至,〔二〕坐得致敌之术,以逸击劳,取胜之道也。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,而发之行攻,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,〔三〕臣愚以为不便。先零羌虏欲为背畔,故与罕、解仇结约,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罕、背之也。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、之急,以坚其约,先击罕羌,先零必助之。今虏马肥,粮食方饶,击之恐不能伤害,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,坚其约,合其党。〔四〕虏交坚党合,精兵二万余人,迫胁诸小种,附着者稍众,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。〔五〕如是,虏兵寖多,〔六〕诛之用力数倍,臣恐国家忧累繇十年数,不二三岁而已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皆兵法之辞也。致人,引致而取之也。致于人,为人所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饬,整也。须,待也。饬与敕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释,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施德,自树恩德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莫须,小种羌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瑞反。繇与由同。」

臣得蒙天子厚恩,父子俱为显列。臣位至上卿,爵为列侯,犬马之齿七十六,为明诏填沟壑,死骨不朽,亡所顾念。独思惟兵利害至孰悉也,于臣之计,先诛先零已,则罕、之属不烦兵而服矣。先零已诛而罕、不服,涉正月击之,得计之理,又其时也。

以今进兵,诚不见其利,唯陛下裁察。

六月戊申奏,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。

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。虏久屯聚,解弛,〔一〕望见大军,弃车重,欲渡湟水,〔二〕道阨狭,充国徐行驱之。或曰逐利行迟,〔三〕充国曰:「此穷寇不可迫也。缓之则走不顾,急之则还致死。〔四〕」诸校皆曰:「善。」虏赴水溺死者数百,降及斩首五百余人,卤马牛羊十万余头,车四千余两。兵至罕地,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。〔五〕罕羌闻之,喜曰:「汉果不击我矣!」豪靡忘使人来言:「愿得还复故地。」〔六〕充国以闻,未报。靡忘来自归,充国赐饮食,遣还谕种人。护军以下皆争之,曰:「此反虏,不可擅遣。」充国曰:「诸君但欲便文自营,〔七〕非为公家忠计也。」〔八〕语未卒,玺书报,令靡忘以赎论。后罕竟不烦兵而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弛,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逐利宜疾,今行太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更回还尽力而死战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得燔烧人居及于田亩之中刈刍放牧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靡忘,羌帅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苟取文墨之便而自营卫。便音频面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其秋,充国病,上赐书曰:「制诏后将军:闻苦脚胫、寒泄〔一〕,将军年老加疾,一朝之变不可讳,〔二〕朕甚忧之。今诏破羌将军诣屯所,为将军副,急因天时大利,吏士锐气,以十二月击先零羌。即疾剧,留屯毋行,独遣破羌、强弩将军。」时羌降者万余人矣。充国度其必坏,欲罢骑兵屯田,以待其敝。作奏未上,会得进兵玺书,中郎将卬惧,使客谏充国曰:「诚令兵出,破军杀将以倾国家,将军守之可也。即利与病,又何足争?一旦不合上意,遣绣衣来责将军,将军之身不能自保,〔三〕何国家之安?」充国叹曰:「是何言之不忠也!本用吾言,羌虏得至是邪?〔四〕往者举可先行羌者,吾举辛武贤,〔五〕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,竟沮败羌。〔六〕金城、湟中谷斛八钱,吾谓耿中丞,〔七〕籴二百万斛谷,羌人不敢动矣。〔八〕耿中丞请籴百万斛,乃得四十万斛耳。义渠再使,且费其半。失此二册,羌人故敢为逆。失之毫厘,差(之)〔以〕千里,是既然矣。今兵久不决,四夷卒有动摇,相因而起,〔九〕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,羌独足忧邪!〔一0〕吾固以死守之,明主可为忠言。」遂上屯田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胫,膝以下骨也。寒泄,下利也。言其患足胫又苦下利。胫音下定反。泄音息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恐其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绣衣谓御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豫防之,可无今日之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沮,坏也,音才汝反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耿寿昌也,为司农中丞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豫储粮食,可以制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傥如此,则所忧不独在羌。」

臣闻兵者,所以明德除害也,故举得于外,则福生于内,不可不慎。臣所将吏士马牛食,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,盐千六百九十三斛,茭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。〔一〕难久不解,繇役不息。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变,〔二〕相因并起,为明主忧,诚非素定庙胜之册。〔三〕且羌虏易以计破,难用兵碎也,故臣愚以为击之不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茭,干刍也。槁,禾秆也。石,百二十斤。秆音工旱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庙胜,谓谋于庙堂而胜敌也。」

计度临羌东至浩亹,〔一〕羌虏故田及公田,民所未垦,可二千顷以上,其间邮亭多坏败者。臣前部士入山,伐材木大小六万余枚,皆在水次。愿罢骑兵,留弛刑应募,及淮阳、汝南步兵与吏士私从者,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,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,盐三百八斛,分屯要害处。冰解漕下,缮乡亭,浚沟渠,〔二〕治湟以西道桥七十所,令可至鲜水左右。田事出,赋人二十亩。〔三〕至四月草生,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,倅马什二,就草,〔四〕为田者游兵。以充入金城郡,益积畜,省大费。〔五〕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,足支万人一岁食。谨上田处及器用簿,〔六〕唯陛下裁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漕下,以水运木而下也。缮,补也。浚,深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田事出,谓至春人出营田也。赋谓班与之也。

,古亩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倅,副也。什二者,千骑则与副马二百匹也。伉音口浪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簿音步户反。」

上报曰:「皇帝问后将军,言欲罢骑兵万人留田,即如将军之计,虏当何时伏诛,兵当何时得决?孰计其便,复奏。」充国上状曰:

臣闻帝王之兵,以全取胜,是以贵谋而贱战。战而百胜,非善之善者也,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。〔一〕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,然其欲避害就利,爱亲戚,畏死亡,一也。今虏亡其美地荐草,〔二〕愁于寄托远遯,骨肉离心,人有畔志,而明主般师罢兵,〔三〕万人留田,顺天时,因地利,以待可胜之虏,虽未即伏辜,兵决可期月而望。羌虏瓦解,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,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,〔四〕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兵法之辞也。言先自完坚,令敌不能胜我,乃可以胜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荐,稠草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般音班。班,还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羌胡言欲降,受其言遣去者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非也。谓羌受充国之言,归相告喻者也。羌虏即羌贼耳,无豫于胡也。」

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。步兵九校,〔一〕吏士万人,留屯以为武备,因田致谷,威德并行,一也。又因排折羌虏,令不得归肥饶之墬,〔二〕贫破其众,以成羌虏相畔之渐,二也。居民得并田作,不失农业,三也。〔三〕军马一月之食,度支田士一岁〔四〕,罢骑兵以省大费,四也。至春省甲士卒,循河湟漕谷至临羌,以羌虏,〔五〕扬威武,传世折冲之具,五也。以闲暇时下所伐材,〔六〕缮治邮亭,充入金城,六也。兵出,乘危徼幸,〔七〕不出,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,离霜露疾疫瘃墯之患,〔八〕坐得必胜之道,七也。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,八也。内不损威武之重,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,九也。〔九〕又亡惊动河南大、小〔一0〕使生它变之忧,十也。治湟中道桥,令可至鲜水,以制西域,信威千里,〔一一〕从枕席上过师,十一也。〔一二〕大费既省,繇役豫息,以戒不虞,十二也。留屯田得十二便,出兵失十二利。臣充国材下,犬马齿衰,不识长册,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一部为一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并,且也,读如本字,又音步浪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亦示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必胜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墯谓因寒瘃而墯指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间谓军之间隙者也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皆羌种,在河西之河南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申。」

〔一二〕郑氏曰:「桥成军行安易,若于枕席上过也。」

上复赐报曰:「皇帝问后将军,言十二便,闻之。虏虽未伏诛,兵决可期月而望,期月而望者,谓今冬邪,谓何时也?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,且丁壮相聚,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,复杀略人民,将何以止之?又大、小前言曰:『我告汉军先零所在,兵不往击,久留,得亡效五年时不分别人而并击我?』〔一〕其意常恐。今兵不出,得亡变生,与先零为一?将军孰计复奏。」充国奏曰: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此语谓本始五年伐先零,不分别大小本意,是以大小有此言也。」

臣闻兵以计为本,故多算胜少算。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,失地远客,分散饥冻。罕、、莫须又颇暴略其羸弱畜产,畔还者不绝,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。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,远在来春,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。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,乘塞列隧有吏卒数千人,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。今留步士万人屯田,地势平易,多高山远望之便,部曲相保,为堑垒木樵,〔一〕校联不绝,〔二〕便兵弩,饬斗具。〔三〕烽火幸通,势及并力,以逸待劳,兵之利者也。臣愚以为屯田内有亡费之利,外有守御之备。骑兵虽罢,虏见万人留田为必禽之具,其土崩归德,宜不久矣。从今尽三月,虏马羸瘦,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种中,远涉河山而来为寇。又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,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。〔四〕是臣之愚计,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,〔五〕不战而自破之册也。至于虏小寇盗,时杀人民,其原未可卒禁。〔六〕臣闻战不必胜,不苟接刃;攻不必取,不苟劳众。诚令兵出,虽不能灭先零,亶能令虏绝不为小寇,则出兵可也。〔七〕即今同是〔八〕而释坐胜之道,从乘危之势,往终不见利,空内自罢敝,〔九〕贬重而自损,非所以视蛮夷也。〔一0〕又大兵一出,还不可复留,湟中亦未可空,如是,繇役复发也。且匈奴不可不备,乌桓不可不忧。今久转运烦费,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,〔一一〕臣愚以为不便。校尉临众幸得承威德,奉厚币,拊循众羌,谕以明诏,宜皆乡风。〔一二〕虽其前辞尝曰「得亡效五年」,宜亡它心,不足以故出兵。臣窃自惟念,奉诏出塞,引军远击,穷天子之精兵,散车甲于山野,虽亡尺寸之功,偷得避慊之便〔一三〕,而亡后咎余责,此人臣不忠之利,非明主社稷之福也。臣幸得奋精兵,讨不义,久留天诛,〔一四〕罪当万死。陛下宽仁,未忍加诛,(今)〔令〕臣数得孰计。〔一五〕愚臣伏计孰甚,不敢避斧钺之诛,昧死陈愚,唯陛下省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樵与谯同,谓为高楼以望敌也,音才消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播校相连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校谓用木自相贯穿以为固者,亦犹周易『荷校灭耳』也。周礼『校人掌王马之政』,『

六厩成校』,盖用关械阑养马也。说文解字云『校,木囚也』,亦谓以木相贯,遮阑禽兽也。今云校联不绝,言营垒相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便,利也。饬,整也,其字从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累重谓妻子也。累音力瑞反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各于其处自瓦解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俱不能止小寇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澹,古赡字。赡,给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谕,晓告之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偷,苟且也。慊亦嫌字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早殄灭贼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充国奏每上,辄下公卿议臣。初是充国计者什三,中什五,最后什八。有诏诘前言不便者,皆顿首服。丞相魏相曰:「臣愚不习兵事利害,后将军数画军册,其言常是,臣任其计可必用也。」〔一〕上于是报充国曰:「皇帝问后将军,上书言羌虏可胜之道,今听将军,将军计善。其上留屯田及当罢者人马数。将军强食,慎兵事,自爱!」上以破羌、强弩将军数言当击,又用充国屯田处离散,恐虏犯之,于是两从其计,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。强弩出,降四千余人,破羌斩首二千级,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,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。诏罢兵,独充国留屯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任,保也。」

明年五月,充国奏言:「羌本可五万人军,凡斩首七千六百级,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,溺河湟饥饿死者五六千人,定计遗脱与煎巩、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。羌靡忘等自诡必得,〔一〕请罢屯兵。」奏可,充国振旅而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诡,责也。自以为忧,责言必能得之。」

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,〔一〕曰:「众人皆以破羌、强弩出击,多斩首获降,虏以破坏。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,兵虽不出,必自服矣。将军即见,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,非愚臣所及。如此,将军计未失也。」充国曰:「吾年老矣,爵位已极,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!兵势,国之大事,当为后法。老臣不以余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,卒死,谁当复言之者?」〔二〕卒以其意对。〔三〕上然其计,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,充国复为后将军卫尉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浩星,姓;赐,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其秋,羌若零、离留、且种、儿库〔一〕共斩先零大豪犹非、杨玉首,〔二〕及诸豪弟泽、阳雕、良儿、靡忘皆帅煎巩、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。封若零、弟泽二人为帅众王,离留、且种二人为侯,儿库为君,阳雕为言兵侯,良儿为君,靡忘为献牛君。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,子闾反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犹非,人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犹非及杨玉,二人也。宣纪作酋非,而此传作犹字,疑纪误。」

诏举可护羌校尉者,时充国病,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。充国遽起奏:「汤使酒,不可典蛮夷。〔一〕不如汤兄临众。」时汤已拜受节,有诏更用临众。后临众病免,五府复举汤,汤数醉羌人,〔二〕羌人反畔,卒如充国之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使酒,因酒以使气,若今言恶酒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音况务反。」师古曰:「即酗字也。醉怒曰。」

初,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卬宴语,〔一〕卬道:「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上,〔二〕上欲诛之,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〔三〕事孝武帝数十年,见谓忠谨,宜全度之。〔四〕安世用是得免。」及充国还言兵事,武贤罢归故官,深恨,上书告卬泄省中语。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乱屯兵〔五〕下吏,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闲宴时共语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所为行不可上意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橐,契囊也。近臣负橐簪笔,从备顾问,或有所纪也。」师古曰:「橐,所以盛书也。有底曰囊,无底曰橐。簪笔者,插笔于首。橐音丁各反,又音托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全安而免度之,不令丧败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方见禁止而入至充国莫府司马中。司马中,律所谓营军司马中也。」

充国乞骸骨,赐安车驷马、黄金六十斤,罢就第。朝庭每有四夷大议,常与参兵谋,问筹策焉。〔一〕年八十六,甘露二年薨,谥曰壮侯。传子至孙钦,钦尚敬武公主。主亡子,主教钦良人习诈有身,名它人子。钦薨,子岑嗣侯,习为太夫人。岑父母求钱财亡已,忿恨相告。岑坐非子免,国除。元始中,修功臣后,复封充国曾孙伋为营平侯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伋音汲。」

初,充国以功德与霍光等列,画未央宫。成帝时,西羌尝有警,上思将帅之臣,追美充国,乃召黄门郎杨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,〔一〕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于画侧而书颂。」

明灵惟宣,戎有先零。先零昌狂,侵汉西疆。汉命虎臣,惟后将军,整我六师,是讨是震。〔一〕既临其域,谕以威德,有守矜功,谓之弗克。请奋其旅,于罕之羌,天子命我,从之鲜阳。〔二〕营平守节,娄奏封章,〔三〕料敌制胜,威谋靡亢。〔四〕遂克西戎,还师于京,鬼方宾服,罔有不庭。〔五〕昔周之宣,有方有虎〔六〕,诗人歌功,乃列于雅。〔七〕在汉中兴,充国作武,赳赳桓桓,亦绍厥后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震合韵音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酒泉太守辛武贤自将万骑出张掖击羌。宣帝使充国共武贤讨罕、于鲜水之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。亢,当也。合韵音康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鬼方,言其幽昧也。庭,来帝庭也。一说庭,直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方叔、邵虎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大雅、小雅之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赳赳,劲也。桓桓,威也。绍厥后谓继周之方、邵也。」

充国为后将军,徙杜陵。辛武贤自羌军还后七年,复为破羌将军,征乌孙至敦煌,后不出,征未到,病卒。子庆忌至大官。

辛庆忌字子真,少以父任为右校丞,随长罗侯常惠屯田乌孙赤谷城,与歙侯战,〔一〕陷陈却敌。惠奏其功,拜为侍郎,迁校尉,将吏士屯焉耆国。还为谒者,尚未知名。元帝初,补金城长史,举茂材,迁郎中车骑将(军),朝庭多重之者。转为校尉,迁张掖太守,徙酒泉,所在著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歙即翕字也。歙侯,乌孙官名。」

成帝初,征为光禄大夫,迁左曹中郎将,至执金吾。始武贤与赵充国有隙,后充国家杀辛氏,至庆忌为执金吾,坐子杀赵氏,左迁酒泉太守。岁余,大将军王凤荐庆忌「前在两郡着功迹,征入,历位朝廷,莫不信乡。〔一〕质行正直,仁勇得众心,通于兵事,明略威重,任国柱石。〔二〕父破羌将军武贤显名前世,有威西夷。臣凤不宜久处庆忌之右。」〔三〕乃复征为光禄大夫、执金吾。数年,坐小法左迁云中太守,复征为光禄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任,堪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右,上也。」

时数有灾异,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:「虞有宫之奇,晋献不寐;〔一〕卫青在位,淮南寝谋。故贤人立朝,折冲厌难,胜于亡形。〔二〕司马法曰:『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。』夫将不豫设,则亡以应卒;〔三〕士不素厉,则难使死敌。是以先帝建列将之官,近戚主内,异姓距外,故奸轨不得萌动而破灭,〔四〕诚万世之长册也。光禄勋庆忌行义修正,柔毅敦厚,〔五〕谋虑深远。前在边郡,数破敌获虏,外夷莫不闻。乃者大异并见,未有其应。加以兵革久寝。春秋大灾未至而豫御之,〔六〕庆忌宜在爪牙官以备不虞。」〔七〕其后拜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,岁余徙为左将军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晋献公欲伐虞,以宫之奇在,寝不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厌,抑也。未有祸难之形,豫胜之也。厌音一叶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,谓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始生曰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和柔而能沉毅也。尚书咎繇谟曰『扰而毅』。扰亦柔也。今流俗书本柔字作果者,妄改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庄十八年『公追戎于济西』。公羊传曰:『此未有伐中国者,言追何?大其未至而豫御也。』」

〔七〕师古曰;「虞,度也。言有寇难非意所度也。」

庆忌居处恭俭,食饮被服尤节约,然性好舆马,号为鲜明,唯是为奢。为国虎臣,遭世承平,匈奴、西域亲附,敬其威信。年老卒官。长子通为护羌校尉,中子遵函谷关都尉,少子茂水衡都尉出为郡守,皆有将帅之风。宗族支属至二千石者十余人。

元始中,安汉公王莽秉政,见庆忌本大将军凤所成,三子皆能,欲亲厚之。是时莽方立威柄,用甄丰、甄邯以自助,丰、邯新贵,威震朝廷。水衡都尉茂自见名臣子孙,兄弟并列,不甚诎事两甄。时平帝幼,外家卫氏不得在京师,而护羌校尉通长子次兄素与帝从舅卫子伯相善,〔一〕两人俱游侠,宾客甚盛。及吕宽事起,莽诛卫氏。两甄构言诸辛阴与卫子伯为心腹,有背恩不说安汉公之谋。〔二〕于是司直陈崇举奏其宗亲陇西辛兴等侵陵百姓,威行州郡。莽遂按通父子、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,皆诛杀之。辛氏繇是废。〔三〕庆忌本狄道人,为将军,徙昌陵。昌陵罢,留长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次兄,其字也。兄读如本字,亦读曰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赞曰:秦汉已来,山东出相,山西出将。秦将军白起,郿人〔一〕;王翦,频阳人。汉兴,郁郅王围、甘延寿,〔二〕义渠公孙贺、傅介子,成纪李广、李蔡,杜陵苏建、苏武,上邽上官桀、赵充国,襄武廉褒,狄道辛武贤、庆忌,皆以勇武显闻。苏、辛父子着节,此其可称列者也,其余不可胜数。何则?山西天水、陇西、安定、北地处势迫近羌胡,民俗修习战备,高上勇力鞍马骑射。故秦诗曰:「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,与子皆行。」〔三〕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,今之歌谣慷慨,风流犹存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郿,扶风之县也,音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围为强弩将军,见艺文志。郁音于六反。郅音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小戎之诗也,解在地理志。」

校勘记

二九七四页九行设谓(闻)〔开〕许之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开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开」是。

二九八0页一一行长水校尉富昌、酒泉(侯)〔候〕奉世将婼、月氏兵四千人,沉钦韩说,「侯」当为「候」,奉世即冯奉世。

二九八一页七行若有便宜,则当(国)〔固〕守以取安利也。王先谦说,「国」当为「固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固」。

二九八一页一0行(此羌之首帅名王)钱大昭说,闽本无「此羌」句。按景佑本无此句。

二九八四页一二行失之毫厘,差(之)〔以〕千里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以」。

二九九0页一二行(今)〔令〕臣数得孰计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令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令」是。

二九九三页一三行师古曰:王先谦说前「师古」误。按各本皆误。

二九九六页三行迁郎中车骑将(军),刘敞、齐召南、沉钦韩都说「军」字衍。

汉书卷七十

傅常郑甘陈段传第四十

傅介子,北地人也,〔一〕以从军为官。先是龟兹、楼兰皆尝杀汉使者,〔二〕语在西域传。至元凤中,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,因诏令责楼兰、龟兹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赵充国传赞云『义渠公孙贺、傅介子』,然则介子北地义渠人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龟兹音丘慈。」

介子至楼兰,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:「大兵方至,王苟不教匈奴,匈奴使过至诸国,何为不言?」王谢服,言「匈奴使属过,〔一〕当至乌孙,道过龟兹。」介子至龟兹,复责其王,王亦服罪。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,龟兹言「匈奴使从乌孙还,在此。」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。还奏事,诏拜介子为中郎,迁平乐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近也。近始过去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:「楼兰、龟兹数反复而不诛,无所惩艾。〔一〕介子过龟兹时,其王近就人,易得也,〔二〕愿往刺之,以威示诸国。」大将军曰:「龟兹道远,且验之于楼兰。」于是白遣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附近而亲就,言不相猜阻也。」

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,扬言以赐外国为名。至楼兰,楼兰王意不亲介子,介子阳引去,至其西界,使译谓曰:「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,〔一〕王不来受,我去之西国矣。」即出金币以示译。译还报王,王贪汉物,来见使者。介子与坐饮,陈物示之。饮酒皆醉,介子谓王曰:「天子使我私报王。」〔二〕王起随介子入帐中,屏语,〔三〕壮士二人从后刺之,刃交胸,立死。其贵人左右皆散走。介子告谕以「王负汉罪,天子遣我来诛王,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。汉兵方至,毋敢动,动,灭国矣!」遂持王首还诣阙,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。上乃下诏曰:「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,候遮汉使者,〔四〕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、光禄大夫忠、期门郎遂成等三辈,及安息、大宛使,盗取节印献物,〔五〕甚逆天理。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,县之北阙,以直报怨,〔六〕不烦师众。其封介子为义阳侯,食邑七百户。士刺王者皆补侍郎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遍往赐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密有所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屏人而独共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(间)〔言〕为匈奴之间(为)〔而〕候伺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此安息、大宛远遣使献汉,而楼兰王使人盗取所献之物也。」师古曰:「节及印,汉使者所也。献物,大宛等使所献也。楼兰既杀汉使,又杀诸国使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言曰『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』,言怨于我者则直道而报之。故诏引之也。」

介子薨,子敞有罪不得嗣,国除。元始中,继功臣世,复封介子曾孙长为义阳侯,王莽败,乃绝。

常惠,太原人也。少时家贫,自奋应募,随栘中监苏武使匈奴,〔一〕并见拘留十余年,昭帝时乃还。汉嘉其勤劳,拜为光禄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栘中,厩名也,音移。解在昭纪。」

是时,乌孙公主上书言「匈奴发骑田车师,〔一〕车师与匈奴为一,共侵乌孙,唯天子救之!」汉养士马,议欲击匈奴。会昭帝崩,宣帝初即位,本始二年,遣惠使乌孙。公主及昆弥皆遣使,因惠言「

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,取车延、恶师地,收其人民去,使使胁求公主,〔二〕欲隔绝汉。昆弥愿发国半精兵,自给人马五万骑,尽力击匈奴。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、昆弥!」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,五将军分道出,〔三〕语在匈奴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车师,西域国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胁谓以威迫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祁连将军田广明、蒲类将军赵充国、武牙将军田顺、度辽将军范明友、前将军韩增。」

以惠为校尉,持节护乌孙兵。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〔一〕从西方入至右谷蠡庭,〔二〕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,〔三〕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,得马牛驴橐佗五万余匹,羊六十余万头,乌孙皆自取卤获。惠从吏卒十余人随昆弥还,未至乌孙,乌孙人盗惠印绶节。惠还,自以当诛。〔四〕时汉五将皆无功,天子以惠奉使克获,遂封惠为长罗侯。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,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,未伏诛,请便道击之,宣帝不许。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。〔五〕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,还过,发西国兵二万人,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,乌孙兵七千人,从三面攻龟兹,兵未合,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。王谢曰:「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,我无罪。」惠曰:「即如此,缚姑翼来,吾置王。」〔六〕王执姑翼诣惠,惠斩之而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即翕字也。翕侯,乌孙官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谷音鹿。蠡音黎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匈奴女号,若言公主也。」师古曰:「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失印绶及节为辱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至前所专命而行也。风读曰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置犹放。」

后代苏武为典属国,明习外国事,勤劳数有功。甘露中,后将军赵充国薨,天子遂以惠为右将军,典属国如故。宣帝崩,惠事元帝,三岁薨,谥曰壮武侯。传国至曾孙,建武中乃绝。

郑吉,会稽人也,以卒伍从军,数出西域,由是为郎。吉为人强执,习外国事。〔一〕自张骞通西域,李广利征伐之后,初置校尉,屯田渠黎。至宣帝时,吉以侍郎田渠黎,积谷,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,迁卫司马,使护鄯善以西南道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强力而有执志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鄯音善。」

神爵中,匈奴乖乱,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,〔一〕使人与吉相闻。吉发渠黎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,口万二千人、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,颇有亡者,吉追斩之,遂将诣京师。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掸音缠。」

吉既破车师,降日逐,威震西域,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,故号都护。〔一〕都护之置自吉始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护南北二道,故谓之都。都犹大也,总也。」

上嘉其功效,乃下诏曰:「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,拊循外蛮,宣明威信,〔一〕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,击破车师兜訾城,〔二〕功效茂着。其封吉为安远侯,食邑千户。」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,〔三〕治乌垒城,镇抚诸国,诛伐怀集之。汉之号令班西域矣,〔四〕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。语在西域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礼云东夷、北狄、西戎、南蛮,然夷蛮戎狄亦四方之总称耳,故史传又云百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訾音子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西域者,言最处诸国之中,近远均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班,布也。」

吉薨,谥曰缪侯。子光嗣,薨,无子,国除。元始中,录功臣不以罪绝者,封吉曾孙永为安远侯。

甘延寿字君况,北地郁郅人也。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,投石拔距绝于等伦,〔一〕尝超踰羽林亭楼,由是迁为郎。试弁,为期门,〔二〕以材力爱幸。稍迁至辽东太守,免官。车骑将军许嘉荐延寿为郎中谏大夫,使西域都护骑都尉,与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,封义成侯。薨,谥曰壮侯。传国至曾孙,王莽败,乃绝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投石,以石投人也。拔距,即下超踰羽林亭楼是也。」张晏曰:「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,为机发,行二百步。延寿有力,能以手投之。拔距,超距也。」师古曰:「投石,应(劭)〔

说〕是也。拔距者,有人连坐相把据地,距以为坚而能拔取之,皆言其有手掣之力。超踰亭楼,又言其趫捷耳,非拔距也。今人犹(言)〔有〕拔爪之戏,盖拔距之遗法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弁,手搏。」

陈汤字子公,山阳瑕丘人也。少好书,博达善属文。〔一〕家贫貣无节,不为州里所称。〔二〕西至长安求官,得太官献食丞。数岁,富平侯张勃与汤交,高其能。初元二年,元帝诏列侯举茂材,勃举汤。汤待迁,父死不奔丧,〔三〕司隶奏汤无循行,勃选举故不以实,坐削(二百户)〔户二百〕,会薨,因赐谥曰缪侯。〔四〕汤下狱论。后复以荐为郎,数求使外国。久之,迁西域副校尉,与甘延寿俱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,乞也。貣音吐得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其缪举人也。」

先是,宣帝时匈奴乖乱,五单于争立,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,汉两受之。后呼韩邪单于身入称臣朝见,郅支以为呼韩邪破弱降汉,不能自还,即西收右地。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,郅支由是遂西破呼偈、坚昆、丁令,〔一〕兼三国而都之。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,困辱汉使者江乃始等。初元四年,遣使奉献,因求侍子,愿为内附。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。御史大夫贡禹、博士匡衡以为春秋之义「许夷狄者不壹而足」,〔二〕今郅支单于乡化未(淳)〔醇〕,〔三〕所在绝远,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。吉上书言:「中国与夷狄有羁(靡)〔縻〕不绝之义,今既养全其子十年,德泽甚厚,空绝而不送,近从塞还,示(捐弃)〔弃捐〕不畜,〔四〕使无乡从之心。〔五〕弃前恩,立后怨,不便。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,知勇俱困,以致耻辱,即豫为臣忧。臣幸得建强汉之节,承明圣之诏,宣谕厚恩,不宜敢桀。〔六〕若怀禽兽,加无道于臣,则单于长婴大罪,〔七〕必遁逃远舍,不敢近边。〔八〕没一使以安百姓,国之计,臣之愿也。愿送至庭。」〔九〕上以示朝者,禹复争,以为吉往必为国取悔生事,不可许。右将军冯奉世以为可遣,上许焉。既至,郅支单于怒,竟杀吉等。自知负汉,又闻呼韩邪益强,遂西奔康居。康居王以女妻郅支,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。康居甚尊敬郅支,欲倚其威以胁诸国。〔一0〕郅支数借兵击乌孙,深入至赤谷城,杀略民人,(欧)〔驱〕畜产,〔一一〕乌孙不敢追,西边空虚,不居者且千里。郅支单于自以大国,威名尊重,又乘胜骄,不为康居王礼,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、人民数百,或支解投都赖水中。〔一二〕发民作城,日作五百人,二岁乃已。又遣使责阖苏、大宛诸国岁遗,〔一三〕不敢不予。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,〔一四〕郅支困辱使者,不肯奉诏,而因都护上书言:「居困厄,愿归计强汉,遣子入侍。」〔一五〕其骄嫚如此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呼偈,小国名,在匈奴北。」师古曰:「偈音起厉反。令与零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(制节)〔节制〕之,不皆称其所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不杂曰醇。醇,一也,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畜谓爱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向从谓向化而从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郅支畏威,当不敢桀黠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婴犹带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单于庭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(欧)〔〕与驱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支解谓〔解〕截其四支也。都赖,郅支水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胡广云康居北可一千里有国名奄蔡,一名阖苏。然则阖苏即奄蔡也。岁遗者,年常所献遗之物。遗音弋季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死,尸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故为此言以调戏也。归计谓归附而受计策也。」

建昭三年,汤与延寿出西域。汤为人沉勇有大虑,多策谋,喜奇功,〔一〕每过城邑山川,常登望。既领外国,与延寿谋曰:「夷狄畏服大种,其天性也。西域本属匈奴,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,侵陵乌孙、大宛,常为康居画计,欲降服之。如得此二国,北击伊列,西取安息,南排月氏、山离乌弋,数年之间,城郭诸国危矣。〔二〕且其人剽悍,〔三〕好战伐,数取胜,久畜之,必为西域患。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,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,如发屯田吏士,驱从乌孙众兵〔四〕,直指其城下,彼亡则无所之,守则不足自保,〔五〕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。」延寿亦以为然,欲奏请之,汤曰:「国家与公卿议,大策非凡所见,事必不从。」〔六〕延寿犹与不听。〔七〕会其久病,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、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。延寿闻之,惊起,欲止焉。汤怒,按剑叱延寿曰:「大众已集会,竖子欲沮众邪?」〔八〕延寿遂从之,部勒行陈,益置扬威、白虎、合骑之校,〔九〕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,延寿、汤上疏自劾奏矫制,陈言兵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山离乌弋不在(二)〔三〕十六国中,去中国二万里。」师古曰:「谓西城国为城郭者,言不随畜牧迁徙,以别于匈奴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剽,轻也。悍,勇也。剽音频妙反,又音匹妙反。悍音胡干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驱,帅之令随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保,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凡庸之人,不能远见,故坏其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沮,止也,坏也,音才汝反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西域陈法之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一校则别为一部军,故称校耳。汤特新置此等诸校名,以为威声也。」

即日引军分行,别为六校,其三校从南道踰葱领径大宛,其三校都护自将,发温宿国,从北道入赤谷,过乌孙,涉康居界,至阗池西。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,寇赤谷城东,〔一〕杀略大昆弥千余人,驱畜产甚多。从后与汉军相及,颇寇盗后重。〔二〕汤纵胡兵击之,杀四百六十人,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,还付大昆弥,其马牛羊以给军食。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阗音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谓辎重也,音直用反。」

入康居东界,令军不得为寇。〔一〕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,〔二〕谕以威信,与饮盟遣去。径引行,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,止营。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。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,〔三〕皆怨单于,由是具知郅支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勿抄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谓密呼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母之弟即谓舅也。」

明日引行,未至城三十里,止营。单于遣使问:「汉兵何以来?」应曰:「单于上书言居困阨,愿归计强汉,身入朝见。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,屈意康居,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,恐左右惊动,故未敢至城下。」使数往来相答报。延寿、汤因让之:〔一〕「我为单于远来,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,〔二〕何单于忽大计,失客主之礼也!〔三〕兵来道远,人畜罢极,食度且尽,〔四〕恐无以自还,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名王,诸王之贵者。受事,受教命而供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忽,忘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度音大各反。」

明日,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,离城三里,止营傅陈。〔一〕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织,〔二〕数百人披甲乘城,〔三〕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,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,〔四〕讲习用兵。城上人更招汉军曰「斗来!」〔五〕百余骑驰赴营,营皆张弩持满指之,骑引却。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,骑步兵皆入。延寿、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,〔六〕四面围城,各有所守,穿堑,塞门户,卤楯为前,戟弩为后,卬射城中楼上人,〔七〕楼上人下走。土城外有重木城,从木城中射,颇杀伤外人。外人发薪烧木城。夜,数百骑欲出外,迎射杀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敷。敷,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织读曰帜,音式志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乘谓登之备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相接次,形若鱼鳞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行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薄,迫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初,单于闻汉兵至,欲去,疑康居怨己,为汉内应,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,自以无所之。〔一〕郅支已出,复还,曰:「不如坚守。汉兵远来,不能久攻。」单于乃被甲在楼上,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。外人射中单于鼻,诸夫人颇死。单于下骑,传战大内。〔二〕夜过半,木城穿,中人却入土城,乘城呼。〔三〕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,四面环城,亦与相应和。〔四〕夜,数奔营,不利,辄却。〔五〕平明,四面火起,吏士喜,大呼乘之,〔六〕钲鼓声动地。康居兵引却。汉兵四面推卤楯,并入土城中。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。汉兵纵火,吏士争入,单于被创死。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,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。诸卤获以畀得者。〔七〕凡斩阏氏、太子、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,生虏百四十五人,降虏千余人,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骑谓下楼而骑马也。传战,转战也。大内,单于之内室也。言且战且行而入内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。呼音火故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环,绕也,音患。和音胡卧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乘,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畀,予也。各以与所得人。畀音必寐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赋谓班与之也。所发十五王,谓所发诸国之兵,共围郅支王者也。」

于是延寿、汤上疏曰:「臣闻天下之大义,当混为一,〔一〕昔有唐虞,今有强汉。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,唯郅支单于叛逆,未伏其辜,大夏之西,以为强汉不能臣也。〔二〕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,大恶通于天。臣延寿、臣汤将义兵,行天诛,赖陛下神灵,阴阳并应,天气精明,陷陈克敌,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。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,〔三〕以示万里,明犯强汉者,虽远必诛。」事下有司。丞相匡衡、御史大夫繁延寿〔四〕以为「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,蛮夷莫不闻知。〔五〕月令春『掩骼埋胔』之时,〔六〕宜勿县。」车骑将军许嘉、右将军王商以为「春秋夹谷之会,优施笑君,孔子诛之,〔七〕方盛夏,首足异门而出。宜县十日乃埋之。」有诏将军议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混,同也,音胡本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汉为不能使郅支臣服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黄图在长安城门内。」师古曰:「槁街,街名,蛮夷邸在此街也。邸,若今鸿胪客馆也。崔浩以为槁当为橐,橐街即铜驼街也。此说失之。铜驼街在雒阳,西京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繁音蒲何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禽兽之骨曰骼。骼,大也。鸟鼠之骨曰胔。胔,可恶也。」臣瓒曰:「枯骨曰骼,有肉曰胔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骼音工客反。胔音才赐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夹谷,地名,即祝其也。定十年『公会齐侯于夹谷,孔子摄相事,齐侯奏宫中之乐,俳优侏儒戏于前,孔子历阶而上曰:「匹夫侮诸侯者,罪应诛。」于是斩侏儒,首足异处,齐侯惧,有惭色。』施者,优人之名。夹音颊。」

初,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延寿,延寿不取。及丞相、御史亦恶其矫制,皆不与汤。〔一〕汤素贪,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。〔二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,系吏士按验之。汤上疏言:「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,幸得禽灭,万里振旅,〔三〕宜有使者迎劳道路。〔四〕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,是为郅支报雠也!」上立出吏士,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。既至,论功,石显、匡衡以为「延寿、汤擅兴师矫制,幸得不诛,如复加爵土,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,生事于蛮夷,〔五〕为国招难,渐不可开。」元帝内嘉延寿、汤功,而重违衡、显之议〔六〕,议久不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犹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法者,私自取之,不依军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师入曰振旅。振,整也。旅,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劳音力到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(若如)〔如,若〕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故宗正刘向上疏曰:「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,事暴扬外国,伤威毁重,群臣皆闵焉。〔一〕陛下赫然欲诛之,意未尝有忘。西域都护延寿、副校尉汤承圣指,倚神灵,总百蛮之君,城郭之兵,〔二〕出百死,入绝域,遂蹈康居,屠五重城,搴歙侯之旗,〔三〕斩郅支之首,县旌万里之外,扬威昆山之西,扫谷吉之耻,立昭明之功,万夷慑伏,莫不惧震。〔四〕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,且喜且惧,乡风驰义,稽首来宾,〔五〕愿守北藩,累世称臣。立千载之功,建万世之安,群臣之勋莫大焉。昔周大夫方叔、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,其诗曰:『啴啴焞焞,如霆如雷,显允方叔,征伐猃狁,蛮荆来威。』〔六〕易曰:『有嘉折首,获(非)〔匪〕其丑。〔七〕』言美诛首恶之人,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。今延寿、汤所诛震,虽易之折首、诗之雷霆不能及也。论大功者不录小过,举大美者不疵细瑕。司马法曰『军赏不踰月』,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。盖急武功,重用人也。吉甫之归,周厚赐之,其诗曰:『吉甫燕喜,既多受祉,来归自镐,我行永久。』〔八〕千里之镐犹以为远,况万里之外,其勤至矣!延寿、汤既未获受祉之报,反屈捐命之功,久挫于刀笔之前,〔九〕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。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,〔一0〕后有灭项之罪,〔一一〕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。〔一二〕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,靡亿万之费,经四年之劳,〔一三〕而获骏马三十匹,〔一四〕虽斩宛王毌鼓之首,〔一五〕犹不足以复费〔一六〕,其私罪恶甚多。孝武以为万里征伐,不录其过,遂封拜两侯、三卿、二千石百有余人。今康居国强于大宛,郅支之号重于宛王,杀使者罪甚于留马,而延寿、汤不烦汉士,不费斗粮,比于贰师,功德百之。〔一七〕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,郑吉迎自来之日逐,犹皆裂土受爵。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、吉甫,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、贰师,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、长罗,〔一八〕而大功未着,小恶数布,臣窃痛之!宜以时解县通籍,〔一九〕除过勿治,尊宠爵位,以劝有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闵,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,总持之也。其字从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搴,拔也,音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慑,恐也,音之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驰义,慕义驱驰而来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小雅采虬之诗也。啴啴,众也。焞焞,盛也。言车徒既众且盛,有如雷霆,故能克定猃狁而令荆土之蛮亦畏威而来也。啴音他丹反。焞音他回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离上九爻辞也。嘉,善也。丑,类也。言王者出征,克胜斩首,多获非类,故以为善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小雅六月之诗也。镐,地名,非丰镐之镐。此镐及方皆在周之北。时猃狁侵镐及方,至于泾阳。吉甫薄伐,自镐而还。王以燕礼乐之,多受福赐,以其行役有功,日月长久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捐弃其躯命,言无所顾也。挫,屈折也。刀笔谓吏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伐楚责苞茅,及会王太子于首止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项,国名也。春秋僖十七年夏,灭项。公羊传曰:『齐灭之也。不言齐,为桓公讳也。桓常有继绝存亡之功,故君子为之讳。』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行事谓灭项之事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,音縻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廑与仅同。仅,少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西域传作毌寡,而此云毌鼓,鼓寡声相近,盖戎狄之言不甚谛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复,偿也,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百倍胜之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安远侯郑吉,长罗侯常惠也。」

〔一九〕孟康曰:「县,罪未竟也,如言县罚也。通籍,不禁止,令得出入也。」

于是天子下诏曰:「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,留杀汉使者、吏士,甚逆道理,朕岂忘之哉!所以优游而不征者,重动师众,劳将帅,〔一〕故隐忍而未有云也。今延寿、汤睹便宜,乘时利,结城郭诸国,擅兴师矫制而征之,赖天地宗庙之灵,诛讨郅支单于,斩获其首,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。虽踰义干法,〔二〕内不烦一夫之役,不开府库之臧,因敌之粮以赡军用,立功万里之外,威震百蛮,名显四海。为国除残,兵革之原息,边竟得以安。〔三〕然犹不免死亡之患,罪当在于奉宪,朕甚闵之!其赦延寿、汤罪,勿治。」诏公卿议封焉。议者皆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。匡衡、石显以为「郅支本亡逃失国,窃号绝域,非真单于。」元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,封千户,衡、显复争。乃封延寿为义成侯,赐汤爵关内侯,食邑各三百户,加赐黄金百斤。告上帝、宗庙,大赦天下。拜延寿为长水校尉,汤为射声校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干,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延寿迁城门校尉,护军都尉,薨于官。成帝初即位,丞相衡复奏「汤以吏二千石奉使,颛命蛮夷中,〔一〕不正身以先下,而盗所收康居财物,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。虽在赦前,不宜处位。」汤坐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后汤上书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。按验,实王子也。汤下狱当死。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:「臣闻楚有子玉得臣,文公为之仄席而坐;〔一〕赵有廉颇、马服,强秦不敢窥兵井陉;〔二〕近汉有郅都、魏尚,匈奴不敢南乡沙幕。〔三〕由是言之,战克之将,国之爪牙,不可不重也。盖『君子闻鼓鼙之声,则思将率之臣』。〔四〕窃见关内侯陈汤,前使副西域都护,忿郅支之无道,闵王诛之不加〔五〕,策虑愊亿,义勇奋发,〔六〕卒兴师奔逝,横厉乌孙,踰集都赖,〔七〕屠三重城,斩郅支首,报十年之逋诛,雪边吏之宿耻,〔八〕威震百蛮,武畅西海,汉元以来,征伐方外之将,未尝有也。今汤坐言事非是,幽囚久系,历时不决,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。昔白起为秦将,南拔郢都,北坑赵括,以纤介之过,赐死杜邮,〔九〕秦民怜之,莫不陨涕。今汤亲秉钺,席卷喋血万里之外,〔一0〕荐功(宗)〔祖〕庙,告类上帝,〔一一〕介冑之士靡不慕义。以言事为罪,无赫赫之恶。周书曰:『记人之功,忘人之过,宜为君者也。』〔一二〕夫犬马有劳于人,尚加帷盖之报,〔一三〕况国之功臣者哉!窃恐陛下忽于鼓鼙之声,不察周书之意,而忘帷盖之施,庸臣遇汤,卒从吏议,〔一四〕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,〔一五〕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。」书奏,天子出汤,夺爵为士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子玉,楚大夫也,得臣其名也。春秋僖二十八年,子玉帅师与晋文公战于城濮,楚师败绩。晋师三日馆谷,而文公犹有忧色,曰:『得臣犹在,忧未歇也。』及楚杀子玉,公喜而后可知也。礼记曰『有忧者仄席而坐』,盖自贬之。仄,古侧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廉颇,赵将也。马服君赵屠亦赵将也。井陉之口,赵之西界山险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礼之乐记曰『鼓鼙之声讙,讙以立动,动以进众。君子听鼓鼙之声,则思将率之臣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闵,忧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愊亿,愤怒之貌也。愊音皮逼反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踰,远也。远集郅支都赖水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卒读曰猝。厉,度也。踰读曰遥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逋,亡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地名也,在咸阳西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如席之卷。言其疾也。喋血,解在文纪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谓以所征之国事类告天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尚书之外逸书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礼记称孔子云:『敝帷弗弃,为薶马也;敝盖弗弃,为薶狗也。』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以庸臣之礼待遇之也。卒,终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介然犹耿耿。」

后数岁,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,驿骑上书,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。〔一〕丞相王商、大将军王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。凤言「汤多筹策,习外国事,可问。」上召汤见宣室。汤击郅支时中寒病,两臂不诎申。汤入见,有诏毋拜,示以会宗奏。汤辞谢,曰:「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,小臣罢癃,不足以策大事。」〔二〕上曰:「国家有急,君其毋让。」对曰:「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。」上曰:「何以言之?」汤曰:「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,何者?兵刃朴钝,弓弩不利。今闻颇得汉巧,然犹三而当一。又兵法曰『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』,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,唯陛下勿忧!且兵轻行五十里,重行三十里,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,历时乃至,所谓报雠之兵,非救急之用也。」上曰:「柰何?其解可必乎?度何时解?」〔三〕汤知乌孙瓦合,不能久攻,〔四〕故事不过数日,〔五〕因对曰:「已解矣!」诎指计其日,曰:「不出五日,当有吉语闻。」〔六〕居四日,军书到,言已解。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,莫府事壹决于汤。汤明法令,善因事为势,纳说多从。常受人金钱作章奏,卒以此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西域城郭诸国及敦煌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瓦合谓碎瓦之杂居不齐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故事谓以旧事测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吉,善也。善谓兵解之事。」

初,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相善。自元帝时,渭陵不复徙民起邑。成帝起初陵,数年后,乐霸陵曲亭南,更营之。万年与汤议,以为「

武帝时工杨光以所作数可意〔一〕自致将作大匠,及大司农中丞耿寿昌造杜陵赐爵关内侯,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劳苦秩中二千石;〔二〕今作初陵而营起邑居,成大功,万年亦当蒙重赏。子公妻家在长安,儿子生长长安,不乐东方,宜求徙,可得赐田宅,俱善。」汤心利之,即上封事言:「初陵,京师之地,最为肥美,可立一县。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,关东富人益众,多规良田,役使贫民,〔三〕可徙初陵,以强京师,衰弱诸侯,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。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,为天下先。」于是天子从其计,果起昌陵邑,后徙内郡国民。万年自诡三年可成,〔四〕后卒不就,〔五〕群臣多言其不便者。下有司议,皆曰:「昌陵因卑为高,积土为山,度便房犹在平地上,〔六〕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,浅外不固,卒徒工庸以钜万数,至然脂火夜作,〔七〕取土东山,且与谷同贾。〔八〕作治数年,天下遍被其劳,国家罢敝,府臧空虚,〔九〕下至众庶,熬熬苦之〔一0〕。故陵因天性,据真土,处势高敞,旁近祖考,前又已有十年功绪,〔一一〕宜还复故陵,勿徙民。」上乃下诏罢昌陵,语在成纪。丞相御史请废昌陵邑中室,〔一二〕奏未下,人以问汤:「第宅不(

得彻)〔彻,得〕毋复发徙?」〔一三〕汤曰:「县官且顺听群臣言,犹且复发徙之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可天子之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乘马,名延年。乘音食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规,画也,自占为疆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诡,责也,自以为忧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就亦成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,古然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熬熬,众愁声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绪谓端次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徙人新所起室居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问其不被发彻,更移徙邪?」

时成都侯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,素不善汤。商闻此语,白汤惑众,下狱治,按验诸所犯。汤前为骑都尉王莽上书言:「父早死,(犯)〔独〕不封,母明君共养皇太后,尤劳苦,〔一〕宜封竟为新都侯。」后皇太后同母弟苟参为水衡都尉,死,子伋为侍中,〔二〕参妻欲为伋求封,汤受其金五十斤,许为求比上奏。〔三〕弘农太守张匡坐臧百万以上,狡猾不道,有诏即讯,〔四〕恐下狱,使人报汤。汤为讼罪,得踰冬月,许谢钱二百万,皆此类也。事在赦前。后东莱郡黑龙冬出,人以问汤,汤曰:「是所谓玄门开。微行数出,出入不时,故龙以非时出也。」又言当复发徙,传相语者十余人。丞相御史奏「汤惑众不道,妄称诈归异于上,非所宜言,大不敬。」廷尉增寿议,以为「不道无正法,〔五〕以所犯剧易为罪,〔六〕臣下(丞)〔承〕用失其中,故移狱廷尉,〔七〕无比者先以闻,〔八〕所以正刑罚,重人命也。明主哀悯百姓,下制书罢昌陵勿徙吏民,已申布。汤妄以意相谓且复发徙,虽颇惊动,所流行者少,百姓不为变,不可谓惑众。汤称诈,虚设不然之事,非所宜言,大不敬也。」制曰:「廷尉增寿当是。〔九〕汤前有讨郅支单于功,其免汤为庶人,徙边。」又曰:「故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,妄为巧诈,多赋敛,烦繇役,兴卒暴之作,〔一0〕卒徒蒙辜,死者连属,〔一一〕毒流众庶,海内怨望。虽蒙赦令,不宜居京师。」于是汤与万年俱徙敦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莽传言莽母渠,今此云明君。则明君者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伋音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,例也,音必寐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就其所居考问之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增寿,姓赵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易音弋豉反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如今谳罪轻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比谓相比附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当谓处正其罪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,属音之欲反。」

久之,敦煌太守奏「汤前亲诛郅支单于,威行外国,不宜近边塞。」诏徙安定。

议郎耿育上书言便宜,因冤讼汤曰:「延寿、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,雪国家累年之耻,讨绝域不羁之君,系万里难制之虏,岂有比哉!先帝嘉之,仍下明诏,宣着其功,〔一〕改年垂历,传之无穷。〔二〕应是,南郡献白虎,边陲无警备。会先帝寝疾,然犹垂意不忘,数使尚书责问丞相,趣立其功。〔三〕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,封延寿、汤数百户,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。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,乘征伐之威,兵革不动,国家无事,而大臣倾邪,谗佞在朝,曾不深惟本末之难,以防未然之戒,欲专主威,排妒有功,使汤块然〔四〕被冤拘囚,不能自明,卒以无罪,老弃敦煌,正当西域信道,令威名折冲之臣旋踵及身,复为郅支遗虏所笑,诚可悲也!至今奉使外蛮者,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。夫援人之功以惧敌,弃人之身以快谗,〔五〕岂不痛哉!且安不忘危,盛必虑衰,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,〔六〕又无武帝荐延〔七〕枭俊禽敌之臣,独有一陈汤耳!〔八〕假使异世不及陛下,尚望国家追录其功,封表其墓,以劝后进也。汤幸得身当圣世,功曾未久,反听邪臣鞭逐斥远,使亡逃分窜,死无处所。〔九〕远览之士,莫不计度,〔一0〕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,而汤过人情所有,〔一一〕汤尚如此,虽复破绝筋骨,暴露形骸,犹复制于唇舌,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。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。」书奏,天子还汤,卒于长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改年为竟宁也。不以此事,盖当其年,上书者附着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块然,独处之意,如土块也。音口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,谓府库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荐延,使群臣荐士而延纳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枭谓斩其首而县之也。俊谓敌之魁率,郅支是也。春秋左氏传曰『得俊曰克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分谓散离也。虞书舜典曰『分北三苗』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汤所犯之罪过,人情共有此事耳,非特诡异深可诛责也。」

死后数年,王莽为安汉公秉政,既内德汤旧恩,又欲谄皇太后,以讨郅支功尊元帝庙称高宗。以汤、延寿前功大赏薄,及候丞杜勋不赏,乃益封延寿孙迁千六百户,追谥汤曰破胡壮侯,封汤子冯为破胡侯,勋为讨狄侯。

段会宗字子松,天水上邽人也。竟宁中,以杜陵令五府举为西域都护、骑都尉光禄大夫,西域敬其威信。三岁,更尽还,〔一〕拜为沛郡太守。以单于当朝,徙为雁门太守。数年,坐法免。西域诸国上书愿得会宗,阳朔中复为都护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边吏三岁一更,下言终更皆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更,工衡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会宗为人好大节,矜功名,与谷永相友善。谷永闵其老复远出,予书戒曰:「足下以柔远之令德,复典都护之重职,〔一〕甚休甚休!〔二〕若子之材,可优游都城而取卿相,何必勒功昆山之仄,总领百蛮,怀柔殊俗?子之所长,愚无以喻。〔三〕虽然,朋友以言赠行,敢不略意。〔四〕方今汉德隆盛,远人宾服,傅、郑、甘、陈之功没齿不可复见,愿吾子因循旧贯,毋求奇功,〔五〕终更亟还,亦足以复雁门之踦。〔六〕万里之外以身为本。愿详思愚言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柔,安也。柔远,言能安远人。虞书舜典曰『柔远能迩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子思虑深长,当不待己晓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赠行谓将别相赠也。略意,略陈本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贯,事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踦,只也。会宗从沛郡下为雁门,又坐法免,为踦只不偶也。」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复犹补也。亟音居力反。踦音居宜反。」

会宗既出。诸国遣子弟郊迎。小昆弥安日前为会宗所立,德之,〔一〕欲往谒,诸翕侯止不听,遂至龟兹谒。城郭甚亲附。〔二〕康居太子保苏匿率众万余人欲降,会宗奏状,汉遣卫司马逢迎。〔三〕会宗发戊己校尉兵随司马受降。司马畏其众,欲令降者皆自缚,保苏匿怨望,举众亡去。会宗更尽还,以擅发戊己校尉之兵乏兴,有诏赎论。拜为金城太守,以病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怀会宗之恩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城郭诸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迎之于道,随所到而逢之,故曰逢迎也。」

岁余,小昆弥为国民所杀,诸翕侯大乱。征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,使安辑乌孙,〔一〕立小昆弥兄末振将,〔二〕定其国而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人姓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其名也。昆弥之兄不可别举姓也。」

明年,末振将杀大昆弥,会病死,汉恨诛不加。元延中,复遣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,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。〔一〕会宗恐大兵入乌孙,惊番丘,亡逃不可得,即留所发兵垫娄地,〔二〕选精兵三十弩,〔三〕径至昆弥所在,召番丘,责以「末振将骨肉相杀,杀汉公主子孙,未伏诛而死,使者受诏诛番丘。」即手剑击杀番丘。官属以下惊恐,驰归。小昆弥乌犁靡者,末振将兄子也,勒兵数千骑围会宗,会宗为言来诛之意:「今围守杀我,如取汉牛一毛耳。宛王郅支头县槁街,乌孙所知也。」昆弥以下服,曰:「末振将负汉,诛其子可也,独不可告我,令饮食之邪?」〔四〕会宗曰:「豫告昆弥,逃匿之,为大罪。即饮食以付我,伤骨肉恩,故不先告。」昆弥以下号泣罢去。会宗还奏事,公卿议会宗权得便宜,以轻兵深入乌孙,即诛番丘,〔五〕宣明国威,宜加重赏。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,黄金百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番音步安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垫音垫阨之垫。」郑氏曰:「娄音羸。」师古曰:「垫音丁念反。娄音楼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三十人,人持一弩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饮音于禁反。食读曰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是时,小昆弥季父卑爰〔一〕拥众欲害昆弥,汉复遣会宗使安辑,与都护孙建并力。明年,会宗病死乌孙中,年七十五矣,城郭诸国为发丧立祠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音竹二反。」

赞曰:自元狩之际,张骞始通西域,至于地节,郑吉建都护之号,讫王莽世,凡十八人,皆以勇略选,然其有功迹者具此。廉褒以恩信称,郭舜以廉平着,孙建用威重显,其余无称焉。陈汤傥,不自收敛,〔一〕卒用困穷,议者闵之,故备列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傥,无行检也。音荡。」

校勘记

三00三页三行(间)〔言〕为匈奴之间(为)〔而〕候伺。景佑、殿本「间」作「言」,「为」作「而」。

三00七页六行投石,应(劭)〔说〕是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说」,此误。

三00七页七行今人犹(言)〔有〕拔爪之戏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有」,此误。

三00七页一二行坐削(二百户)〔户二百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户二百」。

三00八页一0行今郅支单于乡化未(淳)〔醇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醇」。王先谦说「淳」字误。

三00八页一一行中国与夷狄有羁(靡)〔縻〕不绝之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縻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縻」是。

三00八页一二行示(捐弃)〔弃捐〕不畜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弃捐」。

三00九页四行杀略民人,(欧)〔驱〕畜产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驱」,注同。

三00九页一0行言(制节)〔节制〕之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节制」。

三0一0页四行支解谓〔解〕截其四支也。景佑、殿本有「解」字。

三0一一页四行山离乌弋不在(二)〔三〕十六国中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三」。

三0一六页一六行(若如)〔如,若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如若」,此误倒。

三0一七页八行获(非)〔匪〕其丑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匪」,通鉴、易今本并同。

三0二一页六行荐功(宗)〔祖〕庙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祖」。

三0二四页一一行第宅不(得彻)〔彻,得〕毋复发徙?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彻得」。王文彬说此误倒。

三0二五页一二行父早死,(犯)〔独〕不封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独」。

三0二六页二行臣下(丞)〔承〕用失其中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承」。

汉书卷七十一

隽疏于薛平彭传第四十一

隽不疑字曼倩,勃海人也。〔一〕治春秋,为郡文学,进退必以礼,名闻州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隽音字衮反,又辞衮反。」

武帝末,郡国盗贼群起,暴胜之为直指使者,衣绣衣,持斧,逐捕盗贼,督课郡国,〔一〕东至海,以军兴诛不从命者,〔二〕威振州郡。胜之素闻不疑贤,至勃海,遣吏请与相见。不疑冠进贤冠,带櫑具剑,〔三〕佩环玦,〔四〕褒衣博带,〔五〕盛服至门上谒〔六〕。门下欲使解剑,不疑曰:「剑者君子武备,所以卫身,不可解。请退。」吏白胜之。胜之开合延请,望见不疑容貌尊严,衣冠甚伟,胜之履起迎。〔七〕登堂坐定,不疑据地曰:「窃伏海濒,闻暴公子威名旧矣,〔八〕今乃承颜接辞。凡为吏,太刚则折,太柔则废,威行施之以恩,然后树功扬名,永终天禄。」〔九〕胜之知不疑非庸人,〔一0〕敬纳其戒,深接以礼意,问当世所施行。门下诸从事皆州郡选吏,〔一一〕侧听不疑,莫不惊骇。至昏夜,罢去。胜之遂表荐不疑,征诣公车,拜为青州刺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督谓察视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有所追捕及行诛罚,皆依兴军之制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櫑具,木摽首之剑,櫑落壮大也。」晋灼曰:「

古长剑首以玉作井鹿卢形,上刻木作山形,如莲花初生未敷时。今大剑木首,其状似此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櫑音磊。摽音匹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环,玉环也。玦即玉佩之玦也。带环而又着玉佩也。礼记曰『孔子佩象环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褒,大裾也。言着褒大之衣,广博之带也。而说者乃以为朝服垂褒之衣,非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上谒,若今通名也。」

〔七〕文颖曰:「音纚。」师古曰:「履不着跟曰。谓纳履未正,曳之而行,言其遽也。音山尔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濒,也。公子,胜之字也。旧,久也。濒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树,立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庸,常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选州郡吏之最者乃得为从事。」

久之,武帝崩,昭帝即位,而齐孝王孙刘泽交结郡国豪杰谋反,欲先杀青州刺史。不疑发觉,收捕,皆伏其辜。擢为京兆尹,赐钱百万。京师吏民敬其威信。每行县录囚徒还,〔一〕其母辄问不疑:「

有所平反,活几何人?」〔二〕即不疑多有所平反,母喜笑,为饮食语言异于他时;或亡所出,母怒,为之不食。故不疑为吏,严而不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省录之,知其情状有冤滞与不也。今云虑囚,本录声之去者耳,音力具反。而近俗不晓其意,讹其文遂为思虑之虑,失其源矣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反音幡。幡,奏使从轻也。」师古曰:「几音居起反。」

始元五年,有一男子乘黄犊车,建黄旐,〔一〕衣黄襜褕,着黄冒,〔二〕诣北阙,自谓卫太子。〔三〕公车以闻,〔四〕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。〔五〕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。右将军勒兵阙下,以备非常。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(立)〔并〕莫敢发言。京兆尹不疑后到,叱从吏收缚。或曰:「是非未可知,且安之。」〔六〕不疑曰:「诸君何患于卫太子!昔蒯聩违命出奔,辄距而不纳,春秋是之。〔七〕卫太子得罪先帝,亡不即死,今来自诣,此罪人也。」遂送诏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旐,旌旗之属,画龟蛇曰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襜褕,直裾襌衣。襜音昌瞻反。褕音踰。冒所以覆冒其首,即今之下裙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戾太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公车,主受章奏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杂,共也。有素识之者,令视知其是非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安犹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蒯聩,卫灵公太子。辄,蒯聩子也。蒯聩得罪于灵公而出奔晋。及灵公卒,使辄嗣位,而晋赵鞅纳蒯聩于戚,欲求入卫。鲁哀公三年春,齐国夏、卫石曼姑帅师围戚。公羊传曰:『曼姑受命于灵公而立辄,曼姑之义固可以距蒯聩也。辄之义可以立乎?曰可。柰何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也。』」

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,曰:「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。」繇是名声重于朝廷,〔一〕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。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,不疑固辞,不肯当。久之,以病免,终于家。京师纪之。后赵广汉为京兆尹,言「我禁奸止邪,行于吏民,至于朝廷事,不及不疑远甚。」廷尉验治何人,竟得奸诈。〔二〕本夏阳人,姓成名方遂,居湖,〔三〕以卜筮为事。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,谓曰:「子状貌甚似卫太子。」方遂心利其言,几得以富贵,〔四〕即诈自称诣阙。廷尉逮召乡里识知者张宗禄等,方遂坐诬罔不道,要斩东巿。一〔云〕姓张名延年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凡不知姓名及所从来者,皆曰何人。他皆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湖,县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故昭纪谓之张延年。」

疏广字仲翁,东海兰陵人也。少好学,明春秋,家居教授,学者自远方至。征为博士太中大夫。地节三年,立皇太子,选丙吉为太傅,广为少傅。数月,吉迁御史大夫,广徙为太傅,广兄子受字公子,亦以贤良举为太子家令。受好礼恭谨,敏而有辞。〔一〕宣帝幸太子宫,受迎谒应对,及置酒宴,奉觞上寿,辞礼闲雅,上甚讙说。〔二〕顷之,拜受为少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敏谓所见捷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太子外祖父特进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,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。上以问广,广对曰:「太子国储副君,师友必于天下英俊,不宜独亲外家许氏。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,官属已备,今复使舜护太子家,视陋,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。」〔一〕上善其言,以语丞相魏相,相免冠谢曰:「此非臣等所能及。」广繇是见器重,数受赏赐。〔二〕太子每朝,因进见,太傅在前,少傅在后。父子并为师傅,朝廷以为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言独亲外家,示天下以浅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在位五岁,皇太子年十二,通论语、孝经。广谓受曰:「吾闻『

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』,『功遂身退,天之道』也。〔一〕今仕(宦)〔官〕至二千石,宦成名立,如此不去,惧有后悔,岂如父子相随出关,归老故乡,以寿命终,不亦善乎?」受叩头曰:「从大人议。」即日父子俱移病。〔二〕满三月赐告,广遂称笃,上疏乞骸骨。上以其年笃老,皆许之,加赐黄金二十斤,皇太子赠以五十斤。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,供张东都门外,〔三〕送者车数百两,辞决而去。及道路观者皆曰:「贤哉二大夫!」或叹息为之下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皆老子之言,广引之。殆,危也。遂,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移病即移书言病也。一曰以病而移居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长安东郭门也。」师古曰:「祖道,饯行也,解在景十三王及刘屈传。供音居共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广既归乡里,日令家共具设酒食,〔一〕请族人故旧宾客,与相娱乐。数问其家金余尚有几所,趣卖以共具。〔二〕居岁余,广子孙窃谓其昆弟老人广所爱信者曰:「子孙几及君时颇立产业基址,〔三〕今日饮食(废)〔费〕且尽。宜从丈人所,劝说君买田宅。」〔四〕老人即以闲暇时为广言此计,〔五〕广曰:「吾岂老誖不念子孙哉?〔六〕顾自有旧田庐,〔七〕令子孙勤力其中,足以共衣食,与凡人齐。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,但教子孙怠墯耳。贤而多财,则损其志;愚而多财,则益其过。且夫富者,众人之怨也;吾既亡以教化子孙,不欲益其过而生怨。又此金者,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,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,以尽吾余日,不亦可乎!」于是族人说服。〔八〕皆以寿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日日设之也。共读曰供。其它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所犹言几许也。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四〕邓展曰:「宜令意自从丈人所出,无泄吾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丈人,庄严之称也,故亲而老者皆称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闲即闲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誖,惑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顾,思念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于定国字曼倩,东海郯人也。〔一〕其父于公为县狱史,郡决曹,决狱平,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。〔二〕郡中为之生立祠,号曰于公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郯音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罗,罹也,遭也。」

东海有孝妇,少寡,亡子,养姑甚谨,姑欲嫁之,终不肯。姑谓邻人曰:「孝妇事我勤苦,哀其亡子守寡。我老,久絫丁壮,柰何?」〔一〕其后姑自经死,〔二〕姑女告吏:「妇杀我母。」吏捕孝妇,孝妇辞不杀姑。吏验治,孝妇自诬服。具狱上府,〔三〕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,以孝闻,必不杀也。太守不听,于公争之,弗能得,乃抱其具狱,哭于府上,〔四〕因辞疾去。太守竟论杀孝妇。郡中枯旱三年。后太守至,卜筮其故,于公曰:「孝妇不当死,前太守强断之,咎党在是乎?」〔五〕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冢,因表其墓,天立大雨,岁孰。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也,音力瑞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欲累妇,故自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府,郡之曹府也。上音时掌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具狱者,狱案已成,其文备具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党音他朗反。」

定国少学法于父,父死,后定国亦为狱史,郡决曹,补廷尉史,以选与御史中丞从事治反者狱,以材高举侍御史,迁御史中丞。会昭帝崩,昌邑王征即位,行淫乱,定国上书谏。后王废,宣帝立,大将军光领尚书事,条奏群臣谏昌邑王者皆超迁。定国繇是为光禄大夫,〔一〕平尚书事,甚见任用。数年,迁水衡都尉,超为廷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定国乃迎师学春秋,身执经,北面备弟子礼。为人谦恭,尤重经术士,虽卑贱徒步往过,定国皆与钧礼,〔一〕恩敬甚备,学士咸(

声)〔称〕焉。其决疑平法,务在哀鳏寡,罪疑从轻,加审慎之心。朝廷称之曰:「张释之为廷尉,天下无冤民;〔二〕于定国为廷尉,民自以不冤。」〔三〕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,〔四〕冬月请治谳,饮酒益精明。〔五〕为廷尉十八岁,迁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钧礼犹言亢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决罪皆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知其宽平,皆无冤枉之虑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食酒犹言喜酒也。」师古曰:「若依如氏之说,食字当音嗜,此说非也。下叙定国子永乃言嗜酒耳。食酒者,谓能多饮,费尽其酒,犹云食言焉。今流俗书本辄改食字作饮字,失其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谳,平议也,音鱼列反。」

甘露中,代黄霸为丞相,封西平侯。三年,宣帝崩,元帝立,以定国任职旧臣,敬重之。时陈万年为御史大夫,与定国并位八年,论议无所拂。〔一〕后贡禹代为御史大夫,数处驳议,〔二〕定国明习政事,率常丞相议可。〔三〕然上始即位,关东连年被灾害,民流入关,言事者归咎于大臣。〔四〕上于是数以朝日引见丞相、御史〔五〕,入受诏,条责以职事,曰:「恶吏负贼,妄意良民,〔六〕至亡辜死。或盗贼发,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,〔七〕后不敢复告,以故寖广。〔八〕民多冤结,州郡不理,连上书者交于阙廷。二千石选举不实,是以在位多不任职。〔九〕民田有灾害,吏不肯除,收趣其租,以故重困。〔一0〕关东流民饥寒疾疫,已诏吏转漕,虚食廪开府臧相振救,赐寒者衣,至春犹恐不赡。〔一一〕今丞相、御史将欲何施以塞此咎?〔一二〕悉意条状,陈朕过失。」〔一三〕定国上书谢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相违戾也。拂音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与定国不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(言事者)〔天子皆〕可定国所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事者谓上书陈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五日一听朝,故云朝日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贼发不得,恐负其殿,故妄疑善人,致其罪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不急追贼,反禁系失物之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令长丞尉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赡,足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塞,补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永光元年,春霜夏寒,日青亡光,上复以诏条责曰:「郎有从东方来者,言民父子相弃。〔一〕丞相、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?将从东方来者加增之也?何以错缪至是?〔二〕欲知其实。方今年岁未可预知也,即有水旱,其忧不细。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,救其已然者不?各以诚对,〔三〕毋有所讳。」定国惶恐,上书自劾,归侯印,乞骸骨。上报曰:「君相朕躬,不敢怠息,〔四〕万方之事,大录于君。〔五〕能毋过者,其唯圣人。方今承周秦之敝,俗化陵夷,〔六〕民寡礼谊,阴阳不调,灾咎之发,不为一端而作,自圣人推类以记,不敢专也,况于非圣者乎!〔七〕日夜惟思所以,未能尽明。〔八〕经曰:『万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』〔九〕君虽任职,何必颛焉?〔一0〕其勉察郡国守相(郡)〔群〕牧,非其人者毋令久贼民。永执纲纪,务悉聪明,强食慎疾。」〔一一〕定国遂称笃,固辞。上乃赐安车驷马、黄金六十斤,罢就第。数岁,七十余薨,谥曰安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遭饥馑不能相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错,互也。缪,违也。谓吏及东方人言不相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能防救已不,宜各以实对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息谓自休息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大录,总录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颓替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非圣者谓常人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所以,所由也。言何由致此灾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此论语尧曰篇载殷汤伐桀告天之辞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事不专由君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子永嗣。少时,耆酒多过失,〔一〕年且三十,乃折节修行,以父任为侍中中郎将、长水校尉。定国死,居丧如礼,孝行闻。由是以列侯为散骑光禄勋,至御史大夫。尚馆陶公主施。施者,宣帝长女,成帝姑也,贤有行,永以选尚焉。上方欲相之,会永薨。子恬嗣。恬不肖,薄于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始定国父于公,其闾门坏,父老方共治之。〔一〕于公谓曰:「

少高大闾门,令容驷马高盖车。我治狱多阴德,未尝有所冤,子孙必有兴者。」至定国为丞相,永为御史大夫,封侯传世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闾门,里门也。」

薛广德字长卿,沛郡相人也。以鲁诗教授楚国,龚胜、舍师事焉。萧望之为御史大夫,除广德为属,数与论议,器之,〔一〕荐广德经行宜充本朝。〔二〕为博士,论石渠,〔三〕迁谏大夫,代贡禹为长信少府、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为大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经明行修,宜于本朝任职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石渠,阁名也。」

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。〔一〕及为三公,直言谏争。始拜旬日间,上幸甘泉,郊泰畤,礼毕,因留射猎。广德上书曰:「窃见关东困极,人民流离。陛下日撞亡秦之钟,听郑卫之乐,〔二〕臣诚悼之。今士卒暴露,从官劳倦,愿陛下亟反宫,〔三〕思与百姓同忧乐,天下幸甚。」上即日还。其秋,上酎祭宗庙,出便门,〔四〕欲御楼船,广德当乘舆车,免冠顿首曰:「宜从桥。」诏曰:「大夫冠。」广德曰:「陛下不听臣,臣自刎,以血污车轮,陛下不得入庙矣!〔五〕」上不说。〔六〕先光禄大夫张猛进曰:〔七〕「臣闻主圣臣直。乘船危,就桥安,圣主不乘危。御史大夫言可听。」上曰:「晓人不当如是邪!」〔八〕乃从桥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宽博有余也。」师古曰:「酝言如酝酿也。藉,有所荐藉也。酝音于问反。藉,才夜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撞音丈江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长安城南面西头第一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以理,终不得立庙也。一曰以见死伤,犯于齐絜,不得入庙祠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先,导乘舆也。与驱同。猛,张骞之孙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谏争之言,当如猛之详善也。」

后月余,以岁恶民流,〔一〕与丞相定国、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俱乞骸骨,皆赐安车驷马、黄金六十斤,罢。广德为御史大夫,凡十月免。东归沛,太守迎之界上。沛以为荣,县其安车传子孙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岁恶,年谷不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其所赐安车以示荣也。致仕县车,盖亦古法。韦孟诗云『县车之义,以洎小臣』也。」

平当字子思,祖父以訾百万,自下邑徙平陵。〔一〕当少为大行治礼丞,功次补大鸿胪文学,察廉为顺阳长,栒邑令,〔二〕以明经为博士,公卿荐当论议通明,给事中。每有灾异,当辄傅经术,言得失。〔三〕文雅虽不能及萧望之、匡衡,然指意略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邑,梁国之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栒音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」

自元帝时,韦玄成为丞相,奏罢太上皇寝庙园,当上书言:「臣闻孔子曰:『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。』〔一〕三十年之间,道德和洽,制礼兴乐,灾害不生,祸乱不作。今圣汉受命而王,继体承业二百余年,孜孜不怠,政令清矣。然风俗未和,阴阳未调,灾害数见,意者大本有不立与?〔二〕何德化休征不应之久也!祸福不虚,必有因而至者焉。宜深迹其道而务修其本。〔三〕昔者帝尧南面而治,先『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』,而化及万国。〔四〕孝经曰:『天地之性人为贵,人之行莫大于孝,孝莫大于严父,严父莫大于配天,则周公其人也。』〔五〕夫孝子善述人之志,周公既成文武之业而制作礼乐,修严父配天之事,知文王不欲以子临父,故推而序之,上极于后稷而以配天。〔六〕此圣人之德,亡以加于孝也。高皇帝圣德受命,有天下,尊太上皇,犹周文武之追王太王、王季也。此汉之始祖,后嗣所宜尊奉以广盛德,孝之至也。书云:『正稽古建功立事,可以永年,传于亡穷。』」〔七〕上纳其言,下诏复太上皇寝庙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治天下者,三十年然后仁道成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迹谓求其踪迹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虞书尧典序尧之德曰:『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。九族既睦,平章百姓。百姓昭明,协和万邦。』故云然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严谓尊严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文王始受命,宜为周之始祖。乃追王太王、王季,以及后稷,是不以卑临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今文泰誓之辞。言能正考古道以立功立事,则可长年享国。」

顷之,使行流民幽州,〔一〕举奏刺史二千石劳来有意者,〔二〕言勃海盐池可且勿禁,以救民急。〔三〕所过见称,奉使者十一人为最,迁丞相司直。坐法,左迁朔方刺史,〔四〕复征入为太中大夫给事中,絫迁长信少府、大鸿胪、光禄勋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劳来谓劝勉也。劳者,恤其勤劳也。来者,以恩招来也。劳音卢到反。来音卢代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恣民煮盐,官不专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武帝初置朔方郡,别令刺史监之,不在十三州之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先是太后姊子卫尉淳于长白言昌陵不可成,下有司议。当以为作治连年,可遂就。〔一〕上既罢昌陵,以长首建忠策,复下公卿议封长。当又以为长虽有善言,不应封爵之科。坐前议不正,左迁钜鹿太守。〔二〕后上遂封长。当以经明禹贡,使行河,〔三〕为骑都尉,领河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就亦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前议谓罢昌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尚书禹贡载禹治水次第,山川高下,当明此经,故使行河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哀帝即位,征当为光禄大夫诸吏散骑,复为光禄勋,御史大夫,至丞相。以冬月,赐爵关内侯。明年春,上使使者召,欲封当。〔一〕当病笃,不应召。室家或谓当:「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邪?」当曰:「吾居大位,已负素餐之责矣,起受侯印,还卧而死,死有余罪。今不起者,所以为子孙也。」遂上书乞骸骨。上报曰:「朕选于众,以君为相,视事日寡,辅政未久,阴阳不调,冬无大雪,旱气为灾,朕之不德,何必君罪?君何疑而上书乞骸骨,归关内侯爵邑?使尚书令谭赐君养牛一,上尊酒十石。〔二〕君其勉致医药以自持。」后月余,卒。子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,封防乡侯。汉兴,唯韦、平父子至宰相。〔三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御史大夫为丞相,更春乃封,故先赐爵关内侯。」李奇曰:「(一)以冬月非封侯时,故且先赐爵关内侯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律,稻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上尊,稷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中尊,粟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下尊。」师古曰:「稷即粟也。中尊者宜为黍米,不当言稷。且作酒自有浇醇之异为上中下耳,非必系之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韦谓韦贤也。」

彭宣字子佩,淮阳阳夏人也。〔一〕治易,事张禹,举为博士,迁东平太傅。禹以帝师见尊信,荐宣经明有威重,可任政事,繇是入为右扶风,〔二〕迁廷尉,以王国人出为太原太守。〔三〕数年,复入为大司农、光禄勋、右将军。哀帝即位,徙为左将军。岁余,上欲令丁、傅处爪牙官,乃策宣曰:「有司数奏言诸侯国人不得宿卫,将军不宜典兵马,处大位。朕唯将军任汉将之重,而子又前取淮阳王女,婚姻不绝,非国之制。使光禄大夫曼赐将军黄金五十斤、安车驷马,其上左将军印绶,以关内侯归家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夏音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初,汉制王国人不得在京师。」

宣罢数岁,谏大夫鲍宣数荐宣。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蚀,鲍宣复(上言)〔言,上〕乃召宣为光禄大夫,迁御史大夫,转为大司空,封长平侯。

会哀帝崩,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,秉政专权。宣上书言:「三公鼎足承君,一足不任,则覆乱美实。〔一〕臣资性浅薄,年齿老眊,〔二〕数伏疾病,昏乱遗忘,愿上大司空、长平侯印绶,乞骸骨归乡里,俟寘沟壑。」〔三〕莽白太后,策宣曰:「惟君视事日寡,功德未效,迫于老眊昏乱,非所以辅国家,绥海内也。使光禄勋丰册诏君,其上大司空印绶,便就国。」莽恨宣求退,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。宣居国数年,薨,谥曰顷侯。传子至孙,王莽败,乃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美实谓鼎中之实也。易鼎卦九四爻辞曰:『鼎折足,覆公餗。』餗,食也。故宣引以为言。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眊与耄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,古俟字。」

赞曰:隽不疑学以从政,临事不惑,遂立名迹,终始可述。疏广行止足之计,免辱殆之絫,〔一〕亦其次也。于定国父子哀鳏哲狱,为任职臣。〔二〕薛广德保县车之荣,平当逡遁有耻,彭宣见险而止,〔三〕异乎「苟患失之」者矣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絫音力瑞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哲,智也。」郑氏曰:「当言折狱。」师古曰:「哀鳏,哀恤鳏寡也。哲狱,知狱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遁读与巡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鄙夫不可与事君。其未得之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矣。』谓其患于失位而为倾邪也。赞言当、宣二人立操有异于此矣。」

校勘记

三0三七页七行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(立)〔并〕莫敢发言。各本都作「立」。王念孙说「立」当为「并」。王先谦说通鉴亦作「并」。

三0三八页九行一〔云〕姓张名延年。王念孙说「一」下本有「云」字,汉纪正作「一云姓张名延年」。

三0三九页一五行今仕(宦)〔官〕至二千石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官」。

三0四0页一0行今日饮食(废)〔费〕且尽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费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费」是。

三0四三页一行学士咸(声)〔称〕焉。钱大昭说「声」当作「称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称」。

三0四四页五行(言事者)〔天子皆〕可定国所言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天子皆」。王先谦说此涉下「言事者」而误。

三0四五页七行其勉察郡国守相(郡)〔群〕牧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群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群」是。

三0五一页八行(一)以冬月非封侯时,景佑、殿、局本无「

一」字。

三0五二页八行鲍宣复(上言)〔言,上〕乃召宣为光禄大夫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言上」。王先谦说「上」属下读。

汉书卷七十二

王贡两龚鲍传第四十二

昔武王伐纣,迁九鼎于雒邑,〔一〕伯夷、叔齐薄之,〔二〕饿〔死〕于首阳,不食其禄,〔三〕周犹称盛德焉。然孔子贤此二人,以为「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」也。〔四〕而孟子亦云:「闻伯夷之风者,贪夫廉,懦夫有立志;」〔五〕「奋乎百世之上,(行乎)百世之下莫不兴起,非贤人而能若是乎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九鼎,即夏禹所铸者也。迁谓从纣都迁之以来。春秋左氏传曰:『夏之方有德也,远方图物,贡金九牧以铸鼎象物。桀有昏德,鼎迁于商,载祀六百。商纣暴虐,鼎迁于周。』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夷、齐以武王父死不葬而用干戈为不孝,以臣伐君为不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马融云首阳山在河东蒲阪华山之北,河曲之中。高诱则云在雒阳东北。阮籍咏怀诗亦以为然。今此二山并有夷齐祠耳。而曹大家注幽通赋云陇西首阳县是也。今陇西亦有首阳山。许慎又云首阳山在辽西。诸说不同,致有疑惑,而伯夷歌云『登彼西山』,则当陇西者近为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见论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懦,柔弱也,音乃唤反,又音儒。」

汉兴有园公、绮里季、夏黄公、甪里先生,〔一〕此四人者,当秦之世,避而入商雒深山,〔二〕以待天下之定也。自高祖闻而召之,不至。其后吕后用留侯计,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,安车迎而致之。四人既至,从太子见,高祖客而敬焉,太子得以为重,遂用自安。语在留侯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四皓称号,本起于此,更无姓名可称知。此盖隐居之人,匿迹远害,不自标显,秘其氏族,故史传无得而详。至于后代皇甫谧、圈称之徒,及诸地理书说,竞为四人施安姓字,自相错互,语又不经,班氏不载于书。诸家皆臆说,今并弃略,一无取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今之商州商雒县山也。」

其后谷口有郑子真,蜀有严君平,〔一〕皆修身自保,非其服弗服,非其食弗食。成帝时,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,子真遂不诎而终。君平卜筮于成都巿,以为「卜筮者贱业,而可以惠众人。有邪恶非正之问,则依蓍龟为言利害。与人子言依于孝,与人弟言依于顺,与人臣言依于忠,各因势导之以善,从吾言者,已过半矣。」裁日阅数人,〔二〕得百钱足自养,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。〔三〕博览亡不通,依老子、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。〔四〕杨雄少时从游学,以而仕京师显名,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。杜陵李强素善雄,久之为益州牧,喜谓雄曰:「吾真得严君平矣。」雄曰:「君备礼以待之,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。」强心以为不然。及至蜀,致礼与相见,卒不敢言以为从事,乃叹曰:「杨子云诚知人!」君平年九十余,遂以其业终,蜀人爱敬,至今称焉。及雄著书言当世士,称此二人。其论曰:「或问: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,〔五〕盍势诸?名,卿可几。曰:君子德名为几。〔六〕梁、齐、楚、赵之君非不富且贵也,〔七〕恶虖成其名!〔八〕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,耕于岩石之下,名震于京师,岂其卿?岂其卿?楚两龚之絜,其清矣乎!蜀严湛冥,〔九〕不作苟见,不治苟得,〔一0〕久幽而不改其操,虽随、和何以加诸?〔一一〕举兹以旃,不亦宝乎!」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地理志谓君平为严遵。三辅决录云子真名朴,君平名尊,则君平、子真皆其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裁与才同。阅,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肆者,巿也,列所坐之处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严周即庄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身没而无名为病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盍,何不也,言何不因名卿之势以求名。」韦昭曰:「言有势之名卿,庶几可不朽。杨子以为不然,唯有德者可以有名。」师古曰:「或人以事有权力之卿,用自表显,则其名可庶几而立。杨雄以为自蓄其德,则有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当时诸侯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恶,于何也。恶音乌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蜀郡严君平湛深玄默无欲也。」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不为苟显之行,不事苟得之业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随,随侯珠也。和,和氏璧也。诸,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旃亦之也。言举此人而用之,不亦国之宝乎!自此以上皆杨雄之言也。」

自园公、绮里季、夏黄公、甪里先生、郑子真、严君平皆未尝仕,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厉俗,近古之逸民也。若王吉、贡禹、两龚之属,皆以礼让进退云。

王吉字子阳,琅玡皋虞人也。少(时)〔好〕学明经,以郡吏举孝廉为郎,补若卢右丞,〔一〕迁云阳令。举贤良为昌邑中尉,而王好游猎,驱驰国中,动作亡节,吉上疏谏,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少府之属官有若卢令丞。汉书仪以为主治库兵者。」

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,吉行五十里。诗云:「匪风发兮,匪车揭兮,顾瞻周道,中心怛兮。」〔一〕说曰:是非古之风也,发发者;是非古之车也,揭揭者。盖伤之也。〔二〕今者大王幸方与,〔三〕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,百姓颇废耕桑,治道牵马,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也。〔四〕昔召公述职,〔五〕当民事时,舍于棠下而听断焉。〔六〕是时人皆得其所,后世思其仁恩,至虖不伐甘棠,甘棠之诗是也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桧国匪风之篇。发发,飘风貌。揭揭,疾驱貌。,古怛字,伤也。言见此飘风及疾驱,则顾念哀伤,思周道也。揭音丘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今之发发然者非古有道之风也,今之揭揭然者非古有道之车也,故伤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县名也,音房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邵公名奭。自陕以西邵公主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舍,止息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邵南之诗也,其诗曰:『蔽芾甘棠,勿翦勿伐,邵伯所茇。』蔽芾,小树貌也。甘棠,杜也。茇,舍也。蔽音必二反。芾音方未反。茇音步末反。」

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,冯式撙衔,〔一〕驰骋不止,口倦乎叱咤,〔二〕手苦于棰辔,〔三〕身劳乎车舆;朝则冒雾露,昼则被尘埃,〔四〕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,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。〔五〕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,〔六〕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,〔七〕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。〔八〕

〔一〕臣瓒曰:「撙,促也。」师古曰:「撙,挫也,音子本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亦咤字也,音竹驾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棰,马策,音止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冒,犯也,音莫克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匽与偃同,言遇疾风则偃靡也。薄,迫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耎,柔也,音而兖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宗,尊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隆,高也。」

夫广夏之下,细旃之上,〔一〕明师居前,劝诵在后,上论唐虞之际,下及殷周之盛,考仁圣之风,习治国之道,欣欣焉发愤忘食,日新厥德,〔二〕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!〔三〕休则俛仰诎信以利形,〔四〕进退步趋以实下,〔五〕吸新吐故以练臧,专意积精以适神,〔六〕于以养生,岂不长哉!大王诚留意如此,则心有尧舜之志,体有乔松之寿,〔七〕美声广誉登而上闻,则福禄其轃而社稷安矣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广夏,大屋也。旃与毡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欣,古欣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衔,马衔也。橛,车钩心也。张揖以橛为马之长衔,非也。橛音其月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形,体也。信读曰伸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今人不行,则膝已下虚弱不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臧,五臧也。练,练其气也。适,和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乔松,仙人伯乔及赤松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轃与臻同。臻,至也。」

皇帝仁圣,至今思慕未怠,〔一〕于宫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,大王宜夙夜念此,以承圣意。诸侯骨肉,莫亲大王,大王于属则子也,于位则臣也,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,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,于以上闻,非飨国之福也。臣吉愚戆,愿大王察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皇帝谓昭帝也。言武帝晏驾未久,故尚思慕。」

王贺虽不遵道,然犹知敬礼吉,乃下令曰:「寡人造行不能无惰,中(慰)〔尉〕甚忠,数辅吾过。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,酒五石,脯五束。」其后复放从自若。〔一〕吉辄谏争,甚得辅弼之义,虽不治民,国中莫不敬重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用反。」

久之,昭帝崩,亡嗣,大将军霍光秉政,遣大鸿胪宗正迎昌邑王。吉即奏书戒王曰:「臣闻高宗谅闇,三年不言。〔一〕今大王以丧事征,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,慎毋有所发。〔二〕且何独丧事,凡南面之君何言哉?天不言,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〔三〕愿大王察之。大将军仁爱勇智,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,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。先帝弃群臣,属以天下,寄幼孤焉,〔四〕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,布政施教,海内晏然,虽周公、伊尹亡以加也。今帝崩亡嗣,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,攀援而立大王,〔五〕其仁厚岂有量哉!〔六〕臣愿大王事之敬之,政事壹听之,大王垂拱南面而已。愿留意,(尝)〔常〕以为念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解于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发谓兴举众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。天何言哉?』故吉引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其深多也。量音力向反。」

王既到,即位二十余日以行淫乱废。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,令汉朝不闻知,又不能辅道,陷王大恶,〔一〕皆下狱诛。唯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,髡为城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起家复为益州刺史,病去官,复征为博士谏大夫。是时宣帝颇修武帝故事,宫室车服盛于昭帝。时外戚许、史、王氏贵宠,而上躬亲政事,任用能吏。吉上疏言得失,曰:

陛下躬圣质,总万方,帝王图籍日陈于前,惟思世务,将兴太平。诏书每下,民欣然若更生。臣伏而思之,可谓至恩,未可谓本务也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天子如此,虽于百姓为至恩,然未尽政务之本也。」

欲治之主不世出,〔一〕公卿幸得遭遇其时,言听谏从,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,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。〔二〕其务在于期会簿书,断狱听讼而已,此非太平之基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有时遇之不常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三代,夏、殷、周。」

臣闻圣王宣德流化,必自近始。朝廷不备,难以言治;左右不正,难以化远。民者,弱而不可胜,愚而不可欺也。圣主独行于深宫,得则天下称诵之,失则天下咸言之。行发于近,必见于远,故谨选左右,审择所使;左右所以正身也,所使所以宣德也。诗云:「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」〔一〕此其本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。」

春秋所以大一统者,六合同风,九州共贯也。〔一〕今俗吏所以牧民者,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,独设刑法以守之。其欲治者,不知所繇,〔二〕以意穿凿,各取一切,权谲自在,故一变之后不可复修也。〔三〕是以百里不同风,千里不同俗,户异政,人殊服,诈伪萌生,刑罚亡极,〔四〕质朴日销,恩爱寖薄。〔五〕孔子曰「安上治民,莫善于礼」,〔六〕非空言也。王者未制礼之时,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。臣愿陛下承天心,发大业,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,述旧礼,明王制,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,〔七〕则俗何以不若成康,寿何以不若高宗?〔八〕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,谨条奏,〔九〕唯陛下财择焉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在董仲舒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敝深难久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萌生,言其争出,如草木之初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孝经载孔子之言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仁抚下,则群生安逸而寿考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高宗,殷王武丁也,享国百年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。」

吉意以为「夫妇,人伦大纲,夭寿之萌也。〔一〕世俗嫁娶太早,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,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。聘妻送女亡节,则贫人不及,故不举子。又汉家列侯尚公主,诸侯则国人承翁主,〔二〕使男事女,夫诎于妇,逆阴阳之位,故多女乱。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,以褒有德而别尊卑,今上下僭差,人人自制,〔三〕是以贪财(趋)〔诛〕利,不畏死亡。周之所以能致治,刑措而不用者,以其禁邪于冥冥,绝恶于未萌也。」〔四〕又言「舜、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、伊尹,〔五〕不仁者远。〔六〕今使俗吏得任子弟,〔七〕率多骄骜,不通古今,〔八〕至于积功治人,亡益于民,此伐檀所为作也。〔九〕宜明选求贤,除任子之令。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,不宜居位。去角抵,减乐府,省尚方,〔一0〕明视天下以俭。〔一一〕古者工不造琱瑑,商不通侈靡,〔一二〕非工商之独贤,政教使之然也。民见俭则归本,本立而末成。」其指如此,上以其言迂阔,不甚宠异也。〔一三〕吉遂谢病归琅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由之而生,故云萌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娶天子女则曰尚公主。国人娶诸侯女曰承翁主。尚承皆卑下之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翁主者,言其父自主婚也。解具在高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无节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冥冥,言未有端绪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不继世而爵也。言皋陶、伊尹非三公九卿之世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任用贤人,放黜谗佞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子弟以父兄任为郎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骜与傲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伐檀,诗篇名,刺不用贤也,在魏国风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尚方主巧作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瑑者,刻镂为文。瑑音篆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迂,远也,音于。」

始吉少时学问,居长安。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,吉妇取枣以啖吉。〔一〕吉后知之,乃去妇。东家闻而欲伐其树,邻里共止之,因固请吉令还妇。里中为之语曰:「东家有树,王阳妇去;东家枣完,去妇复还。」其厉志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啖谓使食之,音徒滥反。啖亦啖字耳。此义与高纪『啖以利』同。」

吉与贡禹为友,世称「王阳在位,贡公弹冠」,〔一〕言其取舍同也。〔二〕元帝初即位,遣使者征贡禹与吉。吉年老,道病卒,上悼之,复遣使者吊祠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弹冠者,且入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取,进趣也。舍,止息也。」

初,吉兼通五经,能为驺氏春秋,以诗、论语教授,好梁丘贺说易,令子骏受焉。骏以孝廉为郎。左曹陈咸荐骏贤父子,经明行修,宜显以厉俗。光禄勋匡衡亦举骏有专对材。〔一〕迁谏大夫,使责淮阳宪王。〔二〕迁赵内史。吉坐昌邑王被刑后,戒子孙毋为王国吏,故骏道病,免官归。起家复为幽州刺史,迁司隶校尉,奏免丞相匡衡,迁少府。八岁,成帝欲大用之,出骏为京兆尹,试以政事。先是京兆有赵广汉、张敞、王尊、王章,至骏皆有能名,故京师称曰:「前有赵、张,后有三王。」而薛宣从左冯翊代骏为少府,会御史大夫缺,谷永奏言:「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。〔三〕考绩用人之法,〔四〕薛宣政事已试。」〔五〕上然其议。宣为少府月余,遂超御史大夫,至丞相。骏乃代宣为御史大夫,并居位。六岁病卒,翟方进代骏为大夫。数月,薛宣免,遂代为丞相。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。骏为少府时,妻死,因不复娶,或问之,骏曰:「德非曾参,子非华、元〔六〕,亦何敢娶?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专对谓见问即对,无所疑也。论语称孔子曰:『

使于四方,不能专对,虽多亦奚以为?』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有口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听虚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用人之法,皆须考以功绩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有效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华与元,曾参之二子也。韩诗外传曰曾参丧妻不更娶,人问其故,曾子曰:『以华、元善人也。』一曰曾参之子字华元。」师古曰:「二子是也。」

骏子崇以父任为郎,历刺史、郡守,治有能名。建平三年,以河南太守征入为御史大夫数月。是时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,共养长信宫,〔一〕坐祝诅下狱,崇奏封事,为放言。放外家解氏与崇为昏,〔二〕哀帝以崇为不忠诚,策诏崇曰:「朕以君有累世之美,故踰列次。〔三〕在位以来,忠诚匡国未闻所繇,〔四〕反怀诈谖之辞,〔五〕欲以攀救旧姻之家,大逆之辜,举错专恣,〔六〕不遵法度,亡以示百僚。」左迁为大司农,后徙卫尉左将军。平帝即位,王莽秉政,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罢,崇代为大司空,封扶平侯。岁余,崇复谢病乞骸骨,皆避王莽,莽遣就国。岁余,为傅婢所毒,薨,国除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放者,夫人之名也。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婚姻之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自祖及身皆有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由,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谖,诈言也,音虚袁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凡言傅婢者,谓傅相其衣服衽席之事。一说傅曰附,谓近幸也。」

自吉至崇,世名清廉,然材器名称稍不能及父,而禄位弥隆。皆好车马衣服,其自奉养极为鲜明,而亡金银锦绣之物。及迁徙去处,所载不过囊衣,〔一〕不畜积余财。〔二〕去位家居,亦布衣疏食。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,故俗传「王阳能作黄金」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一囊之衣也。有底曰囊,无底曰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无所求取,不营产业而车服鲜明,故谓自作黄金以给用。」

贡禹字少翁,琅邪人也。以明经絜行着闻,征为博士,凉州刺史,病去官。复举贤良为河南令。岁余,以职事为府官所责,〔一〕免冠谢。禹曰:「冠壹免,安复可冠也!」遂去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太守之府。」

元帝初即位,征禹为谏大夫,数虚己问以政事。〔一〕是时年岁不登,郡国多困,禹奏言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虚己谓听受其言也。」

古者宫室有制,宫女不过九人,秣马不过八匹;〔一〕墙涂而不琱,木摩而不刻,〔二〕车舆器物皆不文画,苑囿不过数十里,与民共之;任贤使能,什一而税,亡它赋敛繇戍之役,使民岁不过三日,千里之内自给,千里之外各置贡职而已。〔三〕故天下家给人足,颂声并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秣,养也,谓以粟米(饭)〔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琱字与雕同。雕,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天子以畿内赋敛自供,千里之外令其以时入贡,不欲烦劳也。」

至高祖、孝文、孝景皇帝,循古节俭,宫女不过十余,厩马百余匹。孝文皇帝衣绨履革,〔一〕器亡琱文金银之饰。后世争为奢侈,转转益(盛)〔甚〕,臣下亦相放效,〔二〕衣服履刀剑乱于主上,〔三〕主上时临朝入庙,众人不能别异,甚非其宜。然非自知奢僭也,犹鲁昭公曰:「吾何僭矣?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娣,厚缯,音徒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放音甫往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,古字。」

今大夫僭诸侯,诸侯僭天子,天子过天道,其日久矣。承衰救乱,矫复古化,在于陛下。〔一〕臣愚以为尽如太古难,宜少放古以自节焉。论语曰:「君子乐节礼乐。」〔二〕方今宫室已定,亡可奈何矣,其余尽可减损。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,〔三〕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,一岁费数钜万。蜀广汉主金银器,岁各用五百万。三工官官费五千万,〔四〕东西织室亦然。厩马食粟将万匹。臣禹尝从之东宫,〔五〕见赐杯案,尽文画金银饰,非当所以赐食臣下也。〔六〕东宫之费亦不可胜计。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,是也。今民大饥而死,死又不葬,为犬猪(所)食。〔七〕人至相食,而厩马食粟,苦其大肥,气盛怒至,乃日步作之。〔八〕王者受命于天,为民父母,固当若此乎!天不见邪?武帝时,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,以填后宫。〔九〕及弃天下,昭帝幼弱,霍光专事,不知礼正,妄多臧金钱财物,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,凡百九十物,尽瘗臧之,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,大失礼,逆天心,又未必称武帝意也。昭帝晏驾,光复行之。至孝宣皇帝时,陛下(乌)〔恶〕有所言,〔一0〕群臣亦随故事,甚可痛也!故使天下承化,取女皆大过度,〔一一〕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,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,是以内多怨女,外多旷夫。〔一二〕及众庶葬埋,皆虚地上以实地下。其过自上生,〔一三〕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正曲曰矫。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益者三乐,乐节礼乐,乐道人之善,乐多贤友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三服官主作天子之服,在齐地。笥,盛衣竹器,音先嗣反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地理志河内怀、蜀郡成都、广汉皆有工官。工官,主作漆器物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非也。三工官,谓少府之属官,考工室也,右工室也,东园匠也。上已言蜀汉主金银器,是不入三工之数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从天子往太后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食人之骸骨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日日行步而动作之,以散充溢之气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此填字读与寘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不能自言减省之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取读曰娶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旷,空也。室家空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自,从也。上谓天子也。」

唯陛下深察古道,从其俭者,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,三分去二。子产多少有命,审察后宫,择其贤者留二十人,余悉归之。〔一〕及诸陵园女亡子者,宜悉遣。独杜陵宫人数百,诚可哀怜也。厩马可亡过数十匹。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,〔二〕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,以与贫民。〔三〕方今天下饥馑,可亡大自损减以救之,称天意乎?天生圣人,盖为万民,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。故诗曰:「天难谌斯,不易惟王;」「上帝临女,毋贰尔心。」〔四〕「当仁不让」,〔五〕独可以圣心参诸天地,揆之往古,〔六〕不可与臣下议也。若其阿意顺指,随君上下,〔七〕臣禹不胜拳拳,不敢不尽愚心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人产子多少自有定命,非由广妾媵也,故请止留二十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舍,置也。独留置之,其余皆废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大雅大明之诗也。谌,诚也。上帝亦天也。言承天之意,此诚难也。王者之命不妄改易,天常降监,信可畏也,毋贰尔心,机事易失,勿犹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当仁不让于师』,故引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揆,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上下犹言高下,谓苟顺从也。上音时掌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拳拳,解在刘向传。下鲍宣传。(倦倦)〔惓惓〕音义亦同。」

天子纳善其忠,乃下诏令太仆减食谷马,水衡减食肉兽,省宜春下苑以与贫民,又罢角抵诸戏及齐三服官。迁禹为光禄大夫。

顷之,禹上书曰:「臣禹年老贫穷,家訾不满万钱,妻子豆不赡,裋褐不完。〔一〕有田百三十亩,陛下过意征臣,〔二〕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。至,拜为谏大夫,秩八百石,奉钱月九千二百。〔三〕廪食太官,〔四〕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,德厚甚深。疾病侍医临治,〔五〕赖陛下神灵,不死而活。又拜为光禄大夫,秩二千石,奉钱月万二千。禄赐愈多,家日以益富,身日以益尊,诚非屮茅愚臣所当蒙也。〔六〕伏自念终亡以报厚(恩)〔德〕,日夜惭愧而已。臣禹犬马之齿八十一,血气衰竭,耳目不聪明,非复能有补益,所谓素餐尸禄洿朝之臣也。〔七〕自痛去家三千里,凡有一子,年十二,非有在家为臣具棺椁者也。诚恐一旦蹎仆气竭,不复自还,〔八〕洿席荐于宫室,骸骨弃捐,孤魂不归。不胜私愿,愿乞骸骨,及身生归乡里,〔九〕死亡所恨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裋者,谓僮竖所着布长襦也。褐,毛布之衣也。裋音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过犹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太官给其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侍医,天子之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洿与污同,音一故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蹎音颠,蹶踬也。仆音赴。仆,顿也。不自还者,遂死也。还读曰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及身生,谓及未死之前。」

天子报曰:「朕以生有伯夷之廉,史鱼之直,〔一〕守经据古,不阿当世,孳孳于民,俗之所寡,〔二〕故亲近生,几参国政。〔三〕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,而云欲退,意岂有所恨与?〔四〕将在位者与生殊乎?〔五〕往者尝令金敞语生,欲及生时禄生之子,既已谕矣,今复云子少。夫以王命辨护生家,虽百子何以加?传曰亡怀土,〔六〕何必思故乡!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。」后月余,以禹为长信少府。会御史大夫陈万年卒,禹代为御史大夫,列于三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生谓先生也。史鱼,卫大夫史也。论语称孔子曰『直哉史鱼,邦有道如矢,邦无道如矢』,言其壹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孳与孜同。孜孜,不怠也。寡,少也,言少有此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志趣不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孔子曰:『君子怀德,小人怀土。』」

自禹在位,数言得失,书数十上。禹以为古民亡赋算口钱,起武帝征伐四夷,重赋于民,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,故民重困,〔一〕至于生子辄杀,甚可悲痛。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,年二十乃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币,专意于农,故一夫不耕,必有受其饥者。今汉家铸钱,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,攻山取铜铁,一岁功十万人已上,中农食七人,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。凿地数百丈,销阴气之精,地臧空虚,不能含气出云,斩伐林木亡有时禁,水旱之灾未必不繇此也。〔一〕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,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,富人积钱满室,犹亡厌足。民心(摇动)〔动摇〕,商贾求利,东西南北各用智巧,好衣美食,岁有十二之利,〔二〕而不出租税。农夫父子暴露中野,不避寒暑,捽屮杷土,手足胼胝,〔三〕已奉谷租,又出槁税,〔四〕乡部私求,不可胜供。〔五〕故民弃本逐末,耕者不能半。贫民虽赐之田,犹贱卖以贾,〔六〕穷则起为盗贼。何者?末利深而惑于钱也。是以奸邪不可禁,其原皆起于钱也。疾其末者绝其本,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,亡复以为币。市井勿得贩卖,〔七〕除其租铢之律,〔八〕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谷。使百姓壹归于农,复古道便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有万钱为贾,则获二千之利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捽,拔取也。屮,古草字也。杷,手掊之也。胼,并也。胝,茧也。捽音才兀反。杷音蒲巴反,其字从木。胼音步千反。胝音竹尸反。掊音蒲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槁,禾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乡部之吏又私有所求,不能供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卖田与人而更为商贾之业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贱买贵卖曰贩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租税之法皆依田亩,不得杂计百物之铢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追遵古法,于事便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又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,以宽繇役。〔一〕又诸官奴婢十万余人戏游亡事,税良民以给之,岁费五六钜万,宜免为庶人,廪食,〔二〕令代关东戍卒,乘北边亭塞候望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曰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给其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。」

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,家亡得私贩卖,与民争利,犯者辄免官削爵,不得仕宦。禹又言:

孝文皇帝时,贵廉絜,贱贪污,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,赏善罚恶,不阿亲戚,罪白者伏其诛,〔一〕疑者以与民,〔二〕亡赎罪之法,故令行禁止,海内大化,天下断狱四百,与刑错亡异。武帝始临天下,尊贤用士,辟地广境数千里,自见功大威行,遂从耆欲,〔三〕用度不足,乃行壹切之变,使犯法者赎罪,入谷者补吏,是以天下奢侈,官乱民贫,盗贼并起,亡命者众。郡国恐伏其诛,则择便巧史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,以为右职;〔四〕奸轨不胜,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,以苛暴威服下者,使居大位。〔五〕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,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,〔六〕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。〔七〕故俗皆曰:「何以孝弟为?财多而光荣。何以礼义为?史书而仕宦。何以谨慎为?勇猛而临官。」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,行虽犬彘,家富势足,目指气使,是为贤耳。〔八〕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桀,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,兄劝其弟,父勉其子,俗之坏败,乃至于是!察其所以然者,皆以犯法得赎罪,求士不得真贤,相守崇财利,〔九〕诛不行之所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白,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罪疑从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纵。耆读曰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上府谓所属之府。右职,高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操,持也。切,刻也。操音千高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谩,诳也。谩音慢,又音武连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誖,乱也。音布内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动目以指物,出气以使人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相,诸侯相也。守,郡守也。崇,尚也。」

今欲兴至治,致太平,宜除赎罪之法。相守选举不以实,及有臧者,辄行其诛,亡但免官,〔一〕则争尽力为善,贵孝弟,贱贾人,进真贤,举实廉,而天下治矣。孔子,匹夫之人耳,以乐道正身不解之故,〔二〕四海之内,天下之君,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。〔三〕况乎以汉地之广,陛下之德,处南面之尊,秉万乘之权,因天地之助,其于变世易俗,调和阴阳,陶冶万物,化正天下,易于决流抑队。〔四〕自成康以来,几且千岁,〔五〕欲为治者甚众,然而太平不复兴者,何也?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,奢侈行而仁义废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止免官而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微亦无也。折,断也。非孔子之言则无以为中也,音竹仲反。断音丁焕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决欲流之水,抑将队之物,言其便易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陛下诚深念高祖之苦,〔一〕醇法太宗之治,正己以先下,选贤以自辅,开进忠正,致诛奸臣,远放谄佞,〔二〕放出园陵之女,罢倡乐,绝郑声,去甲乙之帐,退伪薄之物,修节俭之化,驱天下之民皆归于农,如此不解,〔三〕则三王可侔,五帝可及。唯陛下留意省察,天下幸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取天下艰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。音于万反。,古谄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天子下其议,令民产子七岁乃出口钱,自此始。又罢上林宫馆希幸御者,及省建章、甘泉宫卫卒,减诸侯王庙卫卒省其半。余虽未尽从,然嘉其质直之意。禹又奏欲罢郡国庙,定汉宗庙迭毁之礼,皆未施行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迭,互也。亲尽则毁,故曰迭毁。迭音大结反。」

为御史大夫数月卒,天子赐钱百万,以其子为郎,官至东郡都尉。禹卒后,上追思其议,竟下诏罢郡国庙,定迭毁之礼。〔然通儒或非之〕,语在韦玄成传。

两龚皆楚人也,胜字君宾,舍字君倩。〔一〕二人相友,并著名节,故世谓之楚两龚。少皆好学明经,胜为郡吏,舍不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倩音千见反。」

久之,楚王入朝,闻舍高(明)〔名〕,聘舍为常侍,不得已随王,归国固辞,愿卒学,复至长安。〔一〕而胜为郡吏,三举孝廉,以王国人不得宿卫补吏。再为尉,壹为丞,胜辄至官乃去。州举茂材,为重泉令,〔二〕病去官。大司空何武、执金吾阎崇荐胜,哀帝自为定陶王固已闻其名,征为谏大夫。引见,胜荐龚舍及亢父宁寿、济阴侯嘉,〔三〕有诏皆征。胜曰:「窃见国家征医巫,常为驾,征贤者宜驾。」上曰:「大夫乘私车来邪?」胜曰:「唯唯。」〔四〕有诏为驾。龚舍、侯嘉至,皆为谏大夫。宁寿称疾不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,终其经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泉,左冯翊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亢音抗。父音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唯唯,恭应之词也,音(戈)〔弋〕癸反。」

胜居谏官,数上书求见,言百姓贫,盗贼多,吏不良,风俗薄,灾异数见,不可不忧。制度泰奢,刑罚泰深,赋敛泰重,宜以俭约先下。其言祖述王吉、贡禹之意。为大夫二岁余,迁丞相司直,徙光禄大夫,守右扶风。数月,上知胜非拨烦吏,乃复还胜光禄大夫〔一〕诸吏给事中。胜言董贤乱制度,繇是逆上指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依旧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后岁余,丞相王嘉上书荐故廷尉梁相等,尚书劾奏嘉「言事恣意,迷国罔上,不道。」下将军中朝者议,左将军公孙禄、司隶鲍宣、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为嘉应迷国不道法。胜独书议曰:「嘉资性邪僻,所举多贪残吏。位列三公,阴阳不和,诸事并废,咎皆繇嘉,〔一〕迷国不疑,〔二〕今举相等,过微薄。」日暮议者罢。明旦复会,左将军禄问胜:「君议亡所据,今奏当上,宜何从?」〔三〕胜曰:「将军以胜议不可者,通劾之。」〔四〕博士夏侯常见胜应禄不和,起至胜前谓曰:「宜如奏所言。」〔五〕胜以手推常曰:「去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信必迷国,不疑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今欲奏此事,君定从何议也?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并劾胜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如尚书所劾奏也。」

后数日,复会议可复孝惠、孝景庙不,议者皆曰宜复。胜曰:「

当如礼。」常复谓胜:「礼有变。」胜疾言曰:「去!是时之变。」〔一〕常恚,谓胜曰:「我视君何若,〔二〕君欲小与众异,外以采名,君乃申徒狄属耳!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疾,急也。言时人意自变耳,礼不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何若,言无所似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殷之末世介士也,自沉于河者。」

先是常又为胜道高陵有子杀母者。胜白之,尚书问:「谁受?」〔一〕对曰:「受夏侯常。」尚书使胜问常,常连恨胜,〔二〕即应曰:「闻之白衣,戒君勿言也。〔三〕奏事不详,妄作触罪。」〔四〕胜穷,亡以对尚书,即自劾奏与常争言,洿辱朝廷。事下御史中丞,召诘问,劾奏「胜吏二千石,常位大夫,皆幸得给事中,与论议,〔五〕不崇礼义,而居公门下相非恨,疾言辩讼,惰谩亡状,〔六〕皆不敬。」制曰:「贬秩各一等。」胜谢罪,乞骸骨。上乃复加赏赐,以子博为侍郎,出胜为渤海太守。胜谢病不任之官,积六月免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于谁闻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连恨谓再被(谓)〔谮〕去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闻之白衣耳,戒君勿言之,如何便上之邪?」师古曰:「白衣,给官府趋走贱人,若今诸司亭长掌固之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奏事不审,妄有发作自触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疾,急也。,古惰字。谩读与慢同。亡状,无善状也。」

上复征为光禄大夫。胜常称疾卧。数使子上书乞骸骨,会哀帝崩。

初,琅邪邴汉亦以清行征用,至京兆尹,后为太中大夫。王莽秉政,胜与汉俱乞骸骨。自昭帝时,涿郡韩福以德行征至京师,赐策书束帛遣归。诏曰:「朕闵劳以官职之事,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。行道舍传舍,〔一〕县次具酒肉,食从者及马。〔二〕长吏以时存问,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,酒二斛。不幸死者,赐复衾一,祠以中牢。」于是王莽依故事,白遣胜、汉。策曰:「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,光禄大夫、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罢。太皇太后使谒者仆射策诏之曰:盖闻古者有司年至则致仕,所以恭让而不尽其力也。今大夫年至矣,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,其上子若孙若同产、同产子一人。〔三〕大夫其修身守道,以终高年。赐帛及行道舍宿,岁时羊酒衣衾,皆如韩福故事。所上子男皆除为郎。」于是胜、汉遂归老于乡里。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,为官不肯过六百石,辄自免去,其名过出于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传舍止宿,若今官人行得过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道次给酒肉,并其从者及马也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同产,兄弟也。同产子,即兄弟子也。」

初,龚舍以龚胜荐,征为谏大夫,病免。复征为博士,又病去。顷之,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为太山太守。〔一〕舍家居在武原,使者至县请舍,欲令至廷拜授印绶。〔二〕舍曰:「王者以天下为家,何必县官?」遂于家受诏,便道之官。既至数月,上书乞骸骨。上征舍,至京兆东湖界,〔三〕固称病笃。天子使使者收印绶,拜舍为光禄大夫。数赐告,舍终不肯起,乃遣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犹就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廷谓县之庭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湖,县也,时属京兆。」

舍亦通五经,以鲁诗教授。舍、胜既归乡里,郡二千石长吏初到官皆至其家,如师弟子之礼。舍年六十八,王莽居摄中卒。

莽既篡国,遣五威将帅行天下风俗,将帅亲奉羊酒存问胜。明年,莽遣使者即拜胜为讲学祭酒,〔一〕胜称疾不应征。后二年,莽复遣使者奉玺书,太子师友祭酒印绶,安车驷马迎胜,即拜,〔二〕秩上卿,先赐六月禄直以办装,使者与郡太守、县长吏、三老官属、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。〔三〕使者欲令胜起迎,久立门外。胜称病笃,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,〔四〕东首加朝服绅。〔五〕使者入户,西行南面立,致诏付玺书,迁延再拜奉印绶,内安车驷马,进谓胜曰:「圣朝未尝忘君,制作未定,待君为政,思闻所欲施行,以安海内。」胜对曰:「素愚,加以年老被病,命在朝夕,随使君上道,必死道路,〔六〕无益万分。」使者要说,〔七〕至以印绶就加胜身,胜辄推不受。使者即上言:「方盛夏暑热,胜病少气,可须秋凉乃发。」〔八〕有诏许。使者五日壹与太守俱问起居,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:「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,虽疾病,宜动移至传舍,示有行意,必为子孙遗大业。」晖等白使者语,胜自知不见听,即谓晖等:「吾受汉家厚恩,亡以报,今年老矣,旦暮入地,谊岂以一身事二姓,下见故主哉?」胜因敕以棺敛丧事:〔九〕「衣周于身,棺周于衣。勿随俗动吾冢,种柏,作祠堂。」〔一0〕语毕,遂不复开口饮食,积十四日死,死时七十九矣。使者、太守临敛,赐复衾祭祠如法。门人衰绖治丧者百数。有老父来吊,哭甚哀,既而曰:「嗟虖!熏以香自烧,膏以明自销。〔一一〕龚生竟夭天年,非吾徒也。」遂趋而出,莫知其谁。胜居彭城廉里,后世刻石表其里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就其家而拜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就家迎之,因拜官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义谓乡邑有行义之人也。诸生谓学徒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牖,窗也。于户之西室之南牖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,引也。卧着朝衣,故云加引大带于体也。论语称孔子『疾,君视之,东首加朝服绅』,故放之也。音土贺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示若尊敬使者,故谓之使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要音一遥反。说音式锐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棺音工焕反。敛音力赡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若葬多设器备,则恐被掘,故云动吾冢也。亦不得种柏及作祠堂,皆不随俗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熏,芳草。」

鲍宣字子都,渤海高城人也。好学明经,为县乡啬夫,守束州丞。〔一〕后为都尉太守功曹,举孝廉为郎,病去官,复为州从事。大司马卫将军王商辟宣,荐为议郎,后以病去。哀帝初,大司空何武除宣为西曹掾,甚敬重焉,荐宣为谏大夫,迁豫州牧。岁余,丞相司直郭钦奏「宣举错烦苛,代二千石署吏听讼,所察过诏条。〔二〕行部乘传去法驾,〔三〕驾一马,〔四〕舍宿乡亭,为众所非。」宣坐免。归家数月,复征为谏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束州,渤海之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出六条之外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单率不依典制也。」

宣每居位,常上书谏争,其言少文多实。是时帝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,封爵亲属,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、何武、大司马傅喜始执正议,失傅太后指,皆免官。丁、傅子弟并进,董贤贵幸,宣以谏大夫从其后,上书谏曰:

窃见孝成皇帝时,外亲持权,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〔一〕,妨贤人路,浊乱天下,奢泰亡度,穷困百姓,是以日蚀且十,彗星四起。危亡之征,陛下所亲见也,今柰何反复剧于前乎!朝臣亡有大儒骨鲠,白首耆艾,魁垒之士;〔二〕论议通古今,喟然动众心,〔三〕忧国如饥渴者,臣未见也。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,〔四〕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,安海内,甚难。〔五〕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,谓智者为不能。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,〔六〕今除一吏而众皆惑;古刑人尚服,今赏人反惑。〔七〕请寄为奸,〔八〕群小日进。国家空虚,用度不足。民流亡,去城郭,盗贼并起,吏为残贼,岁增于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魁垒,壮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魁音口贿反。垒音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喟然,叹息貌,音丘位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敦谓厚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四罪,流共工于幽州,放驩兜于崇山,窜三苗于三危,殛鲧于羽山也。」

〔七〕邓展曰:「不得其人使之,天下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请寄谓以事私相托也。」

凡民有七亡:〔一〕阴阳不和,水旱为灾,一亡也;县官重责更赋租税,二亡也;〔二〕贪吏并公,受取不已,三亡也;〔三〕豪强大姓蚕食亡厌,四亡也;苛吏繇役,失农桑时,五亡也;部落鼓鸣,男女遮迣,六亡也;〔四〕盗贼劫略,取民财物,七亡也。七亡尚可,又有七死:酷吏殴杀,一死也;〔五〕治狱深刻,二死也;冤陷亡辜,三死也;盗贼横发,四死也;〔六〕怨雠相残,五死也;岁恶饥饿,六死也;时气疾疫,七死也。民有七亡而无一得,欲望国安,诚难;民有七死而无一生,欲望刑措,诚难。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?〔七〕群臣幸得居尊官,食重禄,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,助陛下流教化者邪?〔八〕志但在营私家,称宾客,为奸利而已。〔九〕以苟容曲从为贤,以拱默尸禄为智,〔一0〕谓如臣宣等为愚。陛下擢臣岩穴,诚冀有益豪毛,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,重高门之地哉!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亡谓失其作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谓为更卒也,音工行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并,依也,音步浪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迣,古列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闻桴鼓之声以为有盗贼,皆当遮列而追捕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殴,击也,音一口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守,郡守也。相,诸侯相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恻隐,皆痛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务称宾客所求也。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尸,主也。不忧其职,但主食禄而已。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高门,殿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在未央宫中。」

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,陛下上为皇天子,下为黎庶父母,为天牧养元元,视之当如一,合尸鸠之诗。〔一〕今贫民菜食不厌,衣又穿空,〔二〕父子夫妇不能相保,诚可为酸鼻。陛下不救,将安所归命乎?〔三〕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,多赏赐以大万数,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,〔四〕苍头庐儿皆用致富!非天意也。〔五〕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。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,乃天下之官爵也。陛下取非其官,官非其人,〔六〕而望天说民服,岂不难哉!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尸鸠,曹国风之篇也。其诗云:『尸鸠在桑,其子七兮;淑人君子,其仪一兮。』言尸鸠之鸟养其子七,平均如一,善人君子布德施惠,亦当然也。尸鸠,拮掬也。拮音居黠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厌,饱足也。空,孔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四〕刘德曰:「视酒如浆,视肉如霍也。」师古曰:「霍,豆叶也。贫人茹之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黎民、黔首,黎、黔皆黑也。下民阴类,故以黑为号。汉名奴为苍头,非纯黑,以别于良人也。诸给殿中者所居为庐,苍头侍从因呼为庐儿。」臣瓒曰:「汉仪注官(如)〔奴〕给书计,从侍中已下为苍头青帻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此官不当加于此人,此人不当受于此官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方阳侯孙宠、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,强可用独立,奸人之雄,或世尤剧者也,宜以时罢退。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,皆宜令休就师傅。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。故大司空何武、师丹、故丞相孔光、故左将军彭宣,经皆更博士,位皆历三公,〔一〕智谋威信,可与建教化,图安危。〔二〕龚胜为司直,郡国皆慎选举,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,〔三〕可大委任也。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,海内失望。〔四〕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,曾不能忍武等邪!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,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。上之皇天见谴,下之黎庶怨恨,次有谏争之臣,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,天下犹不听也。臣虽愚戆,独不知多受禄赐,美食太官,广田宅,厚妻子,不与恶人结雠怨以安身邪?诚迫大义,官以谏争为职,不敢不竭愚。惟陛下少留神明,览五经之文,原圣人之至意,深思天地之戒。臣宣吶钝于辞,〔五〕不胜惓惓,尽死节而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亦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建,立也。图,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委输谓输委积者也。委音迂伪反。输音式喻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小有不快于心,不能忍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吶亦讷字也。」

上以宣名儒,优容之。

是时郡国地震,民讹言行筹,明年正月朔日蚀,上乃征孔光,免孙宠、息夫躬,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。宣复上书言:

陛下父事天,母事地,子养黎民,即位已来,父亏明,母震动,子讹言相惊恐。今日蚀于三始,〔一〕诚可畏惧。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,何况于日亏乎!陛下深内自责,避正殿,举直言,求过失,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,〔二〕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,发觉孙宠、息夫躬过恶,免官遣就国,众庶歙然,莫不说喜。〔三〕天人同心,人心说则天意解矣。乃二月丙戌,白虹虷日,连阴不雨,〔四〕此天有忧结未解,民有怨望未塞者也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正月一日为岁之朝,月之朝,日之朝。始犹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仄,古侧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歙音翕。说音悦。次亦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虷音干。」

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,〔一〕但以令色谀言自进,〔二〕赏赐亡度,竭尽府藏,并合三第尚以为小,复坏暴室。〔三〕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,行夜吏卒皆得赏赐。〔四〕上冢有会,辄太官为供。海内贡献当养一君,今反尽之贤家,岂天意与民意邪!天(下)〔不〕可久负,厚之如此,反所以害之也。诚欲哀贤,宜为谢过天地,解雠海内,免遣就国,收乘舆器物,还之县官。如此,可以父子终其性命;不者,海内之所雠,未有得久安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葭音工遐反。莩音孚。葭莩,喻轻薄而附着也,解在景十三王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,善也。谀,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时以三第总为一第赐贤,犹嫌小,复取暴室之地以增益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贤第上持时行夜者。音下更反。」

孙宠、息夫躬不宜居国,可皆免以视天下。〔一〕复征何武、师丹、彭宣、傅喜,旷然使民易视,以应天心,〔二〕建立大政,以兴太平之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易,改也。」

高门去省户数十步,求见出入,二年未省,〔一〕欲使海濒仄陋自通,远矣!〔二〕愿赐数刻之间,〔三〕极竭毣毣之思,〔四〕退入三泉,死亡所恨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被省视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濒,涯也,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刻,漏刻也。间,空隙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毣音沐。沐〔沐〕犹蒙蒙也。」如淳曰:「谨愿之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三重之泉,言其深也。」

上感大异,纳宣言,征何武、彭宣,旬月皆复为三公。拜宣为司隶。时哀帝改司隶校尉但为司隶,官比司直。

丞相孔光四时行园陵,〔一〕官属以令行驰道中,〔二〕宣出逢之,使吏钩止丞相掾史,〔三〕没入其车马,摧辱宰相。事下御史,中丞侍御史至司隶官,欲捕从事,闭门不肯内。〔四〕宣坐距闭使者,亡人臣礼,大不敬,不道,下廷尉狱。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,曰:「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。」诸生会者千余人。朝日,遮丞相孔光自言,〔五〕丞相车不得行,又守阙上书。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,髡钳。宣既被刑,乃徙之上党,以为其地宜田牧,又少豪俊,易长雄,〔六〕遂家于长子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令诸使有制得行驰道中者,行旁道,无得行中央三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钩,留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御史欲捕从事,而司隶闭门不得入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朝日谓早旦欲入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长,为之长帅也。雄,为之雄豪〔也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上党之县也。长读如本字。」

平帝即位,王莽秉政,阴有篡国之心,乃风州郡以罪法案诛诸豪桀,〔一〕及汉忠直臣不附己者,宣及何武等皆死。时名捕陇西辛兴,〔二〕兴与宣女婿许绀俱过宣,一饭去,〔三〕宣不知情,坐系狱,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诏显其名而捕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饭音扶晚反。」

自成帝至王莽时,清名之士,琅邪又有纪逡王思,齐则薛方子容,太原则郇越臣仲、郇相稚宾,沛郡则唐林子高、唐尊伯高,〔一〕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列其人本土及姓名字也。后皆类此。逡音千旬反。郇音荀,又音胡顽反。今荀郇二姓并有之,俱称周武王之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饬,谨也,读与敕同。」

纪逡、两唐皆仕王莽,封侯贵重,历公卿位。唐林数上疏谏正,有忠直节。唐尊衣敝履空,〔一〕以瓦器饮食,又以历遗公卿,〔二〕被虚伪名。〔三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履犹屦也。」师古曰:「衣音于既反。着敝衣蹑空履也。空,穿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以瓦器遗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郇越、相,同族昆弟也,并举州郡孝廉茂材,数病,去官。越散其先人訾千余万,以分施九族州里,志节尤高。相王莽时征为太子四友,病死,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,〔一〕其子攀棺不听,曰:「死父遗言,师友之送勿有所受,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,故不受也。」京师称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赠丧衣服曰裞。裞音式芮反,其字从衣。」

薛方尝为郡掾祭酒,尝征不至,及莽以安车迎方,方因使者辞谢曰:「尧舜在上,下有巢由,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,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也。」〔一〕使者以闻,莽说其言,不强致。〔二〕方居家以经教授,喜属文,〔三〕着诗赋数十篇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许由隐于箕山,在阳城,有许由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始隃麋郭钦,哀帝时为丞相司直,〔一〕奏免豫州牧鲍宣、京兆尹薛修等,又奏董贤,左迁卢奴令,平帝时迁南郡太守。而杜陵蒋诩元卿为兖州刺史,亦以廉直为名。王莽居摄,钦、诩皆以病免官,归乡里,卧不出户,卒于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隃麋,扶风之县也。隃音踰。」

齐栗融客卿、北海禽庆子夏、苏章游卿、山阳曹竟子期皆儒生,去官不仕于莽。莽死,汉更始征竟以为丞相,封侯,欲视致贤人,销寇贼。〔一〕竟不受侯爵。会赤眉入长安,欲降竟,竟手剑格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世祖即位,征薛方,道病卒。两龚、鲍宣子孙皆见褒表,至大官。

赞曰:易称「君子之道,或出或处,或默或语」,〔一〕言其各得道之一节,譬诸草木,区以别矣。〔二〕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,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,二者各有所短。春秋列国卿大夫至汉兴将相名臣,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!〔三〕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。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。王、贡之材,优于龚、鲍。守死善道,胜实蹈焉。〔四〕贞而不谅,薛方近之。〔五〕郭钦、蒋诩好遯不污,绝纪、唐矣!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系辞也。谓发迹虽异,同归于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兰桂异类而各芬馨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怀,思也,言不能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笃信好学,守死善道,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。』今龚胜不受莽官,蹈斯之迹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君子贞而不谅』,谓君子之人正其道耳,言不必信也。薛方志避乱朝,诡引巢许为喻,近此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钦、诩不仕于莽,遯逃浊乱,不污其节,殊于纪逡及两唐。」

校勘记

三0五五页三行饿〔死〕于首阳,殿本有「死」字,无「于」字。景佑本有「死」字,又有「于」字。

三0五五页五行奋乎百世之上,(行乎)百世之下莫不兴起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行乎」二字。

三0五七页四行或问: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,盍势诸?名,卿可几。杨树达说,近人汪荣宝注法言,以「名」一字为句,「卿可几」三字为句,是也。诸说以「名卿」连读,非是。

三0五八页七行少(时)〔好〕学明经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好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好」是。

三0六一页六行中(慰)〔尉〕甚忠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尉」,此误。

三0六二页一行愿留意,(尝)〔常〕以为念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常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常」是。

三0六四页一六行是以贪财(趋)〔诛〕利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诛」。

三0六九页一一行谓以粟米(饭)〔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」。

三0七0页一行后世争为奢侈,转转益(盛)〔甚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甚」,通鉴同。

三0七0页一三行为犬猪(所)食。宋祁说浙本无「所」字。按景佑本无「所」字。

三0七一页三行陛下(乌)〔恶〕有所言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恶」。杨树达说作「恶」是。

三0七三页三行下鲍宣传(倦倦)〔惓惓〕音义亦同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惓惓」。

三0七三页一0行伏自念终亡以报厚(恩)〔德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德」。

三0七五页一二行民心(摇动)〔动摇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动摇」。

三0八0页一行〔然通儒或非云〕,景佑、殿本都有此六字。

三0八0页五行闻舍高(明)〔名〕,聘舍为常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名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名」是。

三0八0页一四行音(戈)〔弋〕癸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弋」,此误。

三0八二页一六行连恨谓再被(谓)〔谮〕去。殿本作「谮」,此误。

三0九0页八行官(如)〔奴〕给书计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奴」,此误。

三0九二页一0行天(下)〔不〕可久负,王先谦说「下」字误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不」。

三0九三页一0行沐〔沐〕犹蒙蒙也。殿本重「沐」字。王先谦说重「沐」字是。

三0九四页九行雄,为之雄豪〔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也」字。

汉书卷七十三

韦贤传第四十三

韦贤字长孺,鲁国邹人也。其先韦孟,家本彭城,为楚元王傅,傅子夷王及孙王戊。〔一〕戊荒淫不遵道,孟作诗风谏。后遂去位,徙家于邹,又作一篇。其谏诗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官为楚王傅而历相三王也。」

肃肃我祖,国自豕韦,〔一〕黼衣朱绂,四牡龙旗。〔二〕彤弓斯征,抚宁遐荒,〔三〕总齐群邦,以翼大商,〔四〕迭彼大彭,勋绩惟光。〔五〕至于有周,历世会同。〔六〕王赧听谮,寔绝我邦。〔七〕我邦既绝,厥政斯逸,〔八〕赏罚之行,非繇王室。〔九〕庶尹群后,靡扶靡卫,五服崩离,宗周以队。〔一0〕我祖斯微,迁于彭城,〔一一〕在予小子,勤诶厥生,〔一二〕阨此嫚秦,耒耜以耕。〔一三〕悠悠嫚秦,上天不宁,乃眷南顾,授汉于京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在商为豕韦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黼衣画为斧形,而白与黑为彩也。朱绂为朱裳画为亚文也。亚,古弗字也,故因谓之。绂字又作黻,其音同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受彤弓之赐,于此得专征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翼,佐助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国语曰『大彭、豕韦为商伯』。」师古曰:「迭,互也。自言豕韦氏与大彭互为伯于殷商也。迭音徒结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继为诸侯预盟会之事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王赧,周末王,听谗受谮,绝豕韦氏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言自绝豕韦氏之后,政教逸漏,不由王者也。」臣瓒曰:「逸,放也。管仲曰『令而不行谓之放』。」师古曰:「瓒说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也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五服谓甸服、侯服、绥服、要服、荒服也。」师古曰:「庶尹,众官之长也。群后,诸侯也。队,失也,音直类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我之先祖于此遂微也。,古迁字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诶,叹声,音许其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遭秦暴嫚,无有列位,躬耕于野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高祖起在丰沛,于秦为南,故曰南顾。言以秦之京邑,授与汉也。」

于赫有汉,四方是征,〔一〕靡适不怀,万国逌平。〔二〕乃命厥弟,建侯于楚,俾我小臣,惟傅是辅。兢兢元王,恭俭净壹,〔三〕惠此黎民,纳彼辅弼。飨国渐世,垂烈于后,〔四〕乃及夷王,克奉厥绪。咨命不永,唯王统祀,〔五〕左右陪臣,此惟皇士〔六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读曰乌。乌,叹辞也。赫,明貌。凡此诗中诸叹辞称于者,其音皆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怀,思也,来也。逌,古攸字。攸,所也。言汉兵所往之处,人皆思附而来,万国所以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兢兢,谨戒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元王立二十七年而薨,垂遗业于后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咨,嗟也。永,长也。夷王立四年而薨,戊乃嗣位,故言不永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尔雅云:『皇,正也。』」

如何我王,不思守保,不惟履冰,以继祖考!〔一〕邦事是废,逸游是娱,犬马繇繇,是放是驱。〔二〕务彼鸟兽,忽此稼苗,烝民以匮,我王以偷。〔三〕所弘非德,所亲非俊,唯囿是恢,唯谀是信。〔四〕睮睮谄夫,咢咢黄发,〔五〕如何我王,曾不是察!既藐下臣,追欲从逸,〔六〕嫚彼显祖,轻兹削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惟亦思也,言不思念敬慎如履薄冰之义,用继其祖考之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与悠同。悠悠,行貌。放,放犬也。驱,驱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偷与愉同,乐也。言众人失此稼穑,以致困匮,而王反以为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恢,大也。谀,谄言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睮睮,自媚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咢咢,直言也。睮音踰。咢音五各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藐,远也。言疏远忠贤之辅,追情欲,从逸游也。」臣瓒曰:「藐,陵藐也。」师古曰:「藐与邈同。应说是也。下臣,孟自谓也。从读曰纵。」

嗟嗟我王,汉之睦亲,〔一〕曾不夙夜,以休令闻!〔二〕穆穆天子,临尔下土,明明群司,执宪靡顾。〔三〕正遐繇近,殆其怙兹,〔四〕嗟嗟我王,曷不此思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睦,密也,言服属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令,善也。闻,声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靡,无也。言执天子之法,无所顾望也。顾读如古,协韵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欲正远人,先从近〔亲〕始,而王怙恃与汉戚属,不自勖慎,以致危殆也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非思非鉴,嗣其罔则,〔一〕弥弥其失,岌岌其国。〔二〕致冰匪霜,致队靡嫚,瞻惟我王,昔靡不练。〔三〕兴国救颠,孰违悔过,追思黄发,秦缪以霸。〔四〕岁月其徂,年其逮耇,〔五〕于昔君子,庶显于后。〔六〕我王如何,曾不斯览!〔七〕黄发不近,胡不时监!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思鉴戒之义,是令后嗣无所法则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弥弥犹稍稍也,罪过兹甚也。岌岌,欲毁坏也。」师古曰:「岌岌,危动貌,音五合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坚冰之成起于微霜,陨队之咎由于怠嫚也。练犹阅历之,言往昔之事,皆在王心,无所不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兴复邦国,救止颠队之道,无如能自悔其过恶。秦穆公伐郑,为晋所败而归,乃作秦誓曰:『虽则员然,尚犹询兹黄发,则罔所愆。』谓虽有员然之失,庶几以道谋于黄发之贤,则行无所过矣。黄发,老寿之人也,谓发落更生黄者也。员与云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逮,及也。耇者,老人面色如垢也。言岁月骤往,年将及耇,不可殆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于,叹辞也。言昔之君子,庶几善道,所以能光显于后世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览,视也,协韵音滥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黄发不近者,斥远耇老之人也。近音其靳反。」

其在邹诗曰:

微微小子,既耇且陋,〔一〕岂不牵位,秽我王朝。〔二〕王朝肃清,唯俊之庭,顾瞻余躬,惧秽此征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言年老,材质鄙陋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言岂不恋此爵位乎?以王朝污秽不肃清故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恐己秽王朝,所以去耳,故下又言『惧秽此征』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于此便行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皆孟已去逊辞,不欲显王之过恶也。」

我之退征,请于天子,天子我恤,矜我发齿。赫赫天子,明悊且仁,悬车之义,以洎小臣。〔一〕嗟我小子,岂不怀土?庶我王寤,越迁于鲁。〔二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古者七十县车致仕。洎,及也。天子以县车之义及我也。」师古曰:「洎音钜异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言岂不怀土乎?庶几王之寤觉,欲还辅相之,相近居鲁也。」

既去祢祖,惟怀惟顾,〔一〕祁祁我徒,戴负盈路。〔二〕爰戾于邹,鬋茅作堂,〔三〕我徒我环,筑室于墙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父庙曰祢。言去其父祖旧居,所以怀顾也。祢音乃礼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祁祁,众貌。一曰祁祁,徐行也。徒谓学徒也。戴负者,谓随其徙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戾,至也。鬋字与剪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环,遶也。」

我既逝,心存我旧,梦我渎上,立于王朝。〔一〕其梦如何?梦争王室。其争如何?梦王我弼。〔二〕寤其外邦,叹其喟然,〔三〕念我祖考,泣涕其涟。〔四〕微微老夫,咨既迁绝,〔五〕洋洋仲尼,视我遗烈。〔六〕济济邹鲁,礼义唯恭,诵习弦歌,于异他邦。〔七〕我虽鄙耇,心其好而,我徒侃尔,乐亦在而。〔八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渎上,孟所居彭城东里名(曰)〔也〕。犹不忘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弼,戾也。言梦争王室之事,王违戾我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梦在王朝,及寐之寤,乃在邹也。寤,觉也。喟音丘位反。觉音工效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涟涟,泣下貌,音连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咨,嗟也。绝谓与旧居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洋洋,美盛也。烈,业也。视读曰示。孔子,邹人,故言示我遗业也。洋音祥,又音羊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礼乐之教,不同余土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而者,句(端)〔绝〕之辞。侃,和乐貌,音口旦反。」

孟卒于邹。或曰其子孙好事,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。

自孟至贤五世。贤为人质朴少欲,笃志于学,〔一〕兼通礼、尚书,以诗教授,号称邹鲁大儒。征为博士,给事中,进授昭帝诗,稍迁光禄大夫詹事,至大鸿胪。昭帝崩,无嗣,大将军霍光与公卿共尊立孝宣帝。帝初即位,贤以与谋议,安宗庙,赐爵关内侯,食邑〔二〕。徙为长信少府。〔三〕以先帝师,甚见尊重。本始三年,代蔡义为丞相,封扶阳侯,〔四〕食邑七百户。时贤七十余,为相五岁,地节三年以老病乞骸骨,赐黄金百斤,罢归,加赐弟一区。丞相致仕自贤始。年八十二薨,谥曰节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长信者,太后宫名,为太后官属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属沛郡。」

贤四子:长子方山为高寝令,早终;次子弘,至东海太守;次子舜,留鲁守坟墓;少子玄成,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。故邹鲁谚曰:「

遗子黄金满籯,不如一经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籯,竹器,受三四斗。今陈留俗有此器。」蔡谟曰:「满籯者,言其多耳,非器名也。若论陈留之俗,则我陈人也,不闻有此器。」师古曰:「许慎说文解字云『籯,笭也』,杨雄方言云『陈、楚、宋、魏之间谓筲为籯』,然则筐笼之属是也。今书本籯字或作盈,又是盈满之义,盖两通也。」

玄成字少翁,以父任为郎,常侍骑。少好学,修父业,尤谦逊下士。〔一〕出遇知识步行,辄下从者,与载送之,〔二〕以为常。其接人,贫贱者益加敬,繇是名誉日广。〔三〕以明经擢为谏大夫,迁大河都尉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辍从者之车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今东平郡也。本为济东国,后王国除,为大河郡。」

初,玄成兄弘为太常丞,职奉宗庙,典诸陵邑,烦剧多罪过。父贤以弘当为嗣,故敕令自免。〔一〕弘怀谦,不去官。〔二〕及贤病笃,弘竟坐宗庙事系狱,罪未决。室家问贤当为后者,贤恚恨不肯言。于是贤门下生博士义倩等与宗家计议,〔三〕共矫贤令,〔四〕使家丞上书言大行,〔五〕以大河都尉玄成为后。贤薨,玄成在官闻丧,又言当为嗣,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,即阳为病狂,卧便利,妄笑语昏乱。〔六〕征至长安,既葬,当袭爵,以病狂不应召。大鸿胪(奉)〔奏〕状,章下丞相御史案验。玄成素有名声,士大夫多疑其欲让爵辟兄者。〔七〕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〔八〕曰:「古之辞让,必有文义可观,故能垂荣于后。今子独坏容貌,蒙耻辱,为狂痴,光曜晻而不宣。〔九〕微哉!子之所托名也。〔一0〕仆素愚陋,过为宰相执事,〔一一〕愿少闻风声。不然,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。」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:「圣王贵以礼让为国,宜优养玄成,勿枉其志,〔一二〕使得自安衡门之下。」〔一三〕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,劾奏之。有诏勿劾,引拜。玄成不得已受爵。宣帝高其节,以玄成为河南太守。兄弘太山都尉,迁东海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恐其有罪见黜,妨为继嗣,故令以病去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若欲代父为侯,故避嫌不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博士姓义名倩也。宗家,贤之同族也。倩音千见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矫,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文书于大行,以言其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便利,大小便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避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即案验玄成事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晻读与暗同。」

〔一0〕李奇曰:「名,声名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过犹谬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枉,屈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衡门,谓横一木于门上,贫者之所居也。」

数岁,玄成征为未央卫尉,迁太常。坐与故平通侯杨恽厚善,恽诛,党友皆免官。后以列侯侍祀孝惠庙,当晨入庙,天雨淖,〔一〕不驾驷马车而骑至庙下。有司劾奏,等辈数人皆削爵为关内侯。玄成自伤贬黜父爵,叹曰:「吾何面目以奉祭祀!」作诗自劾责,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淖,泥也,音女教反。」

赫矣我祖,侯于豕韦,赐命建伯,有殷以绥。〔一〕厥绩既昭,车服有常,朝宗商邑,四牡翔翔。〔二〕德之令显,庆流于裔,宗周至汉,群后历世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建,立也。立为伯也。绥,安也。以有此伯,故天下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翔翔,安舒貌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历世有爵位。」

肃肃楚傅,辅翼元、夷,〔一〕厥驷有庸,惟慎惟祗。〔二〕嗣王孔佚,越迁于邹,〔三〕五世圹僚,至我节侯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元王、夷王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驷,驷马也。尚书『车服以庸』。庸,功也。」师古曰:「庸亦常也,即上车服有常同义也。祗,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孔,甚也。佚与逸同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自孟至贤五世无官。圹,空也。」

惟我节侯,显德遐闻,〔一〕左右昭、宣,五品以训。〔二〕既耇致位,惟懿惟奂,〔三〕厥赐祁祁,百金洎馆。〔四〕国彼扶阳,在京之东,惟帝是留,政谋是从。绎绎六辔,是列是理,〔五〕威仪济济,朝享天子。天子穆穆,是宗是师,〔六〕四方遐尔,观国之辉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闻,合韵音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左右,助也,言为相也。五品,五教也。训,理也。左读曰佐,右读曰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以年致仕也。懿,美也。奂,盛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祁祁,行来貌。洎,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绎绎,和调之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穆穆,天子之容也。宗,尊也,言天子尊之以为师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辉,光也。」

茅土之继,在我俊兄,惟我俊兄,是让是形。〔一〕于休厥德,于赫有声,〔二〕致我小子,越留于京。〔三〕惟我小子,不肅會同,〔四〕彼車服,黜此附庸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形,见也。言其谦让志节显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于,皆叹辞也。休,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致爵位于己身而留在京师,豫朝请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肃,敬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,古惰字也。削爵为关内侯,故云黜此附庸,言见黜而为附庸也。」

赫赫显爵,自我队之;微微附庸,自我招之。谁能忍媿,寄之我颜;谁将遐征,从之夷蛮。〔一〕于赫三事,匪俊匪作,于蔑小子,终焉其度。〔二〕谁谓华高,企其齐而;谁谓德难,厉其庶而。〔三〕嗟我小子,于贰其尤,〔四〕队彼令声,申此择辞。〔五〕四方群后,我监我视,威仪车服,唯肃是履!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己耻辱之甚,无所自措,故曰谁有能忍媿者,以我颜寄之;谁欲远行去者,当与相从,适于蛮夷,不能见朝廷之士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于,叹辞也。三事,三公之位也。度,居也。言三公显职,以贤俊为之,我虽微蔑,方自勉厉,终当居此也。度音大各反。后并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华,华山也。华山虽高,企仰则能齐观。道德不易,克厉然庶几可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,往也。尤,过也。自戒云,今以往勿贰其过。一曰,贰〔谓〕不一也,言心不专一,致此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,善也。择,可择之辞。一曰,择谓创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戒他人。」

初,宣帝宠姬张婕妤男淮阳宪王好政事,通法律,上奇其材,有意欲以为嗣,然用太子起于细微,又早失母,故不忍也。久之,上欲感风宪王,辅以礼让之臣,〔一〕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。是时王未就国,玄成受诏,与太子太傅萧望之及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,条奏其对。及元帝即位,以玄成为少府,迁太子太傅,至御史大夫。永光中,代于定国为丞相。贬黜十年之间,遂继父相位,封侯故国,荣当世焉。玄成复作诗,自着复玷缺之艰难,〔二〕因以戒示子孙,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玉缺曰玷。复音房目反。,古艰字。玷音丁念反。」

于肃君子,既令厥德,〔一〕仪服此恭,棣棣其则。〔二〕咨余小子,既德靡逮,〔三〕曾是车服,荒嫚以队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,叹辞也。肃,敬也。令,善也。言君子之人,皆肃敬以善其德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善威仪也。」师古曰:「诗邶柏舟曰:『威仪逮逮,不可选也。』逮逮,闲习之貌,音徒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逮,及也,自言德不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曾之言则也。」

明明天子,俊德烈烈,不遂我遗,恤我九列。〔一〕我既兹恤,惟夙惟夜,〔二〕畏忌是申,供事靡惰。〔三〕天子我监,登我三事,〔四〕顾我伤队,爵复我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恤,安也。九列,卿之位,谓少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夙,早也。言早夜常自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申,言自约束也。,古惰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监,察也。三事,三公之位,谓丞相也。」

我既此登,望我旧阶,先后兹度,涟涟孔怀。〔一〕司直御事,我熙我盛;〔二〕群公百僚,我嘉我庆。于异卿士,非同我心,三事惟,莫我肯矜。〔三〕赫赫三事,力虽此毕,非(吾)〔我〕所度,退其罔日。〔四〕昔我之队,畏不此居,〔五〕今我度兹,戚戚其惧。〔六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我既此登,为丞相也。先后兹度,父所在也。」臣瓒曰:「案古文宅度同。」师古曰:「先后即先君也。以父昔居此位,故泣涕而甚思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司直,丞相司直也。御事,治事之吏也。言司直及治事之人助我兴盛而为职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己居尊位,惧不克胜,而群公百官,皆来相庆,是与我心不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我虽毕力于此,然惧非所居,眨退无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居,合韵音基庶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度亦居也。」

嗟我后人,命其靡常,靖享尔位,瞻仰靡荒。〔一〕慎尔会同,戒尔车服,无惰尔仪,以保尔域。〔二〕尔无我视,不慎不整;我之此复,惟禄之幸。〔三〕于戏后人,惟肃惟栗。〔四〕无忝显祖,以蕃汉室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靖,谋也。享,当也。言天(会)〔命〕无常,唯善是佑。谋当尔位,无荒怠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亦古惰字也。域谓封邑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我之得复此爵,乃蒙天之福幸而遇之,尔等不当视效而怠慢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戏读曰呜乎。」

玄成为相七年,守正持重不及父贤,而文采过之。建昭三年薨,谥曰共侯。初,贤以昭帝时徙平陵,玄成别徙杜陵,病且死,因使者自白曰:「不胜父子恩,愿乞骸骨,归葬父墓。」上许焉。

子顷侯宽嗣。薨,子僖侯育嗣。薨,子节侯沉嗣。自贤传国至玄孙乃绝。玄成兄高寝令方山子安世历郡守,大鸿胪,长乐卫尉,朝廷称有宰相之器,会其病终。而东海太守弘子赏亦明诗。哀帝为定陶王时,赏为太傅。哀帝即位,赏以旧恩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列为三公,赐爵关内侯,食邑千户,亦年八十余,以寿终。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。

初,高祖时,令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庙。至惠帝尊高帝庙为太祖庙,景帝尊孝文庙为太宗庙,行所尝幸郡国各立太祖、太宗庙。至宣帝本始二年,复尊孝武庙为世宗庙,行所巡狩亦立焉。凡祖宗庙在郡国六十八,合百六十七所。〔一〕而京师自高祖下至宣帝,与太上皇、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庙,〔二〕并为百七十六。又园中各有寝、便殿。〔三〕日祭于寝,月祭于庙,时祭于便殿。寝,日四上食;庙,岁二十五祠;〔四〕便殿,岁四祠。又月一游衣冠。而昭灵后、武哀王、昭哀后、孝文太后、孝昭太后、卫思后、戾太子、戾后各有寝园,与诸帝合,凡三十所。一岁祠,上食二万四千四百五十五,用卫士四万五千一百二十九人,祝宰乐人万二千一百四十七人,养牺牲卒不在数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十八者,郡国之数也。百六十七所,宗庙之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悼皇考者,宣帝之父,即史皇孙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黄图高庙有便殿,是中央正殿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如说非也。凡言便殿、便室者,皆非正大之处。寝者,陵上正殿,若平生露寝矣。便殿者,寝侧之(便)〔别〕殿耳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月祭朔望,加腊月二十五。」晋灼曰:「汉仪注宗庙一岁十二祠。五月尝麦。六月、七月三伏、立秋貙娄,又尝粢。八月先夕馈飧,皆一太牢,酎祭用九太牢。十月尝稻,又饮蒸,二太牢。十〔一〕月尝,十二月腊,二太牢。又每月一太牢,如闰加一祀,与此上十二为二十五祠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至元帝时,贡禹奏言:「古者天子七庙,今孝惠、孝景庙皆亲尽,宜毁。及郡国庙不应古礼,宜正定。」天子是其议,未及施行而禹卒。永光四年,乃下诏先议罢郡国庙,曰:「朕闻明王之御世也,遭时为法,因事制宜。〔一〕往者天下初定,远方未宾,因尝所亲以立宗庙,〔二〕盖建威销萌,一民之至权也。〔三〕今赖天地之灵,宗庙之福,四方同轨,蛮貊贡职,〔四〕久遵而不定,令疏远卑贱共承尊祀,〔五〕殆非皇天祖宗之意,朕甚惧焉。传不云乎?『吾不与祭,如不祭。』〔六〕其与将军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诸大夫、博士、议郎议。」丞相玄成、御史大夫郑弘、太子太傅严彭祖、少府欧阳地余、谏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:「臣闻祭,非自外至者也,繇中出,生于心也。〔七〕故唯圣人为能飨帝,孝子为能飨亲。〔八〕立庙京师之居,躬亲承事,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,尊亲之大义,五帝三王所共,不易之道也。〔九〕诗云:『有来雍雍,至止肃肃,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。』〔一0〕春秋之义,父不祭于支庶之宅,君不祭于臣仆之家,王不祭于下土诸侯。臣等愚以为宗庙在郡国,宜无修,臣请勿复修。」奏可。因罢昭灵后、武哀王、昭哀后、卫思后、戾太子、戾后园,皆不奉祠,裁置吏卒守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必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亲谓亲临幸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销遏逆乱,使不得萌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同轨,言车辙皆同,示法制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与读曰预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情礼皆备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易,改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此周颂雍篇(祖)〔禘〕太祖之诗也。雍雍,和也。肃肃,敬也。相,助也。辟,百辟卿士也。公,诸侯也。有来而和者,至而敬者,助王禘祭,是百辟诸侯也。天子是时则穆穆然承事也。」

罢郡国庙后月余,复下诏曰:「盖闻明王制礼,立亲庙四,祖宗之庙,万世不毁,所以明尊祖敬宗,着亲亲也。〔一〕朕获承祖宗之重,惟大礼未备,战栗恐惧,不敢自颛,〔二〕其与将军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诸大夫、博士议。」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:「礼,王者始受命,诸侯始封之君,皆为太祖。以下,五庙而迭毁,〔三〕毁庙之主臧乎太祖,五年而再殷祭,言壹禘壹祫也。〔四〕祫祭者,毁庙与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,父为昭,子为穆,孙复为昭,古之正礼也。〔五〕祭义曰:『王者禘其祖自出,〔六〕以其祖配之,而立四庙。』言始受命而王,祭天以其祖配,而不为立庙,亲尽也。立亲庙四,亲亲也。亲尽而迭毁,亲疏之杀,示有终也。〔七〕周之所以七庙者,以后稷始封,文王、武王受命而王,是以三庙不毁,与亲庙四而七。非有后稷始封,文、武受命之功者,皆当亲尽而毁。成王成二圣之业,〔八〕制礼作乐,功德茂盛,庙犹不世,以行为谥而已。〔九〕礼,庙在大门之内,不敢远亲也。〔一0〕臣愚以为高帝受命定天下,宜为帝者太祖之庙,世世不毁,承后属尽者宜毁。今宗庙异处,昭穆不序,宜入就太祖庙而序昭穆如礼。太上皇、孝惠、孝文、孝景庙皆亲尽宜毁,皇考庙亲未尽,如故。」〔一一〕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等二十九人以为孝文皇帝除诽谤,去肉刑,躬节俭,不受献,罪人不帑,不私其利,〔一二〕出美人,重绝人类,宾赐长老,收恤孤独,德厚侔天地,利泽施四海,宜为帝者太宗之庙。廷尉忠以为孝武皇帝改正朔,易服色,攘四夷,宜为世宗之庙。〔一三〕谏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为皇考庙上序于昭穆,非正礼,宜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着亦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迭,互也。亲尽则毁,故云迭也,音大结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殷,大也。禘,谛也。(一)〔壹〕,一祭之也。祫,合也。禘音大系反。祫音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昭穆者,父子易其号序也。昭,明也。穆,美也。后以晋室讳昭,故学者改昭为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祖所从出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杀,渐降也,音所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二圣,文王、武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之成王,则是以行表谥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,音于万反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悼皇考于元帝祖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重罪之人不及妻子,是不私其利也。帑读与孥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忠,尹忠也。攘,却也。」

于是上重其事,〔一〕依违者一年,〔二〕乃下诏曰:「盖闻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,尊尊之大义也;存亲庙四,亲亲之至恩也。高皇帝为天下诛暴除乱,受命而帝,功莫大焉。孝文皇帝国为代王,诸吕作乱,海内摇动,然群臣黎庶靡不壹意,北面而归心,犹谦辞固让而后即位,削乱秦之迹,兴三代之风,是以百姓晏然,咸获嘉福,德莫盛焉。高皇帝为汉太祖,孝文皇帝为太宗,世世承祀,传之无穷,朕甚乐之。孝宣皇帝为孝昭皇帝后,于义壹体。〔三〕孝景皇帝庙及皇考庙皆亲尽,其正礼仪。」玄成等奏曰:「祖宗之庙世世不毁,继祖以下,五庙而迭毁。今高皇帝为太祖,孝文皇帝为太宗,孝景皇帝为昭,孝武皇帝为穆,孝昭皇帝与孝宣皇帝俱为昭。皇考庙亲未尽。太上、孝惠庙皆亲尽,宜毁。太上庙主宜瘗园,孝惠皇帝为穆,主迁于太祖庙,寝园皆无复修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依违者,不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一体谓俱为昭也。礼,孙与祖俱为昭。宣帝之于昭帝为从孙,故云于义一体。」

议者又以为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,〔一〕今衣冠出游,有车骑之众,风雨之气,非所谓清静也。「祭不欲数。数则渎,渎则不敬。」〔二〕宜复古礼,四时祭于庙,诸寝园日月间祀皆可勿复修。〔三〕上亦不改也。明年,玄成复言:「古者制礼,别尊卑贵贱,国君之母非适不得配食,则荐于寝,〔四〕身没而已。陛下躬至孝,承天心,建祖宗,定迭毁,序昭穆,大礼既定,孝文太后、孝昭太后寝祠园宜如礼勿复修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清庙,周颂祀文王之诗。其诗云『于穆清庙,肃雍显相』,又曰『对越在天,骏奔走在庙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礼记祭法之言。渎,烦污也。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间音工苋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也。」

后岁余,玄成薨,匡衡为丞相。上寝疾,梦祖宗谴罢郡国庙,上少弟楚孝王亦梦焉。上诏问衡,议欲复之,衡深言不可。上疾久不平,衡惶恐,祷高祖、孝文、孝武庙曰:「嗣曾孙皇帝恭承洪业,夙夜不敢康宁,思育休烈,以章祖宗之盛功。〔一〕故动作接神,必因古圣之经。往者有司以为前因所幸而立庙,将以系海内之心,非为尊祖严亲也。今赖宗庙之灵,六合之内莫不附亲,庙宜一居京师,天子亲奉,郡国庙可止毋修。皇帝祗肃旧礼,尊重神明,即告于祖宗而不敢失。〔二〕今皇帝有疾不豫,乃梦祖宗见戒以庙,楚王梦亦有其序。〔三〕皇帝悼惧,即诏臣衡复修立。谨案上世帝王承祖祢之大(义)〔礼〕,皆不敢不自亲。郡国吏卑贱,不可使独承。又祭祀之义以民为本,间者岁数不登,百姓困乏,郡国庙无以修立。礼,凶年则岁事不举,以祖祢之意为不乐,是以不敢复。〔四〕如诚非礼义之中,违祖宗之心,咎尽在臣衡,〔五〕当受其殃,大被其疾,队在沟渎之中。皇帝至孝肃慎,宜蒙佑福。唯高皇帝、孝文皇帝、孝武皇帝省察,右飨皇帝之孝,〔六〕开赐皇帝眉寿亡疆,〔七〕令所疾日瘳,平复反常,〔八〕永保宗庙,天下幸甚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育,养也。休,美也。烈,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敢失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序,绪也,谓端绪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复音房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眉寿言寿考而眉秀也。疆,境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反犹还也。」

又告谢毁庙曰:「往者大臣以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,取象于天地,〔一〕天序五行,人亲五属,〔二〕天子奉天,故率其意而尊其制。是以禘尝之序,靡有过五。受命之君躬接于天,万世不堕。继烈以下,五庙而迁,〔三〕上陈太祖,间岁而祫,〔四〕其道应天,故福禄永终。太上皇非受命而属尽,义则当迁。又以为孝莫大于严父,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,父之所异子不敢同。礼,公子不得为母信,为后则于子祭,于孙止,〔五〕尊祖严父之义也。寝日四上食,园庙间祠,皆可亡修。〔六〕皇帝思慕悼惧,未敢尽从。惟念高皇帝圣德茂盛,受命溥将,钦若稽古,承顺天心,〔七〕子孙本支,陈锡亡疆。〔八〕诚以为迁庙合祭,久长之策,高皇帝之意,乃敢不听〔九〕?即以令日〔一0〕迁太上、孝惠庙,孝文太后、孝昭太后寝,将以昭祖宗之德,顺天人之序,定无穷之业。今皇帝未受兹福,乃有不能共职之疾。〔一一〕皇帝愿复修承祀,臣衡等咸以为礼不得。〔一二〕如不合高皇帝、孝惠皇帝、孝文皇帝、孝武皇帝、孝昭皇帝、孝宣皇帝、太上皇、孝文太后、孝昭太后之意,罪尽在臣衡等,当受其咎。今皇帝尚未平,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。臣衡中朝臣咸复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,礼有所承,违统背制,不可以奉先祖,皇天不佑,鬼神不飨。六艺所载,皆言不当,〔一三〕无所依缘,以作其文。事如失指,罪乃在臣衡,当深受其殃。皇帝宜厚蒙祉福,嘉气日兴,疾病平复,永保宗庙,与天亡极,群生百神,有所归息。」〔一四〕诸庙皆同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典,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五属谓同族之五服,斩衰、齐衰、大功、小功、缌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。烈,业也。继谓始嗣位者也。堕音火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间岁,隔一岁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不得信,尊其父也。公子去其所而为大宗后,尚得私祭其母,为孙则止,不得祭公子母也,明继祖不(得)〔复〕顾其私祖母也。」师古曰:「信读曰伸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间音工苋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溥,广也。将,大也。钦,敬也。若,善也。稽,考也。商颂烈祖之篇曰『我受命溥将』。虞书尧典曰『钦若昊天』,又曰『若稽古帝尧』,故衡总引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诗大雅文王之篇曰:『陈锡载周,侯文王孙子。文王孙子,本支百世。』陈,敷也。载,始也。本,本宗也。支,支子也。言子孙承受敷锡初始之福,故得永久无穷竟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不敢不从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令,善也。谓吉日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于礼不合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六艺,(之)〔六〕经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息,止也。」

久之,上疾连年,遂尽复诸所罢寝庙园,皆修祀如故。初,上定迭毁礼,独尊孝文庙为太宗,而孝武庙亲未尽,故未毁。上于是乃复申明之,曰:「孝宣皇帝尊孝武庙曰世宗,损益之礼,不敢有与焉。〔一〕他皆如旧制。」唯郡国庙遂废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预。其下亦同。」

元帝崩,衡奏言:「前以上体不平,故复诸所罢祠,卒不蒙福。〔一〕案卫思后、戾太子、戾后园,亲未尽。〔二〕孝惠、孝景庙亲尽,宜毁。及太上皇、孝文、孝昭太后、昭灵后、昭哀后、武哀王祠,请悉罢,勿奉。」奏可。初,高后时患臣下妄非议先帝宗庙寝园官,故定着令,敢有擅议者弃市。至元帝改制,蠲除此令。成帝时以无继嗣,河平元年复复太上皇寝庙园,世世奉祠。昭灵后、武哀王、昭哀后并食于太上寝庙如故,又复擅议宗庙之命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当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成帝崩,哀帝即位。丞相孔光、大司空何武奏言:「永光五年制书,高皇帝为汉太祖,孝文皇帝为太宗。建昭五年制书,孝武皇帝为世宗。损益之礼,不敢有与。臣愚以为迭毁之次,当以时定,非令所为擅议宗庙之意也。臣请与群臣杂议。」奏可。于是,光禄勋彭宣、詹事满昌、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,五庙而迭毁,后虽有贤君,犹不得与祖宗并列。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,鬼神不飨也。孝武皇帝虽有功烈,亲尽宜毁。

太仆王舜、中垒校尉刘歆议曰:「臣闻周室既衰,四夷并侵,猃狁最强,于今匈奴是也。至宣王而伐之,诗人美而颂之曰『薄伐猃狁,至于太原』,〔一〕又曰『啴啴推推,如霆如雷,显允方叔,征伐猃狁,荆蛮来威』,〔二〕故称中兴。及至幽王,犬戎来伐,杀幽王,取宗器。〔三〕自是之后,南夷与北夷交侵,中国不绝如。〔四〕春秋纪齐桓南伐楚,北伐山戎,孔子曰:『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』〔五〕是故弃桓之过而录其功,以为伯首。〔六〕及汉兴,冒顿始强,破东胡,禽月氏,〔七〕并其土地,地广兵强,为中国害。南越尉佗总百粤,自称帝。故中国虽平,犹有四夷之患,且无宁岁。一方有急,三面救之,是天下皆动而被其害也。孝文皇帝厚以货赂,与结和亲,犹侵暴无已。甚者,兴师十余万众,近屯京师及四边,岁发屯备虏,其为患久矣,非一世之渐也。诸侯郡守连匈奴及百粤以为逆者非一人也。匈奴所杀郡守都尉,略取人民,不可胜数。孝武皇帝愍中国罢劳无安宁之时,〔八〕乃遣大将军、骠骑、伏波、楼船之属,南灭百粤,起七郡;北攘匈奴,降昆邪十万之众,〔九〕置五属国,起朔方,以夺其肥饶之地;东伐朝鲜,起玄菟、乐浪,以断匈奴之左臂;〔一0〕西伐大宛,并三十六国,结乌孙,起敦煌、酒泉、张掖,以鬲婼羌,裂匈奴之右肩。〔一一〕单于孤特,远遁于幕北。四垂无事,斥地远境,起十余郡。〔一二〕功业既定,乃封丞相为富民侯,以大安天下,富实百姓,其规可见。〔一三〕又招集天下贤俊,与协心同谋,兴制度,改正朔,易服色,立天地之祠,建封禅,殊官号,存周后,定诸侯之制,永无逆争之心,至今累世赖之。单于守藩,百蛮服从,万世之基也,中兴之功未有高焉者也。高帝建大业,为太祖;孝文皇帝德至厚也,为文太宗;孝武皇帝功至着也,为武世宗;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。礼记王制及春秋谷梁传,天子七庙,诸侯五,大夫三,士二。天子七日而殡,七月而葬;诸侯五日而殡,五月而葬;此丧事尊卑之序也,与庙数相应。其文曰:『天子三昭三穆,与太祖之庙而七;诸侯二昭二穆,与太祖之庙而五。』故德厚者流光,德薄者流卑。〔一四〕春秋左氏传曰:『名位不同,礼亦异数。』自上以下,降杀以两,礼也。〔一五〕七者,其正法数,可常数者也。宗不在此数中。宗,变也,〔一六〕苟有功德则宗之,不可预为设数。故于殷,太甲为太宗,大戊曰中宗,武丁曰高宗。〔一七〕周公为毋逸之戒,举殷三宗以劝成王。〔一八〕繇是言之,宗无数也,〔一九〕然则所以劝帝者之功德博矣。以七庙言之,孝武皇帝未宜毁;以所宗言之,则不可谓无功德。礼记祀典曰:『夫圣王之制祀也,功施于民则祀之,以劳定国则祀之,能救大灾则祀之。』窃观孝武皇帝,功德皆兼而有焉。凡在于异姓,犹将特祀之,况于先祖?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,又说中宗、高宗者,宗其道而毁其庙。名与实异,非尊德贵功之意也。诗云:『蔽芾甘棠,勿鬋勿伐,邵伯所茇。』〔二0〕思其人犹爱其树,况宗其道而毁其庙乎?迭毁之礼自有常法,无殊功异德,固以亲疏相推及。至祖宗之序,多少之数,经传无明文,至尊至重,难以疑文虚说定也。孝宣皇举公卿之议,用众儒之谋,既以为世宗之庙,建之万世,宣布天下。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,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,不宜毁。」上览其议而从之。制曰:「太仆舜、中垒校尉歆议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小雅六月之诗也。薄伐,言逐出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小雅采虬之诗也。啴啴,众也。推推,盛也。显,明也。允,信也。方叔,周之卿士,命为将率也。言出师众盛,有如雷霆。方叔又能信明其德,既伐猃狁,惩其侵暴,则南荆之蛮,亦畏威而来服也。啴啴音他丹反。推音他回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宗器,宗庙之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,缕也,音思荐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微,无也。被发左衽,戎狄之服。言无管仲佐齐桓公征讨,则中夏皆将为夷狄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氏读曰支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昆音下门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乐音来各反。浪音郎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婼音而遮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斥,开也。远,广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读曰摹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流谓流风余福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杀音所例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言非常数,故云变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太甲,汤之孙,太丁之子也。太戊,太庚之子,雍己之弟也。武丁,小乙之子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毋逸,尚书篇名。戒以无逸豫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召南甘棠之诗也。解已在前。鬋字与翦同。茇音步葛反。」

歆又以为「礼,去事有杀,〔一〕故春秋外传曰:『日祭,月祀,时享,岁贡,终王。』祖祢则日祭,曾高则月祀,二祧则时享,坛墠则岁贡,〔二〕大禘则终王。〔三〕德盛而游广,亲亲之杀也〔四〕;弥远则弥尊,故禘为重矣。孙居王父之处,正昭穆,则孙常与祖相代,此迁庙之杀也。圣人于其祖,出于情矣,礼无所不顺,故无毁庙。〔五〕自贡禹建迭毁之议,惠、景及太上寝园废而为虚,〔六〕失礼意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。杀,渐也。去音丘吕反。杀音所例反。其下并同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去祧为坛。墠,扫地而祭也。」师古曰:「祧是远祖也。筑土为坛,除地为墠。祧音他尧反。墠音善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蛮夷,终王乃入助祭,各以其珍贡以共大禘之祭也。」师古曰:「每一王终,新王即位,乃来助祭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游亦流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以情推子,以子况祖,得人心,礼何所违,故无毁弃不禘之主也。谓下三庙废而为虚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。」

至平帝元始中,大司马王莽奏:「本始元年丞相义等议,〔一〕谥孝宣皇帝亲曰悼园,置邑三百家,至元康元年,丞相相等奏,〔二〕父为士,子为天子,祭以天子,悼园宜称尊号曰『皇考』,立庙,益故奉园民满千六百家,以为县。臣愚以为皇考庙本不当立,累世奉之,非是。又孝文太后南陵、〔三〕孝昭太后云陵园,虽前以礼不复修,陵名未正。谨与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议,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孙继统为孝昭皇帝后,以数,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庙亲未尽,不毁。此两统贰父,违于礼制。案义奏亲谥曰『悼』,裁置奉邑,皆应经义。相奏悼园称『皇考』,立庙,益民为县,违离祖统,乖缪本义。父为士,子为天子,祭以天子者,乃谓若虞舜、夏禹、殷汤、周文、汉之高祖受命而王者也,非谓继祖统为后者也。臣请皇高祖考庙奉明园毁勿修,〔四〕罢南陵、云陵为县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蔡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魏相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霸陵之南,故曰南陵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奉明园,悼皇考园也。」

司徒掾班彪曰:〔一〕汉承亡秦绝学之后,祖宗之制因时施宜。自元、成后学者(番)〔蕃〕滋,〔二〕贡禹毁宗庙,匡衡改郊兆,何武定三公,后皆数复,故纷纷不定。〔三〕何者?礼文缺微,古今异制,各为一家,未易可偏定也。考观诸儒之议,刘歆博而笃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汉书诸赞,皆固所为。其有叔皮先论述者,(谓)固亦具显以示后人,而或者〔谓〕固窃盗父名,观此可以免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校勘记

三一0四页八行言欲正远人,先从近〔亲〕始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亲」字。

三一0六页一一行孟所居彭城东里名(曰)〔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也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也」是。

三一0七页二行而者,句(端)〔绝〕之辞。殿本作「绝」,景佑本作「端」。

三一0八页一四行大鸿胪(奉)〔奏〕状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奏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奏」是。

三一一二页一三行贰〔谓〕不一也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谓」字。

三一一四页六行非(吾)〔我〕所度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我」。

三一一五页一行言天(会)〔命〕无常,唯善是佑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命」,此误。

三一一六页八行便殿者,寝侧之(便)〔别〕殿耳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别」。

三一一六页一0行十〔一〕月尝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一」字。

三一一八页一行此周颂雍篇(祖)〔禘〕太祖之诗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禘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禘」是。

三一一九页七行(一)〔壹〕,一祭之也。殿本作「壹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三一二一页一三行谨案上世帝王承祖祢之大(义)〔礼〕,宋祁说越本作「礼」。钱大昭说闽本作「礼」。按景佑本作「礼」。

三一二三页一五行明继祖不(得)〔复〕顾其私祖母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复」。

三一二四页一0行六艺,(之)〔六〕经也。景佑本作「之」,殿本作「六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六」是。

三一三0页一三行自元、成后学者(番)〔蕃〕滋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蕃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蕃」是。

三一三一页二行其有叔皮先论述者,(谓)固亦具显以示后人,而或者〔谓〕固窃盗父名,观此可以免矣。宋祁说,越本「谓」字在后「或者」下。刘攽说,「谓」字合在「或者」下。按景佑、局本都在「或者」下。

汉书卷七十四

魏相丙吉传第四十四

魏相字弱翁,济阴定陶人也,〔一〕徙平陵。少学易,为郡卒史,举贤良,以对策高第,为茂陵令。顷之,御史大夫桑弘羊客诈称御史止传,〔二〕丞不以时谒,客怒缚丞。相疑其有奸,收捕,案致其罪,论弃客市,〔三〕茂陵大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者谓相即魏无知之后,盖承浅近之书,为妄深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谓县之传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杀之于市。」

后迁河南太守,禁止奸邪,豪强畏服。会丞相车千秋死,先是千秋子为雒阳武库令,自见失父,而相治郡严,恐久获罪,乃自免去。相使掾追呼之,遂不肯还。相独恨曰:「大将军闻此令去官,必以为我用丞相死不能遇其子。使当世贵人非我,殆矣!」〔一〕武库令西至长安,大将军霍光果以责过相曰:「幼主新立,以为函谷京师之固,武库精兵所聚,故以丞相弟为关都尉,子为武库令。今河南太守不深惟国家大策,〔二〕苟见丞相不在而斥逐其子,何浅薄也!」后人有告相贼杀不辜,事下有司。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,〔三〕遮大将军,自言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。河南老弱万余人守关欲入上书,关吏以闻。大将军用武库令事,遂下相廷尉狱。〔四〕久系踰冬,会赦出。复有诏守茂陵令,迁杨州刺史。考案郡国守相,多所贬退。相与丙吉相善,时吉为光禄大夫,与相书曰:「朝廷已深知弱翁(

行治)〔治行〕,方且大用矣。愿少慎事自重,臧器于身。」〔五〕相心善其言,为霁威严。〔六〕居部二岁,征为谏大夫,复为河南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殆,危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来京师诸官府为戍卒,若今卫士上番分守诸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光心以武库令事嫌之,而下其贼杀不辜之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易下系辞云:『君子臧器于身,待时而动。』言不显见其材能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霁音限齐之齐。」臣瓒曰:「此雨霁字也。霁,止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是也。音才诣反,又音子诣反。」

数年,宣帝即位,征相入为大司农,迁御史大夫。四岁,大将军霍光薨,上思其功德,以其子禹为右将军,兄子乐平侯山复领尚书事。〔一〕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,言:「春秋讥世卿,恶宋三世为大夫,〔二〕及鲁季孙之专权,皆危乱国家。自后元以来,禄去王室,政繇冢宰。〔三〕今光死,子复为大将军,兄子秉枢机,昆弟诸婿据权势,在兵官。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,〔四〕或夜诏门出入,骄奢放纵,恐寖不制。〔五〕宜有以损夺其权,破散阴谋,以固万世之基,全功臣之世。」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,署其一曰副,领尚书者先发副封,所言不善,屏去不奏。相复因许伯白,去副封以防雍蔽。〔六〕宣帝善之,诏相给事中,皆从其议。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。乃罢其三侯,令就第,〔七〕亲属皆出补吏。于是韦贤以老病免,相遂代为丞相,封高平侯,食邑八百户。及霍氏怨相,又惮之,谋矫太后诏,先召斩丞相,然后废天子。事发觉,伏诛。宣帝始亲万机,厉精为治,练群臣,核名实,而相总领众职,甚称上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山者,去病之孙。今言兄子,此传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通籍谓禁门之中皆有名籍,恣出入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不制,不可制御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禹及云、山也。」

元康中,匈奴遣兵击汉屯田车师者,不能下。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,欲因匈奴衰弱,出兵击其右地,使不敢复扰西域。相上书谏曰:「臣闻之,救乱诛暴,谓之义兵,兵义者王;敌加于己,不得已而起者,谓之应兵,兵应者胜;争恨小故,不忍愤怒者,谓之忿兵,兵忿者败;利人土地货宝者,谓之贪兵,兵贪者破;恃国家之大,矜民人之众,欲见威于敌者,谓之骄兵,兵骄者灭:此五者,非但人事,乃天道也。间者匈奴尝有善意,所得汉民辄奉归之,未有犯于边境,虽争屯田车师,不足致意中。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,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。今边郡困乏,父子共犬羊之裘,食草莱之实,常恐不能自存,难于动兵。〔一〕『军旅之后,必有凶年』,〔二〕言民以其愁苦之气,伤阴阳之和也。出兵虽胜,犹有后忧,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。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,〔三〕风俗尤薄,水旱不时。案今年计,子弟杀父兄、妻杀夫者,凡二百二十二人,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。今左右不忧此,〔四〕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,殆孔子所谓『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』也。〔五〕愿陛下与平昌侯、乐昌侯、平恩侯及有识者详议乃可。」〔六〕上从(其)〔相〕言而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可以兵事动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引老子道经之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得其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左右谓近臣在天子左右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季氏将伐颛臾,孔子谓冉有、季路曰:『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。』故相引之。颛臾,鲁附庸国。萧墙,屏墙也,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平昌侯王无故、乐昌侯王武,并帝之舅。平恩侯许伯,皇太子外祖父也。」

相明易经,有师法,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,〔一〕以为古今异制,方今务在奉行故事而已。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,及贤臣贾谊、晁错、董仲舒等所言,奏请施行之,曰:「臣闻明主在上,贤辅在下,则君安虞而民和睦。〔二〕臣相幸得备位,不能奉明法,广教化,理四方,以宣圣德。民多背本趋末,〔三〕或有饥寒之色,为陛下之忧,臣相罪当万死。臣相知能浅薄,不明国家大体,时用之宜,惟民终始,未得所繇。〔四〕窃伏观先帝圣德仁恩之厚,勤劳天下,垂意黎庶,忧水旱之灾,为民贫穷发仓廪,赈乏餧;〔五〕遣谏大夫博士巡行天下,〔六〕察风俗,举贤良,平冤狱,冠盖交道;〔七〕省诸用,宽租赋,弛山泽波池,〔八〕禁秣马酤酒贮积:〔九〕所以周急继困,慰安元元,便利百姓之道甚备。臣相不能悉陈,昧死奏故事诏书凡二十三事。臣谨案王法必本于农而务积聚,量入制用以备凶灾,〔一0〕亡六年之畜,尚谓之急。〔一一〕元鼎二年,平原、勃海、太山、东郡溥被灾害,〔一二〕民饿死于道路。二千石不豫虑其难,使至于此,〔一三〕赖明诏振捄,乃得蒙更生。〔一四〕今岁不登,谷暴腾踊,〔一五〕临秋收敛犹有乏者,至春恐甚,亡以相恤。西羌未平,师旅在外,兵革相乘,臣窃寒心,宜蚤图其备。〔一六〕唯陛下留神元元,帅繇先帝盛德以抚海内。」〔一七〕上施行其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既观国家故事,又观前人所奏便宜之章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本,农业也。末,商贾也。趋读曰趣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繇读与由同。由,从也,因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餧,饿也,音乃贿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其往来不绝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弛,放也,言不禁障之也。波音陂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秣,以粟米马也。酤酒者,糜费深也。贮积者,滞米粟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视年岁之丰俭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礼记王制云:『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,无六年之蓄曰急,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。』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溥与普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虑,思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捄,古救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价忽大贵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帅,循也。繇与由同。由,从也。」

又数表采易阴阳及明堂月令奏之,〔一〕曰:「臣相幸得备员,奉职不修,不能宣广教化。阴阳未和,灾害未息,咎在臣等。臣闻易曰:『天地以顺动,故日月不过,四时不忒;圣王以顺动,故刑罚清而民服。』〔二〕天地变化,必繇阴阳,〔三〕阴阳之分,以日为纪。日冬夏至,则八风之序立,万物之性成,各有常职,不得相干。东方之神太昊,乘震执规司春;〔四〕南方之神炎帝,乘离执衡司夏;〔五〕西方之神少昊,乘兑执矩司秋;〔六〕北方之神颛顼,乘坎执权司冬;〔七〕中央之神黄帝,乘坤艮执绳司下土。〔八〕兹五帝所司,各有时也。东方之卦不可以治西方,南方之卦不可以治北方。春兴兑治则饥,秋兴震治则华,冬兴离治则泄,〔九〕夏兴坎治则雹。明王谨于尊天,慎于养人,故立羲和之官以乘四时,〔一0〕节授民事。〔一一〕君动静以道,奉顺阴阳,则日月光明,风雨时节,寒暑调和。三者得叙,则灾害不生,五谷熟,丝麻遂,〔一二〕屮木茂,鸟兽蕃,〔一三〕民不夭疾,衣食有余。若是,则君尊民说,上下亡怨,〔一四〕政教不违,礼让可兴。夫风雨不时,则伤农桑;农桑伤,则民饥寒;饥寒在身,则亡廉耻,寇贼奸宄所繇生也。〔一五〕臣愚以为阴阳者,王事之本,群生之命,自古贤圣未有不繇者也。天子之义,必纯取法天地,而观于先圣。高皇帝所述书天子所服第八〔一六〕曰:『大谒者臣章受诏长乐宫,曰:「令群臣议天子所服,以安治天下。」相国臣何、御史大夫臣昌〔一七〕谨与将军臣陵、太子太傅臣通等议:〔一八〕「春夏秋冬天子所服,当法天地之数,中得人和。故自天子王侯有土之君,下及兆民,能法天地,顺四时,以治国家,身亡祸殃,年寿永究,〔一九〕是奉宗庙安天下之大礼也。臣请法之。中谒者赵尧举春,〔二0〕李舜举夏,儿汤举秋,贡禹举冬,〔二一〕四人各职一时。」大谒者襄章奏,制曰:「可。」』孝文皇帝时,以二月施恩惠于天下,赐孝弟力田及罢军卒,祠死事者,颇非时节。〔二二〕御史大夫朝错时为太子家令,奏言其状。臣相伏念陛下恩泽甚厚,然而灾气未息,窃恐诏令有未合当时者也。愿陛下选明经通知阴阳者四人,各主一时,时至明言所职,以和阴阳,天下幸甚!」相数陈便宜,上纳用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表为标明之。采,撮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豫卦象辞也。忒,差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木为仁,仁者生,生者圜,故为规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火为礼,礼者齐,齐者平,故为衡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金为义,义者成,成者方,故为矩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水为智,智者谋,谋者重,故为权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土为信,信者诚,诚者直,故为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天地之气不闭密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乘,治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各依其节而授以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蕃,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乱在外为奸,在内为宄。繇与由同。其下类此。」

〔一六〕如淳曰:「第八,天子衣服之制也,于施行诏书第八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萧何、周昌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陵,王陵。通,叔孙通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。」

〔二0〕应劭曰:「四时各举所施行政事。」服虔曰:「主一时衣服礼物朝祭百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高帝时自有一贡禹也。儿音五奚反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罢军卒,卒之疲于军事者也。罢音疲。一曰新从军而休罢者也,音薄蟹反。」

相敕掾史案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,辄白四方异闻,或有逆贼风雨灾变,郡不上,相辄奏言之。时丙吉为御史大夫,同心辅政,上皆重之。相为人严毅,不如吉宽。视事九岁,神爵三年薨,谥曰宪侯。子弘嗣,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弘坐骑至宗庙下,大不敬也。」

丙吉字少卿,鲁国人也。治律令,为鲁狱史。积功劳,稍迁至廷尉右监。坐法失官,归为州从事。武帝末,巫蛊事起,吉以故廷尉监征,〔一〕诏治巫蛊郡邸狱。时宣帝生数月,以皇曾孙坐卫太子事系,吉见而怜之。又心知太子无事实,重哀曾孙无辜,〔二〕吉择谨厚女徒,令保养曾孙,置闲燥处。〔三〕吉治巫蛊事,连岁不决。后元二年,武帝疾,往来长杨、五柞宫,〔四〕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,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,〔五〕亡轻重一切皆杀之。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,吉闭门拒使者不纳,曰:「皇曾孙在。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,况亲曾孙乎!」相守至天明不得入,穰还以闻,因劾奏吉。武帝亦寤,曰:「天使之也。」因赦天下。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,恩及四海矣。〔六〕曾孙病,几不全者数焉,〔七〕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,视遇甚有恩惠,以私财物给其衣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被召诣京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闲,宽静之处也。燥,高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长杨、五柞宫并在盩厔,往来二宫之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条谓疏录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吉拒闭使者,天子感寤,乃普赦天下。其郡邸系狱者,既因吉得生,而赦宥之恩遂及四海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数音所角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后吉为车骑将军军市令,迁大将军长史,霍光甚重之,入为光禄大夫给事中。昭帝崩,亡嗣,大将军光遣吉迎昌邑王贺。贺即位,以行淫乱废,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,未定。吉奏记光曰:「将军事孝武皇帝,受襁褓之属,任天下之寄,〔一〕孝昭皇帝早崩亡嗣,海内忧惧,欲亟闻嗣主,〔二〕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,〔三〕所立非其人,复以大谊废之,〔四〕天下莫不服焉。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。窃伏听于众庶,察其所言,诸侯宗室在(列位)〔位列〕者,未有所闻于民间也。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,〔五〕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,至今十八九矣,通经术,有美材,行安而节和。愿将军详大议,参以蓍龟,岂宜褒显,先使入侍,〔六〕令天下昭然知之,然后决定大策,天下幸甚!」光览其议,〔七〕遂尊立皇曾孙,遣宗正刘德与吉迎曾孙于掖庭。宣帝初即位,赐吉爵关内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虽无嫡嗣,旁立支属,令宗庙有奉,故云大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恐危社稷,故废黜之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外家犹言外人民家,不在宫中。」晋灼曰:「出郡邸狱,归在外家史氏,后入掖庭耳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侍太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省纳而用之。」

吉为人深厚,不伐善。自曾孙遭遇,吉绝口不道前恩,〔一〕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。地节三年,立皇太子,吉为太子太傅,数月,迁御史大夫。及霍氏诛,上躬亲政,省尚书事。是时,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,自陈尝有阿保之功。〔二〕章下掖庭令考问,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。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。〔三〕吉识,谓则曰:「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,汝安得有功?〔四〕独渭城胡组、淮阳郭征卿有恩耳。」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。〔五〕诏吉求组、征卿,已死,有子孙,皆受厚赏。诏免则为庶人,赐钱十万。上亲见问,然后知吉有旧恩,而终不言。上大贤之,制诏丞相:「朕微眇时,御史大夫吉与朕有旧恩,厥德茂焉。〔六〕诗不云虖?『亡德不报。』〔七〕其封吉为博阳侯,邑千三百户。」临当封,吉疾病,上将使人加绋而封之,及其生存也。〔八〕上忧吉疾不起,太子太傅夏侯胜曰:「此未死也。臣闻有阴德者,必飨其乐以及子孙。今吉未获报而疾甚,非其死疾也。」后病果愈。〔九〕吉上书固辞,自陈不宜以空名受赏。上报曰:「朕之封君,非空名也,而君上书归侯印,是显朕之不德也。方今天下少事,君其专精神,省思虑,近医药,以自持。」后五岁,代魏相为丞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遭遇谓升大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未为宫婢时,有旧夫见在俗间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督谓视察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茂,美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大雅抑之诗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吉时病不能起,欲如君视疾,(如)〔加〕朝服拖绅,就封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绋,系印之组也,音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愈与愈同。」

吉本起狱法小吏,后学诗、礼,皆通大义。及居相位,上宽大,好礼让。掾史有罪臧,不称职,辄予长休告,〔一〕终无所案验。客或谓吉曰:「君侯为汉相,奸吏成其私,然无所惩艾。」〔二〕吉曰:「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,吾窃陋焉。」后人代吉,因以为故事,公府不案吏,自吉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长给休假,令其去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于官属掾史,务掩过扬善。吉驭吏耆酒,数逋荡,〔一〕尝从吉出,醉欧丞相车上。〔二〕西曹主吏白欲斥之,〔三〕吉曰:「以醉饱之失去士,使此人将复何所容?〔四〕西曹地忍之,〔五〕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。」〔六〕遂不去也。此驭吏边郡人,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,〔七〕尝出,适见驿骑持赤白囊,边郡发奔命书驰来至。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,〔八〕知虏入云中、代郡,遽归府见吉白状,〔九〕因曰:「恐虏所入边郡,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,宜可豫视。」吉善其言,召东曹案边长吏,琐科条其人。〔一0〕未已,诏召丞相、御史,问以虏所入郡吏,吉具对。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,〔一一〕以得谴让。〔一二〕而吉见谓忧边思职,驭吏力也。吉乃叹曰:「士亡不可容,能各有所长。向使丞相不先闻驭吏言,何见劳勉之有?」掾史繇是益贤吉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逋,亡也。荡,放也。谓亡其所供之职而游放也。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欧,吐也,音一口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斥,弃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无所容身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地犹第也。」师古曰:「地亦但也,语声之急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茵,蓐也,音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有命则奔赴之,言应速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刺谓探候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遽,速也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琐,录也。欲科条其人老少及所经历,知其本以文武进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吉又尝出,逢清道群斗者,死伤横道,〔一〕吉过之不问,掾史独怪之。吉前行,逢人逐牛,牛喘吐舌。〔二〕吉止驻,使骑吏问:「逐牛行几里矣?」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,或以讥吉,吉曰:「民斗相杀伤,长安令、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,岁竟丞相课其殿最,奏行赏罚而已。宰相不亲小事,非所当于道路问也。方春少阳用事,未可大热,〔三〕恐牛近行用暑故喘,此时气失节,恐有所伤害也。三公典调和阴阳,职(所)当忧,是以问之。」掾史乃服,以吉知大体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清道时反群斗也。」师古曰:「清道,谓天子当出,或有斋祠,先令道路清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喘,急息,音昌兖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少音式邵反。」

五凤三年春,吉病笃。上自临问吉,曰:「君即有不讳,谁可以自代者?」〔一〕吉辞谢曰:「群臣行能,明主所知,愚臣无所能识。」上固问,吉顿首曰:「西河太守杜延年明于法度,晓国家故事,前为九卿十余年,今在郡治有能名。廷尉于定国执宪详平,天下自以不冤。太仆陈万年事后母孝,惇厚备于行止。此三人能皆在臣右,唯上察之。」上以吉言皆是而许焉。及吉薨,御史大夫黄霸为丞相,征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,会其年老,乞骸骨,病免。以廷尉于定国代为御史大夫。黄霸薨,而定国为丞相,太仆陈万年代定国为御史大夫,居位皆称职,上称吉为知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讳,言死不可复言也。」

吉薨,谥曰定侯。子显嗣,甘露中有罪削爵为关内侯,官至卫尉太仆。始显少为诸曹,尝从祠高庙,至夕牲日,乃使出取斋衣。〔一〕丞相吉大怒,谓其夫人曰:「宗庙至重,而显不敬慎,亡吾爵者必显也。」夫人为言,然后乃已。〔二〕吉中子禹为水衡都尉。少子高为中垒校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未祭一日,其夕展视牲具,谓之夕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免其罪罚也。」

元帝时,长安士伍尊上书,〔一〕言「臣少时为郡邸小吏,窃见孝宣皇帝以皇曾孙在郡邸狱。是时治狱使者丙吉见皇曾孙遭离无辜,吉仁心感动,涕泣凄恻,选择复作胡组养视皇孙,吉常从。臣尊日再侍卧庭上。〔二〕后遭条狱之诏,吉扞拒大难,不避严刑峻法。既遭大赦,吉谓守丞谁如,皇孙不当在官,〔三〕使谁如移书京兆尹,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,不受,复还。及组日满当去,皇孙思慕,吉以私钱顾组,令留与郭征卿并养数月,乃遣组去。后少内啬夫白吉曰:『

食皇孙亡诏令。』〔四〕时吉得食米肉,月月以给皇孙。吉实时病,〔五〕辄使臣尊朝夕请问皇孙,视省席蓐燥湿。候伺组、征卿,不得令晨夜去皇孙敖荡,〔六〕数奏甘毳食物。〔七〕所以拥全神灵,成育圣躬,功德已亡量矣。时岂豫知天下之福,而徼其报哉!〔八〕诚其仁恩内结于心也。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,不足(比也)〔以比〕。〔九〕孝宣皇帝时,臣上书言状,幸得下吉,吉谦让不敢自伐,删去臣辞,〔一0〕专归美于组、征卿。组、征卿皆以受田宅赐钱,吉封为博阳侯。臣尊不得比组、征卿。臣年老居贫,死在旦暮,欲终不言,恐使有功不着。吉子显坐微文夺爵为关内侯,臣愚以为宜复其爵邑,〔一一〕以报先人功德。」先是显为太仆十余年,与官属大为奸利,臧千余万,司隶校尉昌案劾,罪至不道,奏请逮捕。上曰:「故丞相吉有旧恩,朕不忍绝。」免显官,夺邑四百户。后复以为城门校尉。显卒,子昌嗣爵关内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先尝有爵,经夺免之,而与士卒为伍,故称士伍。其人名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郡邸之庭也。侍谓参省之也。时皇孙孩弱,常在襁褓,故指言卧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郡守丞也,来诣京师邸治狱,姓谁名如。言皇孙不当在狱官,宜属郡县也。」文颖曰:「不当在郡邸官也。」师古曰:「守丞者,守狱官之丞耳,非郡丞也。谁如者,其人名,不作谯字,言姓,又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少内,掖庭主府臧之官也。食读曰。诏令无文,无从得其廪具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有病时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去,离也。敖,游戏也。荡,放也。荡读与荡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奏,进也。毳读与脆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缴,要也,音工尧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韩诗外传云:『晋公子重耳之亡也,过曹,里凫须以从,因盗其资而逃。重耳无粮,餧不能行,介子推割其股肉以食重耳,然后能行也。』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删,削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防目反。」

成帝时,修废功,以吉旧恩尤重,鸿嘉元年制诏丞相御史:「盖闻褒功德,继绝统,所以重宗庙,广贤圣之路也。故博阳侯吉以旧恩有功而封,今其祀绝,朕甚怜之。夫善善及子孙,古今之通谊也,其封吉孙中郎将关内侯昌为博阳侯,奉吉后。」国绝三十二岁复续云。昌传子至孙,王莽时乃绝。

赞曰:古之制名,必繇象类,〔一〕远取诸物,近取诸身。故经谓君为元首,臣为股肱,〔二〕明其一体,相待而成也。是故君臣相配,古今常道,自然之势也。近观汉相,高祖开基,萧、曹为冠〔三〕,孝宣中兴,丙、魏有声。是时黜陟有序,众职修理,公卿多称其位,〔四〕海内兴于礼让。览其行事,岂虚虖哉!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虞书益稷云『元首明哉,股肱良哉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名位在众臣之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君明臣贤,所以致治,非徒然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一三四页五行朝廷已深知弱翁(行治)〔治行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治行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治行」是。

三一三六页一二行上从(其)〔相〕言而止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相」。

三一四三页一0行诸侯宗室在(列位)〔位列〕者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位列」。

三一四五页一0行(如)〔加〕朝服拖绅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加」。

三一四七页一一行三公典调和阴阳,职(所)当忧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所」字。

三一四九页七行虽介之推割肌以存君,不足(比也)〔以比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以比」。

汉书卷七十五

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第四十五

眭弘字孟,鲁国蕃人也。〔一〕少时好侠,斗鸡走马,长乃变节,从嬴公受春秋。〔二〕以明经为议郎,至符节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眭音息随反。今河朔尚有此姓,音字皆然。而韦昭、应劭并云音桂,非也。今有炅姓,乃音桂耳。汉之(决录)〔炔钦〕又不作眭字,宁可混糅将为一族?又近代学者旁引炅氏谱以相附着。私谱之文出于闾巷,家自为说,事非经典,苟引先贤,妄相假托,无所取信,宁足据乎?蕃音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嬴,姓也。公,长老之号耳。」

孝昭元凤三年正月,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,民视之,有大石自立,高丈五尺,大四十八围,入地深八尺,三石为足。石立后有白乌数千下集其旁。是时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,〔一〕又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枯卧地,亦自立生,有虫食树叶成文字,曰「公孙病已立」,孟推春秋之意,以为「石柳皆阴类,下民之象,(而)泰山者岱宗之岳,王者易姓告代之处。今大石自立,僵柳复起,〔二〕非人力所为,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。枯社木复生,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。」孟意亦不知其所在,即说曰:「先师董仲舒有言,虽有继体守文之君,不害圣人之受命。汉家尧后,有传国之运。汉帝宜谁差天下,求索贤人,〔三〕襢以帝位,〔四〕而退自封百里,如殷周二王后,以承顺天命。」孟使友人内官长赐上此书。〔五〕时,昭帝幼,大将军霍光秉政,恶之,下其书廷尉。奏赐、孟妄设祅言惑众,大逆不道,皆伏诛。后五年,孝宣帝兴于民间,即位,征孟子为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社木,社主之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僵,偃也,偃卧于地,音居羊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谁,问;差,择也。问择天下贤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襢,古禅字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内官,署名。百官表云:『内官长丞,初属少府,中属主爵,后属宗正。』赐者,其长之名。」

夏侯始昌,鲁人也。通五经,以齐诗、尚书教授。自董仲舒、韩婴死后,武帝得始昌,甚重之。始昌明于阴阳,先言柏梁台灾日,至期日果灾。时昌邑王以少子爱,上为选师,始昌为太傅。年老,以寿终。族子胜亦以儒显名。

夏侯胜字长公。初,鲁共王分鲁西宁乡〔一〕以封子节侯,别属大河,大河后更名东平,故胜为东平人。胜少孤,好学,从始昌受尚书及洪范五行传,说灾异。后事蕑卿,〔二〕又从欧阳氏问。为学精孰,所问非一师也。善说礼服。〔三〕征为博士、光禄大夫。会昭帝崩,昌邑王嗣立,数出。〔四〕胜当乘舆前谏曰:「天久阴而不雨,臣下有谋上者,陛下出欲何之?」〔五〕王怒,谓胜为祅言,缚以属吏。〔六〕吏白大将军霍光,光不举法。是时,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昌邑王。光让安世以为泄语,安世实不言。乃召问胜,胜对言:「在洪范传曰『皇之不极,厥罚常阴,时则下人有伐上者』,恶察察言,〔七〕故云臣下有谋。」光、安世大惊,以此益重经术士。后十余日,光卒与安世(共)白太后,〔八〕废昌邑王,尊立宣帝。光以为群臣奏事东宫,太后省政,〔九〕宜知经术,白令胜用尚书授太后。迁长信少府,赐爵关内侯,以与谋废立,〔一0〕定策安宗庙,益千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如恭。恭王名余,景帝之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蕑名卿。蕑音奸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礼之丧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每出游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。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恶谓忌讳也。察(谓)〔为〕计谋不敢明显言之也。五行志曰『不敢察察言』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宣帝初即位,欲褒先帝,诏丞相御史曰:「朕以眇身,蒙遗德,承圣业,奉宗庙,夙夜惟念。〔一〕孝武皇帝躬仁谊,厉威武,北征匈奴,单于远遁,南平氐羌、昆明、瓯骆两越,〔二〕东定薉、貉、朝鲜,〔三〕廓地斥境,立郡县,百蛮率服,款塞自至,珍贡陈于宗庙;协音律,造乐歌,荐上帝,封太山,立明堂,改正朔,易服色;明开圣绪,尊贤显功,兴灭继绝,褒周之后;备天地之礼,广道术之路。上天报况,〔四〕符瑞并应,宝鼎出,白麟获,海效钜鱼,〔五〕神人并见,山称万岁。功德茂盛,不能尽宣,而庙乐未称,〔六〕朕甚悼焉。其与列侯、二千石、博士议。」于是群臣大议廷中,皆曰:「宜如诏书。」长信少府胜独曰:「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,然多杀士众,竭民财力,奢泰亡度,天下虚耗,〔七〕百姓流离,物故者(过)半。〔八〕蝗虫大起,赤地数千里,〔九〕或人民相食,畜积至今未复。〔一0〕亡德泽于民,不宜为立庙乐。」公卿共难胜曰:「此诏书也。」胜曰:「诏书不可用也。人臣之谊,宜直言正论,非苟阿意顺指。议已出口,虽死不悔。」于是丞相义、御史大夫广明〔二〕劾奏胜非议诏书,毁先帝,不道,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,不举劾,俱下狱。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,奏盛德、文始、五行之舞,天下世世献纳,以明盛德。武帝巡狩所幸郡国凡四十九,皆立庙,如高祖、太宗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瓯骆皆越号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薉也,貉也,在辽东之东。」师古曰:「薉字与秽字同。貉音莫客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况,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效,致也。钜,大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耗,减也。音呼到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物故谓死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无五谷之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蔡义、田广明。」

胜、霸既久系,霸欲从胜受经,胜辞以罪死。霸曰:「『朝闻道,夕死可矣』。」〔一〕胜贤其言,遂授之。系再更冬,讲论不怠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朝闻道,夕死可矣』,故霸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至四年夏,关东四十九郡同日地动,或山崩,坏城郭室屋,杀六千余人。上乃素服,避正殿,遣使者吊问吏民,赐死者棺钱。下诏曰:「盖灾异者,天地之戒也。朕承洪业,托士民之上,未能和群生。曩者地震北海、琅邪,坏祖宗庙,朕甚惧焉。其与列侯、中二千石博问术士,有以应变,补朕之阙,毋有所讳。」因大赦,胜出为谏大夫给事中,霸为扬州刺史。

胜为人质朴守正,简易亡威仪。见时谓上为君,〔一〕误相字于前,〔二〕上亦以是亲信之。〔三〕尝见,出道上语,〔四〕上闻而让胜,〔五〕胜曰:「陛下所言善,臣故扬之。尧言布于天下,至今见诵。臣以为可传,故传耳。」朝廷每有大议,上知胜素直,谓曰:「先生通正言,无惩前事。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见,见于天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前,天子之前也。君前臣名不当相呼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知其质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入见天子而以其言为外人道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通谓陈道之也。惩,创也。前事谓坐议庙乐事。」

胜复为长信少府,迁太子太傅。受诏撰尚书、论语说,〔一〕赐黄金百斤。年九十卒官,赐冢茔,葬平陵。太后赐钱二百万,为胜素服五日,以报师傅之恩,儒者以为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说其意,若今义疏也。」

始,胜每讲授,常谓诸生曰:「士病不明经术;经术苟明,其取青紫如俛拾地芥耳。〔一〕学经不明,不如归耕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地芥谓草芥之横在地上者。俛而拾之,言其易而必得也。青紫,卿大夫之服也。俛即俯字也。」

胜从父子建字长卿,〔一〕自师事胜及欧阳高,左右采获,〔二〕又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,牵引以次章句,具文饰说。胜非之曰:「建所谓章句小儒,破碎大道。」建亦非胜为学疏略,难以应敌。建卒自颛门名经,〔三〕为议郎博士,至太子少傅。胜子兼为左曹太中大夫,孙尧至长信少府、司农、鸿胪,曾孙蕃郡守、州牧、长乐少府。胜同产弟子赏为梁内史,梁内史子定国为豫章太守。而建子千秋亦为少府、太子少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父昆弟之子,名建字长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于胜及高两处采问疑义而得(之)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专门者,自别为一家之学。」

京房字君明,东郡顿丘人也。治易,事梁人焦延寿。延寿字赣。〔一〕赣贫贱,以好学得幸梁王,王共其资用,〔二〕令极意学。既成,为郡史,察举补小黄令。以候司先知奸邪,盗贼不得发。〔三〕爱养吏民,化行县中。举最当迁,〔四〕三老官属上书愿留赣,有诏许增秩留,〔五〕卒于小黄。赣常曰:「得我道以亡身者,必京生也。」其说长于灾变,分六十四卦,更直日用事,以风雨寒温为候〔六〕:各有占验。房用之尤精。好钟律,知音声。初元四年以孝廉为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赣音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常先知奸邪,故欲为盗贼者,不敢起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课最而被举,故欲迁为他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依许留而增其秩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分卦直日之法,一爻主一日,六十四卦为三百六十日。余四卦,震、离、兑、坎,为方伯监司之官。所以用震、离、兑、坎者,是二至二分用事之日,又是四时各专王之气。各卦主时,其占法各以日观其善恶也。」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永光、建昭间,西羌反,日蚀,又久青亡光,阴雾不精。〔一〕房数上疏,先言其将然,〔二〕近数月,远一岁,所言屡中,天子说之。〔三〕数召见问,房对曰:「古帝王以功举贤,则万化成,瑞应着,〔四〕末世以毁誉取人,故功业废而致灾异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,灾异可息。」诏使房作其事,房奏考功课吏法。〔五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,〔六〕皆以房言烦碎,令上下相司,不可许。上意乡之。〔七〕时部刺史奏事京师,上召见诸刺史,令房晓以课事,刺史复以为不可行。唯御史大夫郑弘、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,后善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精谓日光清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且欲有此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万化,万机之事,施教化者也。一曰万物之类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令丞尉治一县,崇教化亡犯法者辄迁。有盗贼,满三日不觉者则尉事也。令觉之,自除,二尉负其(二)〔罪〕。率相准如此法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温室,殿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,〔一〕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,与房同经,论议相非。二人用事,房尝宴见,〔二〕问上曰:「幽厉之君何以危?所任者何人也?」上曰:「君不明,而所任者巧佞。」房曰:「知其巧佞而用之邪,将以为贤也?」上曰:「贤之。」房曰:「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?」上曰:「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。」房曰:「

若是,任贤必治,任不肖必乱,必然之道也。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,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?」〔三〕上曰:「临乱之君各贤其臣,令皆觉寤,天下安得危亡之君?」房曰:「齐桓公、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,然则任竖刁、赵高,政治日乱,盗贼满山,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?」上曰:「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。」房因免冠顿首,曰:「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,以视万世之君。〔四〕今陛下即位已来,日月失明,星辰逆行,山崩泉涌,地震石陨,夏霜冬雷,〔五〕春凋秋荣,陨霜不杀,水旱螟虫,民人饥疫,盗贼不禁,刑人满市,春秋所记灾异尽备。〔六〕陆下视今为治邪,乱邪?」上曰:「亦极乱耳。尚何道!」房曰:「今所任用者谁与?」〔七〕上曰:「然幸其愈于彼,又以为不在此人也。」〔八〕房曰:「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。臣恐后之视今,犹今之视前也。」上良久乃曰:「今为乱者谁哉?」房曰:「明主宜自知之。」上曰:「不知也;如知(之),何故用之?」〔九〕房曰:「上最所信任,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。」〔一0〕房指谓石显,上亦知之,谓房曰:「已谕。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闲宴时而入见天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,古雷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今皆备有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愈与愈同,愈犹胜也。言今之灾异及政道犹幸胜于往日,又不由所任之人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已晓此意。」

房罢出,后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,欲试用之。房上中郎任良、姚平,「愿以为刺史,试考功法,臣得通籍殿中,为奏事,以防雍塞。」〔一〕石显、五鹿充宗皆疾房,欲远之,〔二〕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。〔三〕元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,秩八百石,居得以考功法治郡。房自请,愿无属刺史,得除用它郡人,自第吏千石已下,〔四〕岁竟乘传奏事。〔五〕天子许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出之,令远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立议云然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令长属县,自课第殿最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,内与石显、五鹿充宗有隙,不欲远离左右,及为太守,忧惧。房以建昭二年二月朔拜,上封事曰:「辛酉以来,蒙气衰去,太阳精明,臣独欣然,以为陛下有所定也。然少阴倍力而乘消息。〔一〕臣疑陛下虽行此道,犹不得如意,臣窃悼惧。守阳平侯凤欲见未得,至己卯,臣拜为太守,此言上虽明下犹胜之效也。〔二〕臣出之后,恐必为用事所蔽,身死而功不成,故愿岁尽乘传奏事,蒙哀见许。乃辛巳,蒙气复乘卦,太阳侵色,〔三〕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。〔四〕己卯、庚辰之间,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。」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房以消息卦为辟。辟,君也。息卦曰太阴,消卦曰太阳,其余卦曰少阴少阳,谓臣下也。并力杂卦气干消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权臣蔽主之明,故己出为郡守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晋卦、解卦也。太阳侵色,谓大壮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覆,掩蔽也。」

房未发,上令阳平侯凤承制诏房,止无乘传奏事。房意愈恐,去至新丰,因邮上封事〔一〕曰:「臣〔前〕以六月中言遯卦不效,法曰:『道人始去,寒,涌水为灾。』〔二〕至其七月,涌水出。臣弟子姚平谓臣曰:『房可谓知道,未可谓信道也。房言灾异,未尝不中,今涌水已出,道人当逐死,尚复何言?』臣曰:『陛下至仁,于臣尤厚,虽言而死,臣犹言也。』〔三〕平又曰:『房可谓小忠,未可谓大忠也。昔秦时赵高用事,有正先者,非刺高而死,〔四〕高威自此成,故秦之乱,正先趣之。』〔五〕今臣得出守郡,自诡效功〔六〕,恐未效而死。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,〔七〕当正先之死,为姚平所笑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邮,行书者也,若今传送文书矣。邮音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道人,有道术之人也。天气寒而又有水涌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云不避死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姓正名先,秦博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诡,责也,〔自以为忧责也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塞亦当也。」

房至陕,复上封事〔一〕曰:「乃丙戌小雨,丁亥蒙气去,然少阴并力而乘消息,戊子益甚,到五十分,蒙气复起。〔二〕此陛下欲正消息,杂卦之党并力而争,消息之气不胜。强弱安危之机不可不察。己丑夜,有还风,尽辛卯,〔三〕太阳复侵色,至癸巳,日月相薄,〔四〕此邪阴同力而太阳为之疑也。臣前白九年不改,必有星亡之异。〔五〕臣愿出任良试考功,臣得居内,星亡之异可去。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,臣不可蔽,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。臣为刺史又当奏事,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,不若以为太守,此其所以隔绝臣也。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,此乃蒙气所以不解,太阳亡色者也。臣去朝稍远,太阳侵色益甚,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。〔六〕邪说虽安于人,天气必变,故人可欺,天不可欺也。愿陛下察焉。」房去月余,竟征下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陕,弘农之县也,音式冉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分一日为八十分,分起夜半,是为戊子之日日在已西而蒙也。蒙常以晨夜,今向中而蒙起,是臣党盛君不胜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诸卦气以寒温不效后九十一日为还风。还风,暴风也。风为教令,言正令还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京房传曰:『虽非日月同宿之时,阴道盛,犹上薄日光如此,但日无光不食也。』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九,阳数之极也。」孟康曰:「昼食为既,夜食为尽,而星亡为星不见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易,轻也。音弋豉反。」

初,淮阳宪王舅张博从房受学,以女妻房。房与相亲,每朝见,辄为博道其语,〔一〕以为上意欲用房议,而群臣恶其害己,故为众所排。博曰:「淮阳王上亲弟,敏达好政,欲为国忠。〔二〕今欲令王上书求入朝,得佐助房。」房曰:「得无不可?」〔三〕博曰:「

前楚王朝荐士,何为不可?」房曰:「中书令石显、尚书令五鹿君相与合同,巧佞之人也,事县官十余年;及丞相韦侯,皆久亡补于民,可谓亡功矣。〔四〕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。淮阳王即朝见,劝上行考功,事善;不然,但言丞相、中书令任事久而不治,可休丞相,以御史大夫郑弘代之,迁中书令置他官,以钩盾令徐立代之,如此,房考功事得施行矣。」博具从房记诸所说灾异事,(固)〔因〕令房为淮阳王作求朝奏草,皆持柬与淮阳王。石显微司具知之,以房亲近,未敢言。及房出守郡,显告房与张博通谋,非谤政治,归恶天子,诖误诸侯王,语在宪王传。初,房见道幽厉事,出为御史大夫郑弘言之。房、博皆弃巿,弘坐免为庶人。房本姓李,推律自定为京氏,死时年四十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所与天子言,皆具说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恐不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韦玄成也。」

翼奉字少君,东海下邳人也。治齐诗,与萧望之、匡衡同师。三人经术皆明,衡为后进,望之施之政事,而奉惇学不仕,好律历阴阳之占。元帝初即位,诸儒荐之,征待诏宦者署,数言事宴见,天子敬焉。

时,平昌侯王临以宣(布)〔帝〕外属侍中,称诏欲从奉学其术。奉不肯与言,而上封事曰:「臣闻之于师,治道要务,在知下之邪正。人诚乡正,虽愚为用;〔一〕若乃怀邪,知益为害。知下之术,在于六情十二律而已。北方之情,好也;好行贪狼,申子主之。〔二〕东方之情,怒也;怒行阴贼,亥卯主之。〔三〕贪狼必待阴而后动,阴贼必待贪狼而后用,二阴并行,是以王者忌子卯也。礼经避之,春秋讳焉。〔四〕南方之情,恶也;恶行廉贞,寅午主之。〔五〕西方之情,喜也;喜行宽大,巳酉主之。〔六〕二阳并行,是以王者吉午酉也。诗曰:『吉日庚午。』〔七〕上方之情,乐也;乐行奸邪,辰未主之。〔八〕下方之情,哀也;哀行公正,戌丑主之。(九)辰未属阴,戌丑属阳,万物各以其类应。今陛下明圣虚静以待物至,万事虽众,何闻而不谕,〔一0〕岂况乎执十二律而御六情!于以知下参实,亦甚优矣,万不失一,自然之道也。乃正月癸未日加申,有暴风从西南来。未主奸邪,申主贪狼,风以大阴下抵建前,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气也。〔一一〕平昌侯比三来见臣,皆以正辰加邪时。辰为客,时为主人。以律知人情,王者之秘道也,〔一二〕愚臣诚不敢以语邪人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北方水,水生于申,盛于子。水性触地而行,触物而润,多所好故;多好则贪而无厌,故为贪狼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东方木,木生于亥,盛于卯。木性受水气而生,贯地而出,故为怒;以阴气贼害土,故为阴贼也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北方阴也,卯又阴贼,故为二阴,王者忌之,不举乐。春秋、礼记说皆同。贾氏说:『桀以乙卯亡,纣以甲子丧,恶以为戒。』」张晏曰:「子刑卯,卯刑子,相刑之日,故以为忌。而云夏以乙卯亡,殷以甲子亡,不推汤武以兴,此说非也。」师古曰:「儒者以为子卯夏殷亡日,大失之矣。何儒亮以为学者虽驳云,只取夏殷亡日,不论殷周之兴,以为大失,不博考其义。且天人之际,其理相符,有德者昌,无德者亡。以桀纣之暴虐,又遇恶日,其理必亡。以汤武之德,固先天而天不违,所谓德能消殃矣,岂殃能消德也!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南方火,火生于寅,盛于午。火性炎猛,无所(

加)〔容〕受,故为恶;其气精专严整,故为廉贞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西方金,金生于巳,盛于酉。金之为物,喜以利刃加于万物,故为喜;利刃所加,无不宽大,故曰宽大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小雅吉日之诗也。其诗曰『吉日庚午,既差我马』,言以庚午之吉日简择车马以出田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上方谓北与东也。阳气所萌生,故为上。辰,穷水也。未,穷木也。翼氏风角曰『木落归本,水流归末』,故木利在亥,水利在辰,盛衰各得其所,故乐也。水穷则无隙不入,木上出,穷则旁行,故为奸邪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下方谓南与西也。阴气所萌生,故为下。戌,穷火也。丑,穷金也。翼氏风角曰『金刚火强,各归其乡』,故火刑于午,金刑于酉。酉午,金火之盛也。盛时而受刑,至穷无所归,故曰哀也。火性无所私,金性方刚,故曰公正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谕谓晓解之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初元二年,岁在甲戌,正月二十二日癸未也,太阴在太岁后。」孟康曰:「时太阴在未,月建在寅,风从未下至寅南也。建为主气,太阴臣气也,加主气,是人主左右邪臣验也。」晋灼曰:「癸未日风,未辰也,时加申。张说是也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平昌侯欲依上来学,为时邪也。风日加申,申知秘道也。」孟康曰:「谓乙丑之日也。丑为正日,加未而来为邪时。」晋灼曰:「奉以未为邪时,占知平昌侯为邪人,此当言皆以邪辰加邪时,字误作正耳。下言大邪之见,辰时俱邪是也。翼氏曰『五行动为五音,四时散为十二律』也。」

上以奉为中郎,召问奉:「来者以善日邪时,孰与邪日善时?」奉对曰:「师法用辰不用日。〔一〕辰为客,时为主人。见于明主,侍者为主人。〔二〕辰正时邪,见者正,侍者邪;辰邪时正,见者邪,侍者正。忠正之见,侍者虽邪,辰时俱正;〔三〕大邪之见,侍者虽正,辰时俱邪。〔四〕即以自知侍者之邪,而时邪辰正,见者反邪;〔五〕即以自知侍者之正,而时正辰邪,见者反正。〔六〕辰为常事,时为一行。〔七〕辰疏而时精,其效同功,必参五观之,然后可知。故曰:察其所繇,省其进退,〔八〕参之六合五行,则可以见人性,知人情。难用外察,从中甚明,故诗之为学,情性而已。五性不相害,六情更兴废。〔九〕观性以历,〔一0〕观情以律,〔一一〕明主所宜独用,难与二人共也。故曰:『显诸仁,臧诸用。』〔一二〕露之则不神,独行则自然矣,唯奉能用之,学者莫能行。」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假令甲子日,子为辰,甲为日,用子不用甲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礼,君燕见臣,则使臣为主人,故侍者为主人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大正厌小邪也。凡辰时属南与西为正,北与东为邪。」晋灼曰:「以上占推之,南方巳午、西方酉戌、东北寅丑为正,西南申未、北方亥子、东方辰卯为邪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大邪厌小正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凡占以见者为本。今自知侍者邪,而时复邪,则邪无所施,故属见者。」晋灼曰:「上言忠正客见,侍者虽邪,辰时俱正,然则小邪属主人矣。何以知之,见者以大正来反我小邪故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已自知侍者正,而时复正,则正无所施。辰虽邪,而见者更正也。」晋灼曰:「上言大邪客见,侍者虽正,辰时俱邪,然则小正属主人矣。以此法占之,即以自知主人之正,而时正辰邪矣。何以知之?见者以大邪来反我小正故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假令甲子日,则一日一夜为子。时,十二时也。日加之,行过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性谓五行也。历谓日也。」晋灼曰:「翼氏五性:肝性静,静行仁,甲己主之;心性躁,躁行礼,丙辛主之;脾性力,力行信,戊癸主之;肺性坚,坚行义,乙庚主之;肾性智,智行敬,丁壬主之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情谓六情,廉贞、宽大、公正、奸邪、阴贼、贪狼也。律,十二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之辞也。道周万物,故曰显诸仁;日用不知,故曰藏诸用也。」

是岁,关东大水,郡国十一饥,疫尤甚。上乃下诏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,勿租税;损大官膳,减乐府员,省苑(囿)〔马〕,诸宫馆稀御幸者勿缮治;太仆少府减食谷马,水衡省食肉兽。明年二月戊午,地震。其夏,齐地人相食。七月己酉,地复震。上曰:「盖闻贤圣在位,阴阳和,风雨时,日月光,星辰静,黎庶康宁,考终厥命。今朕共承天地,托于公侯之上,明不能烛,德不能绥,灾异并臻,连年不息。乃二月戊午,地大震于陇西郡,毁落太上庙殿壁木饰,坏败道县〔一〕城郭官寺及民室屋,厌杀人众,山崩地裂,水泉涌出。一年地再动,天惟降灾,震惊朕躬。治有大亏,咎至于此。夙夜兢兢,不通大变,深怀郁悼,未知其序。比年不登,元元困乏,不胜饥寒,以陷刑辟,朕甚闵焉。憯怛于心。〔二〕已诏吏虚仓廪,开府臧,振捄贫民。〔三〕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,〔四〕有可蠲除减省以便万姓者,各条奏。悉意陈朕过失,靡有所讳。」〔五〕因赦天下,举直言极谏之士。奉奏封事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豲音(完)〔桓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憯音千感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捄,古救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茂,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臣闻之于师曰,天地设位,悬日月,布星辰,分阴阳,定四时,列五行,以视圣人,名之曰道。〔一〕圣人见道,然后知王治之象,故画州土,建君臣,立律历,陈成败,以视贤者,名之曰经。贤者见经,然后知人道之务,则诗、书、易、春秋、礼、乐是也。易有阴阳,诗有五际,〔二〕春秋有灾异,皆列终始,推得失,考天心,以言王道之安危。至秦乃不说,伤之以法,〔三〕是以大道不通,至于灭亡。今陛下明圣,深怀要道,烛临万方,〔四〕布德流惠,靡有阙遗。罢省不急之用,振救困贫,赋医药,赐棺钱,〔五〕恩泽甚厚。又举直言,求过失,盛德纯备,天下幸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下亦类此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也。」孟康曰:「诗内传:『五际,卯、酉、午、戌、亥也。阴阳终始际会之岁,于此则有变改之政也。』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音悦。言不悦诗、书而以文法伤文学之人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赋谓分给之。」

臣奉窃学齐诗,闻五际之要十月之交篇,〔一〕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,犹巢居知风,穴处知雨,〔二〕亦不足多,适所习耳。臣闻人气内逆,则感动天地;天变见于星气日蚀,地变见于奇物震动。所以然者,阳用其精,阴用其形,犹人之有五臧六体,五臧象天,六体象地。故臧病则气色发于面,体病则欠申动于貌。今年太阴建于甲戌,律以庚寅初用事,历以甲午从春。〔三〕历中甲庚,律得参阳,性中仁义,情得公正贞廉,〔四〕百年之精岁也。正以精岁,本首王位,〔五〕日临中时接律而地大震,其后连月久阴,虽有大令,犹不能复,〔六〕阴气盛矣。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亲亲,必有异姓以明贤贤,此圣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。同姓亲而易进,异姓疏而难通,故同姓一,异姓五,乃为平均。今左右亡同姓,独以舅后之家为亲,异姓之臣又疏。二后之党满朝,非特处位,势尤奢僭过度,吕、霍、上官足以卜之,甚非爱人之道,又非后嗣之长策也。阴气之盛,不亦宜乎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小雅篇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巢居,乌鹊之属也。穴处,狐狸之类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太阴在甲戌,则太岁在子。十一月庚寅日,黄钟律初起用事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甲庚皆三阳。甲在东方为仁,庚在西方为义。戌为公正,寅午为廉贞。」晋灼曰:「木数三。寅在东方,木位之始,故曰参阳也。」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春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令谓虚仓廪,开府库之属也。复,补也,音扶目反。」

臣又闻未央、建章、甘泉宫才人各以百数,皆不得天性〔一〕。若杜陵园,其已御见者,臣子不敢有言,虽然,太皇太后之事也。及诸侯王园,与其后宫,宜为设员,出其过制者,此损阴气应天救邪之道也。今异至不应,灾将随之。其法大水,极阴生阳,反为大旱,甚则有火灾,春秋宋伯姬是矣。〔二〕唯陛下财察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绝男女之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伯姬,鲁成公女,宋恭公之夫人也。幽居守寡,既久而遇火灾,极阴生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。」

明年夏四月乙未,孝武园白鹤馆灾。奉自以为中,上疏曰:「臣前上五际地震之效,曰极阴生阳,恐有火灾。不合明听,未见省答,臣窃内不自信。今白鹤馆以四月乙未,时加于卯,月宿亢灾,与前地震同法。臣奉乃深知道之可信也。不胜拳拳,愿复赐间,卒其终始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,空隙也。卒,尽也。」

上复延问以得失。奉以为祭天地于云阳汾阴,及诸寝庙不以亲疏迭毁,皆烦费,违古制。又宫室苑囿,奢泰难供,以故民困国虚,亡累年之畜。所繇来久,〔一〕不改其本,难以末正,乃上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繇与由同。」

臣闻昔者盘庚改邑以兴殷道,圣人美之。〔一〕窃闻汉德隆盛,在于孝文皇帝躬行节俭,外省繇役。其时未有甘泉、建章及上林中诸离宫馆也。未央宫又无高门、武台、麒麟、(凰)〔凤〕皇、白虎、玉堂、金华之殿,独有前殿、曲台、渐台、宣室、温室、承明耳。孝文欲作一台,度用百金,〔二〕重民之财,废而不为,其积土基,至今犹存,〔三〕又下遗诏,不起山坟。故其时天下大和,百姓洽足,德流后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盘庚,殷王名也。将迁亳,殷众庶咸怨,作盘庚三篇以告之,遂乃迁都,事见尚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,计也,音大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今在新丰县南,骊山顶上也。」

如令处于当今,因此制度,必不能成功名。天道有常,王道亡常,亡常者所以应有常也。必有非常之主,然后能立非常之功。臣愿陛下徙都于成周,左据成皋,(左)〔右〕阻黾池,前乡崧高,后介大河,〔一〕建荥阳,扶河东,南北千里以为关,而入敖仓;地方百里者八九,足以自娱;东厌诸侯之权,西远羌胡之难,〔二〕陛下共己亡为,〔三〕按成周之居,兼盘庚之德,万岁之后,长为高宗。汉家郊兆寝庙祭祀之礼多不应古,臣奉诚难亶居而改作,〔四〕故愿陛下迁都正本。众制皆定,亡复缮治宫馆不急之费,岁可余一年之畜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介,隔也,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厌,抑也。音一叶反。远音于万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亶居犹虚居也,欲徙都乃可更制度也。」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但居,谓依旧都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次下亦同。」

臣闻三代之祖积德以王,然皆不过数百年而绝。周至成王,有上贤之材,因文武之业,以周召为辅,〔一〕有司各敬其事,在位莫非其人。〔二〕天下甫二世耳,〔三〕然周公犹作诗书深戒成王,以恐失天下。书则曰:「王毋若殷王纣。」〔四〕其诗则曰:「殷之未丧师,克配上帝;宜监于殷,骏命不易。」〔五〕今汉初取天下,起于丰沛,以兵征伐,德化未洽,后世奢侈,国家之费当数代之用,非直费财,又乃费士。孝武之世,暴骨四夷,不可胜数。有天下虽未久,至于陛下八世九主矣,〔六〕虽有成王之明,然亡周召之佐〔七〕。今东方连年饥馑,加之以疾疫,百姓菜色,或至相食。〔八〕地比震动,天气溷浊,日光侵夺。〔九〕繇此言之,〔一0〕执国政者岂可以不怀怵惕而戒万分之一乎!故臣愿陛下因天变而徙都,所谓与天下更始者也。天道终而复始,穷则反本,故能延长而亡穷也。今汉道未终,陛下本而始之,于以永世延祚,不亦优乎!如因丙子之孟夏,顺太阴以东行,〔一一〕到后七年之明岁,必有五年之余蓄,然后大行考室之礼,〔一二〕虽周之隆盛,亡以加此。唯陛下留神,详察万世之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所任皆得贤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甫,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周书亡逸篇也。其书曰周公曰:『乌虖!毋若殷王纣之迷乱,酗于酒德哉!』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诗大雅文王之诗也。师,众也。骏,大也。言殷家自帝乙以上,未丧天下之时,皆能配天而行。至纣荒怠,自取败灭。今宜以殷王贤愚为镜,知天之大命甚难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吕后为主,不得为世,故八世九主矣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人专食菜,故肌肤青黄,为菜色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溷,污也,音下顿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如因今丙子之四月也。太阴是时在甲戌,当转在乙亥、丙子,左旋之也。」

〔一二〕李奇曰:「凡宫新成,杀牲以衅祭,致其五祀之神,谓之考室。」师古曰:「考,成也,成其礼也。诗小雅斯干之诗序曰『斯干,宣王考室也』,故奉引之。」

书奏,天子异其意,答曰:「问奉:今园庙有七,云东徙,状何如?」奉对曰:「昔成王徙洛,般庚迁殷,其所避就,皆陛下所明知也。非有圣明,不能一变天下之道。臣奉愚戆狂惑,唯陛下裁赦。」

其后,贡禹亦言当定迭毁礼,上遂从之。及匡衡为丞相,奏徙南北郊,其议皆自奉发之。

奉以中郎为博士、谏大夫,年老以寿终。子及孙,皆以学在儒官。

李寻字子长,平陵人也。治尚书,与张孺、郑宽中同师。宽中等守师法教授,寻独好洪范灾异,又学天文月令阴阳。事丞相翟方进,方进亦善为星历,除寻为吏,数为翟侯言事。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,厚遇寻。是时多灾异,根辅政,数虚己问寻。寻见汉家有中衰阨会之象,其意以为且有洪水为灾,乃说根曰:

书云「天聪明,」〔一〕盖言紫宫极枢,通位帝纪,〔二〕太微四门,广开大道,〔三〕五经六纬,尊术显士,〔四〕翼张舒布,烛临四海,〔五〕少微处士,为比为辅,〔六〕故次帝廷,女宫在后。〔七〕圣人承天,贤贤易色,取法于此。〔八〕天官上相上将,皆颛面正朝,〔九〕忧责甚重,要在得人。得人之效,成败之机,不可不勉也。昔秦穆公说諓諓之言,任仡仡之勇,身受大辱,社稷几亡。〔一0〕悔过自责,思惟黄发,任用百里奚,卒伯西域,德列王道。〔一一〕二者祸福如此,可不慎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皋陶谟之辞也。天视听,人君之行不可不畏慎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紫宫,天之北宫也。极,天之北极星也,枢是其回转者也。天文志曰:『天极其一明者,太一常居也。』太一,天皇大帝也,与通极为一体,故曰通位帝纪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太微,天之南宫也。四门,太微之四门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六纬,五经与乐纬也。」张晏曰:「六纬,五经就孝经纬也。」师古曰:「六纬者,五经之纬及乐纬也。孟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翼二十八星,十八度。舒布,张广也。翼翅夹张,故言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少微四星在太微西,主处士儒学之官,为太微辅佐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言少微四星在太微次。太微为天帝廷。女宫谓轩辕星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贤贤,尊上贤人。易色,轻略于色,不贵之也。易音弋二反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朝太微宫垣也。西垣为上将,东垣为上相,各专一面而正天之朝事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諓諓,小善也。仡仡,壮健也。谓听杞子、逢孙、杨孙之言,言郑可袭,乃使孟明视、西乞术、白乙丙帅师伐郑,遂为晋襄公所御而败于殽,三帅尽获,匹马只轮皆无反者。諓音践。仡音(目)〔巨〕乙反,又音牛乞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谓晋归三帅之后,穆公自悔,作秦誓云:『虽则员然,尚犹询兹黄发,则罔所。』自言前有云然之过,今庶几以道谋此黄发贤老,则行事无所过失矣。百里奚本虞人也,穆公用之,卒成霸业。」

夫士者,国家之大宝,功名之本也。将军一门九侯,二十朱轮,汉兴以来,臣子贵盛,未尝至此。夫物盛必衰,自然之理,唯有贤友强辅,庶几可以保身命,全子孙,安国家。

书曰「历象日月星辰」,〔一〕此言仰视天文,俯察地理,观日月消息,候星辰行伍,揆山川变动,参人民繇俗,〔二〕以制法度,考祸福。举错誖逆,咎败将至,征兆为之先见。〔三〕明君恐惧修正,侧身博问,转祸为福;不可救者,即蓄备以待之,故社稷亡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尧典之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谣同。繇俗者,谓若童谣及舆人之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窃见往者赤黄四塞,地气大发,动土竭民,天下扰乱之征也。彗星争明,〔一〕庶雄为桀,大寇之引也。〔二〕此二者已颇效矣。城中讹言大水,奔走上城,朝廷惊骇,女孽入宫,〔三〕此独未效。间者重以水泉涌溢,旁宫阙仍出。〔四〕月、太白入东井,犯积水,缺天渊。〔五〕日数湛于极阳之色。〔六〕羽气乘宫,〔七〕起风积云。又错以山崩地动,河不用其道。〔八〕盛冬雷电,潜龙为孽。〔九〕继以陨星流彗,维、填上见,〔一0〕日蚀有背乡。〔一一〕此亦高下易居,洪水之征也。不忧不改,洪水乃欲荡涤,流彗乃欲埽除;改之,则有年亡期。〔一二〕故属者颇有变改,小贬邪猾,〔一三〕日月光精,时雨气应,〔一四〕此皇天右汉亡已也,〔一五〕何况致大改之!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与日月争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将引致大寇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谓小女陈持弓也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旁宫阙而出水也。」师古曰:「旁,附也。仍,频也。重音直用反。旁音薄郎反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犯东井,有水灾。」孟康曰:「积水一星在北河北。天渊十星在北斗星东南。缺者,拂其角而过之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众阳之宗,故为极阳也。色宜明耀,而无光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天文志曰西方为羽。羽,少阴之位。少阴臣气,乘于君也。」晋灼曰:「羽,北方水也,水阴为臣。宫,中央土也,土为君。今水乘土,言臣气胜于君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错,杂也。言河徙流不从故道也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黑龙冬见。」张晏曰:「五行传曰:『龙见井中,幽囚之象也。』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有地维星,有四填星,皆妖星也。」晋灼曰:「

天文志四填星出四隅,去地可四丈,地维藏光亦出四隅,去地可二丈,若月始出,所见下有乱者亡,有德者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背音步内反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可延期,得禳灾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属者谓近时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精谓光明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」

宜急博求幽隐,拔擢天士,任以大职。〔一〕诸阘茸佞谄,抱虚求进,〔二〕及用残贼酷虐闻者,若此之徒,皆嫉善憎忠,坏天文,败地理,涌趯邪阴,湛溺太阳,〔三〕为主结怨于民,〔四〕宜以时废退,不当得居位。诚必行之,凶灾销灭,子孙之福不旋日而至。政治感阴阳,犹铁炭之低卬,见效可信者也。〔五〕乃诸蓄水连泉,务通利之。修旧堤防,省池泽税,以助损邪阴之盛。案行事,考变易,讹言之效,未尝不至。请征韩放,〔六〕掾周敞、王望可与图之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天士,知天道者也。」晋灼曰:「严君平言师于天士。天士,应宿台鼎之臣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阘音吐腊反。茸音人勇反。,古谄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趯字与跃同。湛读曰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天文志云『县土炭』也,以铁易土耳。先冬夏至,县铁炭于衡,各一端,令适停。冬,阳气至,炭仰而铁低。夏,阴气至,炭低而铁仰。以此候二至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姓名也,晓水。」

根于是荐寻。哀帝初即位,召寻待诏黄门,使侍中卫尉傅喜问寻曰:「间者水出地动,日月失度,星辰乱行,灾异仍重,〔一〕极言毋有所讳。」寻对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陛下圣德,尊天敬地,畏命重民,悼惧变异,不忘疏贱之臣,幸使重臣临问,愚臣不足以奉明诏。窃见陛下新即位,开大明,除忌讳,博延名士,靡不并进。臣寻位卑术浅,过随众贤待诏,〔一〕食太官,衣御府,久污玉堂之署。〔二〕比得召见,亡以自效。〔三〕复特见延问至诚,自以逢不世出之命,愿竭愚心,不敢有所避,庶几万分有一可采。唯弃须臾之间,宿留瞽言,〔四〕考之文理,稽之五经,揆之圣意,以参天心。夫变异之来,各应象而至,臣谨条陈所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过犹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玉堂殿在未央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间谓空隙之时也。宿音先就反。留音力救反。」

易曰:「县象着明,莫大乎日月。」〔一〕夫日者,众阳之长,辉光所烛,万里同晷,人君之表也。〔二〕故日将旦,清风发,群阴伏,君以临朝,不牵于色。日初出,炎以阳,君登朝,佞不行,忠直进,不蔽障。日中辉光,君德盛明,大臣奉公。日将入,专以壹,君就房,有常节。君不修道,则日失其度,晻昧亡光。〔三〕各有云为。其于东方作,日初出时,〔四〕阴云邪气起者,法为牵于女谒,〔五〕有所畏难;日出后,为近臣乱政;日中,为大臣欺诬;日且入,为妻妾役使所营。〔六〕间者日尤不精,光明侵夺失色,邪气珥蜺数作。本起于晨,相连至昏,其日出后至日中间差愈。〔七〕小臣不知内事,窃以日视陛下志操,衰于始初多矣。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,伤嗣害世,不可不慎也。唯陛下执干刚之德,强志守度,毋听女谒邪臣之态。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,断而勿听。勉强大谊,绝小不忍;良有不得已,可赐以财货,不可私以官位,诚皇天之禁也。日失其光,则星辰放流。〔八〕阳不能制阴,阴桀得作。间者太白正昼经天。宜隆德克躬,以执不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系之辞也。在天成象,故曰县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晷,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晻与暗同,又音乌感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作,起也。日出之时,人物皆起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谒,请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营谓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愈与愈同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日夜食则失光,昼立六尺木,不见其景也。日阳失光明,阴得施也。」

臣闻月者,众阴之长,销息见伏,百里为品,千里立表,万里连纪,〔一〕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。朔晦正终始,弦为绳墨,望成君德,春夏南,秋冬北。间者,月数以春夏与日同道,〔二〕过轩辕上后受气,〔三〕入太微帝廷(杨)〔扬〕光辉,犯上将近臣,列星皆失色,厌厌如灭,〔四〕此为母后与政乱朝,〔五〕阴阳俱伤,两不相便。外臣不知朝事,窃信天文即如此,近臣已不足杖矣。〔六〕屋大柱小,可为寒心。〔七〕唯陛下亲求贤士,无强所恶,以崇社稷,尊强本朝。〔八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品,同也,言百里内数度同也。千里则当立表度其景,万里则继其本所起纪其宿度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房有四星,其间有三道。春夏南行,南头第一星里道也。秋冬北行。北头第一星里道也。与日同道者,谓中央道也。此三道者,日月五星之所由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轩辕南大星为后。」

〔四〕郑氏曰:「厌音桑之。」师古曰:「音乌点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杖谓倚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天下事重大,臣之任当得贤能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邪佞之人诚可贱恶,勿得宠异,令其盛强也。」

臣闻五星者,五行之精,五帝司命,应王者号令为之节度。岁星主岁事,为统首,号令所纪,今失度而盛,此君指意欲有所为,未得其节也。又填星不避岁星者,后帝共政,相留于奎、娄,〔一〕当以义断之。(营)〔荧〕惑往来亡常,周历两宫,作态低卬,〔二〕入天门,上明堂,贯尾乱宫。〔三〕太白发越犯库,〔四〕兵寇之应也。贯黄龙,入帝庭,〔五〕当门而出,随荧惑入天门,至房而分,欲与荧惑为患,不敢当明堂之精。此陛下神灵,故祸乱不成也。荧惑厥弛,〔六〕佞巧依势,微言毁誉,进类蔽善。〔七〕太白出端门,〔八〕臣有不臣者。火入室,金上堂,〔九〕不以时解,其忧凶。填、岁相守,又主内乱。宜察萧墙之内,毋忽亲疏之微,〔一0〕诛放佞人,防绝萌牙,以荡涤浊濊,消散积恶,〔一一〕毋使得成祸乱。辰星主正四时,当效于四仲;四时失序,则辰星作异。今出于岁首之孟,天所以谴告陛下也。政急则出蚤,政缓则出晚,政绝不行则伏不见而为彗茀。〔一二〕四孟皆出,为易王命;四季皆出,星家所讳。今幸独出寅孟之月,盖皇天所以笃右陛下也,〔一三〕宜深自改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岁星为帝,填星为女主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两宫谓紫微、太微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角两星为天门,房为明堂,尾为后宫。」苏林曰:「常占(常)〔当〕从尾北,而今贯之,尾为后宫之义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发越,疾貌也。库,天库也。」孟康曰:「奎为天库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黄龙,轩辕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厥弛,动摇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进其党类而拥蔽善人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端门,太微正南门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荧惑入营室也。」孟康曰:「火入室谓荧惑历两宫也。金谓太白也。上堂,入房星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微谓其事微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濊与秽同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茀与孛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右与佑同。佑犹助也。」

治国故不可以戚戚,欲速则不达。经曰:「三载考绩,三考黜陟。」〔一〕加以号令不顺四时,既往不咎,来事之师也。间者春三月治大狱,时贼阴立逆,恐岁小收;季夏举兵法,时寒气应,恐后有霜雹之灾;秋月行封爵,其月土湿奥,〔二〕恐后有雷雹之变。夫以喜怒赏罚,而不顾时禁,虽有尧舜之心,犹不能致和。善言天者,必有效于人。设上农夫而欲冬田,肉袒深耕,汗出种之,然犹不生者,非人心不至,天时不得也。易曰:「时止则止,时行则行,动静不失其时,其道光明。」〔三〕书曰:「敬授民时。」〔四〕故古之王者,尊天地,重阴阳,敬四时,严月令。顺之以善政,则和气可立致,犹枹鼓之相应也。〔五〕今朝廷忽于时月之令,诸侍中尚书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,设群下请事;若陛下出令有谬于时者,当知争之,以顺时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之辞也,言三年一考功绩,三考一行黜陟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违于月令也。」师古曰:「奥,温也,音于六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艮卦象辞也。言动止随时则有光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虞书尧典之辞也。言授下以四时之命,不可不敬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枹,击鼓之椎也,音孚。其字从木也。」

臣闻五行以水为本,其星玄武婺女,天地所纪,终始所生。〔一〕水为准平,王道公正修明,则百川理,落脉通;〔二〕偏党失纲,则踊溢为败。书云「水曰润下」,〔三〕阴动而卑,不失其道。天下有道,则河出图,洛出书,故河、洛决溢,所为最大。今汝、颍畎浍皆川水漂踊,与雨水并为民害,〔四〕此诗所谓「震电,不宁不令,百川沸腾」者也。〔五〕其咎在于皇甫卿士之属。〔六〕唯陛下留意诗人之言,少抑外亲大臣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婺女,须女也,北方天地之统,阴阳之终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落谓经络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之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畎浍,小流也。许慎说广尺深尺曰畎,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浍。川者,水贯穿而通流也。畎音工犬反。浍音工外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十月之交之诗也。,光貌。宁,安;令,善也。言阴阳失和,雷电失序,不安不善,故百川又沸腾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皇甫卿士,周室女宠之族也,解在刘向传。」

臣闻地道柔静,阴之常义也。地有上中下,其上位震,应妃后不顺,中位应大臣作乱,下位应庶民离畔。震或于其国,国君之咎也。四方中央连国历州俱动者,其异最大。间者关东地数震,五星作异,亦未大逆,宜务崇阳抑阴,以救其咎;固志建威,闭绝私路,拔进英隽,退不任职,以强本朝。夫本强则精神折冲,本弱则招殃致凶,为邪谋所陵。〔一〕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,其所难者,独有汲黯,〔以为〕公孙弘等不足言也。弘,汉之名相,于今亡比,而尚见轻,何况亡弘之属乎?故曰朝廷亡人,则为贼乱所轻,其道自然也。天下未闻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。语曰,何以知朝廷之衰?人人自贤,不务于通人,故世陵夷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折冲,言有欲冲突为害者,则能折挫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通人谓荐达贤材也。陵夷谓颓替也。」

马不伏历,不可以趋道;士不素养,不可以重国。〔一〕诗曰「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」,〔二〕孔子曰「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」,〔三〕非虚言也。陛下秉四海之众,曾亡柱干之固守闻于四境,殆开之不广,取之不明,劝之不笃。传曰:「土之美者善养禾,君之明者善养士。」中人皆可使为君子。〔四〕诏书进贤良,赦小过,无求备,以博聚英俊。如近世贡禹,以言事忠切蒙尊荣,当此之时,士厉身立名者多。禹死之后,日日以衰。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诛灭,智者结舌,〔五〕邪伪并兴,外戚颛命,〔六〕君臣隔塞,至绝继嗣,女宫作乱。〔七〕此行事之败,诚可畏而悲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伏历谓伏槽历而秣之也。趋读曰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已解于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在所以劝厉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敢出言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赵飞燕姊妺也。」

本在积任母后之家,非一日之渐,往者不可及,来者犹可追也。先帝大圣,深见天意昭然,使陛下奉承天统,欲矫正之也。宜少抑外亲,选练左右,举有德行道术通明之士充备天官,然后可以辅圣德,保帝位,承大宗。下至郎吏从官,行能亡以异,又不通一艺,及博士无文雅者,宜皆使就南亩,〔一〕以视天下,〔二〕明朝廷皆贤材君子,于以重朝尊君,灭凶致安,此其本也。臣自知所言害身,不辟死亡之诛,唯财留神,反复覆愚臣之言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遣归农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,谓裁量而反思之。」

是时哀帝初立,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,而帝外家丁、傅新贵,祖母傅太后尤骄恣,欲称尊号。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执政谏争,久之,上不得已,遂免光、丹而尊傅太后。语在丹传。上虽不从寻言,然采其语,每有非常,辄问寻。寻对屡中,迁黄门侍郎。以寻言且有水灾,故拜寻为骑都尉,使护河堤。

初,成帝时,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、包元太平经十二卷,以言「汉家逢天地之大终,当更受命于天,天帝使真人赤精子,下教我此道。」忠可以教重平夏贺良、容丘丁广世、〔一〕东郡郭昌等,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,下狱治服,未断病死。贺良等坐挟学忠可书以不敬论,后贺良等复私以相教。哀帝初立,司隶校尉解光亦以明经通灾异得幸,白贺良等所挟忠可书。事下奉车都尉刘歆,歆以为不合五经,不可施行。而李寻亦好之。光曰:「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狱,歆安肯通此道?」时郭昌为长安令,劝寻宜助贺良等。寻遂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,数召见,陈说「汉历中衰,当更受命。成帝不应天命,故绝嗣。今陛下久疾,变异屡数,〔二〕天所以谴告人也。宜急改元易号,乃得延年益寿,皇子生,灾异息矣。得道不得行,咎殃且亡,〔三〕不有洪水将出,灾火且起,涤荡(人民)〔民人〕。」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重平,勃海县也。」晋灼曰:「容丘,东海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知道不能行之,必有殃咎,将至灭亡。」

哀帝久寝疾,几其有益,〔一〕遂从贺良等议。于是诏制丞相御史:「盖闻尚书『五曰考终命』,〔二〕言大运壹终,更纪天元人元,考文正理,推历定纪,数如甲子也。朕以眇身入继太祖,承皇天,总百僚,子元元,未有应天心之效。即位出入三年,灾变数降,日月失度,星辰错谬,高下贸易,〔三〕大异连仍,盗贼并起。〔四〕朕甚惧焉,战战兢兢,唯恐陵夷。〔五〕惟汉兴至今二百载,历纪开元,皇天降非材之右,汉国再获受命之符,〔六〕朕之不德,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,必与天下自新。其大赦天下,以建平二年为太初(元将)元年,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。漏刻以百二十为度。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」后月余,上疾自若。〔七〕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,大臣争以为不可许。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,宜退丞相御史,以解光、李寻辅政。上以其言亡验,遂下贺良等吏,而下诏曰:「朕获保宗庙,为政不德,变异屡仍,恐惧战栗,未知所繇。〔八〕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,增益漏刻,可以永安国家。朕信道不笃,过听其言〔九〕,几为百姓获福。〔一0〕卒无嘉应,久旱为灾。以问贺良等,对当复改制度,皆背经谊,违圣制,不合时宜。夫过而不改,是为过矣。六月甲子诏书,非赦令也,皆蠲除之。〔一一〕贺良等反道惑众,奸态当穷竟。」皆下狱,光禄勋平当、光禄大夫毛莫如与御史中丞、廷尉杂治,当贺良等执左道,乱朝政,〔一二〕倾覆国家,诬罔主上,不道。贺良等皆伏诛。寻及解光减死一等,徙敦煌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五福之数也。言得寿考而终其命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山崩川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虑渐灭亡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佑,助也。帝自言不材而得天助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若言如故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过,误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唯赦令不改,余皆除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当谓处正其罪名。」

赞曰:幽赞神明,通合天人之道者,莫着乎易、春秋。〔一〕然子赣犹云「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,〔二〕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」已矣。〔三〕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,孝武时有董仲舒、夏侯始昌,昭、宣则眭孟、夏侯胜,元、成则京房、翼奉、刘向、谷永,哀、平则李寻、田终术。此其纳说时君着明者也。察其所言,仿佛一端。〔四〕假经设谊,依托象类,或不免乎「亿则屡中」。〔五〕仲舒下吏,夏侯囚执,眭孟诛戮,李寻流放,此学者之大戒也。京房区区,不量浅深,危言刺讥,构怨强臣,罪辜不旋踵,亦不密以失身,悲夫!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幽,深;赞,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易辞文言及春秋之属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性命玄远,天道幽深,故孔子不言之也。此皆论语述子贡之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仿读曰髣。佛与佛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赐不受命,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』,故此赞引之,言仲舒等亿度,所言既多,故时有中者耳,非必道术皆通明也。亿音于力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辞曰『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』,故赞引之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一五三页六行汉之(决录)〔炔钦〕又不作眭字,宋祁说,「决录」浙本作「炔钦」。叶德辉说,儒林传许商门人有齐人炔钦,则作「决录」者误也。

三一五三页一二行(而)泰山者岱宗之岳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而」字。

三一五五页八行光卒与安世(共)白太后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共」字。

三一五六页二行察(谓)〔为〕计谋不敢明显言之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王先谦说「为」「谓」同字。

三一五六页一三行物故者(过)半。宋祁说,「者」字下疑有「

过」字。按景佑本无「过」字,殿本亦无。

三一五九页一三行言于胜及高两处采问疑义而得(之)。宋祁说,注末当有「之」字。按景佑本无「之」字,殿本亦无。

三一六一页八行令觉之,自除,二尉负其(二)〔罪〕。殿本作「罪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罪」是。

三一六二页八行如知(之),何故用之?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之」字,通鉴同。

三一六四页一三行臣〔前〕以六月中言遯卦不效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前」字。

三一六五页九行诡,责也,〔自以为忧责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有后六字。

三一六七页二行(固)〔因〕令房为淮阳王作求朝奏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因」。

三一六七页一三行平昌侯王临以宣(布)〔帝〕外属侍中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帝」,此误。

三一六九页三行无所(加)〔容〕受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容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容」是。

三一七二页一二行省苑(囿)〔马〕,景佑本作「马」。王念孙说景佑本是。

三一七二页五行音(完)〔桓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桓」。

三一七五页一二行(凰)〔凤〕皇、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凤」,此误。

三一七六页四行左据成皋,(左)〔右〕阻黾池,景佑、殿,局本都作「右」。

三一八0页八行仡,(目)〔巨〕乙反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巨」,此误。

三一八五页一三行入太微帝廷(杨)〔扬〕光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扬」,此误。

三一八六页一二行(营)〔荧〕惑往来亡常,刘攽说「营」当作「荧」。按殿本作「荧」。

三一八七页八行常占(常)〔当〕从尾北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当」,王先谦说作「当」是。

三一九0页三行〔以为〕公孙弘等不足言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以为」二字。

三一九二页一二行涤荡(人民)〔民人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民人」。

三一九三页六行以建平二年为太初(元将)元年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元将」二字。

三一九三页一二行六月甲子诏书,非赦令也,皆蠲除之。〔一一〕注〔一一〕原在「也」字下,改从景佑、殿本。

汉书卷七六至八五

列传卷四六至五五

汉书卷七十六

赵尹韩张两王传第四十六

赵广汉字子都,涿郡蠡吾人也,〔一〕故属河间。〔二〕少为郡吏、州从事,以廉絜通敏下士为名。〔三〕举茂材,平准令。察廉为阳翟令。以治行尤异,迁京辅都尉,守京兆尹。会昭帝崩,而新丰杜建为京兆掾,护作平陵方上。〔四〕建素豪侠,宾客为奸利,广汉闻之,先风告。建不改,〔五〕于是收案致法。〔六〕中贵人豪长者为请无不至,终无所听。〔七〕宗族宾客谋欲篡取,〔八〕广汉尽知其计议主名起居,〔九〕使吏告曰:「若计如此,且并灭家。」令数吏将建弃巿,莫敢近者。京师称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蠡音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蠡吾旧属河间,后属涿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敏谓材识捷疾也。下音胡嫁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圹臧上也。」师古曰:「方上〔解〕在张汤传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致,至也。令至于罪罚之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中贵人,居中朝而贵者也。豪,豪桀也。长者,有名德之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逆取曰篡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起居谓居止之处,及欲发起之状。」

是时,昌邑王征即位,行淫乱,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共废王,尊立宣帝。广汉以与议定策,赐爵关内侯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迁颍川太守。郡大姓原、褚宗族横恣,〔一〕宾客犯为盗贼,前二千石莫能禽制。广汉既至数月,诛原、褚首恶,郡中震栗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原音元。」师古曰:「原、褚,二姓也。原读如本字。横音胡孟反。」

先是,颍川豪桀大姓相与为婚姻,吏俗朋党。广汉患之,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,〔一〕出有案问,既得罪名,行法罚之,广汉故漏泄其语,令相怨咎。〔二〕又教吏为缿筩,〔三〕及得投书,削其主名,而托以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。其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,奸党散落,风俗大改。吏民相告讦,〔四〕广汉得以为耳目,盗贼以故不发,发又辄得。壹切治理,威名流闻,〔五〕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受相讼笺记也。」师古曰:「择其中可使者,奖厉而使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遣知其事由某人发,故结怨咎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缿音项,如瓶,可受投书。」孟康曰:「筩,竹筩也,如今官受密事筩也。」师古曰:「缿,若今盛钱臧瓶,为小孔,可入而不可出。或缿或(筒)〔筩〕,皆为此制,而用受书,令投于其中也。筩音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面相斥曰讦,音居乂反,又音居谒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诸事皆治理也。治音直吏反。一切,解在平纪。」

本始二年,汉发五将军击匈奴,征广汉以太守将兵,属蒲类将军赵充国。从军还,复用守京兆尹,满岁为真。

广汉为二千石,以和颜接士,其尉荐待遇吏,殷勤甚备。〔一〕事推功善,归之于下,曰:「某掾卿所为,非二千石所及。」行之发于至诚。吏见者皆输写心腹,无所隐匿,咸愿为用,僵仆无所避〔二〕。广汉聪明,皆知其能之所宜,尽力与否。其或负者,辄先闻知,风谕不改,乃收捕之,〔三〕无所逃,按之罪立具,实时伏辜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尉亦荐藉也。」师古曰:「尉荐谓安尉而荐达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僵,偃也。仆,顿也。僵音姜。仆音赴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广汉为人强力,天性精于吏职。见吏民,或夜不寝至旦。尤善为钩距,以得事情。〔一〕钩距者,设欲知马贾,则先问狗,〔二〕已问羊,又问牛,然后及马,参伍其贾,以类相准,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。唯广汉至精能行之,它人效者莫能及也。郡中盗贼,闾里轻侠,其根株窟穴所在,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,皆知之。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,〔三〕坐语未讫,广汉使吏捕治具服。富人苏回为郎,二人劫之。〔四〕有顷,广汉将吏到家,自立庭下,使长安丞袭奢叩堂户晓贼,〔五〕曰:「京兆尹赵君谢两卿,无得杀质,此宿卫臣也。释质,束手,得善相遇,幸逢赦令,或时解脱。」〔六〕二人惊愕,又素闻广汉名,即开户出,下堂叩头,广汉跪谢曰:「幸全活郎,甚厚!」送狱,敕吏谨遇,给酒肉。至冬当出死,豫为调棺,给敛葬具,告语之,〔七〕皆曰:「死无所恨!」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钩得其情,使不得去也。」晋灼曰:「钩,致;距,闭也。使对者无疑,若不问而自知,众莫觉所由以闭,其术为距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穷里,里中之极隐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劫取其身为质,令家将财物赎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晓谓喻告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若束手自来,虽合处牢狱,当善处遇之,或逢赦令,则得免脱也。脱音吐活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调,办具之也。棺敛,以棺衣敛尸也。调音徒钓反。棺音工唤反。敛音力赡反。」

广汉尝记召湖都亭长,〔一〕湖都亭长西至界上,界上亭长戏曰:「至府,为我多谢问赵君。」〔二〕亭长既至,广汉与语,问事毕,谓曰:「界上亭长寄声谢我,〔三〕何以不为致问?」亭长叩头服实有之。广汉因曰:「还为吾谢界上亭长,勉思职事,有以自效,京兆不忘卿厚意。」其发奸擿伏如神,皆此类也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书记以召之,若今之下符追呼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多,厚也,言殷勤,若今人言千万问讯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谢,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擿谓动发之也,音它狄反。」

广汉奏请,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,〔一〕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,不敢枉法妄系留人。京兆政清,吏民称之不容口。长老传以为自汉兴以来治京兆者莫能及。左冯翊、右扶风皆治长安中,〔二〕犯法者从迹喜过京兆界。〔三〕广汉叹曰:「乱吾治者,常二辅也!诚令广汉得兼治之,直差易耳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特增其秩以厉其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治音直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纵。喜音许吏反。」

初,大将军霍光秉政,广汉事光。及光薨后,广汉心知微指〔一〕,发长安吏自将,与俱至光子博陆侯禹第,直突入其门,廋索私屠酤,椎破卢罂,斧斩其门关而去。〔二〕时光女为皇后,闻之,对帝涕泣。帝心善之,以召问广汉。广汉由是侵犯贵戚大臣。所居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,〔三〕专厉强壮锋气,〔四〕见事风生,无所回避,〔五〕率多果敢之计,莫为持难。广汉终以此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识天子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廋读与搜同,谓入室求之也。卢所以居罂,罂所以盛酒也。卢解在食货志、司马相如传。罂音于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旧吏家子孙而其人后出求进,又年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与锋同,言锋锐之气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生,言其速疾不可当也。回,曲也。」

初,广汉客私酤酒长安巿,丞相(史)〔吏〕逐去(客)。客疑男子苏贤言之,以语广汉。广汉使长安丞按贤,〔一〕尉史禹故劾贤为骑士屯霸上,不诣屯所,乏军兴。〔二〕贤父上书讼罪,告广汉,事下有司覆治。禹坐要斩,请逮捕广汉。有诏即讯,〔三〕辞服,会赦,贬秩一等。广汉疑其邑子荣畜教令,〔四〕后以它法论杀畜。人上书言之,事下丞相御史,案验甚急。广汉使所亲信长安人为丞相府门卒,令微司丞相门内不法事。地节三年七月中,丞相傅婢有过,自绞死。广汉闻之,疑丞相夫人妒杀之府舍。而丞相奉斋酎入庙祠〔五〕,广汉得此,使中郎赵奉寿风晓丞相,〔六〕欲以胁之,毋令穷正己事。丞相不听,按验愈急。广汉欲告之,先问太史知星气者,言今年当有戮死大臣,广汉即上书告丞相罪。制曰:「下京兆尹治。」广汉知事迫切,遂自将吏卒突入丞相府,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,〔七〕收奴婢十余人去,责以杀婢事。丞相魏相上书自陈:「妻实不杀婢。广汉数犯罪法不伏辜,以诈巧迫胁臣相,幸臣相宽不奏。愿下明使者治广汉所验臣相家事。」事下廷尉治(罪),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,出至外弟乃死,不如广汉言。司直萧望之劾奏:「广汉摧辱大臣,欲以劫持奉公,逆节伤化,不道。」宣帝恶之,下广汉廷尉狱,又坐贼杀不辜,鞠狱故不以实,擅斥除骑士乏军兴数罪。〔八〕天子可其奏。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,或言「臣生无益县官,愿代赵京兆死,使得牧养小民。」广汉竟坐要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按,致其罪也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尉史,尉部史也。禹,其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令就问之,不追入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苏贤同邑之子也。令音力成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将酎祭宗庙而先絜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受其对辞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斥除,逐遣之。」

广汉虽坐法诛,为京兆尹廉明,威制豪强,小民得职。〔一〕百姓追思,歌之至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得职,各得其常所也。」

尹翁归字子兄,〔一〕河东平阳人也,徙杜陵。翁归少孤,与季父居。为狱小吏,晓习文法。喜击剑,人莫能当。〔二〕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,诸霍在平阳,奴客持刀兵入巿斗变,吏不能禁,〔三〕及翁归为巿吏,莫敢犯者。公廉不受馈,〔四〕百贾畏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兄读曰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变,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馈亦馈字也。」

后去吏居家。会田延年为河东太守,行县至平阳,悉召故吏五六十人,延年亲临见,令有文者东,有武者西。阅数十人,次到翁归,独伏不肯起,对曰:「翁归文武兼备,唯所施设。」功曹以为此吏倨敖不逊,〔一〕延年曰:「何伤?」遂召上辞问,〔二〕甚奇其对,除补卒史,便从归府。案事发奸,穷竟事情,延年大重之,自以能不及翁归,徙署督邮。河东二十八县,分为两部,闳孺部汾北,翁归部汾南。〔三〕所举应法,得其罪辜,属县长吏虽中伤,莫有怨者。举廉为缑氏尉,历守郡中,所居治理,〔四〕迁补都内令,举廉为弘农都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敖读曰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文辞而问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闳,姓也,音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历于郡中守丞尉之职也。」

征拜东海太守,过辞廷尉于定国。定国家在东海,欲属托邑子两人,〔一〕令坐后堂待见。定国与翁归语终日,不敢见其邑子。既去,定国乃谓邑子曰:「此贤将,汝不任事也,又不可干以私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邑子,同邑人之子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任,堪也。干,求也。」

翁归治东海明察,郡中吏民贤不肖,及奸邪罪名尽知之。县县各有记籍。自听其政,〔一〕有急名则少缓之;吏民小解,辄披籍〔二〕。县县收取黠吏豪民,案致其罪,高至于死。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,及出行县,〔三〕不以无事时。其有所取也,以一警百,吏民皆服,恐惧改行自新。东海大豪郯许仲孙〔四〕为奸猾,乱吏治,郡中苦之。二千石欲捕者,辄以力势变诈自解,终莫能制。翁归至,论弃仲孙巿,一郡怖栗,莫敢犯禁。东海大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决断诸县奸邪之事,不委令长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披有罪者籍也。」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于大会之中及行县时则收取罪人,以警众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郯县之豪,姓许名仲孙。」

以高第入守右扶风,满岁为真。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,接待以礼,好恶与同之;其负翁归,罚亦必行。治如在东海故迹,奸邪罪名亦县县有名籍。盗贼发其比伍中,〔一〕翁归辄召其县长吏,晓告以奸黠主名,教使用类推迹盗贼所过抵,〔二〕类常如翁归言,无有遗(托)〔脱〕。〔三〕缓于小弱,急于豪强。豪强有论罪,输掌畜官,〔四〕使斫莝,〔五〕责以员程,不得取代。〔六〕不中程,辄笞督,〔七〕极者至以鈇自刭而死。〔八〕京师畏其威严,扶风大治,盗贼课常为三辅最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谓左右相次者也。五家为伍,若今五保也。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抵,归也。所经过及所归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类犹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罪,决罪也。扶风畜牧所在,有苑师之属,故曰掌畜官也。畜音许救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莝,斩刍,音千卧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员,数也。计其人及日数为功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督,责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鈇,斫莝刃也,音大夫之夫。使其斫莝,故因以莝刃自刭。而说者或谓为斧,或云剑鈇,皆失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发则获之,无有遗失,故为最也。」

翁归为政虽任刑,其在公卿之间清絜自守,语不及私,然温良嗛退,不以行能骄人,〔一〕甚得名誉于朝廷。视事数岁,元康四年病卒。家无余财,天子贤之,制诏御史:「朕夙兴夜寐,以求贤为右,〔二〕不异亲疏近远,务在安民而已。扶风翁归廉平乡正,〔三〕治民异等,早夭不遂,不得终其功业,朕甚怜之。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,以奉其祭祠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嗛,古以为谦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右犹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翁归三子皆为郡守。少子岑历位九卿,至后将军。而闳孺亦至广陵相,有治名。由是世称田延年为知人。

韩延寿字长公,燕人也,徙杜陵。少为郡文学。父义为燕郎中。剌王之谋逆也,义谏而死,燕人闵之。是时昭帝富于春秋,大将军霍光持政,征郡国贤良文学,问以得失。时魏相以文学对策,以为「赏罚所以劝善禁恶,政之本也。日者燕王为无道,〔一〕韩义出身强谏,为王所杀。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,〔二〕宜显赏其子,以示天下,明为人臣之义。」光纳其言,因擢延寿为谏大夫,迁淮阳太守。治甚有名,徙颍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日者犹言往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殷之比干,纣之诸父,谏纣而死,故以为喻也。」

颍川多豪强,难治,国家常为选良二千石。先是,赵广汉为太守,患其俗多朋党,故构会吏民,令相告讦,〔一〕一切以为聪明,颍川由是以为俗,民多怨雠。延寿欲更改之,教以礼让,恐百姓不从,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数十人,设酒具食,亲与相对,接以礼意,人人问以谣俗,民所疾苦,〔二〕为陈和睦亲爱销除怨咎之路。长老皆以为便,可施行,因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,略依古礼,不得过法。延寿于是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俎豆,〔三〕为吏民行丧嫁娶礼。百姓遵用其教,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,弃之巿道。〔四〕数年,徙为东郡太守,黄霸代延寿居颍川,霸因其迹而大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构,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谣俗谓闾里歌谣,政教善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校亦学也,音效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下里,地下蒿里伪物也。」师古曰:「偶谓木土为之,象真车马之形也。偶,对也。弃其物于巿之道上也。」

延寿为吏,上礼义,好古教化,所至必聘其贤士,以礼待用,广谋议,纳谏争;举行丧让财,表孝弟有行;修治学官,〔一〕春秋乡(社)〔射〕,陈钟鼓管弦,盛升降揖让,及都试讲武,设斧钺旌旗,习射御之事。治城郭,收赋租,先明布告其日,以期会为大事,吏民敬畏趋乡之。〔二〕又置正、五长,〔三〕相率以孝弟,不得舍奸人。〔四〕闾里仟佰有非常,吏辄闻知,奸人莫敢入界。其始若烦,后吏无追捕之苦,民无棰楚之忧,〔五〕皆便安之。接待下吏,恩施甚厚而约誓明。或欺负之者,延寿痛自刻责:「岂其负之,何以至此?」〔六〕吏闻者自伤悔,其县尉至自刺死。及门下掾自刭,人救不殊,因瘖不能言。〔七〕延寿闻之,对掾史涕泣,遣吏医治视,〔八〕厚复其家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学官谓庠序之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正若今之乡正、里正也。五长,同伍之中置一人为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棰,杖也。楚,荆木也,即今之荆子也。棰音止橤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岂我负之邪,其人何以为此事?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殊,绝也。以人救之,故身首不相绝也。瘖音于今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遣医治之而吏护视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延寿尝出,临上车,骑吏一人后至,敕功曹议罚白。〔一〕还至府门,门卒当车,愿有所言。延寿止车问之,卒曰:「孝经曰:『资于事父以事君,而敬同,故母取其爱,而君取其敬,兼之者父也。』〔二〕今旦明府早驾,久驻未出,骑吏父来至府门,不敢入。骑吏闻之,趋走出谒,适会明府登车。以敬父而见罚,得毋亏大化乎?」延寿举手舆中曰:「微子,太守不自知过。」〔三〕归舍,召见门卒。卒本诸生,闻延寿贤,无因自达,故代卒,〔四〕延寿遂待用之。其纳善听谏,皆此类也。在东郡三岁,令行禁止,断狱大减,为天下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令定其罪名而更白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资,取也。取事父之道以事君,其敬则同也。母则极爱,君则极敬,不如父之兼敬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代人为卒也。」

入守左冯翊,满岁称职为真。岁余,不肯出行县。〔一〕丞掾数白:「宜循行郡中,览观民俗,考长吏治迹。」延寿曰:「县皆有贤令长,督邮分明善恶于外,行县恐无所益,重为烦扰。」〔二〕丞掾皆以为方春月,可壹出劝耕桑。延寿不得已,行县至高陵,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,延寿大伤之,曰:「幸得备位,为郡表率,不能宣明教化,至令民有骨肉争讼,既伤风化,重使贤长吏、啬夫、三老、孝弟受其耻,〔三〕咎在冯翊,当先退。」是日移病不听事,因入卧传舍,闭合思过。一县莫知所为,令丞、啬夫、三老亦皆自系待罪。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,此两昆弟深自悔,皆自髡肉袒谢,愿以田相移,终死不敢复争。〔四〕延寿大喜,开合延见,内酒肉与相对饮食,厉勉以意告乡部,有以表劝悔过从善之民。〔五〕延寿乃起听事,劳谢令丞以下,引见尉荐。郡中歙然,莫不传相敕厉,不敢犯。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,莫复以辞讼自言者。推其至诚,吏民不忍欺绐〔六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其后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移犹传也。一说兄以让弟,弟又让之,故云相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其悔过从善,故令表显以示劝励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绐,诳也。」

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,而望之迁御史大夫。侍谒者福为望之道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。望之与丞相丙吉议,吉以为更大赦,不须考。〔一〕会御史当问(事)东郡,望之因令并问之。〔二〕延寿闻知,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余万。廪牺吏掠治急,自引与望之为奸。延寿劾奏,移殿门禁止望之。望之自奏「职在总领天下,闻事不敢不问,而为延寿所拘持。」上由是不直延寿,各令穷竟所考。望之卒无事实,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,具得其事。延寿在东郡时,试骑士,〔三〕治饰兵车,画龙虎朱爵。延寿衣黄纨方领,〔四〕驾四马,傅总,建幢棨,〔五〕植羽葆,〔六〕鼓车歌车。〔七〕功曹引车,皆驾四马,载棨戟。五骑为伍,分左右部,军假司马、千人持幢旁毂。〔八〕歌者先居射室,〔九〕望见延寿车,噭咷楚歌。〔一0〕延寿坐射室,骑吏持戟夹陛列立,骑士从者带弓鞬罗后。〔一一〕令骑士兵车四面营陈,被甲鞮鞪居马上,抱弩负籣〔一二〕。又使骑士戏车弄马盗骖。〔一三〕延寿又取官铜物,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,放效尚方事。〔一四〕及取官钱帛,私假繇使吏。〔一五〕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望之以延寿代己为冯翊,而有能名出己之上,故忌害之,欲陷以罪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每岁大试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以黄色素作直领也。」师古曰:「衣音于既反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戟也。」晋灼曰:「傅,着也。总,以缇缯饰镳也。建,立也。幢,旌幢也。棨,戟也。」师古曰:「幢,麾也。棨,有衣之戟也,其衣以赤黑缯为之。幢音大江反。棨音启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植亦立也。羽葆,聚翟尾为之,亦今纛之类也。植音常职反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如今郊驾时车上鼓吹也。」师古曰:「郊驾,郊祀时备法驾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旁音步浪反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都试射堂也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噭音叫呼之叫。咷音涤濯之涤。」师古曰:「咷音它钓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鞬,弓衣也,音居言反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籣,盛弩箭箙也。」师古曰:「鞮鞪即兜鍪也。籣,盛弩矢者也,其形如木桶。鞮音丁奚反。鞪音莫侯反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戏车弄马之技也。驰盗解骖马,御者不见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钩亦兵器也,似剑而曲,所以钩杀人也。镡,剑喉也。又曰谭似剑而小。镡音淫,又音寻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假谓顾赁也。繇读与徭同。」

于是望之劾奏延寿上僭不道,又自陈:「前为延寿所奏,今复举延寿罪,众庶皆以臣怀不正之心,侵冤延寿。愿下丞相、中二千石、博士议其罪。」事下公卿,皆以延寿前既无状,后复诬愬典法大臣,欲以解罪,狡猾不道。天子恶之,延寿竟坐弃市。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,老小扶持车毂,争奏酒炙。〔一〕延寿不忍距逆,人人为饮,计饮酒石余。使掾史分谢送者:「远苦吏民,延寿死无所恨。」百姓莫不流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奏,进也。」

延寿三子皆为郎吏。且死,属其子勿为吏,以己为戒。〔一〕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。至孙威,乃复为吏至将军。威亦多恩信,能拊众,得士死力。威又坐奢僭诛,延寿之风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张敞字子高,本河东平阳人也。祖父孺为上谷太守,徙茂陵。敞父福事孝武帝,官至光禄大夫。敞后随宣帝徙杜陵。敞本以乡有秩补太守卒史,〔一〕察廉为甘泉仓长,稍迁太仆丞,杜延年甚奇之〔二〕。会昌邑王征即位,动作不由法度,敞上书谏曰:「孝昭皇帝蚤崩无嗣,〔三〕大臣忧惧,选贤圣承宗庙,东迎之日,唯恐属车之行迟。〔四〕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,天下莫不拭目倾耳,观化听风。〔五〕国辅大臣未褒,而昌邑小辇先迁,〔六〕此过之大者也。」后十余日王贺废,敞以切谏显名,擢为豫州刺史。以数上事有忠言,宣帝征敞为太中大夫,与于定国并平尚书事。以正违忤大将军霍光,〔七〕而使主兵车出军省减用度,〔八〕复出为函谷关都尉。宣帝初即位,废王贺在昌邑,上心惮之,徙敞为山阳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有秩者,啬夫之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延年时为太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欲斥乘舆,故但言属车耳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改易视听,欲急闻见善政化也。拭音式。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挽辇小臣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守正不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令其主节减军兴之用度也。」

久之,大将军霍光薨,宣帝始亲政事,封光兄孙山、云皆为列侯,以光子禹为大司马。顷之,山、云以过归第,霍氏诸婿亲属颇出补吏。敞闻之,上封事曰:「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,大夫赵衰有功于晋,〔一〕大夫田完有功于齐,皆畴其(官邑)〔庸〕,延及子孙,终后田氏篡齐,赵氏分晋,季氏颛鲁。〔二〕故仲尼作春秋,迹盛衰,〔三〕讥世卿最甚。乃者大将军决大计,安宗庙,定天下,功亦不细矣。夫周公七年耳,而大将军二十岁,海内之命,断于掌握。方其隆时,感动天地,侵迫阴阳,月朓日蚀,昼冥宵光,〔四〕地大震裂,火生地中,天文失度,祅祥变怪,不可胜记,皆阴类盛长,臣下颛制之所生也。朝臣宜有明言,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。间者辅臣颛政,贵戚太盛,君臣之分不明,请罢霍氏三侯皆就弟。及卫将军张安世,宜赐几杖归休,时存问召见,以列侯为天子师。明诏以恩不听,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,天子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,而朝臣为知礼,霍氏世世无所患苦。今朝廷不闻直声,〔五〕而令明诏自亲其文,非策之得者也。〔六〕今两侯以出,人情不相远,以臣心度之,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。夫近臣自危,非完计也,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,直守远郡,其路无由。〔七〕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,言之微眇书不能文也,〔八〕故伊尹五就桀,五就汤,〔九〕萧相国荐淮阴累岁乃得通,况乎千里之外,因书文谕事指哉!唯陛下省察。」上甚善其计,然不征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衰音初为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着盛衰之迹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冥,闇也。宵,夜也。朓音它了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朝臣不进直言,以陈其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失计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直读曰值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眇,细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孟子云『五就汤五就桀者,伊尹也』,言伊尹为汤臣,见贡于桀,桀不用而汤复贡之,如此者五也。」

久之,勃海、胶东盗贼并起,敞上书自请治之,曰:「臣闻忠孝之道,退家则尽心于亲,进宦则竭力于君。夫小国中君犹有奋不顾身之臣,况于明天子乎!今陛下游意于太平,劳精于政事,亹亹不舍昼夜。〔一〕群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。山阳郡户九万三千,口五十万以上,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,〔二〕它课诸事亦略如此。臣敞愚驽,既无以佐思虑,久处闲郡,〔三〕身逸乐而忘国事,非忠孝之节也。伏闻胶东、勃海左右郡岁数不登,〔四〕盗贼并起,至攻官寺,篡囚徒,搜市朝,劫列侯。吏失纲纪,奸轨不禁。臣敞不敢爱身避死,唯明诏之所处,愿尽力摧挫其暴虐,存抚其孤弱。事即有业,所至郡条奏其所由废及所以兴之状。」〔五〕书奏,天子征敞,拜胶东相,赐黄金三十斤。敞辞之官,自请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,〔六〕吏追捕有功效者,愿得壹切比三辅尤异。〔七〕天子许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亹亹言勉强也。舍,息也。亹音尾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讫,尽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年谷频不孰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有业,言各得其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惩,止也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壹切,权时也。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史秩百石,又循吏传左冯翊有二百石卒史,此之谓尤异也。」

敞到胶东,明设购赏,开群盗令相捕斩除罪。吏追捕有功,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。〔一〕由是盗贼解散,传相捕斩。吏民歙然,〔二〕国中遂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歙音翕。」

居顷之,王太后数出游猎,敞奏书谏曰:「臣闻秦王好淫声,叶阳后为不听郑卫之乐;〔一〕楚严好田猎,樊姬为(之)不食鸟兽之肉。〔二〕口非恶旨甘,耳非憎丝竹也,所以抑心意,绝耆欲者〔三〕,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。礼,君母出门则乘辎軿,下堂则从傅母,〔四〕进退则鸣玉佩,内饰则结绸缪。〔五〕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,不从恣之义也。〔六〕今太后资质淑美,慈爱宽仁,诸侯莫不闻,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,于以上闻,亦未宜也。〔七〕唯观览于往古,全行乎来今,令后姬得有所法则,下臣有所称诵,臣敞幸甚!」书奏,太后止不复出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叶阳,秦昭王后也。」师古曰:「叶(阳)〔音〕式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樊姬,楚庄王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辎軿,衣车也。辎音甾,又音楚疑反。軿音步千反,又音步丁反。」

〔五〕文颖曰:「谓衣衷结束绸缪也。」师古曰:「组纽之属,所以自结固也。绸音直留反。缪音一虬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从谓曰纵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上闻,闻于天子也。」

是时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。霸视事数月,不称,罢归颍川。于是制诏御史:「其以胶东相敞守京兆尹。」自赵广汉诛后,比更守尹,〔一〕如霸等数人,皆不称职。京师寖废,〔二〕长安市偷盗尤多,百贾苦之。上以问敞,敞以为可禁。敞既视事,求问长安父老,偷盗酋长数人,〔三〕居皆温厚,出从童骑,闾里以为长者。〔四〕敞皆召见责问,因贳其罪,把其宿负,〔五〕令致诸偷以自赎。〔六〕偷长曰:「今一旦召诣府,恐诸偷惊骇,愿一切受署。」〔七〕敞皆以为吏,遣归休。置酒,小偷悉来贺,且饮醉,偷长以赭污其衣裾。〔八〕吏坐里闾阅出者,〔九〕污赭辄收缚之,一日捕得数百人。穷治所犯,或一人百余发,尽行法罚。由是枹鼓稀鸣,市无偷盗,〔一0〕天子嘉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酋长,帅。」师古曰:「酋音才由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温厚,言富足也。童骑,以童奴为骑而自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贳,缓也。把,执持也,音步马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致,至也,引至于官府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言愿权补吏职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赭,赤土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闾谓里之门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枹,击鼓椎也,音桴,其字从木也。」

敞为人敏疾,赏罚分明,见恶辄取,时时越法纵舍,有足大者。〔一〕其治京兆,略循赵广汉之迹。方略耳目,发伏禁奸,不如广汉,然敞本治春秋,以经术自辅,其政颇杂儒雅,往往表贤显善,不醇用诛罚,以此能自全,竟免于刑戮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有可贵异而大之者也。」晋灼曰:「越法纵舍,即足大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」

京兆典京师,长安中浩穰,于三辅尤为剧。〔一〕郡国二千石以高弟入守,及为真,久者不过二三年,近者数月一岁,辄毁伤失名,以罪过罢。唯广汉及敞为久任职。敞为京兆,朝廷每有大议,引古今,处便宜,公卿皆服,天子数从之。然敞无威仪,时罢朝会,过走马章台街,〔二〕使御吏驱,自以便面拊马。〔三〕又为妇画眉,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。〔四〕有司以奏敞。上问之,对曰:「臣闻闺房之内,夫妇之私,有过于画眉者。」上爱其能,弗备责也。然终不得大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浩,大也。穰,盛也。言人众之多也。穰音人掌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在长安中。」臣瓒曰:「在章台下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便面,所以障面,盖(车)〔扇〕之类也。不欲见人,以此自障面则得其便,故曰便面,亦曰屏面。今之沙门所持竹扇,上袤平而下圜,即古之便面也。音频面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怃,大也。」孟康曰:「怃音诩。北方人谓媚好为诩畜。」苏林曰:「怃音妩。」师古曰:「本以好媚为称,何说于大乎?苏音是。」

敞与萧望之、于定国相善。始敞与定国俱以谏昌邑王超迁。定国为大夫平尚书事,敞出为刺史,时望之为大行丞。后望之先至御史大夫,定国后至丞相,敞终不过郡守。为京兆九岁,坐与光禄勋杨恽厚善,后恽坐大逆诛,公卿奏恽党友,不宜处位,等比皆免,〔一〕而敞奏独寝不下。〔二〕敞使(卒)〔贼〕捕掾絮舜有所案验。〔三〕舜以敞劾奏当免,不肯为敞竟事,私归其家。人或谏舜,舜曰:「吾为是公尽力多矣,今五日京兆耳,安能复案事?」敞闻舜语,即部吏收舜系狱。是时冬月未尽数日,案事吏昼夜验治舜,竟致其死事。舜当出死,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:「五日京兆竟何如?冬月已尽,延命乎?」〔四〕乃弃舜市。会立春,行冤狱使者出,〔五〕舜家载尸,并编敞教,〔六〕自言使者。使者奏敞贼杀不辜。天子薄其罪,〔七〕欲令敞得自便利,〔八〕即先下敞前坐杨恽不宜处位奏,免为庶人。敞免奏既下,诣阙上印绶,便从阙下亡命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例也,音必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天子惜敞,故留所奏事不出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絮音挐。」师古曰:「贼捕掾,主捕贼者也。絮,姓也,音女居反,又音人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汝不欲望延命乎?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编,联也,联之于章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其事为轻小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从轻法以免也。便音频面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不还其本县邑也。」

数月,京师吏民解弛,〔一〕枹鼓数起,而冀州部中有大贼。天子思敞功效,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。〔二〕敞身被重劾,〔三〕及使者至,妻子家室皆泣惶惧,而敞独笑曰:「吾身亡命为民,郡吏当就捕,今使者来,此天子欲用我也。」即装随使者诣公(书)〔车〕上(车)〔书〕曰:「臣前幸得备位列卿,待罪京兆,坐杀贼捕掾絮舜。舜本臣敞素所厚吏,数蒙恩贷,〔四〕以臣有章劾当免,受记考事,〔五〕便归卧家,谓臣『五日京兆』,背恩忘义,伤化薄俗。臣窃以舜无状,枉法以诛之。臣敞贼杀无辜,鞠狱故不直,虽伏明法,死无所恨。」天子引见敞,拜为冀州刺史。敞起亡命,复奉使典州。既到部,而广川王国群辈不道,贼连发,不得。敞以耳目发起贼主名区处,〔六〕诛其渠帅。广川王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刘调等通行为之囊橐,〔七〕吏逐捕穷窘,踪迹皆入王宫。敞自将郡国吏,车数百两,〔八〕围守王宫,搜索调等,果得之殿屋重轑中。〔九〕敞傅吏皆捕格断头,〔一0〕县其头王宫门外。因劾奏广川王。天子不忍致法,削其户。敞居部岁余,冀州盗贼禁止。守太原太守,满岁为真,太原郡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弛,放也,音式尔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就其所居处而召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前有贼杀不辜之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贷音土带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记,书也。若今之州县为符教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区谓居止之所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容止贼盗,若囊橐之盛物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一乘车为〔一〕两也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轑,椽也。重轑,重棼中。」师古曰:「重棼即今之廊舍也,一边虚为两夏者也。轑音老。棼音扶分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言敞自监护吏而捕之。」

顷之,宣帝崩。元帝初即位,待诏郑朋荐敞先帝名臣,宜傅辅皇太子。上以问前将军萧望之,望之以为敞能吏,任治烦乱,材轻非师傅之器。天子使使者征敞,欲以为左冯翊。会病卒。敞所诛杀太原吏吏家怨敞,随至杜陵刺杀敞中子璜。敞三子官皆至都尉。

初,敞为京兆尹,而敞弟武拜为梁相。是时梁王骄贵,民多豪强,号为难治。敞问武:「欲何以治梁?」武敬惮兄,谦不肯言。敞使吏送至关,戒吏自问武。武应曰:「驭黠马者利其衔策,梁国大都,吏民凋敝,且当以柱后惠文弹治之耳。」〔一〕秦时狱法吏冠柱后惠文,武意欲以刑法治梁。吏还道之,敞笑曰:「审如掾言,武必辨治梁矣。」武既到官,其治有迹,亦能吏也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柱后,以铁为柱,今法冠是也,一名惠文冠。」晋灼曰:「汉注法冠也,一号柱后惠文,以纚裹铁柱卷。秦制执法服,今御史服之,谓之解廌,一角。今冠两角,以解廌为名耳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纚即今方目纱也。纚音山尔反。卷音去权反。」

敞孙竦,王莽时至郡守,封侯,博学文雅过于敞,然政事不及也。竦死,敞无后。

王尊字子赣,〔一〕涿郡高阳人也。少孤,归诸父,使牧羊泽中。尊窃学问,能史书。年十三,求为狱小吏。数岁,给事太守府,问诏书行事,尊无不对。〔二〕太守奇之,除补书佐,署守属监狱〔三〕。久之,尊称病去,事师郡文学官,〔四〕治尚书、论语,略通大义。复召署守属治狱,为郡决曹史。数岁,以令举幽州刺史从事〔五〕。而太守察尊廉,补辽西盐官长。〔六〕数上书言便宜事,事下丞相御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赣音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施行诏条问之,皆晓其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署为守属,令监狱主囚也。监音工衔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郡有文学官,而尊事之以为师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刺史得择所部二千石卒史与从事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地理志辽西有盐官。」

初元中,举直言,迁虢令,〔一〕转守槐里,兼行美阳令事。春正月,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,曰:「儿常以我为妻,妒笞我。」尊闻之,遣吏收捕验问,辞服。尊曰:「律无妻母之法,圣人所不忍书,此经所谓造狱者也。」〔二〕尊于是出坐廷上,取不孝子县磔着树,使骑吏五人张弓射杀之,吏民惊骇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本西虢也,属右扶风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欧阳尚书有此造狱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非常刑名,造杀戮之法。」

后上行幸雍,过虢,尊供张如法而办。〔一〕以高弟擢为安定太守。到官,出教告属县曰:「令长丞尉奉法守城,为民父母,〔二〕抑强扶弱,宣恩广泽,甚劳苦矣。太守以今日至府,愿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。故行贪鄙,能变更者与为治。〔三〕明慎所职,毋以身试法。」又出教敕掾功曹「各自底厉,助太守为治。其不中用,趣自避退,毋久妨贤。〔四〕夫羽翮不修,则不可以致千里;闑内不理,无以整外。〔五〕府丞悉署吏行能,分别白之。贤为上,毋以富。贾人百万,不足与计事。昔孔子治鲁,七日诛少正卯,今太守视事已一月矣,五官掾张辅怀虎狼之心,贪污不轨,〔六〕一郡之钱尽入辅家,然适足以葬矣。今将辅送狱,直符史诣合下,从太守受其事。〔七〕丞戒之戒之!相随入狱矣!」〔八〕辅系狱数日死,尽得其狡猾不道,百万奸臧。威震郡中,盗贼分散,入傍郡界。豪强多诛伤伏辜者。坐残贼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尊虽行美阳令,而就虢供张也。供音居用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城谓县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有如此者太守乃共为治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闑,门橛也,音鱼烈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污,浊也。不轨,不修法制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直符史,若今之当直佐史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意丞教戒张辅,令其避罪,故以此言豫敕之。」

起家,复为护羌将军转校尉,〔一〕护送军粮委输。而羌人反,绝转道,〔二〕兵数万围尊。尊以千余骑奔突羌贼。功未列上,〔三〕坐擅离部署,会赦,免归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校尉主转运事,而属护羌将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绝转运之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未列上于天子也。」

涿郡太守徐明荐尊不宜久在闾巷,上以尊为郿令,〔一〕迁益州刺史。先是,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,行部至邛郲九折阪,〔二〕叹曰:「奉先人遗体,柰何数乘此险!」〔三〕后以病去。及尊为刺史,至其阪,问吏曰:「此非王阳所畏道邪?」吏对曰:「是。」尊叱其驭曰:「驱之!〔四〕王阳为孝子,王尊为忠臣。」尊居部二岁,怀来徼外,蛮夷归附其威信。博士郑宽中使行风俗,〔五〕举奏尊治状,迁为东平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右扶风之县,音媚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在蜀郡严道县。」臣瓒曰:「郲,山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郲音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驱马令疾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是时,东平王以至亲骄奢不奉法度,傅相连坐。〔一〕及尊视事,奉玺书至庭中,王未及出受诏,尊持玺书归舍,食已乃还。致诏后,谒见王,太傅在前说相鼠之诗。〔二〕尊曰:「毋持布鼓过雷门!」〔三〕王怒,起入后宫。尊亦直趋出就舍。先是王数私出入,驱驰国中,与后姬家交通。尊到官,召敕厩长:「大王当从官属,鸣和鸾乃出,自今有令驾小车,叩头争之,言相教不得。」后尊朝王,王复延请登堂。尊谓王曰:「尊来为相,人皆吊尊也,以尊不容朝廷,故见使相王耳。天下皆言王勇,顾但负贵,安能勇?〔四〕如尊乃勇耳。」王变色视尊,意欲格杀之,即好谓尊曰:「愿观相君佩刀。〔五〕」尊举掖,顾谓傍侍郎:「前引佩刀视王,〔六〕王欲诬相拔刀向王邪?」王情得,〔七〕又雅闻尊高名,大为尊屈,酌酒具食,相对极驩。太后征史奏尊〔八〕「为相倨慢不臣,王血气未定,不能忍。愚诚恐母子俱死。今妾不得使王复见尊。陛下不留意,妾愿先自杀,不忍见王之失义也。」尊竟坐免为庶人。大将军王凤奏请尊补军中司马,擢为司隶校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前任傅相者频坐以王得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相鼠,墉风篇名,刺无礼之诗也。其辞曰:『相鼠有皮,人而无仪!人而无仪,不死何为!』相,视也。言视鼠有皮,虽处高显之地,偷食苟得,不知廉耻,人无礼仪,亦与鼠同,不如速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雷门,会稽城门也,有大鼓。越击此鼓,声闻洛阳,故尊引之也。布鼓谓以布为鼓,故无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负,恃也。安,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阳为好语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尊所测正得其情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太后名也。」韦昭曰:「征,召也。召东平史,令为奏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是也。征史,太后之名,亦犹东平王后之称谒也。」

初,中书谒者令石显贵幸,专权为奸邪。丞相匡衡、御史大夫张谭皆阿附畏事显,不敢言。久之,元帝崩,成帝初即位,显徙为中太仆,〔一〕不复典权。衡、谭乃奏显旧恶,请免显等。尊于是劾奏:「丞相衡、御史大夫谭位三公,典五常九德,〔二〕以总方略,壹统类,广教化,美风俗为职。知中书谒者令显等专权擅势,大作威福,纵恣不制,无所畏忌,为海内患害,不以时(皆)〔白〕奏行罚,而阿谀曲从,附下罔上,怀邪迷国,无大臣辅政之义,皆不道,在赦令前。赦后,衡、谭举奏显,不自陈不忠之罪,而反扬着先帝任用倾覆之徒,妄言百官畏之,甚于主上。卑君尊臣,非所宜称,失大臣体。又正月行幸曲台,临飨罢卫士,〔三〕衡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,衡南乡,赏等西乡。衡更为赏布东乡席,〔四〕起立延赏坐,私语如食顷。衡知行临,〔五〕百官共职,万众会聚,〔六〕而设不正之席,使下坐上,相比为小惠于公门之下,〔七〕动不中礼〔八〕,乱朝廷爵秩之位。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,问行起居,还言漏上十四刻行临到,衡安坐,不变色改容。无怵惕肃敬之心,骄慢不谨。皆不敬。」有诏勿治。于是衡惭惧,免冠谢罪,上丞相、侯印绶。天子以新即位,重伤大臣,〔九〕乃下御史丞问状。劾奏尊「妄诋欺非谤赦前事,〔一0〕猥历奏大臣,〔一一〕无正法,饰成小过,以涂污宰相,摧辱公卿,轻薄国家,奉使不敬。」有诏左迁尊为高陵令,数月,以病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皇后之属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五常,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也。九德,宽而栗,柔而立,愿而恭,乱而敬,扰而毅,直而温,简而廉,刚而塞,强而义也。事见虞书皋陶谟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诸卫士更尽得代去,故天子自临而飨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天子当临飨士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比,周也,音频寐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中,当也,音竹仲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非读曰诽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猥,多也,曲也。历谓所奏非一人。」

会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〔一〕为吏民害,拜故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,将迹射士千人逐捕,〔二〕岁余不能禽。或说大将军凤:「贼数百人在毂下,〔三〕发军击之不能得,难以视四夷。〔四〕独选贤京兆尹乃可。」于是凤荐尊,征为谏大夫,守京辅都尉,行京兆尹事。旬月间盗贼清。迁光禄大夫,守京兆尹,后为真,凡三岁。坐遇使者无礼。司隶遣假佐放奉诏书白尊发吏捕人,〔五〕放谓尊:「诏书所捕宜密。」尊曰:「治所公正,京兆善漏泄人事。」〔六〕放曰:「所捕宜今发吏。」〔七〕尊又曰:「诏书无京兆文,不当发吏。」及长安系者三月间千人以上。尊出行县,男子郭赐自言尊:〔八〕「

许仲家十余人共杀赐兄赏,公归舍。」〔九〕吏不敢捕。尊行县还,上奏曰:「强不陵弱,各得其所,宽大之政行,和平之气通。」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,外为大言,倨嫚姗(嫌)〔上〕,〔一0〕威信日废,不宜备位九卿。尊坐(先)〔免〕,吏民多称惜之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傰音朋。」晋灼曰:「音倍。」师古曰:「晋音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迹射,言能寻迹而射取之也。射音食亦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天子辇毂之下,明其逼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胡公汉官假佐,取内郡善史书佐给诸府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司隶官属为治所者,尊之也,若今谓使人为尚书矣。治音直吏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当即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有冤事自言而与许仲相讼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公然而归,无所避畏者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姗,古讪字也。讪,诽也,音所谏反,又音删。」

湖三老公乘兴等〔一〕上书讼尊治京兆功效日着。「往者南山盗贼阻山横行,剽劫良民,杀奉法吏,道路不通,城门至以警戒。步兵校尉使逐捕,暴师露众,旷日烦费,不能禽制。二卿坐黜,〔二〕群盗寖强,吏气伤沮,〔三〕流闻四方,为国家忧。当此之时,有能捕斩,不爱金爵重赏。关内侯宽中使问所征故司隶校尉王尊捕群盗方略,拜为谏大夫,守京辅都尉,行京兆尹事。尊尽节劳心,夙夜思职,卑体下士,〔四〕厉奔北之吏,起沮伤之气,二旬之间,大党震坏,渠率效首。〔五〕贼乱蠲除,民反农业,拊循贫弱,鉏耘豪强。长安宿豪大猾东市贾万、城西万章、翦张禁、酒赵放、杜陵杨章等皆通邪结党,挟养奸轨,上干王法,下乱吏治,并兼役使,侵渔小民,为百姓豺狼。更数二千石,二十年莫能禽讨,〔七〕尊以正法案诛,皆伏其辜。奸邪销释,吏民说服。〔八〕尊拨剧整乱,诛暴禁邪,皆前所稀有,名将所不及。虽拜为真,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。今御史大夫奏尊『伤害阴阳,为国家忧,无承用诏书之意,靖言庸违,象龚滔天。』〔九〕原其所以,出御史丞杨辅,故为尊书佐,素行阴贼,恶口不信,〔一0〕好以刀笔陷人于法。辅常醉过尊大奴利家,利家捽搏其颊,〔一一〕兄子闳拔刀欲刭之。辅以故深怨疾毒,欲伤害尊。疑辅内怀怨恨,外依公事,建画为此议,傅致奏文,〔一二〕浸润加诬,以复私怨。〔一三〕昔白起为秦将,东破韩、魏,南拔郢都,应侯谮之,赐死杜邮;〔一四〕吴起为魏守西河,而秦、韩不敢犯,谗人间焉,斥逐奔楚。〔一五〕秦听浸润以诛良将,魏信谗言以逐贤守,此皆偏听不聪,失人之患也。臣等窃痛伤尊修身絜己,砥节首公〔一六〕,刺讥不惮将相,诛恶不避豪强,诛不制之贼,解国家之忧,功(岩)〔着〕职修,威信不废,诚国家爪牙之吏,折冲之臣,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,伤于诋欺之文,上不得以功除罪,下不得蒙棘木之听,〔一七〕独掩怨雠之偏奏,被共工之大恶,〔一八〕无所陈怨愬罪。尊以京师废乱,群盗并兴,选贤征用,起家为卿,贼乱既除,豪猾伏辜,即以佞巧废黜。一尊之身,三期之间,乍贤乍佞,岂不甚哉!〔一九〕孔子曰:『爱之欲其生,恶之欲其死,是惑也。』『浸润之谮不行焉,可谓明矣。』〔二0〕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,定尊素行。夫人臣而伤害阴阳,死诛之罪也;靖言庸违,放殛之刑也〔二一〕。审如御史章,尊乃当伏观阙之诛,〔二二〕放于无人之域,不得苟免。〔二三〕及任举尊者,当获选举之辜,不可但已。〔二四〕即不如章,饰文深诋以愬无罪,〔二五〕亦宜有诛,以惩谗贼之口,绝诈欺之(俗)〔路〕。〔二六〕唯明主参详,使白黑分别。」书奏,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,迁东郡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湖,县名也,今虢州湖城县取其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三辅皆秩中二千石,号为卿也。即前京兆尹王昌贬为鴈门太守,甄遵河内太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寖,益也。沮,坏也,音才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嫁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效,致也,斩其首而致之也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万音矩。」晋灼曰:「翦张禁,酒赵放,此二人作翦、作酒之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,音怿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引虞书尧典之辞也。靖,治也。庸,用也。违,僻也。滔,漫也。谓其言假托于治,实用违僻,貌象恭敬,过恶漫天也。漫音莫干反。一曰,滔,漫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其口(而恶)〔恶而〕心不信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捽,持头也,音才兀反。搏,击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建立谋画此议也。傅读曰附,谓益其事而引致于罪状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浸润犹渐染也。复,报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应侯,范雎也。杜邮,地名,在咸阳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间音工苋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砥,厉也。首,向也。砥音指。首音式救反。」

〔一七〕张晏曰:「周礼三槐九棘,公卿于下听讼。」

〔一八〕臣瓒曰:「共工,官名,尧时诸侯,舜流之于幽州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期,年也,音基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之言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殛,诛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二二〕张晏曰:「孔子诛少正卯于两观之间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非止合免官而已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但,徒也,空也。已,止也。不可空然而止也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惩,(怆)〔创〕也。」

久之,河水盛溢,泛浸瓠子金堤,老弱奔走,恐水大决为害。尊躬率吏民,投沈白马,〔一〕祀水神河伯。尊亲执圭璧,使巫策祝,请以身填金堤,〔二〕因止宿,庐居堤上。吏民数千万人争叩头救止尊,尊终不肯去。及水盛堤坏,吏民皆奔走,唯一主簿泣在尊旁,立不动。而水波稍却回还。吏民嘉壮尊之勇节,白马三老朱英等奏其状。下有司考,皆如言。于是制诏御史:「东郡河水盛长,毁坏金堤,未决三尺,百姓惶恐奔走。太守身当水冲,履咫尺之难,不避危殆,以安众心,吏民复还就作,水不为灾,朕甚嘉之。秩尊中二千石,加赐黄金二十斤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祭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,塞也,音大贤反。」

数岁,卒官,吏民纪之。尊子伯亦为京兆尹,坐耎弱不胜任免。

王章字仲卿,泰山钜平人也。少以文学为官,稍迁至谏大夫,在朝廷名敢直言。元帝初,擢为左曹中郎将,与御史中丞陈咸相善,共毁中书令石显,为显所陷,咸减死髡,章免官。成帝立,征章为谏大夫,迁司隶校尉,大臣贵戚敬惮之。王尊免后,代者不称职,章以选为京兆尹。时帝舅大将军王凤辅政,章虽为凤所举,非凤专权,不亲附凤。会日有蚀之,章奏封事,召见,言凤不可任用,宜更选忠贤。上初纳受章言,后不忍退凤。章由是见疑,遂为凤所陷,罪至大逆。语在元后传。

初,章为诸生学长安,独与妻居。章疾病,无被,卧牛衣中〔一〕,与妻决,涕泣。〔二〕其妻呵怒之曰:「仲卿!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踰仲卿者?今疾病困厄,不自激卬,〔三〕乃反涕泣,何鄙也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牛衣,编乱麻为之,即今俗呼为龙具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自谓将死,故辞决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激厉抗扬之意也。」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仰头为健。」

后章仕宦历位,及为京兆,欲上封事,妻又止之曰:「人当知足,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耶?」章曰:「非女子所知也。」书遂上,果下廷尉狱,妻子皆收系。章小女年可十二,夜起号哭曰:「平生狱上呼囚,(素)〔数〕常至九,今八而止。〔一〕我君(数)〔素〕刚,先死者必君。」明日问之,章果死。妻子皆徙合浦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平生,先时也。狱卒夜阅囚时有九人,常呼问九人。今八人便止,知一人死也。」

大将军凤薨后,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将军辅政,白上还章妻子故郡。其家属皆完具,采珠致产数百万,时萧育为泰山太守,皆令赎还故田宅。

章为京兆二岁,死不以其罪,众庶冤纪之,号为三王。王骏自有传,骏即王阳子也。

赞曰:自孝武置左冯翊、右扶风、京兆尹,而吏民为之语曰:「

前有赵、张,后有三王。」然刘向独序赵广汉、尹翁归、韩延寿,冯商传王尊,扬雄亦如之。〔一〕广汉聪明,下不能欺,延寿厉善,所居移风,然皆讦上不信,以失身堕功。〔二〕翁归抱公絜己,为近世表。张敞衎衎,履忠进言,〔三〕缘饰儒雅,刑罚必行,纵赦有度,条教可观,然被轻惰之名。〔四〕王尊文武自将,〔五〕所在必发,谲诡不经,好为大言。王章刚直守节,不量轻重,以陷刑戮,妻子流迁,哀哉!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刘向作新序,不道王尊。冯商续史记,为作传。雄作法言,亦论其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衎衎,强敏之貌也,音口翰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,古惰字也。谓走马拊马及画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将,助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一九九页一二行方上〔解〕在张汤传。宋祁说「方上」下当有「解」字。按景佑本有「解」字。

三二0一页五行或缿或(筒)〔筩〕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筩」,此误。

三二0四页一三行丞相(史)〔吏〕逐去(客)。景佑本「史」作「吏」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客」字。

三二0五页七行事下廷尉治(罪),景佑本无「罪」字。王念孙说「罪」字后人所加。

三二0八页一0行类常如翁归言,无有遗(托)〔脱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脱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脱」是。

三二一一页七行春秋乡(社)〔射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射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射」是。

三二一四页三行会御史当问(事)东郡,景佑本无「事」字。

三二一七页一二行皆畴其(官邑)〔庸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庸」。

三二二0页八行樊姬为(之)不食鸟兽之肉。景佑本无「之」字。

三二二0页一三行叶(阳)〔音〕式涉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音」。

三二二三页四行盖(车)〔扇〕之类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扇」,此误。

三二二三页一一行(卒)〔贼〕捕掾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贼」,此误。

三二二四页一四行诣公(书)〔车〕上(车)〔书〕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诣公车上书」,此误倒。

三二三九页七行(素)〔数〕常至九,今八而止。我君(数)〔

素〕刚,景佑、殿本上「素」作「数」,下「数」作「素」,此互讹。

三二二五页一四行一乘车为〔一〕两也。景佑本有「一」字。

三二三一页一一行不以时(皆)〔白〕奏行罚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白」,此误。

三二三三页一0行倨嫚姗(嫌)〔上〕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上」,此误。

三二三三页一0行尊坐(先)〔免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免」,此误。

三二三五页八行功(岩)〔着〕职修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着」,此误。

三二三六页一行绝诈欺之(俗)〔路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路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路」是。

三二三六页一三行谓其口(而恶)〔恶而〕心不信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恶而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恶而」是。

三二三七页一二行惩,(怆)〔创〕也。景佑本作「创」,他本都误。

汉书卷七十七

盖诸葛刘郑孙毌将何传第四十七

盖宽饶字次公,魏郡人也。〔一〕明经为郡文学,以孝廉为郎。举方正,对策高第,迁谏大夫,行郎中户将事。〔二〕劾奏卫将军张安世子侍中阳都侯彭祖不下殿门,〔三〕并连及安世居位无补。彭祖时实下门,宽饶坐举奏大臣非是,〔四〕左迁为卫司马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盖音公盍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百官公卿表郎中令属官有郎中车、户、骑三将,盖各以所主为名也。户将者,主户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过殿门不下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以实也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如今卫士令也。」臣瓒曰:「汉注有卫屯司马。」

先是时,卫司马在部,见卫尉拜谒,常为卫官繇使巿买。〔一〕宽饶视事,案旧令,遂揖官属以下行卫者。〔二〕卫尉私使宽饶出,宽饶以令诣官府门上谒辞。〔三〕尚书责问卫尉,〔四〕由是卫官不复私使候、司马。候、司马不拜,出先置卫,辄上奏辞,〔五〕自此正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徭同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卫尉官属也。或曰诏遣使行卫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或说非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私见使而公辞尚书也。」苏林曰:「以法诣卫尉府门上谒也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文颖曰:「由宽饶以法令不给使,尚书责卫尉,不复使司马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天子出,为天子先导。先天子发,故上奏辞。」

宽饶初拜为司马,未出殿门,断其襌衣,令短离地,〔一〕冠大冠,带长剑,躬案行士卒庐室,视其饮食居处,有疾病者身自抚循临问,加致医药,遇之甚有恩。及岁尽交代,上临飨罢卫卒,〔二〕卫卒数千人皆叩头自请,愿复留共更一年,〔三〕以报宽饶厚德。宣帝嘉之,以宽饶为太中大夫,使行风俗,〔四〕多所称举贬黜,奉使称意。擢为司隶校尉,刺举无所回避,小大辄举,所劾奏众多,廷尉处其法,半用半不用,〔五〕公卿贵戚及郡国吏繇使至长安,皆恐惧莫敢犯禁,〔六〕京师为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襌音单,其字从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得代当归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更犹今言上番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其峻刻,故有不用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傜同,供傜役及为使而来者。」

平恩侯许伯入第,〔一〕丞相、御史、将军、中二千石皆贺,宽饶不行。许伯请之,乃往,从西阶上,东乡特坐。〔二〕许伯自酌曰:「盖君后至。」宽饶曰:「无多酌我,我乃酒狂。」丞相魏侯笑曰:「次公醒而狂,何必酒也?」坐者皆属目卑下之。〔三〕酒酣乐作,长信少府檀长卿起舞,为沐猴与狗斗,〔四〕坐皆大笑。宽饶不说,卬视屋而叹〔五〕曰:「美哉!然富贵无常,忽则易人,此如传舍,所阅多矣。〔六〕唯谨慎为得久,君侯可不戒哉!」因起趋出,劾奏长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,失礼不敬。上欲罪少府,许伯为谢,良久,上乃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许伯,皇太子外祖也。入第者,治第新成,始入居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自尊抗,无所诎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属犹注也,音之欲反。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沐猴,猕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卬读曰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如客舍行客,辄过之,故多所经历也。」

宽饶为人刚直高节,志在奉公。家贫,奉钱月数千,〔一〕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。身为司隶,子常步行自戍北边,〔二〕公廉如此。然深刻喜陷害人,〔三〕在位及贵戚人与为怨,〔四〕又好言事刺讥,奸犯上意。〔五〕上以其儒者,优容之,然亦不得迁。同列后进或至九卿,宽饶自以行清能高,有益于国,而为凡庸所越,愈失意不快,数上疏谏争。太子庶子王生高宽饶节,而非其如此,予书曰:「明主知君絜白公正,不畏强御,〔六〕故命君以司察之位,擅君以奉使之权,尊官厚禄已施于君矣。君宜夙夜惟思当世之务,奉法宣化,忧劳天下,虽日有益,月有功,犹未足以称职而报恩也。自古之治,三王之术各有制度。〔七〕今君不务循职而已,乃欲以太古久远之事匡拂天子,〔八〕数进不用难听之语以摩切左右,非所以扬令名全寿命者也。方今用事之人皆明习法令,言足以饰君之辞,文足以成君之过,君不惟蘧氏之高踪,〔九〕而慕子胥之末行,〔一0〕用不訾之躯,临不测之险,〔一一〕窃为君痛之。夫君子直而不挺,曲而不诎。〔一二〕大雅云:『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』〔一三〕狂夫之言,圣人择焉。唯裁省览。」宽饶不纳其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子自行戍,不取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人人皆怨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奸音干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强御,强梁而御善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三王谓夏、殷、周,文质不同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。拂读曰弼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蘧伯玉,邦无道,则可卷而怀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伍子胥知吴王不可谏,而不能止,自取诛灭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訾与赀同。不赀者,言无赀量可以比之,贵重之极也。不测谓深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挺然,直貌。言虽执直道,而遭遇时变,与时纡曲,然其本志不屈桡也。挺音吐鼎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烝民之诗也。言明智者可以自全,不至亡身。」

是时上方用刑法,信任中尚书宦官,宽饶奏封事曰:「方今圣道浸废,儒术不行,〔一〕以刑余为周召,〔二〕以法律为诗书。〔三〕」又引韩氏易传言:「五帝官天下,三王家天下,家以传子,官以传贤,若四时之运,功成者去,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。」书奏,上以宽饶怨谤终不改,下其书中二千石。时执金吾议,以为宽饶指意欲求禅,大逆不道。〔四〕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,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,〔五〕上书颂宽饶曰:〔六〕「臣闻山有猛兽,藜藿为之不采;国有忠臣,奸邪为之不起。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,食不求饱,〔七〕进有忧国之心,退有死节之义,上无许、史之属,下无金、张之托,〔八〕职在司察,直道而行,多仇少与,〔九〕上书陈国事,有司劾以大辟,臣幸得从大夫之后,官以谏为名,不敢不言。」上不听,遂下宽饶吏。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,众莫不怜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使奄人当权轴也。周谓周公旦也,召谓召公奭也。召读曰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以(行)〔刑〕法成教化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,古禅字。言欲使天子传位于己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。挫,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颂谓称其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』,故引之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许伯,宣帝皇后父。史高,宣帝外家也。金,金日磾也。张,张安世也。此四家属无不听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许氏、史氏有外属之恩,金氏、张氏自托在于近狎也。属读如本字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仇,怨雠也。与,党与也。」

诸葛丰字少季,琅邪人也。以明经为郡文学,名特立刚直。贡禹为御史大夫,除丰为属,举侍御史。元帝擢为司隶校尉,刺举无所避,京师为之语曰:「间何阔,逢诸葛。」〔一〕上嘉其节,加丰秩光禄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间者何久阔不相见,以逢诸葛故也。」

时侍中许章以外属贵幸,奢淫不奉法度,宾客犯事,与章相连。丰案劾章,欲奏其事,适逢许侍中私出,丰驻车举节诏章曰:「下!」欲收之。章迫窘,驰车去,丰追之。许侍中因得入宫门,自归上。〔一〕丰亦上奏,于是收丰节。司隶去节自丰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归诚乞哀于天子也。」

丰上书谢曰:「臣丰驽怯,文不足以劝善,武不足以执邪。陛下不量臣能否,拜为司隶校尉,未有以自效,复秩臣为光禄大夫,官尊责重,非臣所当处也。又迫年岁衰暮,常恐卒填沟渠,〔一〕(德)无以报厚〔德〕,使论议士讥臣无补,长获素餐之名。〔二〕故常愿捐一旦之命,不待时而断奸臣之首,县于都市,编书其罪,〔三〕使四方明知为恶之罚,然后却就斧钺之诛,〔四〕诚臣所甘心也。夫以布衣之士,尚犹有刎颈之交,〔五〕今以四海之大,曾无伏节死谊之臣,率尽苟合取容,阿党相为,念私门之利,忘国家之政。邪秽浊溷之气上感于天,〔六〕是以灾变数见,百姓困乏。此臣下不忠之效也,臣诚耻之亡已。凡人情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,然忠臣直士不避患害者,诚为君也。今陛下天覆地载,物无不容,〔七〕使尚书令尧赐臣丰书曰:『夫司隶者刺举不法,善善恶恶,非得颛之也。〔八〕免处中和,顺经术意。』恩深德厚,臣丰顿首幸甚。臣窃不胜愤懑,愿赐清宴,〔九〕唯陛下裁幸。」上不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素,空也。言不举职务,空食禄奉而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编谓联次简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刎,断也,音吻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溷亦浊也,音下顿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如天之覆,如地之载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善善,褒赏善人也。恶恶,诛罚恶人也。颛与专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。」

是后所言益不用,丰复上书言:「臣闻伯奇孝而弃于亲,子胥忠而诛于君,〔一〕隐公慈而杀于弟,〔二〕叔武弟而杀于兄。〔三〕夫以四子之行,屈平之材,〔四〕然犹不能自显而被刑戮,岂不足以观哉!使臣杀身以安国,蒙诛以显君,〔五〕臣诚愿之。独恐未有云补,而为众邪所排,令谗夫得遂,正直之路雍塞,〔六〕忠臣沮心,智士杜口,〔七〕此愚臣之所惧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解于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鲁隐公欲立弟桓公,为其尚少,己且摄位,而卒为桓公所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叔武,卫成公之弟夷叔也。成公避晋之难,出奔陈,使大夫元咺奉叔武以居守。其后晋人纳成公,成公疑叔武而先期入,叔武将沐,闻君至喜,捉发走出,前驱射而杀之。事在左传僖二十八年。叔武弟音大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屈平即是屈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沮,坏;杜,塞也。沮音才汝反。」

丰以春夏系治人,在位多言其短。上徙丰为城门校尉,丰上书告光禄勋周堪、光禄大夫张猛。上不直丰,乃制诏御史:「城门校尉丰,前与光禄勋堪、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,数称言堪、猛之美。丰前为司隶校尉,不顺四时,修法度,专作苛暴,以获虚威,朕不忍下吏,以为城门校尉。不内省诸己,〔一〕而反怨堪、猛,以求报举,〔二〕告案无证之辞,暴扬难验之罪,毁誉恣意,不顾前言,〔三〕不信之大者也。朕怜丰之耆老,不忍加刑,其免为庶人。」终于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省,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举言其事以报怨。」

〔三〕帅古曰:「前言谓誉堪、猛之美。今乃更言其短,是不顾也。」

刘辅,河间宗室〔人〕也。举孝廉,为襄贲令。〔一〕上书言得失,召见,上美其材,擢为谏大夫。会成帝欲立赵婕妤为皇后,先下诏封婕妤父临为列侯。辅上书言:「臣闻天之所与必先赐以符瑞,天之所违必先降以灾变,此神明之征应,自然之占验也。昔武王、周公承顺天地,以飨鱼乌之瑞,〔二〕然犹君臣祗惧,动色相戒,况于季世,不蒙继嗣之福,屡受威怒之异者虖!虽夙夜自责,改过易行,畏天命,念祖业,妙选有德之世,考卜窈窕之女,〔三〕以承宗庙,顺神祇心,塞天下望,〔四〕子孙之祥犹恐晚暮,今乃触情纵欲,倾于卑贱之女,欲以母天下,不畏于天,不媿于人,惑莫大焉。里语曰:『腐木不可以为柱,卑人不可以为主。』天人之所不予,必有祸而无福,市道皆共知之,〔五〕朝廷莫肯壹言,臣窃伤心。自念得以同姓拔擢,尸禄不忠,污辱谏争之官,不敢不尽死,唯陛下深察。」书奏,上使侍御史收缚辅,系掖庭秘狱,〔六〕群臣莫知其故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贲音肥,东海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伐纣时有白鱼、赤乌之瑞也。事见今文尚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窈窕,幽闲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市道,市中之道也。一曰市人及行于道路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汉书旧仪掖庭诏狱令丞宦者为之,主理妇人女官也。」

于是中朝左将军辛庆忌、右将军廉褒、光禄勋师丹、太中大夫谷永〔一〕俱上书曰:「臣闻明王垂宽容之听,崇谏争之官,广开忠直之路,不罪狂狷之言,〔二〕然后百僚在位,竭忠尽谋,不惧后患,朝廷无谄谀之士,元首无失道之。〔三〕窃见谏大夫刘辅,前以县令求见,擢为谏大夫,此其言必有卓诡切至,当圣心者,〔四〕故得拔至于此。旬日之间,收下秘狱,臣等愚,以为辅幸得托公族之亲,在谏臣之列,新从下土来,未知朝廷体,独触忌讳,不足深过。小罪宜隐忍而已,如有大恶,宜暴治理官,与众共之。〔五〕昔赵简子杀其大夫鸣犊,孔子临河而还。〔六〕今天心未豫,〔七〕灾异屡降,水旱迭臻,〔八〕方当隆宽广问,褒直尽下之时也。而行惨急之诛于谏争之臣,震惊群下,失忠直心。假令辅不坐直言,所坐不着,〔九〕天下不可户晓。〔一0〕同姓近臣本以言显,其于治亲养忠之义诚不宜幽囚于掖庭狱。公卿以下见陛下进用辅亟,而折伤之暴,〔一一〕人有惧心,〔一二〕精锐销耎,〔一三〕莫敢尽节正言,非所以昭有虞之听,广德美之风也。〔一四〕臣等窃深伤之,唯陛下留神省察。」

〔一〕孟康曰:「中朝,内朝也。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、侍中、常侍、散骑、诸吏为中朝。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狷,急也,音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元首谓天子也。,古谄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卓,高远也。诡,异于众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众人知其罪状而罚之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赵简子欲分晋国,故先杀鸣犊,又聘孔子。孔子闻其死,至河而还也。」师古曰:「战国策说二人姓名云『鸣犊、铎犨,』,而史记及古今人表并以为鸣犊、窦犨,盖铎、犊及窦,其声相近,故有不同耳。今永等指举杀鸣犊一人,不论窦犨也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豫,悦豫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迭,互也。音徒结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家家晓喻之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人人皆惧也。」

〔一三〕苏林曰:「耎,弱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乃唤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舜有敢谏之鼓,故言有虞之听也。一曰谓达四聪也。」

上乃徙系辅共工狱,〔一〕减死罪一等,论为鬼薪。终于家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考工也。」师古曰:「少府之属官也,亦有诏狱。共读与龚同。」

郑崇字子游,本高密大族,世与王家相嫁娶。〔一〕祖父以訾徙平陵。父宾明法令,为御史,事贡公,〔二〕名公直。崇少为郡文学史,至丞相大车属。〔三〕弟立与高武侯傅喜同门学,相友善。〔四〕喜为大司马,荐崇,哀帝擢为尚书仆射。数求见谏争,上初纳用之。每见曳革履,〔五〕上笑曰:「我识郑尚书履声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女嫁王家,男又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贡禹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丞相大车属如今公府御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同门谓同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孰曰韦,生曰革。」

久之,上欲封祖母傅太后从弟商,崇谏曰:「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,天为赤黄昼昏,日中有黑气。今祖母从昆弟二人已侯。孔乡侯,皇后父;高武侯以三公封,尚有因缘。〔一〕今无故欲复封商,坏乱制度,逆天人心,非傅氏之福也。臣闻师曰:『逆阳者厥极弱,逆阴者厥极凶短折,犯人者有乱亡之患,犯神者有疾夭之祸。』故周公着戒曰:『惟王不知艰难,唯耽乐是从,时亦罔有克寿。』〔二〕故衰世之君夭折蚤没,〔三〕此皆犯阴之害也。臣愿以身命当国咎。」崇因持诏书案起。〔四〕傅太后大怒曰:「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!」〔五〕上遂下诏曰:「朕幼而孤,皇太太后躬自养育,免于襁褓,教道以礼,至于成人,〔六〕惠泽茂焉。〔七〕『欲报之德,皞天罔极。』〔八〕前追号皇太太后父为崇祖侯,惟念德报未殊,朕甚恧焉。〔九〕侍中光禄大夫商,皇太太后父同产子,小自保大〔一0〕,恩义最亲。其封商为汝昌侯,为崇祖侯后,更号崇祖侯为汝昌哀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孔乡侯,傅晏也。高武侯,傅喜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书亡逸之篇也。言王者不知稼穑之艰难,唯从耽乐,则致夭丧,无能寿考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蚤,古(旱)〔早〕字也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持当受诏书案起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非也。案者,即写诏之文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茂,美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蓼莪之篇曰:『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,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。』言欲报父母之恩德,心无已也。呼昊天者,陈己至诚也。皞字与昊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殊,异也。恧,愧也,音女六反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太后从小养之,使至大也。」

崇又以董贤贵宠过度谏,由是重得罪。〔一〕数以职事见责,发疾颈痈,欲乞骸骨,不敢。尚书令赵昌佞谄,素害崇,知其见疏,因奏崇与宗族通,疑有奸,请治。上责崇曰:「君门如巿人,何以欲禁切主上?」〔二〕崇对曰:「臣门如巿,臣心如水。〔三〕愿得考覆。」上怒,下崇狱,穷治,死狱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请求者多,交通宾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至清也。」

孙宝字子严,颍川鄢陵人也。〔一〕以明经为郡吏。御史大夫张忠辟宝为属,欲令授子经,更为除舍,〔二〕设储偫。〔三〕宝自劾去,忠固还之,〔四〕心内不平。〔五〕后署宝主簿,宝徙入舍,祭灶请比邻。忠阴察,怪之,使所亲问宝:「前大夫为君设除大舍,子自劾去者,欲为高节也。今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,子既为之,徙舍甚说,〔六〕何前后不相副也?」宝曰:「高士不为主簿,而大夫君以宝为可,一府莫言非,〔七〕士安得独自高?前日君男欲学文,而移宝自近。〔八〕礼有来学,义无往教;道不可诎,身诎何伤?且不遭者可无不为,况主簿乎!」〔九〕忠闻之,甚惭,上书荐宝经明质直,宜备近臣。为议郎,迁谏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鄢音偃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除谓修饰扫除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豫备器物也。偫音丈纪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固者,谓再三留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恨其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大夫以为宝适可为主簿耳,府中之人又不以为不当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文谓书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士不遭遇知己,则当屈辱,无所不为也。」

鸿嘉中,广汉群盗起,选为益州刺史。广汉太守扈商者,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姊子,软弱不任职。宝到部,亲入山谷,谕告群盗,非本造意。渠率皆得悔过自出,〔一〕遣归田里。自劾矫制,奏商为乱首,〔二〕春秋之义,诛首恶而已。商亦奏宝所纵或有渠率当坐者。〔三〕商征下狱,宝坐失死罪免。益州吏民多陈宝功效,言为车骑将军所排。上复拜宝为冀州刺史,迁丞相司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擅放群盗归,故云矫制。(也)〔由〕商不任职,致有贼盗,故云为乱首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」

时帝舅红阳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,〔一〕颇有民所假少府陂泽,略皆开发,〔二〕上书愿以入县官。〔三〕有诏郡平田予直,〔四〕钱有贵一万万以上。〔五〕宝闻之,遣丞相史按验,发其奸,劾奏立、尚怀奸罔上,狡猾不道。尚下狱死。立虽不坐,后兄大司马卫将军商薨,次当代商,上度立而用其弟曲阳侯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隐度而取之也。草田,荒田也。占音之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旧为陂泽,本属少府,其后以假百姓,百姓皆已田之,而立总谓为草田,占云新自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立上书云新垦得此田,请以入官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受其田而准偿价直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增于时价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度,过也。过立而用根。」

会益州蛮夷犯法,巴蜀颇不安,上以宝著名西州,拜为广汉太守,秩中二千石,赐黄金三十斤。蛮夷安辑,吏民称之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征为京兆尹。故吏侯文以刚直不苟合常称疾不肯仕,宝以恩礼请文,欲为布衣友,日设酒食,妻子相对。文求受署为掾,进见如宾礼。数月,以立秋日署文东部督邮。入见,敕曰:「今日鹰隼始击,当顺天气取奸恶,以成严霜之诛,掾部渠有其人乎?」〔一〕文卬曰:「无其人不敢空受职。」〔二〕宝曰:「谁也?」文曰:「霸陵杜稚季。」宝曰:「其次。」〔三〕文曰:「豺狼横道,不宜复问狐狸。」〔四〕宝默然。稚季者大侠,与卫尉淳于长、大鸿胪萧育等皆厚善。宝前失车骑将军,与红阳侯有却,〔五〕自恐见危,时淳于长方贵幸,友宝,宝亦欲附之,始视事而长以稚季托宝,故宝穷,无以复应文。文怪宝气索,〔六〕知其有故,因曰:「明府素着威名,今不敢取稚季,当且阖合,勿有所问。〔七〕如此竟岁,吏民未敢诬明府也。〔八〕即度稚季而谴它事,〔九〕众口讙哗,终身自堕。」〔一0〕宝曰:「受教。」稚季耳目长,闻知之,杜门不通水火,〔一一〕穿舍后墙为小户,但持鉏自治园,因文所厚自陈如此。〔一二〕文曰:「我与稚季幸同土壤,素无睚眦,〔一三〕顾受将命,分当相直。〔一四〕诚能自改,严将不治前事,即不更心,但更门户,适趣祸耳。」〔一五〕稚季遂不敢犯法,宝亦竟岁无所谴。明年,稚季病死。宝为京兆尹三岁,京师称之。会淳于长败,宝与萧育等皆坐免官。文复去吏,死于家。稚季子杜苍,字君敖,名出稚季右,在游侠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渠读曰讵。讵,岂也。言掾所部内,岂有其人乎?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谓仰头而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除稚季之外更有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当释大而取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失车骑将军,谓失王音意,奏扈商事也。却与隙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索,尽也,音先各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阖,闭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诬,谤也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过度不治罪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不通水火,谓虽邻伍亦不往来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具言恐惧改节之状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睚音涯。眦音才赐反。睚又音五懈反。眦又音仕懈反。已解于前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自顾念受郡将之命,分当相值遇也。分音胡问反。直读曰值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趣读曰促。」

哀帝即位,征宝为谏大夫,迁司隶。初,傅太后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俱事元帝,有却,〔一〕傅太后使有司考冯太后,令自杀,众庶冤之。宝奏请覆治,傅太后大怒,曰:「帝置司隶,主使察我。冯氏反事明白,故欲擿觖以扬我恶。〔二〕我当坐之。」上乃顺指下宝狱。尚书仆射唐林争之,上以林朋党比周,〔三〕左迁敦煌鱼泽障候。大司马傅喜、光禄大夫龚胜固争,上为言太后,出宝复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当熊事,惭而嫉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擿觖谓挑发之也。擿音它历反。觖音决。挑音它聊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音频寐反。」

顷之,郑崇下狱,宝上书曰:「臣闻疏不图亲,外不虑内。〔一〕臣幸得衔命奉使,职在刺举,不敢避贵幸之势,以塞视听之明。按尚书令昌奏仆射崇,下狱覆治,榜掠将死,卒无一辞,〔二〕道路称冤。疑昌与崇内有纤介,〔三〕浸润相陷,自禁门内枢机近臣,蒙受冤谮,〔四〕亏损国家,为谤不小。臣请治昌,以解众心。」书奏,天子不说,〔五〕以宝名臣不忍诛,乃制诏丞相大司空:「司隶宝奏故尚书仆射崇冤,请狱治尚书令昌。案崇近臣,罪恶暴着,而宝怀邪,附下罔上,以春月作诋欺,遂其奸心,盖国之贼也。传不云乎?『

恶利口之覆国家。』〔六〕其免宝为庶人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虑,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榜掠,谓笞击而考问之也。榜音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有细故宿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之言。」

哀帝崩,王莽白王太后征宝以为光禄大夫,与王舜等俱迎中山王。平帝立,宝为大司农。会越嶲郡上黄龙游江中,太师孔光、大司徒马宫等咸称莽功德比周公,宜告祠宗庙。宝曰:「周公上圣,召公大贤。尚犹有不相说,着于经典,两不相损。〔一〕今风雨未时,百姓不足,每有一事,群臣同声,〔二〕得无非其美者。」〔三〕时大臣皆失色,侍中奉车都尉甄邯实时承制罢议者。会宝遣吏迎母,母道病,留弟家,独遣妻子。司直陈崇以奏宝,事下三公即讯。〔四〕宝对曰:「年七十誖眊,恩衰共养,营妻子,如章。」〔五〕宝坐免,终于家。建武中,录旧德臣,以宝孙伉为诸长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周书君奭之序曰『召公为保,周公为师,相成王为左右,召公不说,周公作君奭』是也。两不相损者,言俱有令名也。召读曰邵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雷同阿附,妄说福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此非朝廷美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就问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誖,惑也。眊与耄同。自言老耄,心志乱惑,供养之恩衰,具如所奏之章也。誖音布内反。共读曰供,音居用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伉音抗。诸,琅邪之县也。」

毌将隆字君房,东海兰陵人也。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内领尚书,外典兵马,踵故选置从事中郎〔一〕与参谋议,奏请隆为从事中郎,迁谏大夫。成帝末,隆奏封事言:「古者选诸侯入为公卿,以褒功德,宜征定陶王使在国邸,以填万方。」〔二〕其后上竟立定陶王为太子,隆迁冀州牧、颍川太守。哀帝即位,以高第入为京兆尹,迁执金吾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踵犹蹑也,言承蹑故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时侍中董贤方贵,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,前后十辈,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。隆奏言:「武库兵器,天下公用,国家武备,缮治造作,皆度大司农钱。〔一〕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,〔二〕共养劳赐,壹出少府。盖不以本臧给末用,不以民力共浮费,〔三〕别公私,示正路也。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,乃赐斧钺。〔四〕汉家边吏,职在距寇,亦赐武库兵,皆任其事然后蒙之。春秋之谊,家不臧甲,所以抑臣威,损私力也。今贤等便僻弄臣,私恩微妾,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,契国威器共其家备。〔五〕民力分于弄臣,武兵设于微妾,建立非宜,以广骄僭,非所以示四方也。孔子曰:『奚取于三家之堂!』〔六〕臣请收还武库。」上不说。〔七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用度皆出大司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向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契,缺也。」晋灼曰:「契,取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共读曰供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三家,谓鲁大夫叔孙、仲孙、季孙也。论语云:『三家者,以雍彻。孔子曰:「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,奚取于三家之堂!」』言三家以雍彻食,此乃天子之礼耳,何为在三家之堂也!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顷之,傅太后使谒者买诸官婢,贱取之,复取执金吾官婢八人。隆奏言贾贱,请更平直。〔一〕上于是制诏丞相、御史大夫:「交让之礼兴,则虞芮之讼息。〔二〕隆位九卿,既无以匡朝廷之不逮,而反奏请与永信宫争贵贱之贾,程奏显言,〔三〕众莫不闻。举错不由谊理,〔四〕争求之名自此始,无以示百僚,伤化失俗。」以隆前有安国之言,〔五〕左迁为沛郡都尉,迁南郡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虞、芮,二国名。文王为西伯,为断其讼,二国各惭而止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露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错音千故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征定陶王使在国邸也。」

王莽少时,慕与隆交,隆不甚附。哀帝崩,莽秉政,使大司徒孔光奏隆前为冀州牧治中山冯太后狱冤陷无辜,不宜处位在中土。本中谒者令史立、侍御史丁玄自典考之,但与隆连名奏事。史立时为中太仆,丁玄泰山太守,及尚书令赵昌谮郑崇者为河内太守,皆免官,徙合浦。

何并字子廉,祖父以吏二千石自平舆徙平陵。〔一〕并为郡吏,至大司空掾,事何武。武高其志节,举能治剧,为长陵令,道不拾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平(陵)〔舆〕,汝南之县也。」

初,邛成太后外家王氏贵,〔一〕而侍中王林卿通轻侠,倾京师。后坐法免,宾客愈盛,归长陵上冢,因留饮连日。并恐其犯法,自造门上谒,〔二〕谓林卿曰:「冢间单外,君宜以时归。」〔三〕林卿曰:「诺。」先是林卿杀婢婿埋冢舍,〔四〕并具知之,以非己时,又见其新免,故不发举,欲无令留界中而已,即且遣吏奉谒传送。林卿素骄,惭于宾客,并度其为变,储兵马以待之。〔五〕林卿既去,北度泾桥,令骑奴还至寺门,拔刀剥其建鼓。〔六〕并自从吏兵追林卿。行数十里,林卿迫窘,乃令奴冠其冠被其襜褕自代,乘车从童骑,〔七〕身变服从间径驰去。会日暮追及,收缚冠奴,奴曰:「我非侍中,奴耳。」并心自知已失林卿,乃曰:「王君困,自称奴,得脱死邪?」叱吏断头持还,县所剥鼓置都亭下,署曰:「故侍中王林卿坐杀人埋冢舍,使奴剥寺门鼓。」〔八〕吏民惊骇。林卿因亡命,众庶讙哗,以为实死。〔九〕成帝太后以邛成太后爱林卿故,闻之涕泣,为言哀帝。哀帝问状而善之,迁并陇西太守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宣帝王皇后父奉光封邛成侯,成帝母亦姓王,故以父爵别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造,至也,音千到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单外,言在郊郭之外而单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婢婿,外人与其婢奸者也。冢舍,守冢之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储,豫备也。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诸官曹之所通呼为寺。建鼓一名植鼓。建,立也。谓植木而旁悬鼓焉。县有此鼓者,所以召集号令,为开闭之时。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襜褕,曲裾襌衣也。童骑,童奴之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署谓书表其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讙哗,众议也。讙音许元反。」

徙颍川太守,代陵阳严诩。诩本以孝行为官,谓掾史为师友,有过辄闭合自责,终不大言。郡中乱,王莽遣使征诩,官属数百人为设祖道,诩据地哭。掾史曰:「明府吉征,不宜若此。」诩曰:「吾哀颍川士,身岂有忧哉!我以柔弱征,必选刚猛代。代到,将有僵仆者,故相吊耳。」〔一〕诩至,拜为美俗使者。〔二〕是时颍川钟元为尚书令,领廷尉,用事有权。弟威为郡掾,臧千金。〔三〕并为太守,(故)〔过〕辞钟廷尉,廷尉免冠为弟请一等之罪,〔四〕愿蚤就髡钳。并曰:「罪在弟身与君律,不在于太守。」元惧,驰遣人呼弟。阳翟轻侠赵季、李款多畜宾客,以气力渔食闾里,〔五〕至奸人妇女,持吏长短,从横郡中,〔六〕闻并且至,皆亡去。并下车求勇猛晓文法吏且十人,使文吏治三人狱,武吏往捕之,各有所部。敕曰:「三人非负太守,乃负王法,不得不治。钟威所犯多在赦前,驱使入函谷关,勿令污民间;不入关,乃收之。赵、李桀恶,虽远去,当得其头,以谢百姓。」钟威负其兄,止雒阳,〔七〕吏格杀之。亦得赵、李它郡,持头还,并皆县头及其具狱于市。郡中清静,表善好士,〔八〕见纪颍川,名次黄霸。性清廉,妻子不至官舍。数年,卒。疾病,召丞掾作先令书,〔九〕曰:「告子恢,吾生素餐日久,死虽当得法赙,勿受。〔一0〕葬为小椁,亶容下棺。」〔一一〕恢如父言。王莽擢恢为关都尉。建武中以并孙为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僵,偃也。仆,颠也。僵音姜。仆音赴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宣美风化使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臧谓致罪之臧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减死罪一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渔者,谓侵夺取之,若渔猎之为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用反。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负谓恃其权力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好音呼到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先为遗令也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公令,吏死官,得法赙。」师古曰:「赠终者布帛曰赙,音附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礼三重棺。赵简子曰:『不设属辟,下卿之罚也。』或曰但下棺,无余器物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止作小椁,纔容下棺而已,无令高大也。亶读曰但。」

赞曰:盖宽饶为司臣,正色立于朝,虽诗所谓「国之司直」无以加也。〔一〕若采王生之言以终其身,斯近古之贤臣矣。诸葛、刘、郑虽云狂瞽,有异志焉。孔子曰:「吾未见刚者。」〔二〕以数子之名迹,然毌将污于冀州,〔三〕孙宝桡于定陵,〔四〕况俗人乎!何并之节,亚尹翁归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诗郑风羔裘之篇曰『彼己之子,邦之司直』,言其德美,可主正直之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之言也。言有刚德者为难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污,下也。」师古曰:「毌将隆为冀州牧,与史立、丁元共奏冯太后事,是为污曲也。污音一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桡亦曲也。谓受淳于长托而不治杜稚季也。桡音女教反。」

校勘记

三二四八页四行言以(行)〔刑〕法成教化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刑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刑」是。

三二四九页六行常恐卒填沟渠,(德)无以报厚〔德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无以报厚德」。

三二五一页一三行河间宗室〔人〕也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人」字。

三二五六页五行蚤,古(旱)〔早〕字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早」,此误。

三二五八页一三行(也)〔由〕商不任职,致有贼盗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由」。

三二六六页六行平(陵)舆,汝南之县也。周寿昌说「平陵」当作「平舆」。按景佑本正作「平舆」。

三二六八页一行并为太守,(故)〔过〕辞钟廷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过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过」是。

汉书卷七十八

萧望之传第四十八

萧望之字长倩,东海兰陵人也,〔一〕徙杜陵。家世以田为业,至望之,好学,治齐诗,事同县后仓且十年。以令诣太常受业,〔二〕复事同学博士白奇,〔三〕又从夏侯胜问论语、礼服。〔四〕京师诸儒称述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近代谱谍妄相托附,乃云望之萧何之后,追次昭穆,流俗学者共祖述焉。但酇侯汉室宗臣,功高位重,子孙胤绪具详表、传。长倩钜儒达学,名节并隆,博览古今,能言其祖。市朝未变,年载非遥,长老所传,耳目相接,若其实承何后,史传宁得弗详?汉书既不叙论,后人焉所取信?不然之事,断可识矣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令郡国官有好文学敬长肃政教者,二千石奏上,与计偕,诣太常受业如弟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常同于后仓受业,而奇后为博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礼之丧服也。」

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,长史丙吉荐儒生王仲翁与望之等数人,皆召见。先是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,光既诛桀等,后出入自备。吏民当见者,露索去刀兵,两吏挟持。〔一〕望之独不肯听,自引出合曰:「不愿见。」吏牵持匈匈。光闻之,告吏勿持。望之既至前,说光曰:「将军以功德辅幼主,将以流大化,致于洽平,〔二〕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,争愿自(劾)〔效〕,以辅高明。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,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,致白屋之意。」〔三〕于是光独不除用望之,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。三岁间,仲翁至光禄大夫给事中,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,〔四〕署小苑东门候。〔五〕仲翁出入从仓头庐儿,〔六〕下车趋门,传呼甚宠,〔七〕顾谓望之曰:「

不肯录录,反抱关为。」〔八〕望之曰:「各从其志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,搜也,露形体而搜也。索音山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太平之化通洽四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周公摄政,一沐三握发,一饭三吐餔,以接天下之士。白屋,谓白盖之屋以茅覆之,贱人所居。盖音合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射策者,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,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,列而置之,不使彰显。有欲射者,随其所取得而释之,以知优劣。射之,言投射也。对策者,显问以政事经义,令各对之,而观其(人)〔文〕辞定高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署,补署也。门候,主候时而开闭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皆官府之给贱役者也,解在贡禹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下车而向门,传声而呼侍从者,甚有尊宠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录录谓循常也。言望之不能随例搜索,以(为)〔违〕啎执政,不得大官而守门也。」

后数年,坐弟犯法,不得宿卫,免归为郡吏。及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为属,察廉为大行治礼丞。

时大将军光薨,子禹复为大司马,兄子山领尚书,〔一〕亲属皆宿卫内侍。地节三年夏,京师雨雹,望之因是上疏,愿赐清闲之宴,口陈灾异之意。〔二〕宣帝自在民间闻望之名,曰:「此东海萧生邪?下少府宋畸问状,〔三〕无有所讳。」望之对,以为「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,是时季氏专权,卒逐昭公。乡使鲁君察于天变,宜亡此害。〔四〕今陛下以圣德居位,思政求贤,尧舜之用心也。然而善祥未臻,阴阳不和,是大臣任政,一姓擅势之所致也。附枝大者贼本心,私家盛者公室危。〔五〕唯明主躬万机,选同姓,举贤材,以为腹心,与参政谋,令公卿大臣朝见奏事,明陈其职,以考功能。如是,则庶事理,公道立,奸邪塞,私权废矣。」对奏,天子拜望之为谒者。时上初即位,思进贤良,多上书言便宜,辄下望之问状,高者请丞相御史,〔六〕次者中二千石试事,满岁以状闻,〔七〕下者报闻,或罢归田里,所白处奏皆可。〔八〕累迁谏大夫,丞相司直,岁中三迁,官至二千石。其后霍氏竟谋反诛,望之寖益任用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霍山,去病之孙。今云兄子者,转写误尔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畸音居宜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亡读曰无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本心,树之本株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望之以其人所言之状请于丞相御史,或以奏闻,即见超擢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试令行其所言之事,或以诸它职事试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当主上之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是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,以望之为平原太守。望之雅意在本朝,远为郡守,内不自得,乃上疏曰:「陛下哀愍百姓,恐德化之不究,〔一〕悉出谏官以补郡吏,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。朝无争臣则不知过,国无达士则不闻善。〔二〕愿陛下选明经术,温故知新,通于几微谋虑之士以为内臣,与参政事。诸侯闻之,则知国家纳谏忧政,亡有阙遗。若此不怠,成康之道其庶几乎!〔三〕外郡不治,岂足忧哉?」书闻,征入守少府。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,论议有余,材任宰相,〔四〕欲详试其政事,复以为左冯翊。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,恐有不合意,即移病。〔五〕上闻之,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:「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。〔六〕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,故复试之于三辅,非有所闻也。」〔七〕望之即视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,谓周遍于天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达士谓达于政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周成康二王致太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任,堪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移病谓移书言病。一曰以病而移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更犹经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所闻谓闻其短失。」

是岁西羌反,汉遣后将军征之。京兆尹张敞上书言:「国兵在外,军以夏发,陇西以北,安定以西,吏民并给转输,田事颇废,素无余积,虽羌虏以破,来春民食必乏。穷辟之处,买亡所得,〔一〕县官谷度不足以振之。〔二〕愿令诸有罪,非盗受财杀人及犯法不得赦者,皆得以差入谷此八郡赎罪。〔三〕务益致谷以豫备百姓之急。」事下有司,望之与少府李强议,以为「民函阴阳之气,有(仁)〔好〕义欲利之心,〔四〕在教化之所助。尧在上,不能去民欲利之心,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也;虽桀在上,不能去民好义之心,而能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。故尧、桀之分,在于义利而已,道民不可不慎也。〔五〕今欲令民量粟以赎罪,如此则富者得生,贫者独死,是贫富异刑而法不壹也。人情,贫穷,父兄囚执,闻出财得以生活,为人子弟者将不顾死亡之患,败乱之行,以赴财利,求救亲戚。一人得生,十人以丧,如此,伯夷之行坏,公绰之名灭。〔六〕政教壹倾,虽有周召之佐,恐不能复。〔七〕古者臧于民,不足则取,有余则予。诗曰『爰及矜人,哀此鳏寡』,〔八〕上惠下也。又曰『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』,〔九〕下急上也。今有西边之役,民失作业,虽户赋口敛以赡其困乏,〔一0〕古之通义,百姓莫以为非。以死救生,恐未可也。〔一一〕陛下布德施教,教化既成,尧舜亡以加也。今议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,臣窃痛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差,次也。八郡,即陇西以北,安定以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函与含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公绰,鲁大夫孟公绰也。论语称孔子曰:『若臧武仲之智,公绰之不欲,卞庄子之勇,冉求之艺,文之以礼乐,可以为成人矣。』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小雅鸿雁之诗也。矜人,可哀矜之人,谓贫弱者也。言王者惠泽下及哀矜之人以至鳏寡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小雅大田之诗也。言众庶喜于时雨,先润公田,又及私田,是则其心先公后私。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率户而赋,计口而敛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子弟竭死以救父兄,令其生也。」

于是天子复下其议两府,丞相、御史以难问张敞。敞曰:「少府左冯翊所言,常人之所守耳。昔先帝征四夷,兵行三十余年,百姓犹不加赋,而军用给。今羌虏一隅小夷,跳梁于山谷间,汉但令罪人出财减罪以诛之,其名贤于烦扰良民横兴赋敛也。〔一〕又诸盗及杀人犯不道者,百姓所疾苦也,皆不得赎;首匿、见知纵、所不当得为之属,议者或颇言其法可蠲除,〔二〕今因此令赎,其便明甚,何化之所乱?甫刑之罚,小过赦,薄罪赎,〔三〕有金选之品,〔四〕所从来久矣,何贼之所生?敞备皁衣二十余年,〔五〕尝闻罪人赎矣,未闻盗贼起也。窃怜凉州被寇,方秋饶时,民尚有饥乏,病死于道路,况至来春将大困乎!不早虑所以振救之策,而引常经以难,恐后为重责。常人可与守经,未可与权也。敞幸得备列卿,以辅两府为职,不敢不尽愚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其罪轻而法重,故常欲除此科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吕侯为周穆王司寇,作赎刑之法,谓之吕刑。后改为甫侯,故又称甫刑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选音刷,金铢两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刷是也。字本作锊,锊即锾也,其重十一铢二十五分铢之十三,一曰重六两。吕刑曰:『墨辟疑赦,其罚百锾;劓辟疑赦,其罚惟倍;剕辟疑赦,其罚倍差;宫辟疑赦,其罚六百锾;大辟疑赦,其罚千锾。』是其品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虽有五时服,至朝皆着皁衣。」

望之、强复对曰:「先帝圣德,贤良在位,作宪垂法,为无穷之规,永惟边竟之不赡,〔一〕故金布令甲曰〔二〕『边郡数被兵,离饥寒,〔三〕夭绝天年,父子相失,令天下共给其费』,〔四〕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。〔五〕闻天汉四年,常使死罪人入五十万钱减死罪一等,豪强吏民请夺假貣,〔六〕至为盗贼以赎罪。其后奸邪横暴,群盗并起,〔七〕至攻城邑,杀郡守,充满山谷,吏不能禁,明诏遣绣衣使者以兴兵击之,〔八〕诛者过半,然后衰止。愚以为此使死罪赎之败也,故曰不便。」时丞相魏相、御史大夫丙吉亦以为羌虏且破,转输略足相给,遂不施敞议。望之为左冯翊三年,京师称之,迁大鸿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竟读曰境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金布者,令篇名也。其上有府库金钱布帛之事,因以名篇。令甲者,其篇甲乙之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同共给之也。自此以上,令甲之文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言此令文专为军旅猝暴而施设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貣音土得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军兴之法也。」

先是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一书,〔一〕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,得复尚少主,〔二〕结婚内附,畔去匈奴。诏下公卿议,望之以为乌孙绝域,信其美言,万里结婚,非长策也。天子不听。神爵二年,遣长罗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贵靡。未出塞,翁归靡死,其兄子狂王背约自立。惠从塞下上书,愿留少主敦煌郡。惠至乌孙,责以负约,因立元贵靡,还迎少主。诏下公卿议,望之复以为「不可。乌孙持两端,亡坚约,其效可见。前少主在乌孙四十余年,恩爱不亲密,边境未以安,此已事之验也。今少主以元贵靡不得立而还,信无负于四夷,此中国之大福也。少主不止,繇役将兴,其原起此。」天子从其议,征少主还。后乌孙虽分国两立,以元贵靡为大昆弥,汉遂不复与结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昆弥,乌孙之王号也。翁归靡,其人名也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宗室女也。」

三年,代丙吉为御史大夫。五凤中匈奴大乱,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,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。诏遣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、诸吏富平侯张延寿、光禄勋杨恽、太仆戴长乐问望之计策,望之对曰:「春秋晋士帅师侵齐,闻齐侯卒,引师而还,君子大其不伐丧,〔一〕以为恩足以服孝子,谊足以动诸侯。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,〔二〕遣使请求和亲,海内欣然,夷狄莫不闻。未终奉约,不幸为贼臣所杀,今而伐之,是乘乱而幸灾也,彼必奔走远遁。不以义动兵,恐劳而无功。宜遣使者吊问,辅其微弱,救其灾患,四夷闻之,咸贵中国之仁义。如遂蒙恩得复其位,必称臣服从,此德之盛也。」上从其议,后竟遣兵护辅呼韩邪单于定其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士,晋大夫范宣子也。春秋公羊传襄十九年,齐侯环卒,『晋士帅师侵齐,至谷,闻齐侯卒,乃还。还者何?善辞也,大其不伐丧也。』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弟,顺也。」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弟音悌。」

是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,上善之,望之非寿昌。〔一〕丞相丙吉年老,上重焉,望之又奏言:「百姓或乏困,盗贼未止,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职。三公非其人,则三光为之不明,今首岁日月少光,〔二〕咎在臣等。」上以望之意轻丞相,〔三〕乃下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、光禄勋杨恽、御史中丞王忠,并诘问望之。〔四〕望之免冠置对,天子繇是不说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望之不知权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首岁,岁之初。首谓正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三公非其人,又云咎在臣等,是其意毁丞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三人同共问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说读曰悦。」

后丞相司直延寿〔一〕奏:「侍中谒者良使(丞)〔承〕制诏望之,望之再拜已。良与望之言,望之不起,因故下手,〔二〕而谓御史曰『良礼不备』。故事丞相病,明日御史大夫辄问病;朝奏事会庭中,差居丞相后,丞相谢,大夫少进,揖。今丞相数病,望之不问病;会庭中,与丞相钧礼。〔三〕时议事不合意,望之曰:『侯年宁能父我邪!』〔四〕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,望之多使守史自给车马,之杜陵护视家事。〔五〕少史冠法冠,为妻先引,〔六〕又使卖买,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。〔七〕案望之大臣,通经术,居九卿之右〔八〕,本朝所仰,至不奉法自修,踞慢不逊攘,〔九〕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,〔一0〕请逮捕系治。」上于是策望之曰:「有司奏君责使者礼,遇丞相亡礼,廉声不闻,敖慢不逊,〔一一〕亡以扶政,帅先百僚。君不深思,陷于兹秽,朕不忍致君于理,使光禄勋恽策诏,左迁君为太子太傅,授印。其上故印使者,〔一二〕便道之官。君其秉道明孝,正直是与,帅意亡,靡有后言。」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音婆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伏地而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为前后之差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宁能与吾父同年邪?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御史大夫史(旨)〔员〕四十五人,皆六百石,其十五人给事殿中,其余三十人留守治百事,皆冠法冠。」师古曰:「自给车马者,令其自乘私车马也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少史,曹史之下者也。」文颖曰:「先引谓导车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使其史为望之家有所卖买,而史以其私钱增益之,用润望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右,上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攘,古让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二百五十以上者,当时律令坐罪之次,若今律条言一尺以上、一疋以上矣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敖读曰傲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使者即谓杨恽也。命恽授太傅印,而望之以大夫印上于恽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,古愆字。后言谓自申理。」

望之既左迁,而黄霸代为御史大夫。数月间,丙吉薨,霸为丞相。霸薨,于定国复代焉。望之遂见废,不得相。为太傅,以论语、礼服授皇太子。

初,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,诏公卿议其仪,丞相霸、御史大夫定国议曰:「圣王之制,施德行礼,先京师而后诸夏,先诸夏而后夷狄。诗云:『率礼不越,遂视既发;相土烈烈,海外有截。』〔一〕陛下圣德充塞天地,〔二〕光被四表,〔三〕匈奴单于乡风慕化,奉珍朝贺,〔四〕自古未之有也。其礼仪宜如诸侯王,位次在下。」望之以为「单于非正朔所加,故称敌国,宜待以不臣之礼,位在诸侯王上。外夷稽首称藩,中国让而不臣,此则羁縻之谊,谦亨之福也。〔五〕书曰『戎狄荒服』,〔六〕言其来〔服〕,荒忽亡常。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,阙于朝享,不为畔臣。〔七〕信让行乎蛮貉,福祚流于亡穷,万世之长策也。」天子采之,下诏曰:「盖闻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,不及以政。今匈奴单于称北藩,朝正朔,朕之不逮,德不能弘覆。其以客礼待之,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,赞谒称臣而不名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商颂长发之诗也。率,循也。遂,遍也。既,尽也。发,行也。相土,契之孙也。烈烈,威也。截,齐也。言殷宗受命为诸侯,能修礼度,无有所踰越也。遍省视之,教令尽行,而相土之威烈烈然盛,四海之外皆整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充,实也。塞,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四表,四海之外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易谦卦之辞曰『谦,亨,天道下济而光明,地道卑而上行』,言谦之为德,无所不通也。亨音火庚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逸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本以客礼待之,若后不来,非叛臣。」

及宣帝寝疾,选大臣可属者,〔一〕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、太子太傅望之、少傅周堪至禁中,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,堪为光禄大夫,皆受遗诏辅政,领尚书事。宣帝崩,太子袭尊号,是为孝元帝。望之、堪本以师傅见尊重,上即位,数宴见,言治乱,陈王事。望之选白宗室明经达学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,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。四人同心谋议,劝道上以古制,〔二〕多所欲匡正,上甚乡纳之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,意信向之而纳用其言。」

初,宣帝不甚从儒术,任用法律,而中书宦官用事。中书令弘恭、石显久典枢机,明习文法,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,论议常独持故事,不从望之等。恭、显又时倾仄见诎。〔一〕望之以为中书政本,宜以贤明之选,自武帝游宴后庭,故用宦者,非国旧制,又违古不近刑人之义,〔二〕白欲更置士人,繇是大与高、恭、显忤。〔三〕上初即位,谦让重改作,〔四〕议久不定,出刘更生为宗正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恭、显心不自安也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非也。言其不能持正,故议论大事见诎于天子也。仄,古侧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礼曰『刑人不在君侧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忤谓相违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未欲更置士人于中书也。」

望之、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。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,上疏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,及言许、史子弟罪过。章视周堪,〔一〕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。朋奏记望之曰:「将军体周召之德,秉公绰之质,有卞庄之威。〔二〕至乎耳顺之年,〔三〕履折冲之位,号至将军,诚士之高致也。窟穴黎庶莫不欢喜,咸曰将军其人也。〔四〕今将军云若管晏而休,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?〔五〕若管晏而休,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,〔六〕修农圃之畴,〔七〕畜鸡种黍,俟见二子,没齿而已矣。〔八〕如将军昭然度行,积思塞邪枉之险蹊,宣中庸之常政,〔九〕兴周召之遗业,亲日仄之兼听,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,底厉锋锷,〔一0〕奉万分之一。」望之见纳朋,接待以意。〔一一〕朋数称述望之,短车骑将军。〔一二〕言许、史过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以朋所奏之章示堪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谓周公旦。召谓召公奭。公绰,孟公绰也,廉正寡欲。卞庄子,鲁卞邑大夫,盖勇士也。召读曰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孔子曰『六十而耳顺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国家委任,诚得其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问望之立意当趣如管晏而止,为欲恢廓其道,日昃不食,追周召之迹然后已乎?读曰模。其字从木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下走,仆也。」张晏曰:「吴公子札食邑延陵,薄吴王之行,弃国而耕于皋泽。朋云望之所为若但如管晏,则不处汉朝,将归会稽,寻延陵之轨,隐耕皋泽之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下走者,自谦言趋走之役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美田曰畴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:『子路从而后,遇丈人以杖荷莜,止子路宿,杀鸡为黍而食之,见其二子焉。明日子路行,以告。子曰:「

隐者也。」使子路反见之,至则行矣。』朋之所云盖谓此也。俟,古俟字也。俟,待(世)〔也〕。没齿,终身也。莜,草器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度行,度越常检而为高行也。蹊,径,谓道也,音奚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锋,刃端也。锷,刃旁也,音五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与之相见,纳用其说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短谓毁其短恶也。」

后朋行倾邪,望之绝不与通。朋与大司农史李宫俱待诏,堪独白宫为黄门郎。朋,楚士,怨恨,〔一〕更求入许、史,推所言许、史事曰:「皆周堪、刘更生教我,我关东人,何以知此?」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。朋出扬言曰:「我见,言前将军小过五,大罪一。中书令在旁,知我言状。」望之闻之,以问弘恭、石显。显、恭恐望之自讼,下于它吏,即挟朋及待诏华龙。〔二〕龙者,宣帝时与张子蟜等待诏,〔三〕以行污濊不进,〔四〕欲入堪等,堪等不纳,故与朋相结。恭、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、史状,候望之出休日,令朋、龙上之。事下弘恭问状,望之对曰:「外戚在位多奢淫,欲以匡正国家,非为邪也。」恭、显奏「望之、堪、更生朋党相称举,数谮诉大臣,毁离亲戚,欲以专擅权势,为臣不忠,诬上不道,请谒者召致廷尉。」时上初即位,不省「谒者召致廷尉」为下狱也,可其奏。后上召堪、更生,曰系狱。上大惊曰:「非但廷尉问邪?」以责恭、显,皆叩头谢。上曰:「令出视事。」恭、显因使高言:「上新即位,未以德化闻于天下,而先验师傅,既下九卿大夫狱,宜因决免。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:「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,亡它罪过,今事久远,识忘难明。〔五〕其赦望之罪,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,及堪、更生皆免为庶人。」而朋为黄门郎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朋,会稽人,会稽并属楚。」苏林曰:「楚人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华音胡化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蟜音巨遥反,字或作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濊与秽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能尽记,有遗忘者,故难明。」

后数月,制诏御史:「国之将兴,尊师而重傅。故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,道以经术,厥功茂焉。〔一〕其赐望之爵关内侯,食邑六百户,给事中,朝朔望,坐次将军。」天子方倚欲以为丞相,〔二〕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上书讼望之前事,〔三〕事下有司,复奏「望之前所坐明白,无谮诉者,〔四〕而教子上书,称引亡辜之诗,失大臣体,不敬,请逮捕。」弘恭、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,不诎辱,建白「望之〔五〕前为将军辅政,欲排退许、史,专权擅朝。幸得不坐,复赐爵邑,与闻政事,〔六〕不悔过服罪,深怀怨望,教子上书,归非于上,〔七〕自以托师傅,怀终不坐。〔八〕非颇诎望之于牢狱,塞其怏怏心,则圣朝亡以施恩厚。」〔九〕上曰:「萧太傅素刚,安肯就吏?」显等曰:「人命至重,望之所坐,语言薄罪,必亡所忧。」上乃可其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茂,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伋音级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望之自有罪,非人谗谮而诉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建立此议而白之于天子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归恶于天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恃旧恩,自谓终无罪,坐怀此心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非,不也。」

显等封以付谒者,敕令召望之手付,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。使者至,召望之。望之欲自杀,其夫人止之,以为非天子意。望之以问门下生朱云。云者好节士,劝望之自裁。于是望之卬天叹曰:〔一〕「吾尝备位将相,年踰六十矣,老入牢狱,苟求生活,不亦鄙乎!」字谓云曰:「游,〔二〕趣和药来,无久留我死!」〔三〕竟饮鸩自杀。天子闻之惊,拊手曰:「曩固疑其不就牢狱,果然杀吾贤傅!」是时太官方上昼食,上乃却食,为之涕泣,哀恸左右〔四〕。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。〔五〕皆免冠谢,良久然后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朱云字游,呼其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恸,动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详,审也。」

望之有罪死,有司请绝其爵邑。有诏加恩,长子伋嗣为关内侯。天子追念望之不忘,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,终元帝世。望之八子,至大官者育、咸、由。

育字次君,少以父任为太子庶子。元帝即位,为郎,病免,后为御史。大将军王凤以育名父子,着材能,除为功曹,迁谒者,使匈奴副校尉。〔一〕后为茂陵令,会课,育第六。〔二〕而漆令郭舜殿,见责问,〔三〕育为之请,扶风怒曰:「君课第六,裁自脱,〔四〕何暇欲为左右言?」〔五〕及罢出,传召茂陵令诣后曹,〔六〕当以职事对。〔七〕育径出曹,书佐随牵育,育案佩刀曰:「萧育杜陵男子,何诣曹也!」〔八〕遂趋出,欲去官。明旦,诏召入,拜为司隶校尉。育过扶风府门,官属掾史数百人拜谒车下。后坐失大将军指免官。复为中郎将使匈奴。历冀州、青州两郡刺史,长水校尉,泰山太守,入守大鸿胪。以鄠名贼梁子政阻山为害,久不伏辜,〔九〕育为右扶风数月,尽诛子政等。坐与定陵侯淳于长厚善免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时令校尉为使于匈奴而育为之副使,故授副校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如今之考第高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殿,后也。言有所负,最居下也。殿音丁见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,音吐活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左右者,言与同列在其左右,若今言旁人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贼曹、决曹皆后曹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忿其为漆令言,故欲以职事责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自言欲免官而去,但是杜陵一白衣男子耳,何须召我诣曹乎?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名贼者,自显其名,无所避匿言其强也。」

哀帝时,南郡江中多盗贼,拜育为南郡太守。上以育耆旧名臣,乃以三公使车载育入殿中受策,〔一〕曰:「南郡盗贼群辈为害,朕甚忧之。以太守威信素着,故委南郡太守,之官,其于为民除害,安元元而已,亡拘于小文。」加赐黄金二十斤。育至南郡,盗贼静。病去官,起家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,以寿终于官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使车,三公奉使之车,若安车也。」

育为人严猛尚威,居官数免,稀迁。少与陈咸、朱博为友,着闻当世。往者有王阳、贡公,故长安语曰「萧、朱结绶,王、贡弹冠」,言其相荐达也。始育与陈咸俱以公卿子显名,咸最先进,年十八为左曹,二十余御史中丞。时朱博尚为杜陵亭长,为咸、育所攀援,入王氏。〔一〕后遂并历刺史郡守相,及为九卿,而博先至将军上卿,历位多于咸、育,遂至丞相。育与博后有隙,不能终,故世以交为难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咸字仲,为丞相史,举茂材,好畤令,迁淮阳、泗水内史,张掖、弘农、河东太守。所居有迹,数增秩赐金。后免官,复为越骑校尉、护军都尉、中郎将,使匈奴,至大司农,终官。

由字子骄,为丞相西曹卫将军掾,迁谒者,使匈奴副校尉。后举贤良,为定陶令,迁太原都尉,安定太守。治郡有声,多称荐者。初,哀帝为定陶王时,由为定陶令,失王指,顷之,制书免由为庶人。哀帝崩,为复土校尉、京辅左辅都尉,迁江夏太守。平江贼成重等有功,增秩为陈留太守。元始中,作明堂辟雍,大朝诸侯,征由为大鸿胪,会病,不及宾赞,〔一〕还归故官,病免。复为中散大夫,终官。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赞导九宾之事。」

赞曰:萧望之历位将相,籍师傅之恩,可谓亲昵亡间。〔一〕及至谋泄隙开,谗邪构之,卒为便嬖宦竖所图,〔二〕哀哉!〔不然〕,望之堂堂,折而不桡,〔三〕身为儒宗,有辅佐之能,近古社稷臣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,隙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桡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校勘记

三二七二页三行争愿自(劾)〔效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效」,此误。

三二七二页一三行而观其(人)〔文〕辞定高下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文」,此误。

三二七三页一行言望之不能随例搜索,以(为)〔违〕牾执政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违」,此误。

三二七五页一一行民函阴阳之气,有(仁)〔好〕义欲利之心,殿本作「好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好」是。

三二八0页一六行侍中谒者良使(丞)〔承〕制诏望之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承」。

三二八一页一三行(旨)〔员〕四十五人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员」,此误。

三二八二页一五行言其来〔服〕,荒忽亡常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

服」字。

三二八五页一五行俟,待(世)〔也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也」,此误。

三二九二页二行〔不然〕,望之堂堂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不然」二字。

汉书卷七十九

冯奉世传第四十九

冯奉世字子明,上党潞人也,〔一〕徙杜陵。其先冯亭,为韩上党守。奏攻上党,绝太行道,〔二〕韩不能守,冯亭乃入上党城守于赵。〔三〕赵封冯亭为华阳君,与赵将括距秦,〔四〕战死于长平。宗族繇是分散,〔五〕或留潞,或在赵。在赵者为官帅将,〔六〕官帅将子为代相。及秦灭六国,而冯亭之后冯毋择、冯去疾、冯劫皆为秦将相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潞音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太行,山名,险道所经行也。行音胡郎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据守上党城而以降赵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括,赵括,赵奢之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帅音所类反,字或作师,其义两通。」

汉兴,文帝时冯唐显名,即代相子也。至武帝末,奉世以良家子选为郎。昭帝时,以功次补武安长。失官,年三十余矣,乃学春秋涉大义,读兵法明习,前将军韩增奏以为军司空令。本始中,从军击匈奴。军罢,复为郎。

先是时,汉数出使西域,多辱命不称,或贪污,为外国所苦〔一〕。是时乌孙大有击匈奴之功,而西域诸国新辑,〔二〕汉方善遇,欲以安之,选可使外国者。前将军增举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宛诸国客。至伊修城,〔三〕都尉宋将言莎车与旁国共攻杀汉所置莎车王万年,〔四〕并杀汉使者奚充国。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,不能下而去。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,于是攻劫南道,与歃盟畔汉,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。〔五〕都护郑吉、校尉司马意皆在北道诸国间。奉世与其副严昌计,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,〔六〕其势难制,必危西域。遂以节谕告诸国王,因发其兵,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,攻拔其城。莎车王自杀,传其首诣长安。诸国悉平,威振西域。奉世乃罢兵以闻。宣帝召见韩增,曰:「贺将军所举得其人。」奉世遂西至大宛。大宛闻其斩莎车王,敬之异于它使。得其名马象龙而还。〔七〕上甚说,〔八〕下议封奉世。〔九〕丞相、将军皆曰:「春秋之义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国家,则颛之可也。〔一0〕奉世功效尤着,宜加爵土之赏。」少府萧望之独以奉世奉使有指,〔一一〕而擅矫制违命,发诸国兵,虽有功效,不可以为后法。即封奉世,开后奉使者利,以奉世为比,〔一二〕争逐发兵,要功万里之外,〔一三〕为国家生事于夷狄。渐不可长,奉世不宜受封。上善望之议,以奉世为光禄大夫、水衡都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苦谓困辱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集,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伊修城在鄯善国,汉于其中置屯田吏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莎车,国名;万年,其(名王)〔王名〕也。莎音素和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鄯音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马形似龙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下其事令议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本为送诸国客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逐,竞也。」

元帝即位,为执金吾。上郡属国归义降胡万余人反去。初,昭帝末,西河属国胡伊酋若王亦将众数千人畔,〔一〕奉世辄持节将兵追击。〔二〕右将军典属国常惠薨,奉世代为右将军典属国,加诸吏之号。数岁,为光禄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酋音才由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西河、上郡羌胡反畔,子明再追击之。」

永光二年秋,陇西羌姐旁种反,〔一〕诏召丞相韦玄成、御史大夫郑弘、大司马车骑将军王接、左将军许嘉、右将军奉世入议。是(岁时)〔时,岁〕比不登,〔二〕京师谷石二百余,〔三〕边郡四百,关东五百。四方饥馑,朝廷方以为忧,而遭羌变。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。〔四〕奉世曰:「羌虏近在竟内背畔,〔五〕不以时诛,亡以威制远蛮。臣愿帅师讨之。」上问用兵之数,对曰:「臣闻善用兵者,役不再兴,粮不三载,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。〔六〕往者数不料敌,〔七〕而师至于折伤;再三发軵,〔八〕则旷日烦费,威武亏矣。今反虏无虑三万人,〔九〕法当倍用六万人。然羌戎弓矛之兵耳,器不犀利,〔一0〕可用四万人,一月足以决。」丞相、御史、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,未可多发;万人屯守之,且足。奉世曰:「

不可。天下被饥馑,士马羸秏,〔一一〕守战之备久废不简,〔一二〕夷狄皆有轻边吏之心,而羌首难。〔一三〕今以万人分屯数处,虏见兵少,必不畏惧,战则挫兵病师,守则百姓不救。如此,怯弱之形见,羌人乘利,诸种并和,〔一四〕相扇而起,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,非财币所能解也。故少发师而旷日,〔一五〕与一举而疾决,利害相万也。」〔一六〕固争之,不能得。有诏益二千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音所廉反,又音先廉反。姐音紫。今西羌尚有此姓,而音先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(类)〔频〕也。登,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一石直二百余钱也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漠,无声也,音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暴,露也。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料,量也,音聊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軵,推也。淮南子曰『内郡軵车而饷』。音而陇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无虑,举凡之言也,无小思虑而大计也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今俗刀兵利为犀。」晋灼曰:「犀,坚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秏,减也,音呼到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简谓选拣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创首为寇难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和,应也,音胡卧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旷,空也,空费其日而无功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相比则为万倍也。」

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,以将屯为名。〔一〕典属国任立、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,到陇西,分屯三处。典属国为右军,屯白石;护军都尉为前军,屯临洮;奉世为中军,屯首阳西极上。〔二〕前军到降同阪,〔三〕先遣校尉在前与羌争地利,又别遣校尉救民于广阳谷。羌虏盛多,皆为所破,杀两校尉。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,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。书奏,天子大为发兵六万余人,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焉。奉世上言:「愿得其众,不须(复)烦大将。」因陈转输之费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云领兵屯田,不言讨贼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西极,山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陂,平阪也。降同者,阪名也。阪音府板反。降音下江反。陂音普何反。」

上于是以玺书劳奉世,且让之,〔一〕曰:「皇帝问将兵右将军,〔二〕甚苦暴露。羌虏侵边境,杀吏民,甚逆天道,故遣将军帅士大夫行天诛。以将军材质之美,奋精兵,诛不轨,百下百全之道也。今乃有畔敌之名,〔三〕大为中国羞。以昔不闲习之故邪?〔四〕以恩厚未洽,信约不明也?〔五〕朕甚怪之。上书言羌虏依深山,多径道,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,须得后发营士,足以决事,部署已定,势不可复置大将,闻之。前为将军兵少,不足自守,故发近所骑,日夜诣,〔六〕非为击也。〔七〕今发三辅、河东、弘农越骑、迹射、佽飞、彀者、羽林孤儿及呼速絫、嗕种,〔八〕方急遣。〔九〕且兵,凶器也,必有成败者,患策不豫定,料敌不审也,故复遣奋武将军。兵法曰大将军出必有偏裨,所以扬威武,参计策,将军又何疑焉?夫爱吏士,得众心,举而无悔,禽敌必全,将军之职也。若乃转输之费,则有司存,将军勿忧。须奋武将军兵到,合击羌虏。」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,责其不须大将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官为右将军而将兵在外,故谓之将兵右将军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不敢当敌攻战,为畔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未尝当羌虏,不测其形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将军恩惠未洽于士卒,又不能明其约誓,使在下信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近所,随近之处也。日夜,言兼行不休息也。诣,诣军所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助其守。」

〔八〕刘德曰:「嗕音辱,羌别种也。彀者,谓能张弩者也。彀音工豆反。絫音力追反。嗕音乃彀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令速至军所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十月,兵毕至陇西。十一月,并进。羌虏大破,斩首数千级,余皆走出塞。兵未决间,汉复发募士万人,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。〔一〕未进,闻羌破,还。上曰:「羌虏破散创艾,亡〔逃〕出塞,〔二〕其罢吏士,颇留屯田,备要害处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别有此安国,非武帝时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创艾谓惩惧也。创音初向反。艾读曰乂。」

明年二月,奉世还京师,更为左将军,光禄勋如故。其后录功拜爵,下诏曰:「羌虏桀黠,贼害吏民,攻陇西府寺,燔烧置亭,〔一〕绝道桥,甚逆天道。左将军光禄勋奉世前将兵征讨,斩捕首虏八千余级,卤马牛羊以万数。赐奉世爵关内侯,食邑五百户,黄金六十斤。」裨将、校尉三十余人,皆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置谓置驿之所也。」

后岁余,奉世病卒。居爪牙官前后十年,为折冲宿将,功名次赵充国。

奋武将军任千秋者,其父宫,昭帝时以丞相征事捕斩反者左将军上官桀,封侯,宣帝时为太常,薨。千秋嗣后,复为太常。成帝时,乐昌侯王商代奉世为左将军,而千秋为右将军,后亦为左将军。子孙传国,至王莽乃绝云。

奉世死后二年,西域都护甘延寿以诛郅支单于封为列侯。时丞相匡衡亦用延寿矫制生事,据萧望之前议,以为不当封,而议者咸美其功,上从众而侯之。于是杜钦上疏,追讼奉世前功曰:「前莎车王杀汉使者,约诸国背畔。〔一〕左将军奉世以卫候便宜发兵诛莎车王,策定城郭,功施边境。〔二〕议者以奉世奉使有指,春秋之义亡遂事,汉家之法有矫制,〔三〕故不得侯。今匈奴郅支单于杀汉使者,亡保康居,都护延寿发城郭兵屯田吏士四万余人以诛斩之,封为列侯。臣愚以为比罪则郅支薄,量敌则莎车众,用师则奉世寡,计胜则奉世为功于边境安,虑败则延寿为祸于国家深。其违命而擅生事同,延寿割地封,而奉世独不录。臣闻功同赏异则劳臣疑,罪钧刑殊则百姓惑;疑生无常,惑生不知所从;亡常则节趋不立,〔四〕不知所从则百姓无所(措)〔错〕手足〔五〕。奉世图难忘死,信命殊俗,〔六〕威功白着,为世使表,〔七〕独抑厌而不扬,〔八〕非圣主所以塞疑厉节之意也。愿下有司议。」上以先帝时事,不复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约谓共为契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城郭者,谓西域诸国为城郭而居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遂事者,谓临时制宜,前事不可必遂也。汉家之法,擅矫诏命,虽有功劳不加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谓意所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图难,谋除国难也。信读曰伸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白着谓显明也。表犹首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涉反。」

奉世有子男九人,女四人。长女媛以选充后宫,为元帝昭仪,产中山孝王。元帝崩,媛为中山太后,随王就国。奉世长子谭,太常举孝廉为郎,功次补天水司马。〔一〕奉世击西羌,谭为校尉,随父从军有功,未拜病死。谭弟野王、逡、立、参至大官。〔二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汉注边郡置都尉及千人、司马,皆不治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逡音千旬反。」

野王字君卿,受业博士,通诗。少以父任为太子中庶子。年十八,上书愿试守长安令。宣帝奇其志,问丞相魏相,相以为不可许。后以功次补当阳长,迁为栎阳令,徙夏阳令。元帝时,迁陇西太守,以治行高,入为左冯翊。岁余,而池阳令并素行贪污,轻野王外戚年少,治行不改。野王部督邮掾祋祤赵都〔一〕案验,得其主守盗十金罪,收捕。并不首吏,〔二〕都格杀。并家上书陈冤,事下廷尉。都诣吏自杀以明野王,京师称其威信,迁为大鸿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都,祋祤人而为掾也。祋音丁活反,又音丁外反。祤音许羽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首吏,谓不伏从收捕也。」

数年,御史大夫李延寿病卒,在位多举野王。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,〔一〕而野王行能第一。上曰:「吾用野王为三公,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,以野王为比。」〔二〕乃下诏曰:「刚强坚固,确然亡欲,大鸿胪野王是也。心辨善辞,可使四方,少府五鹿充宗是也。廉絜节俭,太子少傅张谭是也。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。」上繇下第而用谭,〔三〕越次避嫌不用野王,以昭仪兄故也。野王乃叹曰:「人皆以女宠贵,我兄弟独以贱!」野王虽不为三公,甚见器重,有名当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定其高下之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例也,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成帝立,有司奏野王王舅,不宜备九卿。以秩出为上郡太守〔一〕,加赐黄金百斤。朔方剌史萧育奏封事,荐言「野王行能高妙,内足与图身,外足以虑化。〔二〕窃惜野王怀国之宝,而不得陪朝廷与朝者并。野王前以王舅出,以贤复入,明国家乐进贤也。」上自为太子时闻知野王。会其病免,复以故二千石使行河堤,因拜为琅邪太守。是时,成帝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,辅政八九年矣,时数有灾异,京兆尹王章讥凤颛权不可任用,荐野王代凤。上初纳其言,而后诛章,语在元后传。于是野王惧不自安,遂病,满三月赐告,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。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〔三〕赐告养病而私自便,〔四〕持虎符出界归家,奉诏不敬。杜钦时在大将军莫府,钦素高野王父子行能,奏记于凤,为野王言曰:「窃见令曰,吏二千石告,过长安谒,〔五〕不分别予赐。〔六〕今有司以为予告得归,赐告不得,是一律两科,失省刑之意。〔七〕夫三最予告,令也〔八〕;病满三月赐告,诏恩也。令告则得,诏恩则不得,失轻重之差。又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,不得去郡亡着令。〔九〕传曰:『赏疑从予,所以广恩劝功也;〔一0〕罚疑从去,所以慎刑,阙难知也。』〔一一〕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,〔一二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。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,任兵马之重,不宜去郡,将以制刑为后法者,则野王之罪,在未制令前也。刑赏大信,不可不慎。」凤不听,竟免野王。郡国二千石病赐告不得归家,自此始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以鸿胪秩为太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图,谋;虑,思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便,安也,音频面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谒者,自白得告也。律,吏二千石以上告归归宁,道不过行在所者,便道之官无辞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予,予告也。赐,赐告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省,减也,音所领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在官连有三最,则得予告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律施行无不得去郡之文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疑当赏不当赏则与之,疑厚薄则从厚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疑当罚不当罚则赦之,疑轻重则从轻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释,废弃也。假谓假托法律而致其罪。」

初,野王嗣父爵为关内侯,免归。数年,年老,终于家。子座嗣爵,〔一〕至孙坐中山太后事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座音才戈反。」

逡字子产,通易。太常察孝廉为郎,补谒者。建昭中,选为复土校尉。光禄勋于永举茂材,为美阳令。功次迁长乐屯卫司马,清河都尉,陇西太守。治行廉平,年四十余卒。为都尉时,言河堤方略,在沟洫志。

立字圣卿,通春秋。以父任为郎,稍迁诸曹。竟宁中,以王舅出为五原属国都尉。数年,迁五原太守,徙西河、上郡。立居职公廉,治行略与野王相似,而多知有恩贷,〔一〕好为条教。吏民嘉美野王、立相代为太守,歌之曰:「大冯君,小冯君,兄弟继踵相因循,聪明贤知惠吏民,政如鲁、卫德化钧,周公、康叔犹二君。」〔二〕后迁为东海太守,下湿病痹。〔三〕天子闻之,徙立为太原太守。更历五郡,〔四〕所居有迹。年老卒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贷音吐戴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鲁卫之政,兄弟也。』言周公、康叔亲则兄弟,治国之政又相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东海土地下湿,故立病痹也。痹音必寐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参字叔平,学通尚书。少为黄门郎给事中,宿卫十余年。参为人矜严,好修容仪,进退恂恂,甚可观也。〔一〕参,昭仪少弟,行又敕备,以严见惮,终不得亲近侍帷幄。竟宁中,以王舅出补渭陵食官令。〔二〕以数病徙为寝中郎,〔三〕有诏勿事。〔四〕阳朔中,中山王来朝,参擢为上河农都尉。〔五〕病免官,复为渭陵寝中郎。永始中,超迁代郡太守。以边郡道远,徙为安定太守。数岁,病免,复为谏大夫,使领护左冯翊都水。绥和中,立定陶王为皇太子,以中山王见废,〔六〕故封王舅参为宜乡侯,以慰王意。参之国,上书愿至中山见王、太后。行未到而王薨。王病时,上奏愿贬参爵以关内侯食邑留长安。上怜之,下诏曰:「中山孝王短命早薨,愿以舅宜乡侯参为关内侯,归家,朕甚愍之。其还参京师,以列侯奉朝请。」五侯皆敬惮之。〔七〕丞相翟方进亦甚重焉,数谓参:「物禁太甚。〔八〕君侯以王舅见废,不得在公卿位,今五侯至尊贵也,与之并列,宜少诎节卑体,视有所宗。〔九〕而君侯盛修容貌以威严加之,此非所以下五侯而自益者也。」〔一0〕参性好礼仪,终不改其恒操。顷之,哀帝即位,帝祖母傅太后用事,追怨参姊中山太后,陷以祝诅大逆大罪,语在外戚传。参以同产当相坐,谒者承制召参诣廷尉,参自杀。且死,仰天叹曰:「参父子兄弟皆备大位,身至封侯,今被恶名而死,姊弟不敢自惜,伤无以见先人于地下!」死者十七人,众莫不怜之。宗族徙归故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恂恂,谨信之貌,音荀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给陵上祭祀之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亦渭陵之寝郎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不与劳役,职事扰之。」师古曰:「虽居其官,不亲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上河在西河富平,于此为农都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见废,谓不得为汉嗣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王氏五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万物之禁,在于太甚,人道亦当随时,不宜独异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宗,尊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赞曰:诗称「抑抑威仪,惟德之隅」。〔一〕宜乡侯参鞠躬履方,择地而行,〔二〕可谓淑人君子,然卒死于非罪,不能自免,〔三〕哀哉!谗邪交乱,贞良被害,自古而然。故伯奇放流,〔四〕孟子宫刑,〔五〕申生雉经,〔六〕屈原赴湘,〔七〕小弁之诗作,离骚之辞兴。〔八〕经曰:「心之忧矣,涕既陨之。」〔九〕冯参姊弟,亦云悲矣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雅抑之诗也。抑抑,密也。隅,廉也。言有密静之德,审于威仪,则其持心有廉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鞠躬,谨敬貌。履方,践方直之道也。鞠音居六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苑云王国子前母子伯奇,后母子伯封,兄弟相重。后母欲令其子立为太子,乃谮伯奇,而王信之,乃放伯奇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寺人孟子,贤者,被谗见宫刑,作巷伯之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国语云晋献公黜太子申生,乃雉经于新城之庙。盖为俛颈闭气而死,若雉之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楚辞渔父之篇云屈原曰『宁赴湘流,葬于江鱼腹中』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小弁,小雅篇名也,太子之傅作焉,刺幽王信谗,黜申后而放太子宜咎也。离骚经,屈原所作也。离,遭也。骚,忧也。遭忧而作辞。弁音盘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即小弁之诗也。陨,坠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二九五页五行万年,其(名王)〔王名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王名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王名」是。

三二九六页五行是(岁时)〔时,岁〕比不登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时岁」,此误倒。

三二九七页二行比,(类)〔频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频」,此误。

三二九八页五行不须(复)烦大将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复」字。

三二九九页一五行羌虏破散创艾,亡〔逃〕出塞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逃」字。

三三0一页五行不知所从则百姓无所(措)〔错〕手足。殿本作「错」。王先谦说,据注,正文「措」当作「错」。

汉书卷八十

宣元六王传第五十

孝宣皇帝五男。许皇后生孝元帝,张婕妤生淮阳宪王钦,卫婕妤生楚孝王嚣,〔一〕公孙婕妤生东平思王宇,戎婕妤生中山哀王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嚣音敖。」

淮阳宪王钦,元康三年立,母张婕妤有宠于宣帝。霍皇后废后,上欲立张婕妤为后。久之,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,〔一〕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,乃立长陵王婕妤为后,令母养太子。后无宠,希御见,唯张婕妤最幸。而宪王壮大,好经书法律,聪达有材,帝甚爱之。太子宽仁,喜儒术,〔二〕上数嗟叹宪王,曰:「真我子也!」常有意欲立张婕妤与宪王,然用太子起于微细,上少依倚许氏,〔三〕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,太子蚤失母,故弗忍也。〔四〕久之,上以故丞相韦贤子玄成阳狂让侯兄,经明行高,称于朝廷,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,欲感谕宪王,辅以推让之臣,由是太子遂安。宣帝崩,元帝即位,乃遣宪王之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乂,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喜,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也。」

时张婕妤已卒,宪王有外祖母,舅张博兄弟三人岁至淮阳见亲,〔一〕辄受王赐。后王上书:请徙外家张氏于国,博上书:愿留守坟墓,独不徙。王恨之。后博至淮阳,王赐之少。博言:「负责数百万,〔二〕愿王为偿。」王不许。博辞去,令弟光恐(王)云王遇大人益解,〔三〕博欲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。王乃遣人持黄金五十斤送博。博喜,还书谢,〔四〕为谄语盛称誉王,因言:「当今朝廷无贤臣,灾变数见,足为寒心。万姓咸归望于大王,大王奈何恬然〔五〕不求入朝见,辅助主上乎?」使弟光数说王宜听博计,令于京师说用事贵人为王求朝。王不纳其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宪王外祖母随王在淮阳,博等每来谒见其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责谓假贷人财物未偿者也。责音侧懈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恐谓怖动也。大人,博自称其母也。解读曰懈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还书,报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恬然,安静貌也。恬音大兼反。」

后光欲至长安,辞王,复言「愿尽力与博共为王求朝。王即日至长安,可因平阳侯。」光得王欲求朝语,驰使人语博。博知王意动,复遗王书曰:「博幸得肺腑,〔一〕数进愚策,未见省察。北游燕赵,欲循行郡国求幽隐之士,闻齐有驷先生者,善为司马兵法,大将之材也,博得谒见,承间进问五帝三王究竟要道,卓尔非世俗之所知。〔二〕今边境不安,天下骚动,微此人其莫能安也。〔三〕又闻北海之濒有贤人焉,〔四〕累世不可逮,然难致也。〔五〕得此二人而荐之,功亦不细矣。博愿驰西以此赴助汉急,无财币以通显之。赵王使谒者持牛酒,黄金三十斤劳博,博不受;〔六〕复使人愿尚女,聘金二百斤,博未许。〔七〕会得光书云大王已遣光西,与博并力求朝。博自以弃捐,不意大王还意反义,结以朱颜,〔八〕愿杀身报德。朝事何足言!大王诚赐咳唾,使得尽死,汤禹所以成大功也。驷先生蓄积道术,书无不有,〔九〕愿知大王所好,请得辄上。」王得书喜说,〔一0〕报博书曰:「子高乃幸左顾存恤,发心恻隐,〔一一〕显至诚,纳以嘉谋,语以至事,〔一二〕虽亦不敏,敢不谕意!〔一三〕今遣有司为子高偿责二百万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云于王有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卓尔,高远貌也。自言见驷先生问以要道,知其高远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濒,涯也,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逮,及也,言其材智不可及也。致,至也。难得召而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劳谓问遗之,音来到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尚女者,王欲取博女以自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还犹回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凡是书籍皆有之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上与王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左顾犹言枉顾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以至极之事告语我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谕,晓也。」

是时,博女婿京房以明易阴阳得幸于上,数召见言事。自谓为石显、五鹿充宗所排,谋不得用,数为博道之。博常欲诳耀淮阳王,即具记房诸所说灾异及召见密语,持予淮阳王以为信验,诈言「已见中书令石君求朝,许以金五百斤。贤圣制事,盖虑功而不计费。〔一〕昔禹治鸿水,百姓罢劳,〔二〕成功既立,万世赖之。今闻陛下春秋未满四十,发齿堕落,太子幼弱,佞人用事,阴阳不调,百姓疾疫饥馑死者且半,鸿水之害殆不过此。〔三〕大王绪欲救世,〔四〕将比功德,何可以忽?〔五〕博已与大儒知道者为大王为便宜奏,〔六〕陈安危,指灾异,大王朝见,先口陈其意而后奏之,上必大说。〔七〕事成功立,大王即有周、邵之名,邪臣散亡,公卿变节,功德亡比,而梁、赵之宠必归大王,〔八〕外家亦将富贵,何复望大王之金钱?」王喜说,〔九〕报博书曰:「乃者诏下,止诸侯朝者,寡人憯然不知所出。〔一0〕子高素有颜冉之资,臧武之智,〔一一〕子贡之辩,〔一二〕卞庄子之勇,〔一三〕兼此四者,世之所鲜。〔一四〕既开端绪,愿卒成之。〔一五〕求朝,义事也,奈何行金钱乎!」博报曰:「已许石君,须以成事。」〔一六〕王以金五百斤予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志在成功,不惜财费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尧时水灾不大于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绪,业也,一曰始为端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比功德于古帝王也。忽,怠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儒知道,谓京房也。道,道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八〕如淳曰:「梁王,景帝弟,欲为嗣。赵王如意几代惠帝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憯,痛也。不知计策何所出也。憯音才感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颜,颜回也。冉耕也,字伯牛。皆孔子弟子。论语称孔子曰:『德行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。』臧武者,鲁大夫臧武仲也,名纥。论语称孔子曰『若臧武仲之智』,故王引之为言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云『言语,宰我、子贡』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卞庄子,古之勇士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鲜,少也,音先践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会房出为郡守,离左右,显具得此事告之。房漏泄省中语,博兄弟诖误诸侯王,诽谤政治,狡猾不道,皆下狱。有司奏请逮捕钦,上不忍致法,遣谏大夫王骏赐钦玺书曰:「皇帝问淮阳王。有司奏王,王舅张博数遗王书,非毁政治,谤讪天子,褒举诸侯,称引周、汤。以谄惑王,〔一〕所言尤恶,悖逆无道。王不举奏而多与金钱,报以好言,罪至不赦,朕恻焉不忍闻,〔二〕为王伤之。推原厥本,不祥自博,〔三〕惟王之心,匪同于凶。已诏有司勿治王事,遣谏大夫骏申谕朕意。〔四〕诗不云乎?『靖恭尔位,正直是与。』〔五〕王其勉之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恻,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祥,善也。自,从也。不善之事,从博起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申谓约束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大雅小明之诗也。与,偕也。言人能安静而恭以守其位,偕于正直,则明神听之,用锡福善。」

骏谕指曰:〔一〕「礼为诸侯制相朝聘之义,盖以考礼壹德,尊事天子也。〔二〕且王不学诗乎?诗云:『俾侯于鲁,为周室辅。』〔三〕今王舅博数遗王书,所言悖逆。王幸受诏策,通经术,〔四〕知诸侯名誉不当出竟。〔五〕天子普覆,德布于朝,而恬有博言〔六〕,多予金钱,与相报应,不忠莫大焉。故事,诸侯王获罪京师,罪恶轻重,纵不伏诛,必蒙迁削贬黜之罪,〔七〕未有但已者也。〔八〕今圣主赦王之罪,又怜王失计忘本,为博所惑,加赐玺书,使谏大夫申谕至意,殷勤之恩,岂有量哉!博等所犯(罪)恶大,群下之所共攻,王法之所不赦也。自今以来,王毋复以博等累心,〔九〕务与众弃之。春秋之义,大能变改。〔一0〕易曰『藉用白茅,咎』,〔一一〕言臣子之道,改过自新,絜己以承上,然后免于咎也。王其留意慎戒,惟思所以悔过易行,塞重责,称厚恩者。〔一二〕如此,则长有富贵,社稷安矣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玺书之外,天子又有指意,并令骏晓告于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考,成也。壹德谓不二其心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鲁颂閟宫之诗也。言立周公子伯禽,使为诸侯于鲁国而作周家之藩辅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诏策,若广陵王策曰『无迩宵人,毋作匪德』也。经术之义,不得内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恬,安也。闻博邪言,安而受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故事者,言旧制如此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但,徒也,空也。已,止也。未有空然而止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以有过而能变改者为大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此大过初六爻辞也。茅者,絜白之物,取其自然,故用藉致享于神,慎之至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塞犹补也。称,副也。」

于是淮阳王钦免冠稽首谢曰:「奉藩无状,〔一〕过恶暴列〔二〕,陛下不忍致法,加大恩,遣使者申谕道术守藩之义。伏念博罪恶尤深,当伏重诛。臣钦愿悉心自新,奉承诏策。〔三〕顿首死罪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无善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暴谓章显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」

京房及博兄弟三人皆弃市,妻子徙边。

至成帝即位,以淮阳王属为叔父,敬宠之,异于它国。王上书自陈舅张博时事,颇为石显等所侵,因为博家属徙者求还。丞相御史复劾钦:「前与博相遗私书,指意非诸侯王所宜,蒙恩勿治,事在赦前。不悔过而复称引,自以为直,失藩臣体,不敬。」上加恩,许王还徙者。

三十六年薨。子文王玄嗣,二十六年薨。子演嗣,〔一〕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演音引。」师古曰:「音弋善反。」

楚孝王嚣,甘露二年立为定陶王,三年徙楚。成帝河平中入朝,时被疾,天子闵之,下诏曰:「盖闻『天地之性人为贵,人之行莫大于孝』。〔一〕楚王嚣素行孝顺仁慈,之国以来二十余年,孅介之过未尝闻,朕甚嘉之。今乃遭命,离于恶疾,〔二〕夫子所痛,曰:『

蔑之,命矣夫,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』〔三〕朕甚闵焉。夫行纯茂而不显异,则有国者将何勖哉?〔四〕书不云乎?『用德章厥善。〔五〕』今王朝正月,诏与子男一人俱,〔六〕其以广戚县户四千三百封其子勋为广戚侯。」明年,嚣薨。子怀王文嗣,一年薨,无子,绝。明年,成帝复立文弟平陆侯衍,是为思王。二十一年薨,子纡嗣,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孝经载孔子之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离亦遭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夫子,孔子也。论语云伯牛有疾,子问之,自牖执其手,曰:『蔑之,命矣夫,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』蔑,无也。言命之所遭,无有善恶。如斯善人而有如此恶疾,深痛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纯,大也。一曰善也。茂,美也。勖,勉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商书盘庚之辞也。言褒赏有德以明其善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从王入朝也。」

初,成帝时又立纡弟景为定陶王。广戚侯勋薨,谥曰炀侯,子显嗣。平帝崩,无子,王莽立显子婴为孺子,奉平帝后。莽篡位,以婴为定安公。汉既诛莽,更始时婴在长安,平陵方望等颇知天文,以为更始必败,婴本统当立者也,〔一〕共起兵将婴至临泾,立为天子。更始遣丞相李松击破杀婴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旧已继平帝后当正统。」

东平思王宇,甘露二年立。元帝即位,就国。壮大,通奸犯法,〔一〕上以至亲贳弗罪,傅相连坐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奸猾交通,好犯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频坐王获罪。」

久之,事太后,内不相得,太后上书言之,求守杜陵园。〔一〕上于是遣太中大夫张子蟜〔二〕奉玺书敕谕之,〔三〕曰:「皇帝问东平王。盖闻亲亲之恩莫重于孝,尊尊之义莫大于忠,故诸侯在位不骄以致孝道,制节谨度以翼天子,〔四〕然后富贵不离于身,而社稷可保。今闻王自修有阙,本朝不和,〔五〕流言纷纷,谤自内兴,朕甚憯焉,为王惧之。〔六〕诗不云乎?『毋念尔祖,述修厥德,永言配命,自求多褔。』〔七〕朕惟王之春秋方刚,〔八〕忽于道德〔九〕,意有所移,忠言未纳,〔一0〕故临遣太中大夫子蟜谕王朕意。〔一一〕孔子曰:「过而不改,是谓过矣。』〔一二〕王其深惟孰思之,无违朕意。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宣帝陵也。宫人无子,乃守园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蟜字或作侨,并音钜昭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约敕而晓告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翼,佐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东平国之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憯,痛也,音千感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无念,念也。言当念尔先祖之道,修其德,则长配天命,此乃所以自求多褔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其年少血气盛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忽,遗忘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渐染其恶人而移其性,未受忠言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亲临遣之,令以朕意晓告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谓人有失行,许以自新。」

又特以玺书赐王太后,曰:「皇帝使诸吏宦者令承问东平王太后。朕有闻,〔一〕王太后少加意焉。夫褔善之门莫美于和睦,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。今东平王出襁褓之中而托于南面之位,加以年齿方刚,涉学日寡,骜忽臣下,〔二〕不自它于太后,〔三〕以是之间,能无失礼义者,其唯圣人乎!传曰:『父为子隐,直在其中矣。』〔四〕王太后明察此意,不可不详。闺门之内,母子之间,同气异息,骨肉之恩,岂可忽哉!岂可忽哉!昔周公戒伯禽曰:『故旧无大故,则不可弃也,毋求备于一人。』〔五〕夫以故旧之恩,犹忍小恶,而况此乎!已遣使者谕王,王既悔过服罪,太后宽忍以贳之,〔六〕后宜不敢。〔七〕王太后强餐,止思念,慎疾自爱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母子不和也。不欲指斥言之,故云有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骜读(曰)〔与〕傲同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不自它者,亲之辞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不自同它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叶公谓孔子曰:『吾党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而子证之。』孔子曰:『吾党之直者异于是,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。』故引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事见论语。言人有小恶,当思其善,不可责以备行而即弃之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贳犹缓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王于后当不敢更为非也。」

宇惭惧,因使者顿首谢死罪,愿洒心自改。〔一〕诏书又敕傅相曰:「夫人之性皆有五常,及其少长,耳目牵于耆欲,〔二〕故五常销而邪心作,情乱其性,利胜其义,〔三〕而不失厥家者,未之有也。今王富于春秋,气力勇武,获师傅之教浅,加以少所闻见,自今以来,非五经之正术,敢以游猎非礼道王者,辄以名闻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洒音先弟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性者,所受而生也。情者,见物而动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宇立二十年,元帝崩。宇谓中谒者信等曰:「汉大臣议天子少弱,未能治天下,以为我知文法,建欲使我辅佐天子。〔一〕我见尚书晨夜极苦,使我为之,不能也。今暑热,县官年少,〔二〕持服恐无处所,〔三〕我危得之!」〔四〕比至下,宇凡三哭,〔五〕饮酒食肉,妻妾不离侧。又姬朐臑故亲幸,后疏远,〔六〕数叹息呼天。宇闻,斥朐臑为家人子,〔七〕扫除永巷,数笞击之。朐臑私疏宇过失,数令家告之。宇觉知,绞杀朐臑。有(诏)〔司〕奏请逮捕,有诏削樊、亢父二县。〔八〕后三岁,天子诏有司曰:「盖闻仁以亲亲,古之道也。前东平王有阙,〔九〕有司请废,朕不忍。又请削,朕不敢专。惟王之至亲,未尝忘于心。今闻王改行自新,尊修经术,亲近仁人,非法之求,不以奸吏,〔一0〕朕甚嘉焉。传不云乎?朝过夕改,君子与之。其复前所削县如故。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建谓立其议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不敢指斥成帝,谓之县官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言不从道,冀如昌邑王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危,殆也。我殆得为天子也。」师古曰:「危者,犹今之言险不得之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下,下棺也。」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朐音劬。臑音奴沟反,又音奴皋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黜其秩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音抗甫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阙谓过失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奸音干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后年来朝,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,上以问大将军王凤,对曰:「臣闻诸侯朝聘,考文章,正法度,非礼不言。今东平王幸得来朝,不思制节谨度,以防危失,〔一〕而求诸书,非朝聘之义也。诸子书或反经术,非圣人,或明鬼神,信物怪;〔二〕太史公书有战国从横权谲之谋,汉兴之初谋臣奇策,天官灾异,地形阨塞:皆不宜在诸侯王。不可予。不许之辞宜曰:『五经圣人所制,万事靡不毕载。王审乐道,傅相皆儒者,旦夕讲诵,足以正身虞意。〔三〕夫小辩破义,小道不通,致远恐泥,皆不足以留意。〔四〕诸益于经术者,不爱于王。』」〔五〕对奏,天子如凤言,遂不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危失谓失道而倾危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物亦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,致远恐泥,是以君子不为也。』泥谓陷滞不通也,音乃细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爱,惜也,于王无所惜。」

立三十三年薨,〔一〕子炀王云嗣。哀帝时,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,如驰道状,又瓠山石转立。〔二〕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,治石象瓠山〔三〕立石,束倍草,并祠之。〔四〕建平三年,息夫躬、孙宠等共因幸臣董贤告之。是时,哀帝被疾,多所恶,事下有司,逮王、后谒下狱验治,言使巫傅恭、婢合欢等祠祭诅祝上,〔五〕为云求为天子。云又与知灾异者高尚等指星宿,言上疾必不愈,云当得天下。石立,宣帝起之表也。有司请诛王,有诏废徙房陵。云自杀,谒弃市。立十七年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皇览云东平思王冢在无盐,人传言王在国思归京师,后葬,其冢上松柏皆西靡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汉注作报山。山胁石一枚,转侧起立,高九尺六寸,旁行一丈,广四尺也。」师古曰:「报山,山名也。古作瓠字,为其形似瓠耳。晋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于宫中作山象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倍草,黄倍草也,音步贿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傅恭,巫姓字。」

元始元年,王莽欲反哀帝政,〔一〕白太皇太后,立云太子开明为东平王,又立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。开明立三年,薨,无子。复立开明兄严乡侯信子匡为东平王,奉开明后。王莽居摄,东郡太守翟义与严乡侯信谋举兵诛莽,立信为天子。兵败,皆为莽所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改其所为也。」

中山哀王竟,初元二年立为清河王。三年,徙中山,以幼少未之国。建昭四年,薨邸,葬杜陵,无子,绝。太后归居外家戎氏。

孝元皇帝三男。王皇后生孝成帝,傅昭仪生定陶共王康,〔一〕冯昭仪生中山孝王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定陶共王康,永光三年立为济阳王。八年,徙为山阳王。八年,徙定陶。王少而爱,〔一〕长多材艺,习知音声,上奇器之。母昭仪又幸,几代皇后太子。〔二〕语在元后及史丹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少小即为帝所爱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衣反。」

成帝即位,缘先帝意,厚遇异于它王。十九年薨,子欣嗣。十五年,成帝无子,征入为皇太子。上以太子奉大宗后,不得顾私亲,乃立楚思王子景为定陶王,奉共王后。成帝崩,太子即位,是为孝哀帝。即位二年,追尊共王为共皇,置寝庙京师,序昭穆,仪如孝元帝。〔一〕徙定陶王景为信都王云。〔二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恭王,元帝子也。为庙京师,列昭穆之次。如元帝,言如天子之仪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不复为定陶王立后者,哀帝自以己为后故。」

中山孝王兴,建昭二年(王)〔立〕为信都王。十四年,徙中山。成帝之议立太子也,御史大夫孔光以为尚书有殷及王,兄终弟及,〔一〕中山王元帝之子,宜为后。成帝以中山王不材,又兄弟,不得相入庙。外家王氏与赵昭仪皆欲用哀帝为太子,故遂立焉。上乃封孝王舅冯参为宜乡侯,而益封孝王万户,以尉其意。三十年,薨,子衎嗣。〔二〕七年,哀帝崩,无子,征中山王衎入即位,是为平帝。太皇太后以帝为成帝后,故立东平思王孙桃乡顷侯子成都为中山王,奉孝王后。王莽时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兄死以弟代立,非父子相继,故言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诸侯王表云『中山孝王薨,绥和二年王箕子嗣』。而〔平纪〕元始二年诏云:『皇帝二名,通于器物,今更名合于古制。』是则嗣位之时名为箕子,未讳衎也。今此传云子衎嗣,盖史家追书之也。」

赞曰:孝元之后,遍有天下,〔一〕然而世绝于孙,岂非天哉!淮阳宪王于时诸侯为聪察矣,张博诱之,几陷无道。〔二〕诗云「贪人败类」,〔三〕古今一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孝元之子孙遍得为天子也。遍即古遍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也。类,善也。言贪恶之人不可习近,则败善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三一二页八行令弟光恐(王)云王遇大人益解,宋祁说「恐」字下疑有「王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王」字。

三三一七页八行博等所犯(罪)恶大,宋祁说,「犯」字下当有「罪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罪」字。

三三二二页一0行骜读(曰)〔与〕傲同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与」。

三三二三页一三行有(诏)〔司〕奏请逮捕。钱大昭说,「诏」当作「司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司」。

三三二七页一二行建昭二年(王)〔立〕为信都王。刘敞说上「

王」字当作「立」字。

三三二八页五行而〔平纪〕元始二年诏云:宋祁说浙本有「平纪」二字。按景佑本有「平纪」二字。

汉书卷八十一

匡张孔马传第五十一

匡衡字稚圭,东海承人也。〔一〕父世农夫,至衡好学,家贫,庸作以供资用,〔二〕尤精力过绝人。诸儒为之语曰:「无说诗,匡鼎来;〔三〕匡说诗,解人颐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承音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庸作,言卖功庸为人作役而受顾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鼎犹言当也,若言匡且来也。」应劭曰:「鼎,方也。」张晏曰:「匡衡少时字鼎,长乃易字稚圭。世所传衡与贡禹书,上言『衡敬报』,下言『匡鼎白』,知是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、应二说是也。贾谊曰『天子春秋鼎盛』,其义亦同,而张氏之说盖穿凿矣。假有其书,乃是后人见此传云『匡鼎来』,不晓其意,妄作衡书云『鼎白』耳。字以表德,岂人之所自称乎?今有西京杂记者,其书浅俗,出于里巷,多有妄说,乃云匡衡小名鼎,盖绝知者之听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使人笑不能止也。」

衡射策甲科,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,〔一〕调补平原文学〔二〕。学者多上书荐衡经明,当世少双,令为文学就官京师;后进皆欲从衡平原,衡不宜在远方。事下太子太傅萧望之、少府梁丘贺问,衡对诗诸大义,其对深美。望之奏衡经学精习,说有师道,可观览。宣帝不甚用儒,遣衡归官。而皇太子见衡对,私善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投射得甲科之策,而所对文指不应令条也。儒林传说岁课甲科为郎中,乙科为太子舍人,景科补文学掌故。今不应令,是不中甲科之令,所以止为掌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调,选也,音徒钓反。」

会宣帝崩,元帝初即位,乐陵侯史高以外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领尚书事,前将军萧望之为副。望之名儒,有师傅旧恩,天子任之,多所贡荐。高充位而已,〔一〕与望之有隙。长安令杨兴说高曰:「

将军以亲戚辅政,贵重于天下无二,然众庶论议令问休誉不专在将军者何也?〔二〕彼诚有所闻也。〔三〕以将军之莫府,海内莫不卬望,〔四〕而所举不过私门宾客,乳母子弟,人情(以)〔忽〕不自知,〔五〕然一夫窃议,语流天下。夫富贵在身而列士不誉,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。〔六〕古人病其若此,故卑体劳心,以求贤为务。传曰:以贤难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贤,以食难得之故而曰饱不待食,或之甚者也。平原文学匡衡材智有余,经学绝伦,但以无阶朝廷,故随牒在远方。〔七〕将军诚召置莫府,学士歙然归仁,〔八〕与参事议,观其所有,贡之朝廷,必为国器,〔九〕以此显示众庶,名流于世。」高然其言,辟衡为议曹史,荐衡于上,上以为郎中,迁博士,给事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凡事不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,善;问,名;休,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不能进贤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高轻忽此事,不自知其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狐白,谓狐掖下之皮,其色纯白,集以为裘,轻柔难得,故贵也。反衣之者,以其毛在内也,今人则以背毛为裘而弃其白,盖取厚而温也。衣音于既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阶谓升次也。随牒,谓随选补之恒牒,不被超擢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诚谓实行之也。歙音翕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所有,谓材艺所长。」

是时,有日蚀地震之变,上问以政治得失,衡上疏曰:

臣闻五帝不同(乐)〔礼〕,三王各异教,民俗殊务,所遇之时异也。陛下躬圣德,开太平之路,闵愚吏民触法抵禁,〔一〕比年大赦,〔二〕使百姓得改行自新,天下幸甚。臣窃见大赦之后,奸邪不为衰止,今日大赦,明日犯法,相随入狱,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。盖保民者,「陈之以德义」,「示之以好恶」,〔三〕观其失而制其宜,故动之而和,绥之而安。今天下俗贪财贱义,好声色,上侈靡,廉耻之节薄,淫辟之意纵,〔四〕纲纪失序,疏者踰内,〔五〕亲戚之恩薄;婚姻之党隆,苟合徼幸,以身设利。不改其原,〔六〕虽岁赦之,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抵,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保,养也。陈,施也。孝经曰『陈之以德义而民莫遗其亲』,『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』,故衡引以为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疏者,妻妾之家。内者,同姓骨肉也。踰谓过越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设,施也。原,本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岁赦,谓每岁一赦也。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。孔子曰:「能以礼让为国乎,何有?」〔一〕朝廷者,天下之桢干也。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,则民不争;〔二〕好仁乐施,则下不暴;上义高节,则民兴行;宽柔和惠,则众相爱。四者,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。何者?朝有变色之言,则下有争斗之患;上有自专之士,则下有不让之人;上有克胜之佐,则下有伤害之心;上有好利之臣,则下有盗窃之民:此其本也。〔三〕今俗吏之治,皆不本礼让,而上克暴,或忮害好陷人于罪〔四〕,贪财而慕势,故犯法者众,奸邪不正,虽严刑峻法,犹不为变。此非其天性,有由然也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。谓能以礼让治国,则其事甚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循,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下之所行,皆取化于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忮,坚也。谓酷害之心坚也。忮音之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非其天性自恶,由上失于教化耳。」

臣窃考国风之诗,周南、召南被贤圣之化深,故笃于行而廉于色。〔一〕郑伯好勇,而国人暴虎;〔二〕秦穆贵信,而士多从死;〔三〕陈夫人好巫,而民淫祀;〔四〕晋侯好俭,而民畜聚;〔五〕太王躬仁,邠国贵恕。〔六〕由此观之,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〔七〕。今之伪薄忮害,不让极矣。臣闻教化之流,非家至而人说之也。〔八〕贤者在位,能者布职,朝廷崇礼,百僚敬让。道德之行,由内及外,自近者始,然后民知所法,迁善日进而不自知。是以百姓安,阴阳和,神灵应,而嘉祥见。诗曰:「商邑翼翼,四方之极;寿考且宁,以保我后生。」〔九〕此成汤所以建至治,保子孙,化异俗而怀鬼方也。〔一0〕今长安天子之都,亲承圣化,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,郡国来者无所法则,或见侈靡而放效之。〔一一〕此教化之原本,风俗之枢机,宜先正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谓乐得淑女以配君子,忧在进贤,不淫其色之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郑风太叔于田之篇曰:『襢裼暴虎,献于公所。将叔无狃,戒其伤汝。』襢裼,肉袒也。暴虎,空手以搏之也。公,郑庄公也。将,请也。叔,庄公之弟太叔也。狃,忕也。汝亦太叔也。言以庄公好勇之故,太叔肉袒空手搏虎,取而献之。国人爱叔,故请之曰勿忕为之,恐伤汝也。襢音袒,裼音锡,字并从衣。将音千羊反。狃音女九反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秦穆公与群臣饮酒,酒酣,公曰:『生共此乐,死共此哀。』于是奄息、仲行、针虎许诺。及公薨,皆从死。黄鸟诗所为作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胡公夫人,武王之女大姬,无子,好祭鬼神,鼓舞而祀,故其诗云:『坎其击鼓,宛丘之下,无冬无夏,值其鹭羽。』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唐风山有枢之诗序云:『刺晋昭公也,不能修道以正其国,有财不能用,有钟鼓不能以自乐。』其诗曰:『子有衣裳,弗曳弗娄。子有车马,弗驰弗驱。宛其死矣,它人是愉。』故其俗皆吝啬而积财也。畜读曰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太王,周文王之祖,即古公亶父也。国于邠,修德行义。戎狄攻之,欲得地,与之。人人皆怒欲战。古公曰:『以我故战,杀人父子而居之,予不忍也。』乃与其私属度漆沮,踰梁山,止于岐下。邠人举国扶老携弱,尽复归古公于岐下。及它旁国闻古公仁,亦多归之。邠即今豳州,是其地也。言化太王之仁,故其俗皆贵诚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上谓崇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非家家皆到,人人劝说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商颂殷武之诗也。商邑,京师也。极,中也。言商邑之礼俗翼翼然可则效,乃四方之中正也。王则寿考且安,以此全守我子孙也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鬼方,远方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臣闻天人之际,精祲有以相荡,〔一〕善恶有以相推,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,阴阳之理各应其感,阴变则静者动,阳蔽则明者晻,〔二〕水旱之灾随类而至。今关东连年饥馑,百姓乏困,或至相食,此皆生于赋敛多,民所共者大,〔三〕而吏安集之不称之效也。陛下祗畏天戒,哀闵元元,大自减损,省甘泉、建章宫卫,罢珠崖,偃武行文,将欲度唐虞之隆,绝殷周之衰也。〔四〕诸见罢珠崖诏书者,莫不欣欣,人自以将见太平也。宜遂减宫室之度,省靡丽之饰,考制度,修外内,近忠正,远巧佞,放郑卫,进雅颂,举异材,开直言,任温良之人,退刻薄之吏,显絜白之士,昭无欲之路,〔五〕览六艺之意,察上世之务,明自然之道,博和睦之化,以崇至仁,匡失俗,易民视,〔六〕令海内昭然咸见本朝之所贵,道德弘于京师,淑问扬乎疆外,〔七〕然后大化可成,礼让可兴也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祲,气也。言天人精气相动也。」师古曰:「祲谓阴阳气相浸渐以成灾祥者也,音子鸩反。」

〔二〕邓展曰:「静者动,谓地震也。明者晻,谓日蚀也。」师古曰:「晻与暗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度,过也。绝谓除其恶政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昭亦明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。易,变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淑,善也。问,名也。」

上说其言,〔一〕迁衡为光禄大夫、太子少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时,上好儒术文辞,颇改宣帝之政,言事者多进见,人人自以为得上意。又傅昭仪及子定陶王爱幸,宠于皇后、太子。〔一〕衡复上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宠,踰也。」

臣闻治乱安危之机,在乎审所用心。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,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。昔者成王之嗣位,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,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,〔一〕是以上天歆享,鬼神佑焉。其诗曰:「念我皇祖,陟降廷止。」〔二〕言成王常思祖考之业,而鬼神佑助其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休亦美也。烈,业也。后,君也。二君,文王、武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颂闵予小子之诗。言成王常念文王、武王之德,奉而行之,故鬼神上下临其朝廷。」

陛下圣德天覆,子爱海内,然阴阳未和,奸邪未禁者,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,〔一〕争言制度不可用也,务变更之,〔二〕所更或不可行,而复复之,〔三〕是以群下更相是非,〔四〕吏民无所信。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,而虚为此纷纷也。〔五〕愿陛上详览统业之事,留神于遵制扬功,以定群下之心。大雅曰:「无念尔祖,聿修厥德。」〔六〕孔子着之孝经首章,盖至德之本也。传曰:「

审好恶,理情性,而王道毕矣。」能尽其性,然后能尽人物之性;能尽人物之性,可以赞天地之化。〔七〕治性之道,必审己之所有余,而强其所不足。〔八〕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大察,寡闻少见者戒于雍蔽,〔九〕勇猛刚强者戒于大暴,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,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,〔一0〕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。必审己之所当戒,而齐之以义,然后中和之化应,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。〔一一〕唯陛下戒所以崇圣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丕,大也。丕字或作本,言修其本业而显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下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释,废也。乐成,谓已成之业,人情所乐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无念,念也。聿,述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赞,明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强,勉也,音其两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频寐反。」

臣又闻室家之道修,则天下之理得,故诗始国风,〔一〕礼本冠婚。〔二〕始乎国风,原情性而明人伦也;本乎冠婚,正基兆而防未然也。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,(之道)〔道之〕衰莫不始乎捆内。〔三〕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,别适长之位。〔四〕礼之于内也,卑不隃尊,新不先故,〔五〕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。其尊适而卑庶也,适子冠乎阼,礼之用醴,〔六〕众子不得与列,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。非虚加其礼文而已,乃中心与之殊异,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。圣人动静游燕,所亲物得其序;〔七〕得其序,则海内自修,百姓从化。如当亲者疏,当尊者卑,〔八〕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,以乱国家。故圣人慎防其端,禁于未然,不以私恩害公义。陛下圣德纯备,莫不修正,则天下无为而治。诗云:「于以四方,克定厥家。」〔九〕传曰:「正家而天下定矣。」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关雎美后妃之德,而为国风之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礼记冠义曰:『冠者,礼之始也。』婚义曰:『

婚者,礼之本也。』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捆与阃同,谓门橛也,音苦本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隃与踰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阼,主阶也。醴,甘酒也,贵于众酒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凡物大小高卑,皆有次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周颂桓之诗也。言欲治四方者,先当能定其家,从内以及外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易家人卦之(象也)〔彖辞〕。」

衡为少傅数年,数上疏陈便宜,及朝廷有政议,傅经以对,〔一〕言多法义。上以为任公卿,〔二〕由是为光禄勋、御史大夫。建昭三年,代韦玄成为丞相,封乐安侯,食邑六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附,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任,堪也。」

元帝崩,成帝即位,衡上疏戒妃匹,劝经学威仪之则,曰:

陛下秉至孝,哀伤思慕不绝于心,未有游虞弋射之宴,〔一〕诚隆于慎终追远,无穷已也。〔二〕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,犹复加圣心焉。〔三〕诗云「茕茕在疚」,〔四〕言成王丧毕思慕,意气未能平也,盖所以就文武之业,崇大化之本也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慎终,慎孝道之终也。追远,不忘本也。论语称孔子:『慎终追远,则民德归厚矣。』故衡引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天性已自然矣,又当加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周颂闵予小子之诗。茕茕,忧貌也。疚,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臣又闻之师曰:「妃匹之际,生民之始,万福之原。」婚姻之礼正,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。〔一〕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,言太上者民之父母,〔二〕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,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。〔三〕故诗曰:「窈窕淑女,君子好仇。」〔四〕言能致其贞淑,不贰其操,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,〔五〕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,〔六〕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。此纲纪之首,王教之端也,自上世已来,三代兴废,未有不由此者也。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,采有德,戒声色,近严敬,远技能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太上,居尊上之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侔,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周南关雎之诗也。窈窕,幽闲也。仇,匹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不见色于容仪也。」师古曰:「介,系也。言不以情欲系心,而着于容仪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形,见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无德之人,虽有技能则斥远之。」

窃见圣德纯茂,专精诗书,好乐无厌。〔一〕臣衡材驽,无以辅相善义,宣扬德音。〔二〕臣闻六经者,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,着善恶之归,明吉凶之分,通人道之正,〔三〕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。〔四〕故审六艺之指,则人天之理可得而和,草木昆虫可得而育,此永永不易之道也。〔五〕及论语、孝经,圣人言行之要,宜究其意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乐音五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相,助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易,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究,尽也。」

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,奉天承亲,临朝享臣,物有节文,以章人伦。〔一〕盖钦翼祗栗,事天之容也;温恭敬逊,承亲之礼也;正躬严恪,临众之仪也;〔二〕嘉惠和说,飨下之颜也。〔三〕举错动作,物遵其仪,故形为仁义,动为法则。孔子曰:「德义可尊,容止可观,进退可度,以临其民,是以其民畏而爱之,则而象之。」〔四〕大雅云:「敬慎威仪,惟民之则。」〔五〕诸侯正月朝觐天子,天子惟道德,昭穆穆以视之,〔六〕又观以礼乐,飨醴乃归。〔七〕故万国莫不获赐祉福,蒙化而成俗。今正月初幸路寝,临朝贺,置酒以飨万方,传曰「君子慎始」,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,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,〔八〕以立基桢,天下幸甚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物,事也,事事皆有节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严读曰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飨,燕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孝经载孔子之言也。则,法也。象,似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抑之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昭,明也。穆穆,天子之容也。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观亦视也。飨醴,以醴酒飨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上敬纳其言。顷之,衡复奏正南北郊,罢诸淫祀,语在郊祀志。

初,元帝时,中书令石显用事,自前相韦玄成及衡皆畏显,不敢失其意。至成帝初即位,衡乃与御史大夫甄谭共奏显,追条其旧恶,并及党与。于是司隶校尉王尊劾奏:「衡、谭居大臣位,知显等专权势,作威福,为海内患害,不以时白奏行罚,而阿谀曲从,附下罔上,无大臣辅政之义。既奏显等,不自陈不忠之罪,而反扬着先帝任用倾覆之徒,〔一〕罪至不道。」有诏勿劾。衡惭惧,上疏谢罪,因称病乞骸骨,上丞相乐安侯印绶。上报曰:「君以道德修明,位在三公,先帝委政,遂及朕躬。君遵修法度,勤劳公家,朕嘉与君同心合意,庶几有成。今司隶校尉尊妄诋欺,加非于君,〔二〕朕甚闵焉。方下有司问状,〔三〕君何疑而上书归侯乞骸骨,是章朕之未烛也〔四〕。传不云乎?『礼义不愆,何恤人之言!』〔五〕君其察焉。专精神,近医药,强食自爱。」因赐上尊酒、养牛。〔六〕衡起视事。上以新即位,褒优大臣,然群下多是王尊者。衡嘿嘿不自安,每有水旱,风雨不时,连乞骸骨让位。上辄以诏书慰抚,不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问司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愆,过也。恤,忧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上尊,解在薛广德传。」

久之,衡子昌为越骑校尉,醉杀人,系诏狱。越骑官属与昌弟且谋篡昌。〔一〕事发觉,衡免冠徒跣待罪,天子使谒者诏衡冠履。而有司奏衡专地盗土,衡竟坐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逆取曰篡。」

初,衡封僮之乐安乡,〔一〕乡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顷,〔二〕南以闽佰为界。〔三〕初元元年,郡图误以闽佰为平陵佰。积十余岁,衡封临淮郡,〔四〕遂封真平陵佰以为界,多四百顷。至建始元年,郡乃定国界,上计簿,更定图,言丞相府。衡谓所亲吏赵殷曰:〔五〕「主簿陆赐故居奏曹,习事晓知国界,署集曹掾。」明年治计时,衡问殷国界事:「曹欲柰何?」殷曰:「赐以为举计,令郡实之〔六〕。恐郡不肯从实,可令家丞上书。」衡曰:「顾当得不耳,何至上书?」〔七〕亦不告曹使举也,听曹为之。后赐与属明举计曰:「案故图,乐安乡南以平陵佰为界,不(足)〔从〕故而以闽佰为界,解何?」〔八〕郡即复以四百顷付乐安国。衡遣从史之僮,收取所还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。司隶校尉骏、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「衡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。〔九〕春秋之义,诸侯不得专地,所以壹统尊法制也。衡位三公,辅国政,领计簿,知郡实,正国界,计簿已定而背法制,专地盗土以自益,及赐、明阿承衡意,猥举郡计,乱减县界〔一0〕,附下罔上,擅以地附益大臣,皆不道。」于是上可其奏,勿治,丞相免为庶人,终于家。

〔一〕文颖曰:「属临淮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提封,举其封界内之总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佰者,田之东西界也。闽者,佰之名也。佰音莫客反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平陵佰在闽佰南,误十余岁,衡乃始封此乡。」〔晋灼曰:「举郡而言耳,自封县也。〕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所亲,素所亲任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举发上计之簿,令郡(故)〔改〕从平陵佰以为定实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足故者,不依故图而满足也。解何者,以分解此时意,犹今言分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十金以上,当时律定罪之次,若今律条言一尺以上,一匹以上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猥,曲也。」

子咸亦明经,历位九卿。家世多为博士者。

张禹字子文,河内轵人也,至禹父徙家莲(白)〔勺〕。〔一〕禹为儿,数随家至市,喜观于卜相者前。〔二〕久之,颇晓其别蓍布卦意,〔三〕时从旁言。卜者爱之,又奇其面貌,谓禹父:「是儿多知,可令学经。」及禹壮,至长安学,从沛郡施雠受易,琅邪王阳、胶东庸生问论语,既皆明习,有徒众,举为郡文学。甘露中,诸儒荐禹,有诏太子太傅萧望之问。禹对易及论语大义,望之善焉,奏禹经学精习,有师法,可试事。〔四〕奏寑,罢归故官。〔五〕久之,试为博士。初元中,立皇太子,而博士郑宽中以尚书授太子,荐言禹善论语。诏令禹授太子论语,由是迁光禄大夫。数岁,出为东平内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左冯翊县名也,音辇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至其人之前而观之。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别,分也,音彼列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试以职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寑谓不下也。」

元帝崩,成帝即位,征禹、宽中,皆以师赐爵关内侯,宽中食邑八百户,禹六百户。拜为诸吏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,给事中,领尚书事。是时,帝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辅政专权,而上富于春秋,谦让,方乡经学,敬重师傅。〔一〕而禹与凤并领尚书,内不自安,数病上书乞骸骨,欲退避凤。上报曰:「朕以幼年执政,万机惧失其中,君以道德为师,故委国政。君何疑而数乞骸骨,忽忘雅素,欲避流言?〔二〕朕无闻焉。〔三〕君其固心致思,总秉诸事,推以孳孳,无违朕意。」加赐黄金百斤、养牛、上尊酒,太官致餐,侍医视疾,使者临问。〔四〕禹惶恐,复起视事,河平四年代王商为丞相,封安昌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雅素,故也。谓师傅故旧之恩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闻有毁短之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侍医,侍天子之医。」

为相六岁,鸿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,上加优再三,乃听许。赐安车驷马,黄金百斤,罢就第,以列侯朝朔望,位特进,见礼如丞相,置从事史五人,益封四百户。天子数加赏赐,前后数千万。

禹为人谨厚,内殖货财,〔一〕家以田为业。及富贵,多买田至四百顷,皆泾、渭溉灌,极膏腴上贾。〔二〕它财物称是。禹性习知音声,内奢淫,身居大第,后堂理丝竹筦弦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殖,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今乐家五日一习乐为理乐。」师古曰:「筦亦管字。」

禹成就弟子尤著者,淮阳彭宣至大司空,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。宣为人恭俭有法度,而崇恺弟多智,〔一〕二人异行。禹心亲爱崇,敬宣而疏之。崇每候禹,常责师宜置酒设乐与弟子相娱。禹将崇入后堂饮食,妇女相对,优人筦弦铿锵极乐,昏夜乃罢。〔二〕而宣之来也,禹见之于便坐,〔三〕讲论经义,日晏赐食,不过一肉卮酒相对。〔四〕宣未尝得至后堂。及两人皆闻知,各自得也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恺,乐也。弟,易也。言性和乐而简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极乐,尽其欢乐之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便坐,谓非正寝,在于旁侧可以延宾者也。坐音才卧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一豆之肉,一卮行酒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各自为得宜。」

禹年老,自治冢茔,起祠室,好平陵肥牛亭部处地,〔一〕又近延陵,奏请求之,上以赐禹,诏令平陵徙亭它所。曲阳侯根闻而争之:「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,禹为师傅,不遵谦让,至求衣冠所游之道,又徙坏旧亭,重非所宜。〔二〕孔子称『赐爱其羊,我爱其礼』,〔三〕宜更赐禹它地。」根虽为舅,上敬重之不如禹,根言虽切,犹不见从,卒以肥牛亭地赐禹。根由是害禹宠,数毁恶之〔四〕。天子愈益敬厚禹。禹每病,辄以起居闻,〔五〕车驾自临问之。上亲拜禹床下,禹顿首谢恩,〔因〕归诚,言「老臣有四男一女,爱女甚于男,远嫁为张掖太守萧咸妻,不胜父子私情,思与相近。」上实时徙咸为弘农太守。又禹小子未有官,上临候禹,禹数视其小子,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,给事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肥牛,亭名。欲得置亭处之地为冢茔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,孔子曰:『赐也,尔爱其羊,我爱其礼。』故引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恶谓言其过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其食饮寝卧之增损。」

禹虽家居,以特进为天子师,国家每有大政,必与定议。〔一〕永始、元延之间,日蚀地震尤数,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,讥切王氏专政所致。上惧变异数见,意颇然之,未有以明见,乃车驾至禹弟,辟左右,〔二〕亲问禹以天变,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。禹自见年老,子孙弱,又与曲阳侯不平,恐为所怨。禹则谓上曰: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,日蚀三十余,地震五(十六),或为诸侯相杀,或夷狄侵中国。灾变之异深远难见,故圣人罕言命,不语怪神。〔三〕性与天道,自子赣之属不得闻,〔四〕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!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,与下同其福喜,此经义意也。新学小生,乱道误人,宜无信用,以经术断之。」上雅信爱禹,由此不疑王氏。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,皆喜说,〔五〕遂亲就禹。禹见时有变异,若上体不安,择日絜斋露蓍,〔六〕正衣冠立筮,得吉卦则献其占,如有不吉,禹为感动忧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罕,稀也。论语云『子罕言利与命与仁』,又曰『子不语怪力乱神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『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』,谓孔子未尝言性命之事及天道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露(筮)易蓍于星宿下,明日乃用。言得天气也。」师古曰:「蓍,草名,筮者所用也,音式夷反。」

成帝崩,禹及事哀帝,建平二年薨,谥曰节侯。禹四子,长子宏嗣侯,官至太常,列于九卿。三弟皆为校尉散骑诸曹。

初,禹为师,以上难数对己问经,为论语章句献之。始鲁扶卿及夏侯胜、王阳、萧望之、韦玄成皆说论语,篇第或异。禹先事王阳,后从庸生,采获所安,最后出而尊贵。诸儒为之语曰:「欲为论,念张文。」由是学者多从张氏,余家寖微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孔光字子夏,孔子十四世之孙也。孔子生伯鱼鲤,〔一〕鲤生子思伋,〔二〕伋生子上帛,帛生子家求,求生子真箕,箕生子高穿。穿生顺,顺为魏相。顺生鲋,鲋为陈涉博士,死陈下。鲋弟子襄为孝惠博士,长沙太傅。襄生忠,忠生武及安国,武生延年。延年生霸,字次儒。霸生光焉。安国、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博士。安国至临淮太守。霸亦治尚书,事太傅夏侯胜,昭帝末年为博士,宣帝时为太中大夫,以选授皇太子经,迁詹事,高密相。是时,诸侯王相在郡守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名鲤,字伯鱼。先言其字者,孔氏自为谱谍,示尊其先也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伋音级。」

元帝即位,征霸,以师赐爵关内侯,食邑八百户,号褒成君〔一〕,给事中,加赐黄金二百斤,第一区,徙名数于长安。〔二〕霸为人谦退,不好权势,常称爵位泰过,何德以堪之!上欲致霸相位,自御史大夫贡禹卒,及薛广德免,辄欲拜霸。霸让位,自陈至三,上深知其至诚,乃弗用。以是敬之,赏赐甚厚。及霸薨,上素服临吊者再,至赐东园秘器钱帛,策赠以列侯礼,谥曰烈君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为帝师,教令成就,故曰褒成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名数,户籍也。」

霸四子,长子福嗣关内侯。次子捷、捷弟喜皆列校尉诸曹。光,最少子也,经学尤明,年未二十,举为议郎。光禄勋匡衡举光方正,为谏大夫。坐议有不合,左迁虹长,〔一〕自免归教授。成帝初即位,举为博士,数使录冤狱,行风俗,〔二〕振赡流民,奉使称旨,由是知名。是时,博士选三科,高(第)为尚书,次为刺史,其不通政事,以久次补诸侯太傅。光以高第为尚书,观故事品式,数岁明习汉制及法令。上甚信任之,转为仆射,尚书令。〔三〕有诏光周密谨慎,未尝有过,加诸吏官,以子男放为侍郎,给事黄门。数年,迁诸吏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,给事中,赐黄金百斤,领尚书事。后为光禄勋,复领尚书,诸吏给事中如故。凡典枢机十余年,守法度,修故事。上有所问,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,不希指苟合;〔四〕如或不从,不敢强谏争,以是久而安。时有所言,辄削草稿,〔五〕以为章主之过,以奸忠直,人臣大罪也。〔六〕有所荐举,唯恐其人之闻知。沐日归休,兄弟妻子燕语,终不及朝省政事。或问光:「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?」〔七〕光嘿不应,更答以它语,其不泄如是。光帝师傅子,少以经行自着,进官蚤成。〔八〕不结党友,养游说,有求于人。既性自守,亦其势然也。〔九〕徙光禄勋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合,谓不合天子意也。虹,沛之县也,音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先为仆射,后为尚书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希指,希望天子之旨意也。」

〔五〕(师古)〔服虔〕曰:「言已缮(事)书,辄削坏其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奸,求也。奸忠直之名也。奸音干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长乐宫中有温室殿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以名父之子,学宦早成,不须党援也。」

绥和中,上即位二十五年,无继嗣,至亲有同产弟中山孝王及同产弟子定陶王在。定陶王好学多材,于帝子行。〔一〕而王祖母傅太后阴为王求汉嗣,私事赵皇后、昭仪及帝舅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,故皆劝上。上于是召丞相翟方进、御史大夫光、右将军廉褒、后将军朱博,皆引入禁中,议中山、定陶王谁宜为嗣者。方进、根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,礼曰「昆弟之子犹子也」,「为其后者为之子也」,定陶王宜为嗣。褒、博皆如方进、根议。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,中山王先帝之子,帝亲弟也,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,〔二〕中山王宜为嗣。上以礼兄弟不相入庙,又皇后、昭仪欲立定陶王,故遂立为太子。光以议不中意,左迁廷尉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兄终弟及也。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,当也。」

光久典尚书,练法令,号称详平。时定陵侯淳于长坐大逆诛,长小妻乃始等六人皆以长事未发觉时弃去,或更嫁。及长事发,丞相方进、大司空武议,〔一〕以为「令,犯法者各以法时律令论之,〔二〕明有所讫也。〔三〕长犯大逆时,乃始等见为长妻,已有当坐之罪,与身犯法无异。后乃弃去,于法无以解。〔四〕请论。」光议以为「大逆无道,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,欲惩后犯法者也。〔五〕夫妇之道,有义则合,无义则离。长未自知当坐大逆之法,而弃去乃始等,或更嫁,义已绝,而欲以为长妻论杀之,名不正,不当坐。」有诏光议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翟方进及何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(其)〔具〕引令条之文也。法时谓始犯法之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讫,止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解,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惩,创止也。」

是岁,右将军褒、后将军博坐定陵、红阳侯〔一〕皆免为庶人。以光为左将军,居右将军官职,执金吾王咸为右将军,居后将军官职。罢后将军官。数月,丞相方进薨,召左将军光,当拜,已刻侯印书赞,〔二〕上暴崩,即其夜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廉褒、朱博坐与淳于长、王立交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赞,进也,延进而拜之。书赞者,书赞辞于策也。」

哀帝初即位,躬行俭约,省减诸用,政事由己出,朝廷翕然,望至治焉。褒赏大臣,益封光千户。时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长乐宫,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国邸,有诏问丞相、大司空:「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?」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,长于权谋,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,帝之立又有力。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,〔一〕不欲令与帝旦夕相近,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。大司空何武曰:「可居北宫。」上从武言。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,〔二〕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,求欲称尊号,贵宠其亲属,使上不得直道(而)行〔三〕。顷之,太后从弟子傅迁在左右尤倾邪,上免官遣归故郡。傅太后怒,上不得已复留迁。光与大司空师丹奏言:「诏书『侍中驸马都尉迁巧佞无义,漏泄不忠,国之贼也,免归故郡。』复有诏止。天下疑惑,无所取信,亏损圣德,诚不小愆。陛下以变异连见,避正殿,见群臣,思求其故,至今未有所改。〔四〕臣请归迁故郡,以销奸党,应天戒。」卒不得遣,复为侍中。胁于傅太后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复读曰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得依正直之道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旧有不善之事,皆未改除。」

又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,群下多顺指,言母以子贵,宜立尊号以厚孝道。唯师丹与光持不可。〔一〕上重违大臣正议,〔二〕又内迫傅太后,猗违者连岁。〔三〕丹以罪免,而朱博代为大司空。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矣,又重忤傅太后指,〔四〕由是傅氏在位者与朱博为表里,共毁谮光。后数月遂策免光曰:「丞相者,朕之股肱,所与共承宗庙,统理海内,〔五〕辅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。朕既不明,灾异重仍,〔六〕日月无光,山崩河决,五星失行,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。〔七〕君前为御史大夫,辅翼先帝,出入八年,卒无忠言嘉谋,今相朕,出入三年,忧国之风复无闻焉。阴阳错谬,岁比不登,〔八〕天下空虚,百姓饥馑,父子分散,流离道路,以十万数。而百官群职旷废,〔九〕奸轨放纵,盗贼并起,或攻官寺,杀长吏。数以问君,君无怵惕忧惧之意,对毋能为。〔一0〕是以群卿大夫咸惰哉莫以为意,咎由君焉。君秉社稷之重,总百僚之任,上无以匡朕之阙,下不能绥安百姓。书不云乎?『毋旷庶官,天工人其代之。』〔一一〕于虖!〔一二〕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绶,罢归。」〔一三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执持不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不决事之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猗违犹依违耳。猗音于奇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旷,空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盗贼不能为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位非其人,是为空官。言人代天理官,不可以天官私非其材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于读曰乌。虖读曰呼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汉旧仪云丞相有它过,使者奉策书,实时步出府,乘栈车归田里。」

光退闾里,杜门自守。〔一〕而朱博代为丞相,数月,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杀。平当代为丞相,数月薨。王嘉复为丞相,数谏争忤指。旬岁间阅三相,〔二〕议者皆以为不及光。上由是思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杜,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阅犹历也。」

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有蚀之,后十余日傅太后崩。是月征光诣公车,问日蚀事。光对曰:「臣闻日者,众阳之宗,人君之表,至尊之象。君德衰微,阴道盛强,侵蔽阳明,则日蚀应之。书曰『羞用五事』,『建用皇极』。〔一〕如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失,〔二〕大中之道不立,则咎征荐臻,六极屡降。皇之不极,是为大中不立,其传曰『时则有日月乱行』,谓朓、侧匿,〔三〕甚则薄蚀是也。又曰『六沴之作』,〔四〕岁之朝曰三朝,〔五〕其应至重。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蚀之,变见三朝之会。上天聪明,苟无其事,变不虚生。书曰『惟先假王正厥事』,〔六〕言异变之来,起事有不正也。臣闻师曰,天(右)〔左〕与王者,〔七〕故灾异数见,以谴告之,欲其改更。若不畏惧,有以塞除,而轻忽简诬,则凶罚加焉,其至可必。〔八〕诗曰:『敬之敬之,天惟显思,命不易哉!』〔九〕又曰:『畏天之威,于时保之。』〔一0〕皆谓不惧者凶,惧之则吉也。陛下圣德聪明,兢兢业业,〔一一〕承顺天戒,敬畏变异,勤心虚己,延见群臣,思求其故,然后敕躬自约,总正万事,放远谗说之党,援纳断断之介,〔一二〕退去贪残之徒,进用贤良之吏,平刑罚,薄赋敛,恩泽加于百姓,诚为政之大本,应变之至务也。天下幸甚。书曰『天既付命正厥德』,〔一三〕言正德以顺天也。又曰『天棐谌辞』,〔一四〕言有诚道,天辅之也。明承顺天道在于崇德博施,加精致诚,孳孳而已。〔一五〕俗之祈禳小数,终无益于应天塞异,销祸兴福,〔一六〕较然甚明,无可疑惑。」〔一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之言。羞,进也。皇,大也。极,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朓,行疾也。侧匿,行迟也。」师古曰:「朓音吐了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沴,恶气也,音戾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岁之朝,月之朝,日之朝,故曰三朝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商书高宗肜日之辞也。假,至也。言先代至道之王必正其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(右)〔左〕读曰(佑)〔佐〕。(佑)〔佐〕,助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轻忽天戒,简傲欺诬者,其罚必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周颂敬之篇。显,明也。思,辞也。言天甚明察,宜敬之,以承受天命甚难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周颂我将之诗。言必敬天之威,于是乃得安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兢兢,戒也。业业,危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。断断,专壹之貌。介谓一介之人。援音爰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商书高宗肜日之辞。言既受天命,宜正其德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周书大诰之辞。棐,辅也。谌,诚也。谌辞,至诚之辞也。棐音匪。谌音上林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孳孳,不怠也。孳音兹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祈,求福也。禳,除祸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较,明貌也,音角。」

书奏,上说,〔一〕赐光束帛,拜为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,给事中,位次丞相。诏光举可尚书令者封上,光谢曰:「臣以朽材,前比历位典大职,卒无尺寸之效,〔二〕幸免罪诛,全保首领,今复拔擢,备内朝臣,与闻政事。〔三〕臣光智谋浅短,犬马齿臷,〔四〕诚恐一旦颠仆,无以报称。〔五〕窃见国家故事,尚书以久次转迁,非有踔绝之能,不相踰越。〔六〕尚书仆射敞,公正勤职,通敏于事,可尚书令。谨封上。」敞以举故,为东平太守。敞姓成公,东海人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臷,老也,读与耋同。今书本有作截字者,俗写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踔,高远也,音竹角反。」

光为大夫月余,丞相嘉下狱死,〔一〕御史大夫贾延免。光复为御史大夫,二月(复)〔为〕丞相,复故国博山侯。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,以过近臣毁短光者,复免傅嘉,曰:「前为侍中,毁谮仁贤,诬愬大臣,令俊艾者久失其位。〔二〕嘉倾覆巧伪,挟奸以罔上,崇党以蔽朝,伤善以肆意。〔三〕诗不云乎?『谗人罔极,交乱四国。』〔四〕其免嘉为庶人,归故郡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肆,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小雅青蝇之诗,解在车千秋传。」

明年,定三公官,光更为大司徒。会哀帝崩,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,征立中山王、是为平帝。帝年幼,太后称制,委政于莽。初,哀帝罢黜王氏,故太后与莽怨丁、傅、董贤之党。莽以光为旧相名儒,天下所信,太后敬之,备礼事光。所欲搏击,辄为草,以太后指风光令上之,〔一〕眦莫不诛伤。〔二〕莽权日盛,光忧惧不知所出,上书乞骸骨。莽白太后:「帝幼少,宜置师傅。」徙光为帝太傅,位四辅,给事中,领宿卫供养,行内〔三〕署门户,省服御食物。〔四〕明年,徙为太师,而莽为太傅。光常称疾,不敢与莽并。有诏朝朔望,领城门兵。莽又风群臣奏莽功德,称宰衡,位在诸侯王上,百官统焉。光愈恐,固称疾辞位。太后诏曰:「太师光,圣人之后,先师之子,德行纯淑,道术通明,居四辅职,辅道于帝。〔五〕今年耆有疾,俊艾大臣,惟国之重,其犹不可以阙焉。〔六〕书曰『无遗耇老』,〔七〕国之将兴,尊师而重傅。其令太师毋朝,十日一赐餐。赐太师灵寿杖,〔八〕黄门令为太师省中坐置几,太师入省中用杖,赐餐十七物,〔九〕然后归老于第,官属按职如故。」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文书之槁草也。风读曰讽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音崖。眦音渍。又音五懈反。眦又音仕懈反。解具在杜钦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内,行在所之内中,犹言禁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周书召诰之辞也。言不遗老成之人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扶老杖也。」服虔曰:「灵寿,木名。」师古曰:「木似竹,有枝节,长不过八九尺,围三四寸,自然有合杖制,不须削治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餐具有十七种物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十日一入朝,受此宠礼。它日则常在家自养,而其属官依常各行职务。」

光凡为御史大夫、丞相各再,壹为大司徒、太傅、太师,历三世,居公辅位前后十七年。自为尚书,止不教授,后为卿,时会门下大生讲问疑难,举大义云。其弟子多成就为博士大夫者,见师居大位,几得其助力,〔一〕光终无所荐举,至或怨之。其公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光年七十,元始五年薨。莽白太后,使九卿策赠以太师博山侯印绶,赐乘舆秘器,金钱杂帛。少府供张,谏大夫持节与谒者二人使护丧事,博士护行礼。太后亦遣中谒者持节视丧。公卿百官会吊送葬。载以乘舆辒辌及副各一乘,〔一〕羽林孤儿诸生合四百人挽送,车万余两,道路皆举音以过丧。〔二〕将作穿复土,可甲卒五百人,起坟如大将军王凤制度。谥曰简烈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辒辌车及副各一乘也。辒辌,解具在霍光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丧到之处,行道之人皆举音哭,须过乃止。」

初,光以丞相封,后益封,凡食邑万一千户。病甚,上书让还七千户,及还所赐一弟。

子放嗣。莽篡位后,以光兄子永为大司马,封侯。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。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为关内侯食邑。霸上书求奉孔子祭祀,元帝下诏曰:「其令师褒成君关内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户祀孔子焉。」故霸还长子福名数于鲁,奉夫子祀。霸薨,子福嗣。福薨,子房嗣。房薨,子莽嗣。元始元年,封周公、孔子后为列侯,食邑各二千户。莽更封为褒成侯,后避王莽,更名均。

马宫字游卿,东海戚人也。治春秋严氏,以射策甲科为郎,迁楚长史,免官。后为丞相史司直。师丹荐宫行能高絜,迁廷尉平,青州刺史,汝南、九江太守,所在见称。征为詹事,光禄勋,右将军,代孔光为大司徒,封扶德侯。光为太师薨,宫复代光为太师,兼司徒官。

初,宫哀帝时与丞相御史杂议帝祖母傅太后谥,及元始中,王莽发傅太后陵徙归定陶,以民葬之,追诛前议者。宫为莽所厚,独不及,内惭惧,上书谢罪乞骸骨。莽以太皇太后诏赐宫策曰:「太师大司徒扶德侯上书言『前以光禄勋议故定陶共王母谥,曰「妇人以夫爵尊为号,谥宜曰孝元傅皇后,称渭陵东园。」臣知妾不得体君,卑不得敌尊,而希指雷同,诡经辟说,〔一〕以惑误上。为臣不忠,当伏斧钺之诛,幸蒙洒心自新,〔二〕又令得保首领。伏自惟念,入称四辅,出备三公,爵为列侯,诚无颜复望阙廷,无心复居官府,无宜复食国邑。愿上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,避贤者路。』下君章有司,皆以为四辅之职为国维纲,三公之任鼎足承君,不有鲜明固守,无以居位。如君言至诚可听,惟君之恶在洒心前,不敢文过,朕甚多之,〔三〕不夺君之爵邑,以着『自古皆有死』之义。〔四〕其上太师大司徒印绶使者,以侯就弟。」王莽篡位,以宫为太子师,卒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诡,违。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洒音先礼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以宫上书不文过为信,不夺其爵邑。」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言曰:『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』,故引之。」

本姓马矢,宫仕学,称马氏云。

赞曰:自孝武兴学,公孙弘以儒相,其后蔡义、韦贤、玄成、匡衡、张禹、翟方进、孔光、平当、马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,服儒衣冠,〔一〕传先王语,其酝藉可也,〔二〕然皆持禄保位,被阿谀之讥。彼以古人之迹见绳,乌能胜其任乎!〔三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方领逢掖之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酝藉,谓如酝酿及荐藉,道其宽博重厚也。酝音于问反。藉音才夜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迹谓既明且哲也。绳谓抨弹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古人之迹,谓直道以事人也。乌,何也。抨音普耕反。」

校勘记

三三三二页一0行人情(以)〔忽〕不自知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忽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忽」是。

三三三三页一二行臣闻五帝不同(乐)〔礼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礼」。

三三四0页五行(之道)〔道之〕衰莫不始乎捆内。钱大昭说「之道」二字当乙。按殿、局本作「道之」,景佑本亦作「之道」。

三三四一页六行易家人卦之(象也)〔彖辞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彖辞」。

三三四六页三行积十余岁,衡封临淮郡,〔四〕注〔四〕原在「衡封」下。杨树达说敦煌残卷子本汉书此注在「临淮郡」下,「衡封临淮郡」五字属读。

三三四六页八行不(足)〔从〕故而以闽佰为界,解何?残卷本作「从」。

三三四七页二行〔晋灼曰:「举郡而言耳,自封县也。」〕残卷本多此十二字。

三三四七页四行令郡(故)〔改〕从平陵佰以为定实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改」。

三三四七页一0行至禹父徙家莲(白)〔勺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勺」,此误。

三三五0页一0行禹顿首谢恩,〔因〕归诚,宋祁说「恩」字下当有「因」字。王念孙说宋说是。残卷本有「因」字。

三三五一页五行地震五(十六),宋祁、刘敞都说「十六」两字疑衍。按景佑本无「十六」两字。

三三五一页一六行露(筮)易蓍于星宿下,殿本无「蓍」字。

三三五三页一一行高(第)为尚书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第」字。

三三五四页一0行(师古)〔服虔〕曰:「言已缮(事)书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服虔」,无「事」字。

三三五六页一行此(其)〔具〕引令条之文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具」。

三三五六页一五行使上不得直道(而)行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而」字。

三三五九页一四行天(右)〔左〕与王者,景佑本作「左」,注同。王念孙说作「左」是。

三三六二页四行二月(复)〔为〕丞相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为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为」是。

汉书卷八十二

王商史丹傅喜传第五十二

王商字子威,涿郡蠡吾人也,〔一〕徙杜陵。商父武,武兄无故,皆以宣帝舅封。无故为平昌侯,武为乐昌侯。语在外戚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蠡音礼。」

商少为太子中庶子,以肃敬敦厚称。父薨,商嗣为侯,推财以分异母诸弟,身无所受,居丧哀。于是大臣荐商行可以厉群臣,义足以厚风俗,宜备近臣。繇是擢为诸曹侍中中郎将。〔一〕元帝时,至右将军、光禄大夫。是时,定陶共王爱幸,几代太子。〔二〕商为外戚重臣辅政,拥佑太子,颇有力焉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佑,助也。」

元帝崩,成帝即位,甚敬重商,徙为左将军。而帝元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颛权,行多骄僭。商论议不能平凤,凤知之,亦疏商。建始三年秋,京师民无故相惊,言大水至,百姓奔走相蹂躏,〔一〕〔老弱号呼〕,〔二〕长安中大乱。天子亲御前殿,召公卿议。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,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。群臣皆从凤议。左将军商独曰:「自古无道之国,水犹不冒城郭。〔三〕今政治和平,世无兵革,上下相安,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?此必讹言也〔四〕,不宜令上城,重惊百姓。」〔五〕上乃止。有顷,长安中稍定,问之,果讹言。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,数称其议。而凤大惭,自恨失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蹂,践也。躏,轹也。蹂音人九反。躏音蔺。」

〔二〕〔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〕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冒,蒙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讹,伪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明年,商代匡衡为丞相,益封千户,天子甚尊任之。为人多质有威重,〔一〕长八尺余,身体鸿大,容貌甚过绝人。河平四年,单于来朝,引见白虎殿。〔二〕丞相商坐未央廷中,单于前,拜谒商〔三〕。商起,离席与言,单于仰视商貌,大畏之,迁延却退。天子闻而叹曰:「此真汉相矣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多质,言不为文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未央宫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单于将见天子,而经未央廷中过也。」

初,大将军凤连昏杨肜为琅邪太守,〔一〕其郡有灾害十四,已上。商部属按问,〔二〕凤以晓商〔三〕曰:「灾异天事,非人力所为。肜素善吏,宜以为后。」〔四〕商不听,竟奏免肜,奏果寑不下,凤重以是怨商,〔五〕阴求其短,使人上书言商闺门内事。天子以为暗昧之过,不足以伤大臣,凤固争,下其事司隶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连昏者,婚家之婚亲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部属犹差次。差次其属令治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告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且勿按问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先是皇太后尝诏问商女,欲以备后宫。时女病,商意亦难之,以病对,不入。及商以闺门事见考,自知为凤所中,〔一〕惶怖,更欲内女为援,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见其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,伤也,音竹仲反。」

会日有蚀之,太中大夫蜀郡张匡,其人佞巧,上书愿对近臣陈日蚀咎。下朝者〔一〕左将军丹等问匡,〔二〕对曰:「窃见丞相商作威作福,从外制中,取必于上,〔三〕性残贼不仁,遣票轻吏微求人罪,〔四〕欲以立威,天下患苦之。前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通,及女弟淫乱,〔五〕奴杀其私夫,疑商教使。〔六〕章下有司,商私怨怼。〔七〕商子俊欲上书告商,俊妻左将军丹女,持其书以示丹,丹恶其父子乖迕,〔八〕为女求去。商不尽忠纳善以辅至德,知圣主崇孝,远别不亲,〔九〕后庭之事皆受命皇太后,太后前闻商有女,欲以备后宫,商言有固疾,后有耿定事,更诡道因李贵人家内女〔一0〕。执左道以乱政,〔一一〕诬罔誖大臣节,〔一二〕故应是而日蚀。周书曰:『以左道事君者诛。』〔一三〕易曰:『日中见昧,则折其右肱。』〔一四〕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,及孝文时纤介怨恨,而日为之蚀,于是退勃使就国,卒无怵悐忧。〔一五〕今商无尺寸之功,而有三世之宠,〔一六〕身位三公,宗族为列侯、吏二千石、侍中诸曹,给事禁门内,连昏诸侯王,权宠至盛。审有内乱杀人怨怼之端,宜穷(意)〔竟〕考问。臣闻秦丞相吕不韦见王无子,意欲有秦国,即求好女以为妻,阴知其有身而献之王,产始皇帝。及楚相春申君亦见王无子,心利楚国,即献有身妻而产怀王。自汉兴几遭吕、霍之患,〔一七〕今商有不仁之性,乃因怨以内女,其奸谋未可测度。前孝景世七国反,将军周亚夫以为即得雒阳剧孟,关东非汉之有。今商宗族权势,合赀钜万计,私奴以千数,非特剧孟匹夫之徒也。且失道之至,亲戚畔之,闺门内乱,父子相讦,〔一八〕而欲使之宣明圣化,调和海内,岂不谬哉!商视事五年,官职陵夷而大恶着于百姓,甚亏损盛德,有鼎折足之凶。〔一九〕臣愚以为圣主富于春秋,即位以来,未有惩奸之威,加以继嗣未立,大异并见,尤宜诛讨不忠,以遏未然。〔二0〕行之一人,则海内震动,百奸之路塞矣。」

〔一〕文颖曰:「令下朝者平之也。」孟康曰:「中朝臣也。」师古曰:「文说是也。下音胡稼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史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意欲所行,必果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票,疾也。微谓私求之也。票音频妙反,又音匹妙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傅谓傅婢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私夫,女弟之私与奸通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怼音直类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迕,逆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远离女色而分别之,故云不亲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左道,僻左之道,谓不正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逸书也。」

〔一四〕苏林曰:「日者君之象,中者明之盛,盛而昧,折去右肱之臣,用无咎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丰卦九三爻辞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悐,古惕字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自宣帝至成帝凡三主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讦,告斥其罪也,音居谒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易鼎卦九四爻辞曰:『鼎折足,覆公餗,其形渥,凶。』餗,鼎实也,谓所亨之物也。渥,厚也。言鼎折其足,则覆丧其实,喻大臣非其任,则亏败国典,故宜加以厚刑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遏,止也。未然,谓未有其事,恐将然也。」

于是左将军丹等奏:「商位三公,爵列侯,亲受诏策为天下师,不遵法度以翼国家,〔一〕而回辟下媚以进其私,〔二〕执左道以乱政,为臣不忠,罔上不道,甫刑之辟,皆为上戮,罪名明白。臣请诏谒者召商诣若卢诏狱。」〔三〕上素重商,知匡言多险,制曰「弗治」。凤固争之,于是制诏御史:「盖丞相以德辅翼国家,典领百寮,协和万国,为职任莫重焉。今乐昌侯商为丞相,出入五年,未闻忠言嘉谋,而有不忠执左道之辜,陷于大辟。前商女弟内行不修,奴贼杀人,疑商教使,为商重臣,故抑而不穷。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怼,朕甚伤之。惟商与先帝有外亲,未忍致于理。其赦商罪。使者收丞相印绶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翼,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回,邪也。辟读曰僻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若卢,狱名,属少府,黄门内寺是也。」

商免相三日,发病血薨,谥曰戾侯。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、侍中、中常侍、诸曹大夫郎吏者,皆出补吏,莫得留给事宿卫者。有司奏商罪过未决,请除国邑。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,至长乐卫尉、光禄勋。

商死后,连年日蚀地震,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见,讼商忠直无罪,言凤颛权蔽主。凤竟以法诛章,语在元后传。至元始中,王莽为安汉公,诛不附己者,乐昌侯安见被以罪,自杀,国除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被,加也,音皮义反。」

史丹字君仲,鲁国人也,徙杜陵。祖父恭有女弟,武帝时为卫太子良娣,产悼皇考。皇考者,孝宣帝父也。宣帝微时依倚史氏。〔一〕语在史良娣传。及宣帝即尊位,恭已死,三子,高、曾、玄。曾、玄皆以外属旧恩封,曾为将陵侯,玄平台侯。高侍中贵幸,以发举反者大司马霍禹功封乐陵侯。宣帝疾病,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领尚书事。帝崩,太子袭尊号,是为孝元帝。高辅政五年,乞骸骨,赐安车驷马黄金,罢就第。薨,谥曰安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自元帝为太子时,丹以父高任为中庶子,侍从十余年。元帝即位,为驸马都尉侍中,出常骖乘,甚有宠。上以丹旧臣,皇考外属,亲信之,诏丹护太子家。是时,傅昭仪子定陶共王有材艺,子母俱爱幸,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,母王皇后无宠。

建昭之间,元帝被疾,不亲政事,留好音乐。〔一〕或置鼙鼓殿下,〔二〕天子自临轩槛上,隤铜丸以擿鼓,〔三〕声中严鼓之节。〔四〕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,而定陶王亦能之,上数称其材。丹进曰:「凡所谓材者,敏而好学,温故知新,〔五〕皇太子是也。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,则是陈惠、李微高于匡衡,可相国也。」〔六〕于是上嘿然而笑。〔七〕其后,中山哀王薨,太子前吊。哀王者,帝之少弟,与太子游学相长大。〔八〕上望见太子,感念哀王,悲不能自止。太子既至前,不哀。上大恨曰:「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!」上以责谓丹。〔九〕丹免冠谢上曰:「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,至以感损。向者太子当进见,臣窃戒属毋涕泣,感伤陛下。〔一0〕罪乃在臣,当死。」上以为然,意乃解。丹之辅相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留意于音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鼙本骑上之鼓,音步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槛轩,阑版也。隤,下也。擿,投也。隤音颓。擿音持益反。一曰,擿,也,音丁历反。音丁回反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庄严之鼓节也。」晋灼曰:「疾击之鼓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敏,速疾也。温,厚也。温故,厚蓄故事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器人,取人器能也。陈惠、李微是时好音者也。」服虔曰:「二人皆黄门鼓吹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,古笑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同处(同)〔长〕养以至于壮大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谓者,告语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竟宁元年,上寑疾,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,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。上疾稍侵,意忽忽不平,〔一〕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。是时,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,与皇后太子皆忧,不知所出。〔二〕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,候上间独寝时,丹直入卧内,顿首伏青蒲上,〔三〕涕泣言曰:「皇太子以适长立,积十余年,〔四〕名号系于百姓,天下莫不归心臣子。〔五〕见定陶王雅素爱幸,今者道路流言,为国生意,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。审若此,公卿以下必以死争,不奉诏。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!」天子素仁,不忍见丹涕泣,言又切至,上意大感,喟然太息曰:「吾日困劣,而太子两王幼少,意中恋恋,亦何不念乎!然无有此议。且皇后谨慎,先帝又爱太子,吾岂可违指!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?」〔六〕丹即却,顿首曰:「

愚臣妄闻,罪当死!」〔七〕上因纳,谓丹曰:「吾病寖加,恐不能自还。〔八〕善辅道太子,毋违我意!」〔九〕丹嘘唏而起。〔一0〕太子由是遂为嗣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稍侵,言渐笃也。平,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知计所出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青缘蒲席也。」应劭曰:「以青规地曰青蒲,自非皇后不得至此。」孟康曰:「以蒲青为席,用蔽地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自托为臣子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安,焉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,离青蒲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不自还者,言当遂至崩亡也。还读曰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嘘音虚。唏音许既反。」

元帝竟崩,成帝初即位,擢丹为长乐卫尉,迁右将军,赐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,给事中,后徙左将军、光禄大夫。鸿嘉元年,上遂下诏曰:「夫褒有德,赏元功,古今通义也。左将军丹往时导朕以忠正,秉义醇壹,旧德茂焉。其封丹为武阳侯,国东海郯之武强聚,户千一百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聚,字喻反。聚,邑居也。」

丹为人足知,恺弟爱人,〔一〕貌若傥荡不备,〔二〕然心甚谨密,故尤得信于上。丹兄嗣父爵为侯,让不受分。丹尽得父财,身又食大国邑,重以旧恩,数见褒赏,〔三〕赏赐累千金,僮奴以百数,后房妻妾数十人,内奢淫,好饮酒,极滋味声色之乐。为将军前后十六年,永始中病乞骸骨,上赐策曰:「左将军寑病不衰,〔四〕愿归治疾,朕愍以官职之事久留将军,使躬不瘳。使光禄勋赐将军黄金五十斤,安车驷马,其上将军印绶。宜专精神,务近医药,以辅不衰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恺,乐也。弟,易也。言有和乐简易之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傥荡,疏诞无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病不损也。」

丹归第数月薨,谥曰顷侯。有子男女二十人,九男皆以丹任并为侍中诸曹,亲近在左右。史氏凡四人侯,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,皆讫王莽乃绝,唯将陵侯曾无子,绝于身云。

傅喜字稚游,河内温人也,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。少好学问,有志行。哀帝立为太子,成帝选喜为太子庶子。哀帝初即位,以喜为卫尉,迁右将军。是时,王莽为大司马,乞骸骨,避帝外家。上既听莽退,众庶归望于喜。喜从弟孔乡侯晏亲与喜等,〔一〕而女为皇后。又帝舅阳安侯丁明,皆亲以外属封。喜执谦称疾。傅太后始与政事,喜数谏之,〔二〕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。上于是用左将军师丹代王莽为大司马,赐喜黄金百斤,上将军印绶,以光禄大夫养病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俱傅太后从父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大司空何武、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:「喜行义修絜,忠诚忧国,内辅之臣也,今以寑病,一旦遣归,众庶失望,皆曰傅氏贤子,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,百寮莫不为国恨之。忠臣,社稷之卫,鲁以季友治乱,〔一〕楚以子玉轻重,〔二〕魏以无忌折冲,〔三〕项以范增存亡。故楚跨有南土,带甲百万,邻国不以为难,子玉为将,则文公侧席而坐,及其死也,君臣相庆。〔四〕百万之众,不如一贤,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,〔五〕汉散万金以疏亚父。〔六〕喜立于朝,陛下之光辉,傅氏之废兴也。」〔七〕上亦自重之。明年正月,乃徙师丹为大司空,而拜喜为大司马,封高武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季氏亡,则鲁不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楚杀子玉而晋侯喜可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信陵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已解在上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赵孝成王七年,秦与赵兵相距长平。赵将廉颇固壁不战,秦乃使人反间于赵,曰:『秦之所恶,独畏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。』赵王信之,因以括为将,代廉颇,而括军遂败,数十万之众降秦,秦皆坑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事在陈平传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傅喜显则傅氏兴,其废亦如之。」晋灼曰:「用喜于陛下有光明,而傅氏之废复得兴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」

丁、傅骄奢,皆嫉喜之恭俭。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,与成帝母齐尊,喜与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。傅太后大怒,上不得已,先免师丹以感动喜,喜终不顺。后数月,遂策免喜曰:「君辅政出入三年,未有昭然匡朕不逮,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,〔一〕咎由君焉。其上大司马印绶,就第。」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曰:「高武侯喜无功而封,内怀不忠,附下罔上,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,放命圮族,〔二〕亏损德化,罪恶虽在赦前,不宜奉朝请,其遣就国。」后又欲夺喜侯,上亦不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,申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放弃教令,毁其族类。」

喜在国三岁余,哀帝崩,平帝即位,王莽用事,免傅氏官爵归故郡,晏将妻子徙合浦。莽白太后下诏曰:「高武侯喜姿性端,论议忠直,〔一〕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,终不顺指从邪,介然守节,以故斥逐就国。传不云乎?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。』〔二〕其还喜长安,以故高安侯莫府赐喜,位特进,奉朝请。」喜虽外见褒赏,孤立忧惧,后复遣就国,以寿终。莽赐谥曰贞侯。子嗣,莽败乃绝〔三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悫,谨也,音口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,以喻有节操之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史不得其子名也。」

赞曰:自宣、元、成、哀外戚兴者,许、史、三王、丁、傅之家,〔一〕皆重侯累将,穷贵极富,见其位矣,未见其人也。〔二〕阳平之王多有材能,好事慕名,其势尤盛,旷贵最久。〔三〕然至于莽,亦以覆国。王商有刚毅节,废黜以忧死,非其罪也。史丹父子相继,高以重厚,位至三公。丹之辅道副主,掩恶扬美,傅会善意,〔四〕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。及其历房闼,入卧内,推至诚,犯颜色,动寤万乘,转移大谋,卒成太子,安母后之位。「无言不雠」,终获忠贞之报。〔五〕傅喜守节不倾,亦蒙后凋之赏。哀、平际会,祸福速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王,谓卬成侯及商、凤三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无善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阳平谓王凤之家也。言居非其位,是为旷官,故云旷贵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傅读曰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大雅抑之诗曰:『无言不雠,无德不报。』故赞引之以喻丹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三七0页三行〔老弱号呼〕,景佑、殿本都有此四字,并有注文「师古曰呼音火故反」八字。

三三七二页一一行宜穷(意)〔竟〕考问。钱大昭说「意」当作「竟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竟」。

三三七七页六行同处(同)〔长〕养以至于壮大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长」。王先谦说作「长」是。

汉书卷八十三

薛宣朱博传第五十三

薛宣字赣君,东海郯人也。〔一〕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史。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,补不其丞。〔二〕琅邪太守赵贡行县,〔三〕见宣,甚说其能。〔四〕从宣历行属县,〔五〕还至府,令妻子与相见,戒曰:「赣君至丞相,我两子亦中丞相史。」察宣廉,迁乐浪都尉丞。〔六〕幽州刺史举茂材,为宛句令。〔七〕大将军王凤闻其能,荐宣为长安令,治果有名,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赣音贡。郯音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斗食者,禄少,一岁不满百石,计日以斗为数也。不其,县名也。其音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以宣自从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赵贡察举宣,故得迁也。乐音洛。浪音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乐浪属幽州。故为刺史所举也。宛音于元反。句音劬。」

是时,成帝初即位,宣为中丞,执法殿中,外总部刺史,上疏曰:「陛下至德仁厚,哀闵元元,躬有日仄之劳,而亡佚豫之乐,〔一〕允执圣道,刑罚惟中,〔二〕然而嘉气尚凝,阴阳不和,〔三〕是臣下未称,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。臣窃伏思其一端,殆吏多苛政,政教烦碎,大率咎在部刺史,或不循守条职,〔四〕举错各以其意,多与郡县事,〔五〕至开私门,听谗佞,以求吏民过失,谴呵及细微,责义不量力。〔六〕郡县相迫促,亦内相刻,流至众庶。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,九族忘其亲亲之恩,饮食周急之厚弥衰,送往劳来之礼不行。〔七〕夫人道不通,则阴阳否鬲,〔八〕和气不兴,未必不由此也。诗云:『民之失德,干糇以愆。』〔九〕鄙语曰:『苛政亲,烦苦伤恩。』方刺史奏事时,宜明申敕,〔一0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。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。」上嘉纳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周书亡逸之篇称文王之德曰『至于日中仄,弗皇暇食』,宣引此言也。仄,古侧字也。佚与逸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允,信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凝谓不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刺史所察,本有六条,今则踰越故事,信意举劾,妄为苛刻也。六条解在百官公卿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与读曰豫。豫,干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求备于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劳音郎到反。来音郎代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否,闭也,音皮鄙反。鬲与隔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小雅伐木之诗也。糇,食也,解在元纪。糇音侯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申,束也,谓约束也。」

宣数言政事便宜,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,所贬退称进,白黑分明,〔一〕繇是知名。〔二〕出为临淮太守,政教大行。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,〔三〕上徙宣为陈留太守,盗贼禁止,吏民敬其威信。入守左冯翊,满岁称职为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称,举也。白黑犹言清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废乱者,政教不行也。」

始高陵令(阳)〔杨〕湛、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,持郡短长,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。〔一〕及宣视事,诣府谒,宣设酒饭与相对,接待甚备。已而阴求其罪臧,具得所受取。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,乃手自牒书,条其奸臧,〔二〕封与湛曰:「吏民条言君如牒,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。〔三〕冯翊敬重令,又念十金法重,不忍相暴章。〔四〕故密以手书相晓,欲君自图进退,可复伸眉于后。〔五〕即无其事,复封还记,得为君分明之。」〔六〕湛自知罪臧皆应记,〔七〕而宣辞语温润,无伤害意。湛实时解印绶付吏,为记谢宣,终无怨言。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,轻宣。宣独移书显责之曰:「告栎阳令:吏民言令治行烦苛,适罚作使千人以上;〔八〕贼取钱财数十万,给为非法;〔九〕卖买听任富吏,贾数不可知。〔一0〕证验以明白,欲遣吏考案,恐负举者,耻辱儒士,〔一一〕故使掾平镌令〔一二〕。孔子曰:『陈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』〔一三〕令详思之,方调守。」〔一四〕游得檄,亦解印绶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虽每案验之,不能穷竟其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牒书谓书于简牒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法有主守盗,断官钱自入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依当时律条,臧直十金,则至重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伸眉,言无忧也。且令自去职不废,其后更为官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记谓所与湛书也。分明谓考问使知清白也。宣恐其距讳,即欲验治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与宣书记相当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敛取钱财,以供给兴造非法之用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游本因荐举得官,而身又是儒者,故云然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平镌,激切使之自知过也。」晋灼曰:「王常为光武镌说其将帅。此为徐以微言镌凿遣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平,掾之名。镌谓琢凿也。镌音子全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答冉有、季路之言也。列,次也。言自审己之力用而就官次,不能则退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欲选人且代游守令职。」

又频阳县北当上郡、西河,为数郡凑,多盗贼。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,功次稍迁,未尝治民,职不办。而粟邑县小,辟在山中〔一〕,民谨朴易治。令钜鹿尹赏久郡用事吏,为楼烦长,举茂材,迁在粟。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。〔二〕二人视事数月,而两县皆治。宣因移书劳勉之曰:「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,〔三〕故或以德显,或以功举,『君子之道,焉可怃也!』〔四〕属县各有贤君,冯翊垂拱蒙成。〔五〕愿勉所职,卒功业。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时令条有材不称职得改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孟公绰,鲁大夫也。论语云『孔子曰: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,不可以为滕薛大夫。』言器能各有所施也。赵魏,晋之卿族。老谓家之长相也。滕薛,小国诸侯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怃,同也,兼也。」晋灼曰:「怃音诬。」师古曰:「论语载子夏之言。谓行业不同,所守各异,唯圣人为能体备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自言端拱无为而受县之成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宣得郡中吏民罪名,辄召告其县长吏,使自行罚。晓曰:「府所以不自发举者,不欲代县治,夺贤令长名也。」长吏莫不喜惧,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。

宣为吏赏罚明,用法平而必行,所居皆有条教可纪,多仁恕爱利。〔一〕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,府未及召,闻立受囚家钱。宣责让县,县案验狱掾,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,受之再宿,狱掾实不知。掾惭恐自杀。宣闻之,移书池阳曰:「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,家私受赇,而立不知,杀身以自明。立诚廉士,甚可闵惜!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,以显其魂。〔二〕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,皆予送葬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爱人而安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此职追赠。」

及日至休吏,〔一〕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,坐曹治事。宣出教曰:「盖礼贵和,人道尚通。日至,吏以令休,所繇来久。〔二〕曹虽有公职事,家亦望私恩意。掾宜从众,归对妻子,设酒肴,请邻里,壹笑相乐,〔三〕斯亦可矣!」扶惭愧。官属善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冬夏至之日不省官事,故休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由,从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以壶矢相乐也。」晋灼曰:「书篆形『壹笑』字象壶矢,因曰壶矢。此说非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壹笑,谓一为欢笑耳。,古笑字也。」

宣为人好威仪,进止雍容,甚可观也。性密静有思,〔一〕思省吏职,求其便安。〔二〕下至财用笔研,皆为设方略,利用而省费。〔三〕吏民称之,郡中清静。迁为少府,共张职办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有智思也,音先寺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利,便也。省,减也。便于用而减于费也。省音所领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,音居用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月余,御史大夫于永卒,谷永上疏曰:「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,知人则百僚任职,天工不旷。〔一〕故皋陶曰:『知人则哲,能官人。』〔二〕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,外佐丞相统理天下,任重职大,非庸材所能堪。今当选于群卿,以充其缺。得其人则万姓欣喜,百僚说服;〔三〕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,王功不兴。〔四〕虞帝之明,在兹壹举,可不致详!窃见少府宣,材茂行絜,达于从政,前为御史中丞,执宪毂下,〔五〕不吐刚茹柔,〔六〕举错时当;〔七〕出守临淮、陈留,二郡称治;为左冯翊,崇教养善,威德并行,众职修理,奸轨绝息,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,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〔八〕。功效卓尔,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。〔九〕孔子曰:『如有所誉,其有所试。』〔一0〕宣考绩功课,简在两府,〔一一〕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罪。〔一二〕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,宣已有效。其法律任廷尉有余,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,断国论;身兼数器,有『退食自公』之节。〔一三〕宣无私党游说之助,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,舍公实之臣,任华虚之誉,是用越职,陈宣行能,唯陛下留神考察。」上然之,遂以宣为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工,官也。旷,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虞书皋陶谟之辞也。哲,智也。无所不知,故能官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。斁,坏也。堕音火规反。斁音丁固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在天子辇毂之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雅(蒸人)〔烝民〕之诗云『惟仲山甫,刚亦不吐,柔亦不茹』,言其平正也。茹,食也,音人庶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其合时而当理也。当音丁浪反。」

〔八〕文颖曰:「减三辅之贼什九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冯翊本左内史之地,故云然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所以言誉人者,必当试之以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简,大也,一曰明也。两府,丞相、御史府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过称,谓踰其实而妄称誉之也。奸,犯也,音干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自,从也。召南羔羊之时,美在位皆节俭正直。其诗曰:『退食自公,委蛇委蛇。』言卿大夫履行清絜,减退膳食,率从公道也。」

数月,代张禹为丞相,封高阳侯,食邑千户。宣除赵贡两子为史。贡者,赵广汉之兄子也,为吏亦有能名。宣为相,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,后皆遵用薛侯故事。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,不称贤也。时天子好儒雅,宣经术又浅,上亦轻焉。

久之,广汉郡盗贼群起,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。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,以军法从事。数月,斩其渠帅郑躬,〔一〕降者数千人,乃平。会邛成太后崩,丧事仓卒,吏赋敛以趋办。〔二〕其后上闻之,以过丞相御史,遂册免宣曰:「君为丞相,出入六年,忠孝之行,率先百僚,朕无闻焉。〔三〕朕既不明,变异数见,岁比不登,仓廪空虚,〔四〕百姓饥馑,流离道路,疾疫死者以万数,人至相食,盗贼并兴,群职旷废,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。乃者广汉群盗横恣,残贼吏民,朕恻然伤之,数以问君,君对辄不如其实。西州鬲绝,几不为郡。〔五〕三辅赋敛无度,酷吏并缘为奸,〔六〕侵扰百姓,诏君案验,复无欲得事实之意。九卿以下,咸承风指,同时陷于谩欺之辜,咎繇君焉!〔七〕有司法君领职解嫚,〔八〕开谩欺之路,伤薄风化,无以帅示四方。不忍致君于理,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,罢归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邛成太后,宣帝王皇后也。趋读曰趣。言苟取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闻其有此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登,成也。年谷不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鬲与隔同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并音步浪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谩,诳也,音慢,又音莫干反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法谓据法以劾也。解读曰懈。嫚与慢同。」

初,宣为丞相,而翟方进为司直。宣知方进名儒,有宰相器,深结厚焉。后方进竟代为丞相,思宣旧恩,宣免后二岁,荐宣明习文法,练国制度,〔一〕前所坐过薄,可复进用。上征宣,复爵高阳侯,加宠特进,位次师安昌侯,给事中,视尚书事。宣复尊重。任政数年,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练犹熟也。言其详熟。」

初,宣有两弟,明、修。明至南阳太守。修历郡守、京兆尹、少府,善交接,得州里之称。后母常从修居官。宣为丞相时,修为临菑令,宣迎后母,修不遣。后母病死,修去官持服。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,兄弟相驳不可,〔一〕修遂竟服,繇是兄弟不和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驳者,执意不同,犹如色之间杂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久之,哀帝初即位,博士申咸给事中,亦东海人也,毁宣不供养行丧服,薄于骨肉,前以不忠孝免,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。宣子况为右曹侍郎,数闻其语,赇客杨明,欲令创咸面目,使不居位。〔一〕会司隶缺,况恐咸为之,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,断鼻唇,身八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创谓伤之也,音初良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事下有司,御史中丞众等奏:「况朝臣,父故宰相,再封列侯,不相敕丞化,而骨肉相疑,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。咸所言皆宣行迹,众人所共见,公家所宜闻。况知咸给事中,恐为司隶举奏宣,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,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,欲以鬲塞聪明,杜绝论议之端。〔一〕桀黠无所畏忌,万众讙哗,流闻四方,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。臣闻敬近臣,为近主也。礼,下公门,式路马,〔二〕君畜产且犹敬之。春秋之义,意恶功遂,不免于诛,〔三〕上浸之源不可长也。〔四〕况首为恶,明手伤,功意俱恶,〔五〕皆大不敬。明当以重论,及况皆弃市。」廷尉直以为「律曰『斗以刃伤人,完为城旦,其贼加罪一等,与谋者同罪。』诏书无以诋欺成罪。〔六〕传曰:『遇人不以义而见疻者,与痏人之罪钧,恶不直也。』〔七〕咸厚善修,而数称宣恶,流闻不谊,不可谓直。〔八〕况以故伤咸,计谋已定,后闻置司隶,因前谋而趣明,〔九〕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。本争私变,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,与凡民争斗无异。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,古今之信道,三代所不易也。孔子曰:『必也正名。』名不正,则至于刑罚不中;刑罚不中,而民无所错手足。〔一0〕今以况为首恶,明手伤为大不敬,公私无差。春秋之义,原心定罪。〔一一〕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,无它大恶。加诋欺,辑小过成大辟,〔一二〕陷死刑,违明诏,恐非法意,不可施行。圣王不以怒增刑。明当以贼伤人不直,〔一三〕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。」〔一四〕上以问公卿议臣。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,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。况竟减罪一等,徙敦煌。宣坐免为庶人,归故郡,卒于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鬲与隔同。杜,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过公门则下车,见路马则抚式,盖崇敬也。式,车前横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言举意不善,虽有成功犹加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浸,近也。言伤戮大臣,有所逼近也。浸字或作侵。侵,犯也,其义两通。长音竹两反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手伤人为功,使人行伤人者为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以杖手驱击人,剥其皮肤,肿起青黑而无创瘢者,律谓疻痏。遇人不以义为不直,虽见驱与驱人罪同也。」师古曰:「疻音侈。痏音鲔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咸为修而毁宣,是不谊而不直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原谓寻其本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集,合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受赇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以其身有爵级,故得减罪而为完也。况身及同谋之人,皆从此科。」

宣子惠亦至二千石。始惠为彭城令,宣从临淮迁至陈留,过其县,桥梁邮亭不修。〔一〕宣心知惠不能,留彭城数日,案行舍中,处置什器,〔二〕观视园菜,终不问惠以吏事。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,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,令掾进见,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。〔三〕宣笑曰:「吏道以法令为师,可问而知。及能与不能,自有资材,何可学也?」众人传称,以宣言为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邮,行书之舍,亦如今之驿及行道馆舍也,音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处,安也。什器,为生之具也,解在平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若自出其意,不云惠使之言。」

初,宣后封为侯时,妻死,而敬武长公主寡居,上令宣尚焉。及宣免归故郡,公主留京师。后宣卒,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,奏可。况私从敦煌归长安,会赦,因留与主私乱。哀帝外家丁、傅贵,主附事之,而疏王氏。元始中,莽自尊为安汉公,主又出言非莽。而况与吕宽相善,及宽事觉时,莽并治况,发扬其罪,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。主怒曰:「刘氏孤弱,王氏擅朝,排挤宗室,〔一〕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?」〔二〕使者迫守主,〔三〕遂饮药死。况枭首于市。白太后云主暴病薨。太后欲临其丧,莽固争,乃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挤,坠也,音子诣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敬武公主,宣帝女也,故谓元后为嫂。披,发也。抉,挑也。与读曰豫。豫,干也。言此事不干于嫂也。抉音一穴反。挑音它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守而逼之。」

朱博字子元,杜陵人也。家贫,少时给事县为亭长,好客少年,捕搏敢行。〔一〕稍迁为功曹,伉侠好交,〔二〕随从士大夫,不避风雨。是时,前将军望之子萧育、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着材知名,博皆友之矣。时诸陵县属太常,博以太常掾察廉,补安陵丞。后去官入京兆,历曹史列掾,出为督邮书掾,所部职办,郡中称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好宾客及少年而追捕击搏无所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伉,健也,音口浪反。」

而陈咸为御史中丞,坐漏泄省中语下狱。博去吏,间步至廷尉中,〔一〕候伺咸事。咸掠治困笃,博诈得为医入狱,得见咸,具知其所坐罪。博出狱,又变姓名,为咸验治数百,〔二〕卒免咸死罪。咸得论出,而博以此显名,为郡功曹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去吏,自解职也。间步,谓步行而伺间隙以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被掠笞也。」

久之,成帝即位,大将军王凤秉政,奏请陈咸为长史。咸荐萧育、朱博除莫府属,凤甚奇之,举博栎阳令,徙云阳、平陵(三)〔二〕县,以高弟入为长安令。京师治理,迁冀州刺史。

博本武吏,不更文法,〔一〕及为刺史行部,〔二〕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,官寺尽满。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,事毕乃发,欲以观试博。博心知之,告外趣驾。〔三〕既白驾办,博出就车见自言者,使从事明敕告吏民:「欲言县丞尉者,刺史不察黄绶,各自诣郡。〔四〕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,使者行部还,诣治所。〔五〕其民为吏所冤,及言盗贼辞讼事,各使属其部从事。」〔六〕博驻车决遣,四五百人皆罢去,如神。吏民大惊,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。后博徐问,果老从事教民聚会。博杀此吏,州郡畏博威严。徙为并州刺史,护漕都尉,迁琅邪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丞尉职卑皆黄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治所,刺史所止理事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齐郡舒缓养名,〔一〕博新视事,右曹掾史皆移病卧。〔二〕博问其故,对言「惶恐!〔三〕故事二千石新到,辄遣吏存问致意,乃敢起就职。」博奋髯抵几曰:〔四〕「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!」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,选视其可用者,出教置之。〔五〕皆斥罢诸病吏,白巾走出府门。郡中大惊。顷之,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,教授数百人,拜起舒迟。博出教主簿:〔六〕「赣老生不习吏礼,主簿且教拜起,闲习乃止。」又敕功曹:「官属多褒衣大袑,〔七〕不中节度,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。」博尤不爱诸生,所至郡辄罢去议曹,曰:「岂可复置谋曹邪!」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,博见谓曰:「如太守汉吏,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,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〔八〕!且持此道归,尧舜君出,为陈说之。」其折逆人如此。视事数年,大改其俗,掾史礼节如楚、赵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齐人之俗,其性迟缓,多自高大以养名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右曹,上曹也。移病,谓移书言病也,一曰以病而移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惧新太守之威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髯,颊毛也。抵,击也,音纸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皆新补置,以代移病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此教告主簿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袑音绍,谓大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不能用。」

博治郡,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,文武从宜。〔一〕县有剧贼及它非常,博辄移书以诡责之。其尽力有效,必加厚赏;怀诈不称,诛罚辄行。〔二〕以是豪强慹服。〔三〕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,皆不得。〔四〕长吏自系书言府,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。事留不出。功曹诸掾即皆自白,复不出。于是府丞诣合,博乃见丞掾曰:「以为县自有长吏,府未尝与也,丞掾谓府当与之邪?」〔五〕合下书佐入,博口占檄文曰:〔六〕「府告姑幕令丞:言贼发不得,有书。〔七〕檄到,令丞就职,游徼王卿力有余,如律令!」〔八〕王卿得敕惶怖,亲属失色,昼夜驰骛,十余日间捕得五人。博复移书曰:「王卿忧公甚效!檄到,赍伐阅诣府。〔九〕部掾以下亦可用,渐尽其余矣。」〔一0〕其操持下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各因其材而任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慹音之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县廷之中报仇杀人,而其贼亡,捕不得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皆曰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隐度其言口授之。占音之赡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已得县之文书如此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游徼职主捕盗贼,故云如律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伐,功劳也。阅,所经历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部掾,所部之掾也。」

以高弟入守左冯翊,满岁为真。其治左冯翊,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,而多武谲,网络张设,少爱利,敢诛杀。〔一〕然亦纵舍,时有大贷,〔二〕下吏以此为尽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少仁爱而不能便利于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舍,置也。贷谓宽假于下也,音吐戴反。」

长陵大姓尚方禁〔一〕少时尝盗人妻,见斫,创着其颊。府功曹受赂,白除禁调守尉。博闻知,以它事召见,视其面,果有瘢。〔二〕博辟左右问禁:〔三〕「是何等创也?」禁自知情得,〔四〕叩头服状。博笑曰:「(大)丈夫固时有是。〔五〕冯翊欲洒卿耻,抆拭用禁,〔六〕能自效不?」禁且喜且惧,对曰:「必死!」〔七〕博因敕禁:「毋得泄语,有便宜,辄记言。」〔八〕因亲信之以为耳目。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,有功效。博擢禁连守县令。久之,召见功曹,闭合数责以禁等事,与笔札(便)〔使〕自记,「积受取一钱以上,无得有所匿。〔九〕欺谩半言,断头矣!」〔一0〕功曹惶怖,具自疏奸臧,大小不敢隐。博知其对以实,乃令就席,受敕自改而已。投刀使削所记,遣出就职。功曹后常战栗,不敢蹉跌,〔一一〕博遂成就之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尚方,名禁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瘢,创痕也,音盘。痕音胡恩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得被斫之情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情欲之事,人所不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抆拭,摩也。洒音先礼反。抆音文粉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尽死力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令泄抆拭之言,而外有便宜之事,为书记以言于博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积累前后受取之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谩,诳也,音慢,又音莫连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蹉音千何反。跌音徒结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进达也。」

迁为大司农。岁余,坐小法,左迁犍为太守。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,〔一〕博厚结其昆弟,使为反间,袭杀之,〔二〕郡中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若儿,其豪长之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徙为山阳太守,病免官。复征为光禄大夫,迁廷尉,职典决疑,当谳平天下狱。博恐为官属所诬,视事,召见正监典法掾史,谓曰:「廷尉本起于武吏,不通法律,幸有众贤,亦何忧!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,亦独耳剽日久,〔一〕三尺律令,人事出其中。〔二〕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,持以问廷尉,得〔

为〕诸君覆意之。」〔三〕正监以为博苟强,意未必能然,即共条白焉。博皆召掾史,并坐而问,为平处其轻重,十中八九。〔四〕官属咸服博之疏略,材过人也。每迁徙易官,所到辄出奇谲如此,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剽,劫也,犹言行听也。剽音频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可以人情知之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但欲用意覆之,不近法律事故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久之,迁后将军,与红阳侯立相善。立有罪就国,有司奏立党友,博坐免。后岁余,哀帝即位,以博名臣,召见,起家复为光禄大夫,迁为京兆尹,数月超为大司空。

初,汉兴袭秦官,置丞相、御史大夫、太尉。至武帝罢太尉,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,非有印绶官属也。及成帝时,何武为九卿,建言「古者民朴事约,〔一〕国之辅佐必得贤圣,然犹则天三光,备三公官,各有分职。〔二〕今末俗(文)〔之〕弊,政事烦多,宰相之材不能及古,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,所以久废而不治也。宜建三公官,定卿大夫之任,分职授政,以考功效。」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,禹以为然。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,而何武为御史大夫。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,置官属,罢票骑将军官,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,封列侯,皆增奉如丞相,〔三〕以备三公官焉。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,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,而独改三公,职事难分明,无益于治乱。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;又其府中列柏树,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,晨去暮来,号曰「朝夕乌」,乌去不来者数月,长老异之。〔四〕后二岁余,朱博为大司空,奏言「帝王之道不必相袭,各繇时务。〔五〕高皇帝以圣德受命,建立鸿业,置御史大夫,位次丞相,典正法度,以职相参,总领百官,上下相监临,历载二百年,天下安宁。今更为大司空,与丞相同位,未获嘉佑。故事,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,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,任职者为丞相,位次有序,所以尊圣德,重国相也。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,〔六〕权轻,非所以重国政也。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,复置御史大夫,遵奉旧制。臣愿尽力,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。」哀帝从之,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。会大司马喜免,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,置官属,大司马冠号如故事。后四岁,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,复置大司空、大司马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立此议而奏之也。约,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则,法也。三光,日、月、星也。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史言此者,着御史大夫之职当休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更,经也,音工衡反。」

初,何武为大司空,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:「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,书曰『咨十有二牧』,〔一〕所以广聪明,烛幽隐也。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,秉一州之统,选第大吏,所荐位高至九卿,所恶立退,任重职大。春秋之义,用贵治贱,不以卑临尊。刺史位下大夫,而临二千石,轻重不相准,失位次之序。臣请罢刺史,更置州牧,以应古制。」奏可,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,又奏言:「汉家至德溥大,宇内万里,〔二〕立置郡县。部刺史奉使典州,督察郡国吏民安宁,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,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,秩卑而赏厚,咸劝功乐进。〔三〕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,更置州牧,秩真二千石,位次九卿。九卿缺,以高弟补,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,恐功效陵夷,〔四〕奸轨不禁。臣请罢州牧,置刺史如故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之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溥与普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劝功,自劝勉而立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陵夷,渐废替。」

博为人廉俭,不好酒色游宴。自微贱至富贵,食不重味,案上不过三桮。夜寑早起,妻希见其面。有一女,无男。然好乐士大夫,为郡守九卿,宾客满门,欲仕宦者荐举之,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。其趋事待士如是,博以此自立,然终用败。

初,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,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,与丞相孔光、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。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,谄谀欲顺指,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,与交结,谋成尊号,以广孝道。繇是师丹先免,〔一〕博代为大司空,数燕见奏封事,言「丞相光志在自守,不能忧国;大司马喜至尊至亲,阿党大臣,无益政治。」上遂罢喜遣就国,免光为庶人,以博代光为丞相,封阳乡侯,食邑二千户。博上书让曰:「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,而独臣过制,诚惭惧,愿还千户。」上许焉。傅太后怨傅喜不已,使孔乡侯晏风丞相,令奏免喜侯。〔二〕博受诏,与御史大夫赵玄议,玄言「事已前决,得无不宜?」〔三〕博曰:「已许孔乡侯有指。匹夫相要,尚相得死,何况至尊?博唯有死耳!」玄即许可。博恶独斥奏喜,以故大司空泛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,〔四〕事与喜相似,即并奏:「喜、武前在位,皆无益于治,虽已退免,爵土之封非所当得也。请皆免为庶人。」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,疑博、玄承指,即召玄诣尚书问状。玄辞服,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。宣等劾奏:「博宰相,玄上卿,晏以外亲封位特进,股肱大臣,上所信任,不思竭诚奉公,务广恩化,为百寮先,皆知喜、武前已蒙恩诏决,事更三赦,〔五〕博执左道,亏损上恩,以结信贵戚,背君乡臣,〔六〕倾乱政治,奸人之雄,附下罔上,为臣不忠不道;玄知博所言非法,枉义附从,大不敬;晏与博议免喜,失礼不敬。臣请诏谒者召博、玄、晏诣廷尉诏狱。」制曰:「

将军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诸大夫、博士、议郎议。」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〔七〕以为「如宣等言,可许。」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「春秋之义,奸以事君,常刑不舍。〔八〕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,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,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,春秋重而书之〔九〕。今晏放命圮族,干乱朝政,要大臣以罔上,本造计谋,职为乱阶,〔一0〕宜与博、玄同罪,罪皆不道。」上减玄死罪三等,削晏户四分之一,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。博自杀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得无犹言无乃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泛音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诏已罢官,事又经三赦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蟜音矫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舍,置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侨如,叔孙宣伯也。行父,季文子也。宣伯通于成公之母穆姜,欲去季孟而取其室,使告晋曰:『鲁之有季孟,犹晋之有栾范也,政令于是乎成。今其谋曰晋政多门,不可从也。若欲得志于鲁,请止行父而杀之。不然,归必畔矣。』晋人执文子于苕丘。事在成十六年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此引诗小雅巧言之章也。职,主也。阶者,基之渐也。」

初博以御史为丞相,封阳乡侯,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,并拜于前殿,延登受策,有音如钟声。语在五行志。

赞曰:薛宣、朱博皆起佐史,历位以登宰相。宣所在而治,为世吏师,及居大位,以苛察失名,〔一〕器诚有极也。博驰骋进取,不思道德,已亡可言,〔二〕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,假借用权。〔三〕世主已更,好恶异前,〔四〕复附丁、傅,称顺孔乡。〔五〕事发见诘,遂陷诬罔,辞穷情得,仰药饮鸩。〔六〕孔子曰:「久矣哉,由之行诈也!」博亦然哉!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苛,(副)〔细〕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事行不足可道也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假音休假。借音以物借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副其所求而顺其意也。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仰药谓仰头而饮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子疾病,子路欲使门人为臣。子曰:『久矣哉,由之行诈也!无臣而为有臣,吾谁欺?欺天乎?』故赞引之。」

校勘记

三三八七页一一行始高陵令(阳)〔杨〕湛、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杨」。

三三九二页九行大雅(蒸人)〔烝民〕之诗,殿本作「烝民」,景佑本作「烝人」。

三三九九页四行徙云阳、平陵(三)〔二〕县,杨树达说「三」当作「二」,景佑本亦误。

三四0二页一0行(大)丈夫固时有是。景佑本无「大」字。王念孙说「大」字后人所加。

三四0二页一三行与笔札(便)〔使〕自记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使」。朱一新作「使」是。

三四0四页三行得〔为〕诸君覆意之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为」字,此脱。

三四0四页一四行今末俗(文)〔之〕弊,政事烦多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之」。

三四0九页一一行苛,(副)〔细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细」,此误。

汉书卷八十四

翟方进传第五十四

翟方进字子威,汝南上蔡人也。家世微贱,至方进父翟公,好学,为郡文学。方进年十二三,失父孤学,给事太守府为小史,号迟顿不及事,〔一〕数为掾史所詈辱。方进自伤,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。〔二〕蔡父大奇其形貌,谓曰:「小史有封侯骨,当以经术进,努力为诸生学问。」方进既厌为小史,闻蔡父言,心喜,因病归家,辞其后母,欲西至京师受经。母怜其幼,随之长安,织屦以给方进读,经博士受春秋。积十余年,经学明习,徒众日广,诸儒称之。以射策甲科为郎。二三岁,举明经,迁议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顿读曰钝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从何术艺可以自达。」

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,〔一〕与方进同经。常为先进,名誉出方进下,〔二〕心害其能,论议不右方进。〔三〕方进知之,候伺常大都授时,〔四〕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,因记其说。如是者久之,常知方进之宗让己,〔五〕内不自得,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称述方进,遂相亲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宿,久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常宦学虽在前,而名誉不及方进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毁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都授,谓总集诸生大讲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宗,尊也。」

河平中,方进转为博士。数年,迁朔方刺史,居官不烦苛,所察应条辄举,甚有威名。再三奏事,〔一〕迁为丞相司直。从上甘泉,行驰道中,司隶校尉陈庆劾奏方进,没入车马。既至甘泉宫,会殿中,庆与廷尉范延寿语,时庆有章劾,自道:「行事以赎论,〔二〕今尚书持我事来,当于此决。前我为尚书时,尝有所奏事,忽忘之,留月余。」〔三〕方进于是举劾庆曰:「案庆奉使刺举大臣,故为尚书,知机事周密壹统,明主躬亲不解。〔四〕庆有罪未伏诛,无恐惧心,豫自设不坐之比。〔五〕又暴扬尚书事,言迟疾无所在,亏损圣德之聪明,奉诏不谨,皆不敬,〔六〕臣谨以劾。」庆坐免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刺史岁尽辄奏事京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当祭泰畤时,行事有阙失,罪合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此者,冀尚书忘己之事不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,例也,音必寐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既自云不坐,又言迟疾无所在,此之二条于法皆为不敬。」

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,亡,〔一〕长取其母,与豭猪连系都亭下。〔二〕商兄弟会宾客,自称司隶掾、长安县尉,杀义渠长妻子六人,亡。丞相、御史请遣掾史与司隶校尉、部刺史并力逐捕,察无状者,〔三〕奏可。司隶校尉涓勋奏言:「春秋之义,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,尊王命也。臣幸得奉使,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,〔四〕今丞相宣请遣掾史,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,〔五〕甚誖逆顺之理。〔六〕宣本不师受经术,因事以立奸威。案浩商所犯,一家之祸耳,而宣欲专权作威,乃害于乃国,不可之大者。〔七〕愿下中朝特进列侯、将军以下,正国法度。」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督趣司隶。〔八〕会浩商捕得伏诛,家属徙合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义渠,北地之县也。商被县长捕而逃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深辱之。豭,牡豕也,音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状,谓商及义渠长本状之违曲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督,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丞相掾史为宰士者,言其宰相之属官,而位为士也。奉使命大夫,谓司隶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云『臣之有作福作威,乃凶于乃国,害于厥躬』,故引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故事,司隶校尉位在司直下,初除,谒两府,〔一〕其有所会,居中二千石前,与司直并迎丞相、御史。初,方进新视事,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隶,不肯谒丞相、御史大夫,后朝会相见,礼节又倨。〔二〕方进阴察之,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,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,下车立,过,乃就车。〔三〕于是方进举奏其状,因曰:「臣闻国家之兴,尊尊而敬长,爵位上下之礼,王道纲纪。〔四〕春秋之义,尊上公谓之宰,海内无不统焉。丞相进见圣主,御坐为起,在舆为下。〔五〕群臣宜皆承顺圣化,以视四方。〔六〕勋吏二千石,幸得奉使,不遵礼仪,轻谩宰相,贱易上卿,〔七〕而又诎节失度,邪谄无常,〔八〕色厉内荏。〔九〕堕国体,〔一0〕乱朝廷之序,不宜处位。臣请下丞相免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丞相及御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倨,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,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王道纲纪以尊卑上下之礼为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汉旧仪云皇帝见丞相起,谒者赞称曰『皇帝为丞相起』。起立乃坐。皇帝在道,丞相迎谒,谒者赞称曰『皇帝为丞相下舆』。立乃升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谩读与慢同。易音弋豉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也。私过辛庆忌,见王商而下车,是邪谄也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荏,屈桡也。」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色厉而内荏,譬诸小人,其犹穿窬之盗也与!』言外色庄厉而内怀荏弱,故方进引以为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时太中大夫平当给事中,奏言「方进国之司直,不自敕正以先群下,前亲犯令行驰道中,司隶庆平心举劾,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,伺记庆之从容语言,〔一〕以诋欺成罪。〔二〕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,〔三〕请遣掾督趣司隶校尉,司隶校尉勋自奏暴于朝廷,今方进复举奏勋。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,苟阿助大臣,欲必胜立威,〔四〕宜抑绝其原。勋素行公直,奸人所恶,可少宽假,使遂其功名。」上以方进所举应科,不得用逆诈废正法,〔五〕遂贬勋为昌陵令。方进旬岁间免两司隶,〔六〕朝廷由是惮之。丞相宣甚器重焉,常诫掾史:「谨事司直,翟君必在相位,不久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音七容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律,杀不辜一家三人为不道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必胜,必取胜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逆诈者,谓以诈意逆猜人也。逆,迎也。论语(

曰子)〔子曰〕『不逆诈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旬,遍也,满也。旬岁犹言满岁也,若十日之一周。」

是时起昌陵,营作陵邑,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〔一〕,方进部掾史覆案,发大奸赃数千万。上以为任公卿,〔二〕欲试以治民,徙方进为京兆尹,(博)〔搏〕击豪强,京师畏之。时胡常为青州刺史,闻之,与方进书曰:「窃闻政令甚明,为京兆能,则恐有所不宜。」〔三〕方进心知所谓,其后少弛威严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榷,专也。辜榷者,言己自专之,它人取者辄有辜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任,堪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当犯迕贵戚而见毁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弛,解也。」

居官三岁,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。数月,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,〔一〕免为庶人。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,左迁执金吾。二十余日,丞相官缺,群臣多举方进,上亦器其能,遂擢方进为丞相,封高陵侯,食邑千户。身既富贵,而后母尚在,方进内行修饰,供养甚笃。〔二〕及后母终,既葬三十六日,除服起视事,以为身备汉相,不敢踰国家之制〔三〕。为相公絜,请托不行郡国。〔四〕持法刻深,举奏牧守九卿,峻文深诋,〔五〕中伤者尤多。如陈咸、朱博、萧育、逢信、孙闳之属,皆京师世家,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,知名当世,而方进特立后起,十余年间至宰相,据法以弹咸等,皆罢退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音步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饰,谨也。笃,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汉制自文帝遗诏之后,国家遵以为常。大功十五日,小功十四日,缌麻七日。方进自以大臣,故云不敢踰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不以私事托于四方郡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初咸最先进,自元帝初为御史中丞显名朝廷矣。成帝初即位,擢为部刺史,历楚国、北海、东郡太守。阳朔中,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,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,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。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。〔一〕后方进为京兆尹,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,与方进厚善。先是逢信已从高弟郡守历京兆、太仆为卫尉矣,官簿皆在方进之右。〔二〕及御史大夫缺,三人皆名卿,俱在选中,而方进得之。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,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、御史,〔三〕咸诘责方进,冀得其处,方进心恨。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,与从事。〔四〕凤薨后,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,亦厚汤。逢信、陈咸皆与汤善,汤数称之于凤、音所。久之,音薨,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。商素憎陈汤,白其罪过,下有司案验,遂免汤,徙敦煌。时方进新为丞相,陈咸内惧不安,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,微自解说。〔五〕子夏既过方进,揣知其指,不敢发言。〔六〕居亡何,〔七〕方进奏咸与逢信「邪枉贪污,营私多欲。皆知陈汤奸佞倾覆,利口不轨,而亲交赂遗,以求荐举。后为少府,数馈遗汤。信、咸幸得备九卿,不思尽忠正身,内自知行辟亡功效,〔八〕而官媚邪臣,欲以徼幸,苟得亡耻。孔子曰:『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!』〔九〕咸、信之谓也。过恶暴见,不宜处位,臣请免以示天下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甫,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簿谓伐阅也。簿音主簿之簿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大臣狱重,故以秩二千石五人诘责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每有政事皆与谋之而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解说犹今言分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揣谓探求之,音初委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无何犹言无几,谓少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,谓鄙夫不可与事君也。与哉,与读曰欤。」

后二岁余,诏举方正直言之士,红阳侯立举咸对策,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。方进复奏:「咸前为九卿,坐为贪邪免,自知罪恶暴陈,依托红阳侯立徼幸,有司莫敢举奏。冒浊苟容,〔一〕不顾耻辱,不当蒙方正举,备内朝臣。」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。有诏免咸,勿劾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冒,贪蔽也。」

后数年,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,上以太后故,免官勿治罪。有司奏请遣长就国,长以金钱与立,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:「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,〔一〕诚不可更有它计。」〔二〕后长阴事发,遂下狱。方进劾立「怀奸邪,乱朝政,欲倾误要主上,狡猾不道,请下狱。」上曰:「红阳侯,朕之舅,不忍致法,遣就国。」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:「立素行积为不善,众人所共知。邪臣自结,附托为党,庶几立与政事,欲获其利。〔三〕今立斥逐就国,所交结尤著者,不宜备大臣,为郡守。案后将军朱博、钜鹿太守孙闳、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,相与为腹心,有背公死党之信,〔四〕欲相攀援,死而后已;〔五〕皆内有不仁之性,而外有隽材,过绝(于)人〔伦〕,勇猛果敢,处事不疑,所居皆尚残贼酷虐,苛刻惨毒以立威,而亡纤介爱利之风。〔六〕天下所共知,愚者犹惑。孔子曰:『人而不仁如礼何!人而不仁如乐何!』〔七〕言不仁之人,亡所施用;不仁而多材,国之患也。此三人皆内怀奸猾,国之所患,而深相与结,信于贵戚奸臣,此国家大忧,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。〔八〕昔季孙行父有言曰:『见有善于君者爱之,若孝子之养父母也;见不善者诛之,若鹰鹯之逐鸟爵也。』〔九〕翅翼虽伤,不避也。贵戚强党之众诚难犯,犯之,众敌并怨,善恶相冒。〔一0〕臣幸得备宰相,不敢不尽死。请免博、闳、咸归故郡,以销奸雄之党,绝群邪之望。」奏可。咸既废锢,复徙故郡,以忧发疾而死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托于诏文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不宜遣长就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死党,尽死力于朋党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。已,止也。援音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爱利,谓仁爱而欲安利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言用不仁之人,则礼乐废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没,尽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事见左氏传。行父,鲁卿季文子也。鹯似鹞而小,今谓之鹯。鹯音之然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冒,覆蔽也。」

方进知能有余,兼通文法吏事,以儒雅缘饬法律,号为通明相,天子甚器重之,奏事亡不当意,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。初,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,然以能谋议为九卿,新用事,方进独与长交,称荐之。及长坐大逆诛,诸所厚善皆坐长免,上以方进大臣,又素重之,为隐讳。方进内惭,上疏谢罪乞骸骨。上报曰:「定陵侯长已伏其辜,君虽交通,传不云乎,朝过夕改,君子与之,〔一〕君何疑焉?其专心壹意毋怠,近医药以自持。」方进乃起视事,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、右扶风萧育,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,其见任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,许也。」

方进虽受谷梁,然好左氏传、天文星历,其左氏则国师刘歆,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。〔一〕厚李寻,以为议曹。为相九岁,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,寻奏记言:「应变之权,君侯所自明。往者数白,三光垂象,变动见端,〔二〕山川水泉,反理视患,〔三〕民人讹谣,斥事感名。〔四〕三者既效,可为寒心。今提扬眉,矢贯中,〔五〕狼奋角,弓且张,〔六〕金历库,土逆度,〔七〕辅湛没,火守舍,〔八〕万岁之期,近慎朝暮。〔九〕上无恻怛济世之功,下无推让避贤之效,欲当大位,为具臣以全身,难矣!〔一0〕大责日加,安得但保斥逐之戮?〔一一〕阖府三百余人,唯君侯择其中,与尽节转凶。」〔一二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刘歆及田终术二人皆受学于方进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九年之中而日三食,月朓侧匿,星孛营室、东井,荧惑守心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元延中,山崩,壅江,江水不流。山地之镇,宜固而崩。水逆流,反于常理,所以示人患也。」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斥事,井水溢之事也。有言溢者,后果井溢。感名,『燕燕尾』是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提,摄提星也。扬眉,扬其芒角也。矢,枉矢也。」孟康曰:「绥和元年正月,枉矢从东南入北斗摄提与北斗杓建寅贯摄提中是也。」张晏曰:「矢一星。贯中者,谓正直弧中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狼,一星。奋角者,有芒角也。狼芒角则盗贼起。天弓九星不欲明,明犹张也,兵起之象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库二十星在轸南。金,太白也,历武库则兵起。土,镇星也。逆度,逆行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北斗第四星旁一小星曰辅,沉没不见,则天下之兵销。三十日为守舍,谓日月所经宿舍也。一曰火守舍,荧惑守心。」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万岁之期,谓死也。慎朝暮者,言其事在朝夕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具谓,具位之臣,无功德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事重,不但斥逐而已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三百余人,谓丞相之官属也。」

方进忧之,不知所出。会郎贲丽善为星,〔一〕言大臣宜当之。上乃召见方进。还归,未及引决,上遂赐册曰:「皇帝问丞相:君有孔子之虑,孟贲之勇,朕嘉与君同心一意,庶几有成。惟君登位,于今十年,灾害并臻,民被饥饿,加以疾疫溺死,关门牡开,〔二〕失国守备,盗贼党辈。〔三〕吏民残贼,殴杀良民,〔四〕断狱岁岁多前。上书言事,交错道路,怀奸朋党,相为隐蔽,皆亡忠虑,群下凶凶,更相嫉妒,〔五〕其咎安在?观君之治,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。间者郡国谷虽颇孰,〔六〕百姓不足者尚众,前去城郭,未能尽还,夙夜未尝忘焉。朕惟往时之用,与今一也,〔七〕百僚用度各有数。君不量多少,一听群下言,用度不足,奏请一切增赋,税城郭堧及园田,过更,算马牛羊,〔八〕增益盐铁,变更无常。朕既不明,随奏许可,(使)〔后〕议者以为不便,制诏下君,君云卖酒醪。后请止,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。朕诚怪君,何持容容之计,无忠固意,〔九〕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?而欲久蒙显尊之位,岂不难哉〔一0〕!传曰:『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。』〔一一〕欲退君位,尚未忍。君其孰念详计,塞绝奸原,忧国如家,务便百姓以辅朕。朕既已改,君其自思,强食慎职。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,养牛一,君审处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贲,姓也。丽,名也。贲音肥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元延元年,章门、函谷门牡自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党众多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殴,击也,音一口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间谓近者以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财用也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一切,权时也。堧,城郭旁地。园田入多,益其税也。百人为卒,取一人所赡常为之月用二千,使人直之,谓之过更。又牛马羊头数出税,算千输二十也。」师古曰:「堧音人缘反,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容容,随众上下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蒙,冒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孝经之言也。」

方进即日自杀。〔一〕上秘之,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,赐乘舆秘器,少府供张,柱槛皆衣素。〔二〕天子亲临吊者数至,礼赐异于它相故事。〔三〕谥曰恭侯。长子宣嗣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汉仪注有天地大变,天下大过,皇帝使侍中持节乘四白马,赐上尊酒十斛,牛一头,策告殃咎。使者去半道,丞相即上病。使者还,未白事,尚书以丞相不起病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柱,屋柱也。槛,轩前阑版也。皆以白素衣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汉旧仪云丞相有疾,皇帝法驾亲至问疾,从西门入。即薨,移居第中,车驾往吊,赠棺、棺敛具,赐钱、葬地。葬日,公卿已下会葬焉。」

宣字太伯,亦明经笃行,君子人也。及方进在,为关都尉、南郡太守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方进未死之时宣已为此官。」

少子曰义。义字文仲,少以父任为郎,稍迁诸曹,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。宛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,又素著名州郡,轻义年少。义行太守事,行县至宛,〔一〕丞相史在传舍。立持酒肴谒丞相史,对饮未讫,会义亦往,外吏白都尉方至,立语言自若。〔二〕须臾义至,内谒径入,〔三〕立乃走下。义既还,大怒,阳以他事召立至,以主守盗十金,贼杀不辜,部掾夏恢等收缚立,传送邓狱。〔四〕恢亦以宛大县,恐见篡夺,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。〔五〕义曰:「欲令都尉自送,则如勿收邪!」〔六〕载环宛市乃送,〔七〕吏民不敢动,威震南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自若,言如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内谒,犹今之通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部分其掾而遣之。邓亦南阳之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因太守行县,以立自随,即送邓之狱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若都尉自送至狱,不如本不收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环,绕也,音下串反。」

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,曲阳侯白成帝,帝以问丞相。方进遣吏敕义出宛令。宛令已出,吏还白状。方进曰:「小儿未知为吏也,其意以为入狱当辄死矣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其不知立有所恃挟以自免脱。」

后义坐法免,起家而为弘农太守,迁河(南)〔内〕太守,青州牧。所居著名,有父风烈。徙为东郡太守。

数岁,平帝崩,王莽居摄,义心恶之,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:「

新都侯摄天子位,号令天下,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,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,且以观望,〔一〕必代汉家,其渐可见。方今宗室衰弱,外无强蕃,天下倾首服从,莫能亢扞国难。吾幸得备宰相子,身守大郡,父子受汉厚恩,义当为国讨贼,以安社稷。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,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。设令时命不成,死国埋名,犹可以不惭于先帝。〔二〕今欲发之,乃肯从我乎?」〔三〕丰年十八,勇壮,许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渐试天下人心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埋名,谓身埋而名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」

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、严乡侯刘信、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。及东郡王孙庆素有勇略,以明兵法,征在京师,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。〔一〕于是以九月都试日〔二〕斩观令,〔三〕因勒其车骑材官士,募郡中勇敢,部署将帅。严乡侯信者,东平王云子也。云诛死,信兄开明嗣为王,薨,无子,而信子匡复立为王,故义举兵并东平,立信为天子。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,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,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,移檄郡国,言莽鸩杀孝平皇帝,矫摄尊号,今天子已立,共行天罚。〔四〕郡国皆震,比至山阳,众十余万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追赴狱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太守、都尉、令长、丞尉会都试,课殿最也。」

〔三〕文颖曰:「观,县名。」师古曰:「音工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莽闻之,大惧,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,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,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,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,〔一〕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,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,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威将军,〔二〕凡七人,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,将关东甲卒,发奔命以击义焉。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,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〔三〕,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,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,〔四〕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,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,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,皆勒兵自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春王,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也。本名宣平门,莽更改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兄读曰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逯,姓也。并,名也。逯音禄,又音鹿。今东郡有逯姓,二音并行。书本逯字或作逮。今河朔有逮姓,自呼音徒戴反,其义两通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丞阳侯音烝。」

莽日抱孺子(谓)〔会〕群臣而称曰:「昔成王幼,周公摄政,而管蔡挟禄父以畔,〔一〕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。自古大圣犹惧此,况臣莽之斗筲!」〔二〕群臣皆曰:「不遭此变,不章圣德。」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,〔三〕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禄父,纣子也。父读曰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斗筲,自喻材器小也,解在公孙刘田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武王崩,周公相成王而三监、淮夷叛,周公作大诰。莽自比周公,故依放其事。」

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,摄皇帝若曰: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。〔一〕不吊,天降丧于赵、傅、丁、董。〔二〕洪惟我幼冲孺子,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,〔三〕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于安,况其能往知天命!〔四〕熙!我念孺子,若涉渊水,〔五〕予惟往求朕所济度,奔走〔六〕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,〔七〕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!〔八〕天降威明,用宁帝室,遗我居摄宝龟。〔九〕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,乃绍天明意,〔一0〕诏予即命居摄践祚,如周公故事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言以大道告于诸侯以下也。御事,主事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赵飞燕、傅太后、丁太后、董贤也。」师古曰:「不吊,言不为天所吊闵。降,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洪,大也。惟,思也。冲,稚也。大思幼稚孺子,当承继汉家无竟之历,服行政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予,莽自称也。言不遭遇明智之人以自辅佐,而道百姓于安,盖为谦辞也。道读曰导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熙,叹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我当求所以济度之,故奔走尽力,不惮勤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近音其靳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前人谓周公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威明犹言明威也。遗音弋季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绍,承也。」

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,曰「有大难于西土,西土人亦不靖。」〔一〕于是动严乡侯信,诞敢犯祖乱宗之序。〔二〕天降威遗我宝龟,固知我国有呰灾,使民不安,〔三〕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。〔四〕粤其闻日,〔五〕宗室之俊有四百人,〔六〕民献仪九万夫,〔七〕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。〔八〕我有大事,休,予卜并吉,〔九〕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:「予得吉卜,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。」〔一0〕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:「难大,民亦不静,亦惟在帝宫诸侯宗室,于小子族父,敬不可征。」〔一一〕帝不违卜,〔一二〕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:「乌虖!义、信所犯,诚动鳏寡,哀哉!」〔一三〕予遭天役遗,大解难于予身,以为孺子,不身自恤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曰者,述翟义之言云尔也。西土谓(西京)〔京师〕也,言在东郡之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诞,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呰,病也。言天所以降威遗龟者,知国有灾病,义、信当反,天下不安之故也。呰读与疵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右读曰佑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翟义反书上闻日也。」师古曰:「粤,发语辞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诸刘见在者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民之表仪,谓贤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我用此宗室之俊及献仪者共谋图国事,终成其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大事,戎事也。言人谋既从,卜又并吉,是为美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逋,亡也。播,散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尔等国君或有言曰,祸难既大,众庶不安,又刘信国之宗室,于孺子为族父,当加礼敬,不可征讨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卜既得吉,天命不违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无妻无夫之人亦同受其害,故可哀哉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天以汉家役事遗我,而令身解其难,故我征伐以为孺子除乱,非自忧己身也。」

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〔一〕曰:「成王幼弱,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,六年,朝诸侯于明堂,制礼乐,班度量,而天下大服。〔二〕太皇太后承顺天心,成居摄之义。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,〔三〕年在襁褓,宜且为子,知为人子道,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。畜养成就,加元服,然后复(予)〔子〕明辟。」〔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泉陵侯,刘庆也。上书令莽行天子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班谓布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皇太子即谓孺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辟,君也。以明君之事还孺子。」

熙!为我孺子之故,〔一〕予惟赵、傅、丁、董之乱,遏绝继嗣,变剥适庶,危乱汉朝,以成三,〔二〕队极厥命。〔三〕乌虖!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!〔四〕予不敢僭上帝命。〔五〕天休于安帝室,兴我汉国,惟卜用克绥受兹命。〔六〕今天其相民,况亦惟卜用!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叹而言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古厄字。」服虔曰:「厄,会也,谓三七二百一十岁。」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队,陨也。极,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害读曰曷。曷,何也。旅,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僭,不信也。言顺天命而征讨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天美于兴复汉国,故我惟用卜吉,能安受此命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天道当思助人,况更用卜,吉可知矣。」

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,〔一〕阴精女主圣明之祥〔二〕,配元生成,以兴我天下之符,遂获西王母之应,〔三〕神灵之征,〔四〕以佑我帝室,以安我大宗,以绍我后嗣,以继我汉功。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,辟不违亲,辜不避戚。〔五〕夫岂不爱?亦惟帝室。〔六〕是以广立王侯,并建曾玄,俾屏我京师,绥抚宇内;〔七〕傅征儒生,讲道于廷,论序乖缪,制礼作乐,同律度量,混壹风俗;〔八〕正天地之位,昭郊宗之礼,定五畤庙祧,咸秩亡文;〔九〕建灵台,立明堂,设辟雍,张太学,尊中宗、高宗之号。〔一0〕昔我高宗崇德建武,克绥西域,以受白虎威胜之瑞,〔一一〕天地判合,乾坤序德。〔一二〕太皇太后临政,有龟龙麟凤之应,五德嘉符,相因而备。河图雒书远自昆仑,出于重野。〔一三〕古谶着言,肆今享实。〔一四〕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,俾我成就洪烈也。〔一五〕乌虖!天(用)〔明〕威辅汉始而大大矣。〔一六〕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,尔不克远省,尔岂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!〔一七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沙鹿在元城县。春秋时沙鹿崩,王莽以为元后之祥,语在元后传。」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李亲怀元后,梦月入怀,阴精女主之祥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民传祀西王母之应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征,证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其有害国之正统,不尊大绪者,当速加刑辟,不避亲戚。适读曰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非不爱此人,但为帝室不得止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屏谓蔽捍其难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混亦同也,音胡本反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诸废祀无文籍皆祭之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宣帝、元帝也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元帝诛灭郅支单于,怀辑西域,时有献白虎者,所以威远胜猛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元帝既有威德,太后又兆符应,则是天地乾坤夫妻之义相配合也。判之言片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昆仑河所出,重野洛所出,皆有图书,故本言之。野,古野字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肆,故也。言有其谶,故今当其实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洪,大也。烈,业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言因此难更以强大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言尔当思久旧之人泉陵侯所言,尔不克远省识古事,岂知太后之勤乎?」

天毖劳我成功所,〔一〕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〔二〕。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:〔三〕天辅诚辞,〔四〕天其累我以民,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?〔五〕天亦惟劳我民,若有疾,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?〔六〕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,忠臣善成人之事。予思若考作室,厥子堂而构之;〔七〕厥父菑,厥子播而获之。〔八〕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?〔九〕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,民长其劝弗救。〔一0〕乌虖肆哉!〔一一〕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,其勉助国道明!〔一二〕亦惟宗室之俊,民之表仪,迪知上帝命。〔一三〕〔粤天辅诚,尔不得易定!〕〔一四〕况今天降定于汉国,惟大艰人翟义、刘信大逆,欲相伐于厥室,岂亦知命之不易乎?〔一五〕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、刘信,若啬夫,予害敢不终予亩?〔一六〕天亦惟休于祖宗,予害其极卜,害敢不(卜)〔于〕从?〔一七〕率宁人有旨疆土,况今卜并吉!〔一八〕故予大以尔东征,命不僭差,〔一九〕卜陈惟若此。〔二0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天慎劳我国家成功之所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言我不敢不终祖宗之业,安帝室所谋之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肆,陈也,陈其理而告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有至诚之辞则为天所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累,托也。言天以百姓托我,我曷敢不谋终祖宗安人之功也。累音力瑞反。害读曰曷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天欲抚劳我众,众若有疾苦,我曷敢不顺祖宗之意,休息而辅助之。劳,来到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父有作室之意,则子当筑(室)〔堂〕而(御名)〔构〕棼橑以成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父菑耕其田,子当布种而收获之。反土为菑。一曰田一岁曰菑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作室农人犹不弃其本业,我于今日不得有避而不征讨叛逆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譬有人来伐其子,而长养彼心,反劝助之,弗救其子者,正以子恶故也。言汤武疾恶,其心亦然,今所征讨不得避亲,当以公义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肆,陈也,劝令陈力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道,由也。言当由于明智之事,以助国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迪亦道也,言当遵道而知天命。」

〔一四〕〔师古曰:「粤,辞也。天道辅诚,尔不得改易天之定命。」〕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义、信不知天命不可改易,乃大为艰难以干国纪,是自相谋诛伐其室也。,古艰字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啬夫治田,志除草秽。天之欲丧义、信,事亦如之。我当顺天以终竟田亩之事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言天美祖宗之事,我何其极卜法,敢不往从,言必从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循祖宗之业,务在安人而美疆土,况今卜并吉乎!言不可不从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言必信之矣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卜兆陈列惟如此。」

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位孺子之意。还,封谭为明告里附城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明告者,以其出使能明告谕于外也。附城,云如古附庸也。」

诸将东(破)〔至〕陈留菑,〔一〕与义会战,破之,斩刘璜首。莽大喜,复下诏曰:「太皇太后遭家不造,国统三绝,〔二〕绝辄复续,恩莫厚焉,信莫立焉。孝平皇帝短命蚤崩,〔三〕幼嗣孺冲,诏予居摄。予承明诏,奉社稷之任,持大宗之重,养六尺之托,受天下之寄,战战兢兢,不敢安息。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,王道离散,〔四〕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,故博征儒士,大兴典制,备物致用,立功成器,以为天下利。王道粲然,基业既着,千载之废,百世之遗,于今乃成,道德庶几于唐虞,功烈比齐于殷周。〔五〕今翟义、刘信等谋反大逆,流言惑众,欲以篡位,贼害我孺子,罪深于管蔡,恶甚于禽兽。信父故东平王云,不孝不谨,亲毒杀其父思王,名曰钜鼠,〔六〕后云竟坐大逆诛死。义父故丞相方进,险诐阴贼,〔七〕兄宣静言令色,外巧内嫉,〔八〕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。今积恶二家,迷惑相得,此时命当殄,天所灭也。义始发兵,上书言宇、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,〔九〕执捕械系,欲以威民,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,〔一0〕转相捕械,此其破殄之明证也。已捕斩断信二子谷乡侯章、德广侯鲔,义母练、兄宣、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巿四通之衢。当其斩时,观者重叠,〔一一〕天气和清,可谓当矣。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,〔一二〕讨海内之雠,功效着焉,予甚嘉之。司马法不云乎?『赏不踰时。』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。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,户邑之数别下。遣使者持黄金印、赤韨縌、朱轮车,即军中拜授。」〔一三〕因大赦天下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菑,故戴国,在梁,后属陈留,今曰考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成帝、哀帝、平帝皆无子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烈,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钜,大也。莽诬云呼其父曰钜鼠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诐,佞也,音彼义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静,安也。令,善也。言其阳为安静之言,外有善色,而实嫉害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辅者,东平王相之名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被,加也,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人多而聚积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一三〕服虔曰:「縌即今之绶也。」师古曰:「韨,所以系印也。縌者,系也,谓逆受之也。即,就也。韨音弗。縌音逆。」

于是吏士精锐遂攻围义于圉城,破之,义与刘信弃军庸亡。〔一〕至固始界中捕得义,尸磔陈都巿。卒不得信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谓挺身逃亡,如奴庸也。」

初,三辅闻翟义起,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,赵明、霍鸿等自称将军,攻烧官寺,杀右辅都尉及斄令,〔一〕劫略吏民,众十余万,火见未央宫前殿。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。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,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,与甄邯、王晏西击赵明等。正月,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,便引兵西。强弩将军王骏以无功免,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。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,城门将军赵恢为强弩将军,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,〔二〕复将兵西。二月,明等殄灭,诸县悉平,还师振旅。莽乃置酒白虎殿,劳飨将帅,大封拜。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,时州郡击破之。莽乃并录,以小大为差,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,曰「皆以奋怒,东指西击,羌寇蛮盗,反虏逆贼,不得旋踵,应时殄灭,天子咸服」之功封云。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,至其年十二月,遂即真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斄读曰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棽音所林反。」

初,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,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,内报私怨。莽擢立为陈留太守,封明德侯。

始,义兄宣居长安,先义未发,家数有怪,〔一〕夜闻哭声,听之不知所在。宣教授诸生满堂,有狗从外入,啮其中庭群鴈数十,比惊救之,已皆断头。〔二〕狗走出门,求不知处。宣大恶之,谓后母曰:「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,〔三〕今数有恶怪,恐有妄为而大祸至也。大夫人可归,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。」〔四〕母不肯去,后数月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义未发兵之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俶音土历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归其本族,自绝于翟氏。」

莽尽坏义第宅,污池之。〔一〕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,烧其棺柩,夷灭三族,诛及种嗣,至皆同坑,以棘五毒并葬之。〔二〕而下诏曰:「盖闻古者伐不敬,取其鲸鲵筑武军,封以为大戮,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。〔三〕乃者反虏刘信、翟义誖逆作乱于东,而芒竹群盗赵明、霍鸿造逆西土,〔四〕遣武将征讨,咸伏其辜。惟信、义等始发自濮阳,结奸无盐,殄灭于圉。赵明依阻槐里环堤,〔五〕霍鸿负倚盩厔芒竹,〔六〕咸用破碎,亡有余类。其取反虏逆贼之鲸鲵,聚之通路之旁,濮阳、无盐、圉、槐里、盩厔凡五所,各方六丈,高六尺,筑为武军,封以为大戮,荐树之棘。〔七〕建表木,高丈六尺。〔八〕书曰『反虏逆贼鲸鲵』,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,〔九〕勿令坏败,以惩淫慝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污,停水也,音乌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野葛、狼毒之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左传载楚庄王之辞也。鲸鲵,大鱼为害者也。以此比敌人之勇桀者。京,高丘也。观谓如阙形也。惩,创乂也。慝,恶也。,古鲸字,音其京反。鲵音五奚反。观音工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芒竹在盩厔南界,芒水之曲而多竹林也,即(中)〔今〕司竹园是其地矣。芒音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槐里县界其中有环曲之堤,而明依之以自固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荐读曰荐。荐,重也,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表者,所以标明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初,汝南旧有鸿隙大陂,郡以为饶,〔一〕成帝时,关东数水,陂溢为害。方进为相,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(事)〔视〕,〔二〕以为决去陂水,其地肥美,省堤防费而无水忧,遂奏罢之。及翟氏灭,乡里归恶,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。王莽时常枯旱,郡中追怨方进,童谣曰:「坏陂谁?翟子威。饭我豆食羹芋魁。〔三〕反乎覆,陂当复。〔四〕谁云者?两黄鹄。」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鸿隙,陂名,藉其溉灌及鱼鳖萑蒲之利,以多财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田无溉灌,不生稻,又无黍稷,但有豆及芋也。豆食者,豆为饭也。羹芋魁者,以芋根为羹也。饭音扶晚反。食音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之反复无常,言祸兮福所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托言有神来告之。」

司徒掾班彪曰:「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,羁旅入京师,身为儒宗,致位宰相,盛矣。当莽之起,盖乘天威,虽有贲育,奚益于敌?〔一〕义不量力,怀忠愤发,以陨其宗,悲夫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贲谓孟贲,育谓夏育,皆古之勇士。言得之无益,不能敌莽也。贲音奔。」

校勘记

三四一六页三行论语(曰子)〔子曰〕『不逆诈』。殿本作「

子曰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按景佑本亦误倒。

三四一六页六行(博)〔搏〕击豪强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搏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搏」是。

三四一九页一四行而外有俊材,过绝(于)人〔伦〕;景佑本无「于」字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伦」字。

三四二三页五行(使)〔后〕议者以为不便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后」,此误。

三四二五页一六行迁河(南)内太守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河内」。

三四二八页三行莽日抱孺子(谓)〔会〕群臣而称曰: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会」。朱一新说作「会」是。

三四二八页一二行予惟往求朕所济度,奔走〔六〕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,王念孙说「奔走」当属下句。皮锡瑞说王说是。

三四三0页二行西土谓(西京)〔京师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京师」。

三四三一页三行然后复(予)〔子〕明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子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子」是。

三四三二页一0行天(用)〔明〕威辅汉始而大大矣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明」。朱一新说作「明」是。

三四三四页四行〔粤天辅诚,尔不得易定!〕景佑、殿本都有此九字,此脱,注十九字亦脱。

三四三四页六行害敢不(卜)〔于〕从?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于」。按注云「往从」,作「于」是。

三四三四页一四行则子当筑(室)〔堂〕而(御名)〔构〕棼橑以成之。景佑、殿本「室」都作「堂」,「御名」都作「构」。

三四三五页一五行诸将东(破)〔至〕陈留菑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至」。钱大昭说「破」字误。

三四四0页一行即(中)〔今〕司竹园是其地矣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今」,此误。

三四四0页八行共遣掾行(事)〔视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视」,此误。

汉书卷八十五

谷永杜邺传第五十五

谷永字子云,长安人也。父吉,为卫司马,使送郅支单于侍子,〔一〕为郅支所杀,语在陈汤传。永少为长安小史,后博学经书。建昭中,御史大夫繁延寿〔二〕闻其有茂材,除补属,举为太常丞,数上疏言得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使而送之还本国也。郅音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李延寿也。一姓繁,音蒲何反。」

建始三年冬,日食地震同日俱发,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,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。对曰:

陛下秉至圣之纯德,惧天地之戒异,饬身修政,〔一〕纳问公卿,又下明诏,帅举直言,〔二〕燕见紬绎,以求咎愆,〔三〕使臣等得造明朝,承圣问。〔四〕臣材朽学浅,不通政事。窃闻明王即位,正五事,建大中,以承天心,〔五〕则庶征序于下,日月理于上;〔六〕如人君淫溺后宫,般乐游田,〔七〕五事失于躬,大中之道不立,则咎征降而六极至。〔八〕凡灾异之发,各象过失,以类告人。乃十二月朔戊申,日食婺女之分,地震萧墙之内,〔九〕二者同日俱发,以丁宁陛下,〔一0〕厥咎不远,宜厚求诸身。〔一一〕意岂陛下志在闺门,未恤政事,不慎举错,〔一二〕娄失中与?〔一三〕内宠大盛,女不遵道,嫉妒专上,妨继嗣与?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,失夫妇之纪,妻妾得意,谒行于内,势行于外,至覆倾国家,或乱阴阳。〔一四〕昔褒姒用国,宗周以丧;〔一五〕阎妻骄扇,日以不臧。〔一六〕此其效也。经曰:「皇极,皇建其有极。」〔一七〕传曰:「皇之不极,是谓不建,时则有日月乱行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敕,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帅举,谓公卿守相皆令举也。帅字或作师。师,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紬读曰抽。紬绎者,引其端绪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造,至也,音千到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五事,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也。大中即皇极也。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庶,众也。征,证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般读与盘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六极,谓一曰凶短折,二曰疾,三曰忧,四曰贫,五曰恶,六曰弱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萧墙,屏墙也,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丁宁谓再三告示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厚犹深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志在闺门,谓留心于女色也。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也。与读曰欤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谒,请也。内则所请必行,外则擅其权力,言女宠盛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褒姒,褒人所献之女也。幽王惑之,卒有犬戎之祸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阎,嬖宠之族也。扇,炽也。臧,善也。鲁诗小雅十月之交篇曰『此日而食,于何不臧』,又曰『阎妻扇方处』,言厉王无道,内宠炽盛,政化失理,故致灾异,日为之食,为不善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之辞也。皇,大也。极,中也。大立其有中,所以行九畴之义也。」

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,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,方内之治乱,在陛下所执。〔一〕诚留意于正身,勉强于力行,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,〔二〕放去淫溺之乐,罢归倡优之笑,〔三〕绝却不享之义,慎节游田之虞,〔四〕起居有常,循礼而动,躬亲政事,致行无倦,安服若性。〔五〕经曰:「继自今嗣王,其毋淫于酒,毋逸于游田,惟正之共。」〔六〕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方内,四方之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损,减也。闲读曰闲。劳,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,古笑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。享,当也。言所为不善,不当天心也。一曰天不佑之,不歆享其祀也。虞与娱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致,至也。安心而服行之,如天性自然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周书无逸之辞也。言从今以往,继业嗣立之王毋过欲于酒,毋放于田猎,惟宜正身恭己也。共读曰恭。」

夫妻之际,王事纲纪,安危之机,圣王所致慎也。昔舜饬正二女,以崇至德;〔一〕楚庄忍绝丹姬,以成伯功;〔二〕幽王惑于褒姒,周德降亡;鲁桓胁于齐女,社稷以倾。〔三〕诚修后宫之政,明尊卑之序,贵者不得嫉妒专宠,以绝骄嫚之端,抑褒、阎之乱,贱者咸得秩进,各得厥职,〔四〕以广继嗣之统,息白华之怨,〔五〕后宫亲属,饶之以财,勿与政事,〔六〕以远皇父之类,损妻党之权,〔七〕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尧典云『厘降二女于妫汭,嫔于虞』。谓尧以二女妻舜,观其治家,欲使治国,而舜谨敕正躬以待二女,其德益崇,遂受尧禅也。饬与敕同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楚庄王得丹姬,三月不听朝。保申谏,忍绝不复见,乃勤政事,遂为盟主也。」师古曰:「丹姬是楚文王姬也。庄王用申公巫臣之谏,不纳夏姬。谷永集丹字作夏,是也。今此传作丹,转写误耳。应氏就而谬释,非本实也。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五行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秩,次也,以次而进御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白华之篇也。幽王惑于褒姒而黜申后,故国人作此诗以刺之。永言此者,讥成帝专宠赵昭仪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皇父,周卿士也。小雅十月之交诗曰『皇父卿士,番惟司徒』,刺厉王淫于色,故皇父之属因嬖宠而为官也。远音于万反。父读曰甫。」

治远自近始,习善在左右。昔龙筦纳言,而帝命惟允;〔一〕四辅既备,成王靡有过事。〔二〕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,〔三〕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〔四〕皆使学先王之道,知君臣之义,济济谨孚,无敖戏骄恣之过,〔五〕则左右肃艾,〔六〕群僚仰法,化流四方。经曰:「亦惟先正克左右。」〔七〕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龙,舜臣名也。筦字与管同。管,主也。虞书舜典曰帝曰:『龙,命汝作纳言,夙夜出纳朕命惟允。』允,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四辅,谓左辅、右弼、前疑、后丞也。周书洛诰称成王曰:『诞保文武受命,乱为四辅。』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左右谓尚书官也。齐栗,言其整齐万事,(尝)〔常〕战栗谨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常伯,侍中也。伯,长也,常使长事者也。一曰常任使之人,此为长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孚,信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肃,敬也。艾读曰乂。乂,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周书君牙之辞也。言王者欲正百官,要在能先正其左右近臣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枉,曲也。」

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,简贤违功则乱。〔一〕诚审思治人之术,欢乐得贤之福,论材选士,必试于职,明度量以程能,考功实以定德,〔二〕无用比周之虚誉,毋听寖润之谮愬,〔三〕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,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,〔四〕小人日销,俊艾日隆。〔五〕经曰:「三载考绩,三考黜陟幽明。」〔六〕又曰:「

九德咸事,俊艾在官。」〔七〕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简,略也,谓轻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程,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周,言阿党亲密也。寖润,积渐之深也。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即,就也。工,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之辞也。言居官者三年一考其功,三考则退其幽闇无功者,升其昭明有功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言使九德之人皆用事,俊桀治能之士并在官也。九德,谓宽而栗,柔而立,愿而恭,乱而敬,扰而毅,直而温,简而廉,刚而塞,强而义。」

尧遭洪水之灾,天下分绝为十二州,制远之道微〔一〕而无乖畔之难者,德厚恩深,无怨于下也。秦居平土,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,〔二〕刑罚深酷,吏行残贼也。夫违天害德,为上取怨于下,莫甚乎残贼之吏。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(一)〔锢〕废勿用,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姓,〔三〕平刑释冤以理民命,〔四〕务省繇役,毋夺民时,薄收赋税,毋殚民财,〔五〕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,不苦踰时之役,〔六〕不患苛暴之政,不疾酷烈之吏,〔七〕虽有唐尧之大灾,民无离上之心。〔八〕经曰:「怀保小人,惠于鳏寡。〔九〕」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本九州,洪水隔分,更为十二州,处所离远,相制之道微也。」师古曰:「十二州谓冀、兖、豫、青、徐、荆、扬、雍、梁、幽、并、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亲谓爱养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殚,尽也,音单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古者行役不踰时。时谓三月,是为一(月)〔时〕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免此疾患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尧遭洪水,故云大灾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周书无逸之辞也。怀,和也。保,安也。」

臣闻灾异,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,犹严父之明诫。畏惧敬改,则祸销福降;忽然简易,则咎罚不除。经曰:「飨用五福,畏用六极。」〔一〕传曰:「六沴作见,若不共御,六罚既侵,六极其下。」〔二〕今三年之间,灾异锋起,小大毕具,所行不享上帝,〔三〕上帝不豫,〔四〕炳然甚着。不求之身,无所改正,疏举广谋,又不用其言,〔五〕是循不享之迹,无谢过之实也,天责愈深。此五者,王事之纲纪,南面之急务,唯陛下留神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之辞。飨,当也。言所行当于天心,则降以五福;若所为不善,则以六极畏罚之。五福,一曰寿,二曰富,三曰康宁,四曰攸好德,五曰考终命。六极之解已具于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洪范之传也。沴,灾气也。共读曰恭。御读曰御。言敬而修德以御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享,当也。不当天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豫,悦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疏,远也。」

对奏,天子异焉,特召见永。

其夏,皆令诸方正对策,语在杜钦传。永对毕,因曰:「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,祸乱所极,言关于圣聪。书陈于前,陛下委弃不纳,而更使方正对策,背可惧之大异,问不急之常论,废承天之至言,角无用之虚文,〔一〕欲末杀灾异,满谰诬天,〔二〕是故皇天勃然发怒,甲己之间暴风三溱,拔树折木,〔三〕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。」上特复问永,永对曰:「日食地震,皇后贵妾专宠所致。」语在五行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角,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末杀,扫灭也。满谰谓欺罔也。杀音先曷反。谰音来亶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甲至己,凡六日也。溱与臻同。臻,至也。」

是时,上初即位,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,议者多归咎焉。永知凤方见柄用,〔一〕阴欲自托,乃复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任用之授以权也。」

方今四夷宾服,皆为臣妾,北无熏粥冒顿之患,〔一〕南无赵佗、吕嘉之难,三垂晏然,靡有兵革之警。〔二〕诸侯大者乃食数县,汉吏制其权柄,不得有为,亡吴、楚、燕、梁之势。百官盘互,亲疏相错,〔三〕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,〔四〕洞洞属属,小心畏忌,〔五〕无重合、安阳、博陆之乱。〔六〕三者无毛发之辜,不可归咎诸舅。此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、中尚书宦官,槛塞大异,皆瞽说欺天者也。〔七〕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,忽天地之明戒,听晻昧之瞽说,〔八〕归咎乎无辜,倚异乎政事,〔九〕重失天心,〔一0〕不可之大者也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粥音(戈)〔弋〕六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晏,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盘互,盘结而交互也。错,间杂也。互字或作牙,言如豕牙之盘曲,犬牙之相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申伯,周申后之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洞洞,惊肃也。属属,专谨也。洞音动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重合,莽通;安阳,上官桀;博陆,霍禹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槛,义取槛柙之槛。槛,犹闭也,其字从木。瞽说,言不中道,若无目之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舍谓留也。晻字与暗同,又音一感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倚,依也,音于绮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此则为大不可也。」

陛下即位,委任遵旧,未有过政。元年正月,白气较然起乎东方,〔一〕至其四月,黄浊四塞,覆冒京师,申以大水,着以震蚀。〔二〕各有占应,相为表里,百官庶事无所归倚,陛下独不怪与?〔三〕白气起东方,贱人将兴之表也;黄浊冒京师,王道微绝之应也。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,二者已丑。〔四〕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,致惧天地之异,长思宗庙之计,改往反过,抗湛溺之意,解偏驳之爱,〔五〕奋干刚之威,平天覆之施,使列妾得人人更进,犹尚未足也,〔六〕急复益纳宜子妇人,毋择好丑,毋避尝字,〔七〕毋论年齿。推法言之,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,乃反为福。得继嗣而已,母非有贱也。〔八〕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,广求于微贱之间,〔九〕以遇天所开右,〔一0〕慰释皇太后之忧愠,〔一一〕解谢上帝之谴怒,则继嗣蕃滋,灾异讫息。〔一二〕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,忽于天地之戒,咎根不除,水雨之灾,山石之异,将发不久;发则灾异已极,天变成形,臣虽欲捐身关策,不及事已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较,明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申,重也。着,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与读曰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已,甚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抗,举也。湛读曰沉。驳,不周普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王凤上小妻弟以纳后宫,以尝字乳。王章言之,坐死。今永及此,为凤洗前过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苟得子耳,勿论其母之贵贱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(求)〔直〕,当也。令音力成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佑,助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释,散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蕃,多也。讫,止也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祸败既成,不可如何也。已,语终辞也。」

疏贱之臣,至敢直陈天意,斥讥帷幄之私,欲间离贵后盛妾,〔一〕自知忤心逆耳,必不免于汤镬之诛。此天保右汉家,使臣敢直言也。〔二〕三上封事,然后得召;待诏一旬,然后得见。夫由疏贱纳至忠,甚苦;〔三〕由至尊闻天意,甚难。语不可露,愿具书所言,因侍中奏陛下,以示腹心大臣。〔四〕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,臣当伏妄言之诛;即以为诚天意也,奈何忘国家大本,背天意而从欲!〔五〕唯陛下省察熟念,厚为宗庙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。苦,劳苦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永为凤言,而言示腹心大臣,无不可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从读曰纵。」

时对者数十人,永与杜钦为上第焉。上皆以其书示后宫。后上尝赐许皇后书,采永言以责之,语在外戚传。

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,能实最高,由是擢为光禄大夫。永奏书谢凤曰:「永斗筲之材,〔一〕质薄学朽,无一日之雅,左右之介,〔二〕将军说其狂言,〔三〕擢之皂衣之吏,厕之争臣之末,不听浸润之谮,不食肤受之愬,〔四〕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,察父悊兄覆育子弟,诚无以加!〔五〕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,〔六〕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,〔七〕知氏、孟尝犹有死士,何况将军之门!」凤遂厚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筲,竹器也。斗筲,喻小而不大也。解在公孙刘田传。筲音所交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雅,素也。介,绍也。言非宿素之交,又无介绍而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食犹受纳也。肤受,谓初入皮肤至骨髓,言其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察,明也。悊,智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豫让也。为智伯报雠,欲杀赵襄子,恐人识之,故吞炭以变其声,衅面以坏其形,云『智伯国士遇我』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舍人魏子三收邑入,不与孟尝。孟尝怒之,魏子曰:『假与贤者。』齐愍王受谗,孟尝出奔,魏子所与粟贤者到宫门自刭,以明孟尝之心。」

数年,出为安定太守。时上诸舅皆修经书,任政事。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,尤与永善。阳朔中,凤薨。凤病困,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。上从之,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领尚书事,而平阿侯谭位特进,领城门兵。永闻之,与谭书曰:「君侯躬周召之德,执管晏之操,〔一〕敬贤下士,乐善不倦,〔二〕宜在上将久矣,以大将军在,故抑郁于家,不得舒愤。今大将军不幸蚤薨,〔三〕絫亲疏,序材能,宜在君侯。〔四〕拜吏之日,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。此皆永等愚劣,不能褒扬万(一)〔分〕。〔五〕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,〔六〕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,而至戚贤舅执管钥于外也。愚窃不为君侯喜。宜深辞职,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,收太伯之让,保谦谦之路,〔七〕阖门高枕,为知者首。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,〔八〕小子为君侯安此。」谭得其书大感,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。由是谭、音相与不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累亲疏,谓积累其次而计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万分之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属,近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太伯,王季之兄也,让不为嗣而适吴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参详其事。」

永远为郡吏,恐为音所危,病满三月免。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,永数谢罪自陈,得转为长史。

音用从舅越亲辅政,威权损于凤时。永复说音曰:「将军履上将之位,食膏腴之都,任周召之职,拥天下之枢,〔一〕可谓富贵之极,人臣无二,天下之责四面至矣,将何以居之?宜夙夜孳孳,〔二〕执伊尹之强德,以守职匡上,诛恶不避亲爱,举善不避仇雠,以章至公,立信四方。〔三〕笃行三者,乃可以长堪重任,久享盛宠。〔四〕太白出西方六十日,法当参天,今已过期,〔五〕尚在桑榆之间,质弱而行迟,形小而光微。〔六〕荧惑角怒明大,逆行守尾。其逆,常也;守尾,变也。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,委曲从顺,〔七〕所执不强,不广用士,尚有好恶之忌,荡荡之德未纯,〔八〕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?何故始袭司马之号,俄而金火并有此变?上天至明,不虚见异,唯将军畏之慎之,深思其故,改求其路,以享天意。」音犹不平,荐永为护菀使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拥,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孳孳,不怠也。孳与孜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享,当也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太白出,当居天三分之一。已过期,言其行迟,在戌亥之间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言其行迟象王音也。永见音为司马,以疏间亲,自以位过,故以太白喻司马,司马主兵故也。是永之佞曲从苟合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渐读曰潜。周书洪范曰:『沉潜刚克』,言人性沉密(谓)〔而〕潜深者,行之以刚则能堪也,故激劝之云尔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此永自知有忤于音,故以斯言自救解。」

音薨,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,永乃迁为凉州刺史。奏事京师讫,当之部,时有黑龙见东莱,上使尚书问永,受所欲言。〔一〕永对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永有所言,令尚书即受之。」

辄上闻,〔一〕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,三正不变改而更用。〔二〕夏商之将亡也,行道之人皆知之,〔三〕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,〔四〕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,大命倾而不寤。易曰:「危者有其安者也,亡者保其存者也。」〔五〕陛下诚垂宽明之听,无忌讳之诛,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,不惧于后患,直言之路开,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,辐凑陈忠,群臣之上愿,社稷之长福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有即上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迭音徒结反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凡在道路行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自谓如日在天而无有能伤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下系之辞也。言安必思危,存不忘亡,乃得保其安存。」

汉家行夏正,夏正色黑,黑龙,同姓之象也。〔一〕龙阳德,由小之大,〔二〕故为王者瑞应。未知同姓有见本朝无继嗣之庆,多危殆之隙,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?将动心冀为后者,残贼不仁,若广陵、昌邑之类?臣愚不能处也。〔三〕元年九月黑龙见,其晦,日有食之。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,乙酉,日有食之。六月之间,大异四发,二而同月,三代之末,春秋之乱,未尝有也。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,皆由妇人与群恶沉湎于酒。书曰:「乃用妇人之言,自绝于天;」〔四〕「四方之述逃多罪。是宗是长,是信是使。〔五〕」诗云:「燎之方阳,宁或灭之?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!」〔六〕易曰:「濡其首,有孚失是。」〔七〕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,养生泰奢,奉终泰厚也。二者陛下兼而有之,臣请略陈其效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夏以建寅为正,万物在地中,色黑,今黑龙见,同姓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因小以至大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处谓断决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今文周书泰誓之辞。妇人,妲己。言纣用妲己之言,自取殄灭,非天绝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亦泰誓之辞也。宗,尊也。言纣容纳逃亡多罪之人,亲信使用,尊而长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小雅正月之诗。亦灭也,言火燎方炽,宁有能灭之者乎?而宗周之盛,乃为褒姒所灭,怨其甚也。音呼悦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未济上九爻辞也。言耽乐无节,饮酒濡首,有信之道于是遂失也。濡,湿也。」

易曰「在中馈,无攸遂」,〔一〕言妇人不得与事也。〔二〕诗曰:「懿厥悊妇,为枭为鸱;」「匪降自天,生自妇人。」〔三〕建始、河平之际,许、班之贵,顷动前朝,〔四〕熏灼四方,赏赐无量,空虚内臧,女宠至极,不可上矣;〔五〕今之后起,天所不飨,什倍于前。〔六〕废先帝法度,听用其言,官秩不当,纵释王诛,〔七〕骄其亲属,假之威权,从横乱政,〔八〕刺举之吏,莫敢奉宪。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,〔九〕榜棰于炮格,〔一0〕绝灭人命,主为赵、李报德复怨,〔一一〕反除白罪,建治正吏,〔一二〕多系无辜,掠立迫恐,〔一三〕至为人起责,分利受谢。〔一四〕生入死出者,不可胜数。是以日食再既,〔一五〕以昭其辜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家人六二爻辞也。馈与馈同。馈,食也。言妇人之道居中主食,逊顺而已,无所必遂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雅瞻卬之诗。懿,美也。悊,智也。言幽王以悊妇为美,实乃为枭鸱也。妇谓褒姒也。枭鸱,恶声之鸟,故以谕焉。又言此祸乱非从天而下,以宠褒姒之故,生此灾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许皇后及班婕妤之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上犹加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谓赵、李本从卑贱起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释,解也。王诛,谓王法当诛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用反。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穿地为坑阱以拘系人也。乱者,言其非正而又多也。阱音材性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,痛也。炮格,纣所作刑也。膏涂铜柱,加之(以)火上,令罪人行其上,辄堕炭中,笑而以为乐。音千感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复亦报也,音扶福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反读曰幡。罪之明白者反而除之,吏之公正者建议劾治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掠笞服之,立其罪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富贾有钱,假托其名,代之为主,放与它人,以取利息而共分之,或受报谢,别取财物。」

〔一五〕孟康曰:「既,尽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昭,明也。」

王者必先自绝,然后天绝之。陛下弃万乘之至贵,乐家人之贱事,〔一〕厌高美之尊号,好匹夫之卑字,〔二〕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,〔三〕数离深宫之固,挺身晨夜,与群小相随,〔四〕乌集杂会,饮醉吏民之家,〔五〕乱服共坐,流湎媟嫚,溷殽无别,闵免遁乐,昼夜在路。〔六〕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,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,积数年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私畜田及奴婢财物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成帝好微行,更作私字以相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僄,疾也,音频妙反,又音匹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挺。引也,音大鼎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聚散不恒,如乌鸟之集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闵免犹黾勉也。遁,流遁也。」

王者以民为基,民以财为本,财竭则下畔,下畔则上亡。是以明王爱养基本,不敢穷极,使民如承大祭。〔一〕今陛下轻夺民财,不爱民力,听邪臣之计,去高敞初陵,捐十年功绪,〔二〕改作昌陵,反天地之性,因下为高,积土为山,发徒起邑,并治宫馆,大兴繇役,重增赋敛,征(法)〔发〕如雨,〔三〕役百干溪,费疑骊山,〔四〕靡敝天下,〔五〕五年不成而后反故,又广盱营表,〔六〕发人冢墓,断截骸骨,暴扬尸柩。百姓财竭力尽,愁恨感天,灾异娄降,饥馑仍臻。〔七〕流散冗食,餧死于道,以百万数。〔八〕公家无一年之畜,百姓无旬日之储,〔九〕上下俱匮,无以相救。诗云:「殷监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」〔一0〕愿陛下追观夏、商、周、秦所以失之,以镜考己行。〔一一〕有不合者,臣当伏妄言之诛!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常畏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绪谓功作之端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疑读曰儗。儗,比也。言劳役之功百倍于楚灵王,费财之广比于秦始皇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,音式皮反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盱音吁。盱,大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也。仍,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冗亦散也。餧,饿也。冗音人勇反。餧音乃贿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镜谓监照之。考,校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上之所为,违于节俭,皆与永言同。」

汉兴九世,百九十余载,继体之主七,皆承天顺道,遵先祖法度,或以中兴,或以治安。至于陛下,独违道纵欲,轻身妄行,当盛壮之隆,无继嗣之福,有危亡之忧,积失君道,不合天意,亦已多矣。为人后嗣,守人功业,如此,岂不负哉!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,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,昭然远寤,畏此上天之威怒,深惧危亡之征兆,荡涤邪辟之恶志,〔一〕厉精致政,专心反道〔二〕,绝群小之私客,免不正之诏除,〔三〕悉罢北宫私奴车马惰出之具,〔四〕克己复礼,毋贰微行出饮之过,〔五〕以防迫切之祸,深惟日食再既之意,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,〔六〕毋听后宫之请谒,除掖庭之乱狱,出炮格之陷阱,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,且寑初陵之作,止诸缮治宫室,阙更减赋,尽休力役,〔七〕存恤振捄困乏之人以弭远方,〔八〕厉崇忠直,放退残贼,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,以次贯行,固执无违,〔九〕夙夜孳孳,娄省无怠,〔一0〕旧衍毕改,新德既章,〔一一〕纤介之邪不复载心,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,天命去就庶几可复,〔一二〕社稷宗庙庶几可保。唯陛下留神反复,熟省臣言。臣幸得备边部之吏,不知本朝失得,瞽言触忌讳,罪当万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反犹还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除谓除补为官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亦惰字耳。惰出,惰游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贰谓重为之也。论语称孔子云颜回『不贰过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椒房,皇后所居。玉堂,嬖幸之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阙亦谓减削之。更谓更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捄,古救字也。弭,安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贯,联续也。谓上所陈众条诸事,宜次第相续行之,不当更违异也。贯音工端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也。屡省,屡自观省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去就者,言去离无德而就有德。」

成帝性宽而好文辞,又久无继嗣,数为微行,多近幸小臣,赵、李从微贱专宠,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。至亲难数言,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,劝上纳用之。永自知有内应,展意无所依违,〔一〕每言事辄见答礼。〔二〕至上此对,上大怒。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。〔三〕上使侍御史收永,敕过交道厩者勿追。〔四〕御史不及永,还,上意亦解,自悔。明年,征永为太中大夫,迁光禄大夫给事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展,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加礼而答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擿谓发动之,音它历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交道厩去长安六十里,近延陵。」

元延元年,为北地太守。时灾异尤数,永当之官,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。永对曰:

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,备拾遗之臣,从朝者之后,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,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,猥蒙厚恩,仍迁至北地太守。绝命陨首,身膏(草野)〔野草〕,不足以报塞万分。陛下圣德宽仁,不遗易忘之臣,〔一〕垂周文之听,下及刍荛之愚,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。臣闻事君之义,有言责者尽其忠〔二〕,有官守者修其职。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,有官守之任,〔三〕当毕力遵职,养绥百姓而已,〔四〕不宜复关得失之辞。忠臣之于上,志在过厚,是故远不违君,死不忘国。昔史鱼既没,余忠未讫,委柩后寑,以尸达诚;〔五〕汲黯身外思内,发愤舒忧,遗言李息〔六〕。经曰:「虽尔身在外,乃心无不在王室。」〔七〕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,虽执干戈守边垂,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,是以敢越郡吏之职,陈累年之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忘,言其微贱不足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职当谏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为谏官,但郡守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绥,安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礼,大夫殡于正室,士于适室。韩非曰史鱼卒,委柩后寑,卫君吊而问之,曰:『不能进蘧伯玉,退弥子瑕,以尸谏也。』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论张汤也,事见黯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周书康王之诰也。言诸蕃屏之臣,身虽在外,其心常当忠笃而在王室。」

臣闻天生蒸民,不能相治,〔一〕为立王者以统理之,方制海内非为天子,列土封疆非为诸侯,皆以为民也。垂三统,列三正,去无道,开有德,不私一姓,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,非一人之天下也。王者躬行道德,承顺天地,博爱仁恕,恩及行苇,〔二〕籍税取民不过常法,宫室车服不踰制度,事节财足,黎庶和睦,则卦气理效,五征时序,百姓寿考,庶屮蕃滋,〔三〕符瑞并降,以昭保右。〔四〕失道妄行,逆天暴物,穷奢极欲,湛湎荒淫,〔五〕妇言是从,诛逐仁贤,离逖骨肉,群小用事,〔六〕峻刑重赋,百姓愁怨,则卦气悖乱,咎征着邮,〔七〕上天震怒,灾异娄降,日月薄食,五星失行,山崩川溃,水泉踊出,妖孽并见,茀星耀光,〔八〕饥馑荐臻,百姓短折,万物夭伤。终不改寤,恶洽变备,不复谴告,更命有德。诗云:「乃眷西顾,此惟予宅。」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蒸,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大雅行苇之篇曰『敦彼行苇,牛羊勿践履』,言政化所及,仁道沾被,虽草木至贱,无所残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庶,众也。屮,古草字也。蕃,多也,音扶元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保,安也。右,助也。言为天所安助也。右读曰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逖,远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。邮字与尤同。尤,过也。悖音布内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茀与孛同,音步内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大雅皇矣之诗也。言天以殷纣为恶不变,乃眷然西顾,见文王之德,而与之宅居也。」

夫去恶夺弱,迁命贤圣,天地之常经,百王之所同也。加以功德有厚薄,期质有修短,时世有中季,天道有盛衰。〔一〕陛下承八世之功业,当阳数之标季,〔二〕涉三七之节纪,〔三〕遭妄之卦运,〔四〕直百六之灾阨。〔五〕三难异科,杂焉同会。〔六〕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,群灾大异,交错锋起,多于春秋所书。八世着记,久不塞除,〔七〕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,〔八〕三朝之会,〔九〕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,七月辛未彗星横天。乘三难之际会,畜众多之灾异,〔一0〕因之以饥馑,接之以不赡。彗星,极异也,土精所生,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,兵乱作矣,厥期不久,隆德积善,惧不克济。〔一一〕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,〔一二〕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〔一三〕征舒、崔杼之乱;〔一四〕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、苏令、陈胜、项梁奋臂之祸。内乱朝暮,日戒诸夏,〔一五〕举兵以火角为期〔一六〕。安危之分界,宗庙之至忧,〔一七〕臣永所以破胆寒心,〔一八〕豫言之累年。下有其萌,然后变见于上,〔一九〕可不致慎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阳九之末季也。」师古曰:「标音必遥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至平帝乃三七二百一十岁之厄,今已涉向其节纪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天必先云而后雷,雷而后雨,而今无云而雷。妄者,无所望也。万物所望于天,灾异之最大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取易之妄卦为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杂谓相参也。一曰杂音先合反。杂焉,总萃貌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高祖以来至元帝,着记灾异未塞除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岁月日三者之始,故云三朝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蓄,积聚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修德积善尚恐不济,况不隆不积者乎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陈夏征舒杀其君平国,齐崔杼弒其君光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内乱,则祸在朝暮;诸夏,则日戒有兵。」

〔一六〕张晏曰:「以荧惑芒角为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惧甚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萌谓事之始生,如草木萌牙者也。」

祸起细微,奸生所易。〔一〕愿陛下正君臣之义,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;〔二〕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,悉出勿留。勤三纲之严,修后宫之政,〔三〕抑远骄妒之宠,崇近婉顺之行,加惠失志之人,怀柔怨恨之心。〔四〕保至尊之重,秉帝王之威,朝觐法出而后驾,陈兵清道而后行,无复轻身独出,饮食臣妾之家。三者既除,内乱之路塞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,轻也,音弋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媟,狎也。黩,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三纲,君臣、父子、夫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怀,和也。」

诸夏举兵,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,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,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。易曰:「屯其膏,小贞吉,大贞凶。」〔一〕传曰:「饥而不损兹谓泰,厥灾水,厥咎亡。」〔二〕訞辞曰:「关动牡飞,辟为无道,臣为非,厥咎乱臣谋篡。」〔三〕王者遭衰难之世,有饥馑之灾,不损用而大自润,故凶;百姓困贫无以共求,〔四〕愁悲怨恨,故水;城关守国之固,固将去焉,故牡飞。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,禾黍不入。今年蚕麦咸恶。百川沸腾,江河溢决,大水泛滥郡国十五有余。比年丧稼,〔五〕时过无宿麦。〔六〕百姓失业流散,群辈守关。〔七〕大异较炳如彼,水灾浩浩,黎庶穷困如此,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,〔八〕而有司奏请加赋,甚缪经义,逆于民心,布怨趋祸之道也。牡飞之状,殆为此发。古者谷不登亏膳,灾娄至损服,凶年不塈涂,明王之制也。〔九〕诗云:「凡民有丧,扶服捄之。」〔一0〕论语曰:「百姓不足,君孰予足?」〔一一〕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,益减大官、导官、中御府、均官、掌畜、廪牺用度,止尚方、织室、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,以助大司农。流恩广施,振赡困乏,开关梁,内流民,恣所欲之,〔一二〕以救其急。立春,遣使者循行风俗,宣布圣德,〔一三〕存恤孤寡,问民所苦,劳二千石,〔一四〕敕劝耕桑,毋夺农时,以慰绥元元之心,防塞大奸之。〔一五〕诸夏之乱,庶几可息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膏者所以润人肌肤,爵禄亦所以养人者也。小贞,臣也。大贞,君也。遭屯难饥荒,君当开仓廪,振百姓,而反吝,则凶;臣吝啬,则吉。论语曰:『出内之吝,谓之有司。』」师古曰:「易屯卦九五爻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洪范传之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易訞占之辞也。訞即妖字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无以供在上之所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时过者,失时不得种也。秋种夏收,故云宿麦。」

〔七〕如淳曰:「欲入就贱谷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所润益于己者,当减小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塈,如今仰泥屋也,音许既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邶国谷风之诗。服音蒲北反。捄,古救字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有若对鲁哀公之辞也。言百姓不足,君安得独足乎?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劳,慰勉也。二千石,谓郡守、诸侯相也,音来到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绥,安也。」

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,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。陛下天然之性,疏通聪敏,上主之姿也。〔一〕少省愚臣之言,感寤三难,〔二〕深畏大异,定心为善,捐忘邪志,毋贰旧愆,厉精致(改)〔政〕,至诚应天,则积异塞于上,祸乱伏于下,何忧患之有?窃恐陛下公志未专,私好颇存,尚爱群小,不肯为耳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姿,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」

对奏,天子甚感其言。

永于经书,泛为疏达,〔一〕与杜钦、杜邺略等,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。其于天官、京氏易最密,故善言灾异,前后所上四十余事,略相反复,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。党于王氏,上亦知之,不甚亲信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泛,普也,音敷剑反。」

永所居任职,〔一〕为北地太守岁余,卫将军商薨,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,荐永,征入为大司农。岁余,永病,三月,有司奏请免。故事,公卿病,辄赐告,至永独实时免。数月,卒于家。本名并,以尉氏樊并反,更名永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所处之官皆称职。」

杜邺字子夏,本魏郡繁阳人也。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,武帝时徙茂陵。邺少孤,其母张敞女。邺壮,从敞子吉学问,得其家书。以孝廉为郎。

与车骑将军王音善。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,后薨,上闵悔之,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,领城门兵,得举吏如将军府。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,即说音曰:「邺闻人情,恩深者其养谨,爱至者其求详。〔一〕夫戚而不见殊,孰能无怨?〔二〕此棠棣、角弓之诗所为作也。〔三〕昔秦伯有千乘之国,而不能容其母弟,春秋亦书而讥焉〔四〕。周召则不然,〔五〕忠以相辅,义以相匡,同己之亲,等己之尊,不以圣德独兼国宠,又不为长专受荣任,分职于陕,并为弼疑〔六〕。故内无感恨之隙,外无侵侮之羞,〔七〕俱享天佑,两荷高名者,盖以此也。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,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,此明诏所欲宠也。将军宜承顺圣意,加异往时,每事凡议,必与及之,指为诚发,出于将军,则孰敢不说谕?〔八〕昔文侯寤大鴈之献而父子益亲,〔九〕陈平共壹饭之篹而将相加驩,〔一0〕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,其于为国折冲厌难,岂不远哉!〔一一〕窃慕仓唐、陆子之义,所白内,唯深察焉。」〔一二〕音甚嘉其言,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,二人皆重邺。后以病去郎。商为大司马卫将军,除邺主簿,以为腹心,举侍御史。哀帝即位,迁为凉州刺史。邺居职宽舒,少威严,数年以病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详,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戚,近也。殊谓异于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棠棣、角弓皆小雅篇名也。棠棣美燕兄弟,角弓刺不亲九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秦景公母弟公子针有宠于其父桓公,景公立,针惧而奔晋。事在昭元年,故经书『秦伯之弟针出奔晋』。传曰『称弟,罪秦伯也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周公召公无私怨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分职于陕,谓自陕以东周公主之,自陕以西召公主之。陕即今陕州县也,音式冉反。而说者妄云分郏是颍川郏县,缪矣。弼疑,谓左辅右弼前疑后承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感音胡闇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此之意指皆出忠诚,彼必和悦,无忧乖异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魏文侯废太子击,立击弟欣,封击于中山,三年不往来。击臣赵仓唐进大鴈于文侯,应对以礼,文侯感寤,废欣而召立击,父子更亲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陈平用陆贾说,以五百金为绛侯具食是也。共读曰供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叶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内,室中隐之处也。」

是时,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,帝母丁姬称帝太后,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。傅氏侯者三人,丁氏侯者二人。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。傅太后尤与政专权。〔一〕元寿元年正月朔,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,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。临拜,日食,诏举方正直言。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,邺对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臣闻禽息忧国,碎首不恨;〔一〕卞和献宝,刖足愿之〔二〕。臣幸得奉直言之诏,无二者之危,敢不极陈!臣闻阳尊阴卑,卑者随尊,尊者兼卑,天之道也。是以男虽贱,各为其家阳;女虽贵,犹为其国阴。故礼明三从之义,〔三〕虽有文母之德,必系于子〔四〕。春秋不书纪侯之母,阴义杀也。〔五〕昔郑伯随姜氏之欲,终有叔段篡国之祸;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,而遭居郑之危。〔六〕汉兴,吕太后权私亲属,又以外孙为孝惠后,是时继嗣不明,凡事多晻〔七〕,昼昏冬雷之变,不可胜载。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,每事约俭,非礼不动,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。然嘉瑞未应,而日食地震,民讹言行筹,传相惊恐。案春秋灾异,以指象为言语,〔八〕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。日食,明阳为阴所临,坤卦乘离,明夷之象也。〔九〕坤以法地,为土为母,以安静为德。震,不阴之效也。〔一0〕占象甚明,臣敢不直言其事!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禽息,秦大夫,荐百里奚而不见纳。缪公出,当车以头击闑,脑乃播出,曰『臣生无补于国而不如死也!』缪公感寤而用百里奚,秦以大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在邹阳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妇人在家从父,既嫁从夫,夫死从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文母,文王之妃太姒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隐(三)〔二〕年『纪侯使(履)〔裂〕繻来逆女』。公羊传曰『婚礼不称主人』,主人谓婿也。『不称母,母不通也。』杀谓减降也,音所例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晻与暗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天不言,但以景象指意告喻人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明夷之卦:『上六,不明晦,初登于天,后入于地。』明夷者,明伤也。初登于天者,初为天子,言以善闻于天也。后入于地者,伤贤害仁,佞恶在朝,必以恶终入于地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地当安静而今乃震,是为不遵阴道也。」

昔曾子问从令之义,孔子曰:「是何言与!」〔一〕善闵子骞守礼不苟,从亲所行,无非理者,故无可间也。〔二〕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,以诏策决,复遣就国。高昌侯宏去蕃自绝,犹受封土。〔三〕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,免归故郡,〔四〕间未旬月,则有诏还,大臣奏正其罚,卒不得遣,而反兼官奉使,显宠过故。及阳信侯业,皆缘私君国,非功义所止。〔五〕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,并侍帷幄,布在列位,〔六〕或典兵卫,或将军屯,宠意并于一家,积贵之势,世所希见所希闻也。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。皇甫虽盛,三桓虽隆,鲁为作三军,无以甚此。当拜之日,晻然日食〔七〕。不在前后,临事而发者,明陛下谦逊无专,承指非一,所言辄听,所欲辄随,〔八〕有罪恶者不坐辜罚,无功能者毕受官爵,流渐积猥,正尤在是,〔九〕欲令昭昭以觉圣朝。昔诗人所刺,春秋所讥,指象如此,殆不在它。由后视前,忿邑非之,〔一0〕逮身所行,不自镜见,则以为可,计之过者。〔一一〕疏贱独偏见,疑内亦有此类。〔一二〕天变不空,保右世主如此之至,奈何不应!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曾子问子:『从父之令,可谓孝乎?』孔子非之。事见孝经。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孝哉闵子骞,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』是也。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董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傅迁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缘私恩而得封爵为一国之君耳,非有功而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问贤与不肖,皆亲近在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晻音乌感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皆迫于太后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尤,过也。言过恶正在于此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。邑,于邑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逮,及也。镜,鉴照也。自以所行为可,是计策之误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在外而贱举错有过失,为主上所疑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天子不自见其过。疏贱独偏见,邺自谓傍观而见之也。疑内亦有此类,谓后宫嬖幸非理宠遇,亦有如傅迁、郑业等妄受恩赏者。」

〔一三〕(应劭)〔师古〕曰:「右读曰佑。应谓应天戒而修德政。」

臣闻野鸡着怪,高宗深动;〔一〕大风暴过,成王怛然〔二〕。愿陛下加致精诚,思承始初,事稽诸古,〔三〕以厌下心,〔四〕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,〔五〕上帝百神收还威怒,祯祥福禄何嫌不报!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雉升鼎耳,故惧而修德,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成王信流言而疑周公,天乃雷电以风,禾尽偃,大木斯拔,王乃启金縢之书,悔而还周公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每事皆考于古昔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厌,满也,音一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嫌,疑也。」

邺未拜,病卒。邺言民讹言行筹,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,彗星陨石牡飞之占,语在五行志。

初,邺从张吉学,吉子竦又幼孤,从邺学问,亦着于世,尤长小学。〔一〕邺子林,清静好古,亦有雅材,建武中历位列卿,至大司空。其正文字过于邺、竦,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小学,谓文字之学也。周礼『八岁入小学,保氏教国子以六书』,故因名云。」

赞曰:孝成之世,委政外家,诸舅持权,重于丁、傅在孝哀时。故杜邺敢讥丁、傅,而钦、永不敢言王氏,其势然也。及钦欲挹损凤权,而邺附会音、商。永陈三七之戒,斯为忠焉,至其引申伯以阿凤,隙平阿于车骑,〔一〕指金火以求合,〔二〕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。〔三〕孔子称「友多闻」,三人近之矣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劝王谭不受城门之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陈金火之变说音云『荡荡之德未纯』。冀音亲己,忘旧怨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谅,信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孔子云:『友直、友谅、友多闻,益矣。』赞言杜邺、杜钦、谷永无直谅之德,但多闻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四四七页一三行(尝)〔常〕战栗谨敬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常」,此误。

三四四九页二行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(一)〔锢〕废勿用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锢」。

三四四九页一三行是为一(月)〔时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时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时」是。

三四五一页一五行粥音(戈)〔弋〕六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弋」。

三四五三页一四行(求)〔直〕,当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直」,此误。

三四五六页二行不能褒扬万(一)〔分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分」。王文彬说疑作「分」是。

三四五七页一六行言人性沉密(谓)〔而〕潜深者,殿本作「而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而」是。按景佑本亦作「谓」。

三四六一页三行加之(以)火上,景佑本无「以」字,殿本有「以」字,无「上」字。

三四六二页九行征(法)〔发〕如雨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发」,此误。

三四六五页一五行身膏(草野)〔野草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野草」。

三四七二页一一行厉精致(改)〔政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政」。

三四七六页一一行隐(三)〔二〕年,纪侯使(履)〔裂〕繻来逆女。殿本「三」作「二」,「履」作「裂」。

三四七八页一一行(应劭)〔师古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师古」。

汉书卷八六至九十

列传卷五六至六十

汉书卷八十六

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

何武字君公,蜀郡郫县人也。〔一〕宣帝时,天下和平,四夷宾服,神爵、五凤之间娄蒙瑞应。〔二〕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,作中和、乐职、宣布诗三篇。〔三〕武年十四五,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。是时,宣帝循武帝故事,求通达茂异士,召见武等于宣室。〔四〕上曰:「此盛德之事,吾何足以当之哉!」以褒为待诏,武等赐帛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郫音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和者,言政教隆平,得中和之道也。乐职,谓百官万姓乐得其常道也。宣布,德化周洽,遍于四海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殿名也,解在贾谊传。」

武诣博士受业,治易。以射策甲科为郎,与翟方进交志相友。光禄勋举四行,〔一〕迁为鄠令,坐法免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元帝永光元年诏举质朴、敦厚、逊让、有行义各一人。时诏书又令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,故武以此四行得举之也。」

武兄弟五人,皆为郡吏,郡县敬惮之。武弟显家有巿籍,租常不入,县数负其课。〔一〕巿啬夫求商捕辱显家,〔二〕显怒,欲以吏事中商。〔三〕武曰:「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,奉公吏不亦宜乎!」武卒白太守,召商为卒吏,州里闻之皆服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显家不入租,故每令县负课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求,姓;商,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伤之也,又音竹仲反。」

久之,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,征对策,拜为谏大夫,迁扬州刺史。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,服罪者为亏除,免之而已;〔一〕不服,极法奏之,抵罪或至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亏,减也。减(系)〔除〕其状,直令免去也。」

九江太守戴圣,礼经号小戴者也,行治多不法,前刺史以其大儒,优容之。及武为刺史,行部录囚徒,有所举以属郡。〔一〕圣曰:「后进生何知,乃欲乱人治!」〔二〕皆无所决。武使从事廉得其罪,〔三〕圣惧,自免。后为博士,毁武于朝廷。武闻之,终不扬其恶。而圣子宾客为群盗,得,〔四〕系庐江,圣自以子必死。武平心决之,卒得不死。自是后,圣惭服。武每奏事至京师,〔五〕圣未尝不造门谢恩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武仕学未久,故谓之后进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廉,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聚为群盗而吏捕得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刺史每岁尽,则入奏事于京师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造,至也,音千到反。」

武为刺史,二千石有罪,应时举奏,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,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,州中清平。行部必先即学官见诸生,〔一〕试其诵论,问以得失,然后入传舍,出记问垦田顷亩,五谷美恶,〔二〕已乃见二千石,以为常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学官,学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记谓教命之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常依次第也。」

初,武为郡吏时,事太守何寿。寿知武有宰相器,以其同姓故厚之。后寿为大司农,其兄子为庐江长史。时武奏事在邸,寿兄子适在长安,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,〔一〕酒酣,见其兄子〔二〕,曰:「此子扬州长史,〔三〕材能驽下,未尝省见。」〔四〕显等甚惭,退以谓武,武曰:「刺史古之方伯,上所委任,一州表率也,职在进善退恶。吏治行有茂异,民有隐逸,乃当召见,不可有所私问。」显、覆众强之,不得已召见,赐卮酒。〔五〕岁中,庐江太守举之。〔六〕其守法见惮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具谓酒食之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出见显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扬州部内长史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言不为武所识拔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对赐一卮之酒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终得武之力助也。」

为刺史五岁,入为丞相司直,丞相薛宣敬重之。出为清河太守,数岁,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。久之,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,征为谏大夫。迁兖州刺史,入为司隶校尉,徙京兆尹。二岁,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,〔一〕有司以为诡众虚伪。〔二〕武坐左迁楚内史,迁沛郡太守,复入为廷尉。绥和(三)〔元〕年,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,武为御史大夫。成帝欲修辟雍,通三公官,〔三〕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。〔四〕武更为大司空,封泛乡侯,食邑千户。泛乡在琅邪不其,〔五〕哀帝初即位,褒赏大臣,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泛乡侯国,〔六〕增邑千户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行礼容拜也。」师古曰:「盘辟犹言盘旋也。辟音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通,开也,谓更开置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就其所任之人而并官俱改,不别拜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后改食博望乡,故此指言在琅邪不其也。泛音凡。其音基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犨音昌牛反。」

武为人仁厚,好进士,奖称人之善。〔一〕为楚内史厚两龚,在沛郡厚两唐,〔二〕及为公卿,荐之朝廷。此人显于世者,何侯力也,世以此多焉。〔三〕然疾朋党,问文吏必于儒者,问儒者必于文吏,以相参检。欲除吏,先为科例以防请托。其所居亦无赫赫名,去后常见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奖,劝也,进而劝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两龚,龚胜、龚舍也。两唐,唐林、唐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多,重也,重武进贤也。」

及为御史大夫司空,与丞相方进共奏言:「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,内史典狱事,相总纲纪辅王,中尉备盗贼。今王不断狱与政,〔一〕中尉官罢,职并内史,郡国守相委任,所以壹统信,安百姓也〔二〕。今内史位卑而权重,威职相踰,不统尊者,难以为治。臣请相如太守,内史如都尉,以顺尊卑之序,平轻重之权。」制曰:「可。」以内史为中尉。初武为九卿时,奏言宜置三公官,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,更置州牧,后皆复复故,〔三〕语在朱博传。唯内史事施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百姓信之而安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又依其旧也。下复音扶目反。」

多所举奏,号为烦碎,不称贤公。功名略比薛宣,其材不及也,而经术正直过之。武后母在郡,遣吏归迎。会成帝崩,吏恐道路有盗贼,后母留止,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。〔一〕哀帝亦欲改易大臣,遂策免武曰:「君举错烦苛,不合众心,〔二〕孝声不闻,恶名流行,无以率示四方。其上大司空印绶,罢归就国。」后五岁,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,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,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,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。月余,徙为前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左右谓天子侧近之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先是,新都侯王莽就国,数年,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。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,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,为莽求特进给事中。哀帝复请之,事发觉。〔一〕太后为谢,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,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,削千户。后有诏举大常,莽私从武求举,武不敢举。后数月,哀帝崩,太后即日引莽入,收大司马董贤印绶,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。莽故大司马,辞位辟丁、傅,〔二〕众庶称以为贤,又太后近亲,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。武为前将军,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,二人独谋,以为往时孝惠、孝昭少主之世,外戚吕、霍、上官持权,几危社稷,〔三〕今孝成、孝哀比世无嗣,〔四〕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,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,〔五〕亲疏相错,为国计便。〔六〕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,而禄亦举武。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。莽风有司劾奏武、公孙禄互相称举,〔七〕皆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哀帝反更以此事请于太后,太后本无此言,故矫事发觉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异姓谓非宗室及外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错谓间杂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武就国后,莽寖盛,为宰衡,〔一〕阴诛不附己者。元始三年,吕宽等事起。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,〔二〕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,〔三〕连引诸所欲诛,上党鲍宣,南阳彭伟、杜公子,〔四〕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。武在见诬中,大理正槛车征武,武自杀。众人多冤武者,莽欲厌众意,令武子况嗣为侯,〔五〕谥武曰剌侯。〔六〕莽篡位,免况为庶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谓风采也。指,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彭伟及杜公子二人皆南阳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厌,满也,音一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剌音来曷反。」

王嘉字公仲,平陵人也。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,坐户殿门失阑免。〔一〕光禄勋于永除为掾,察廉为南陵丞,〔二〕复察廉为长陵尉。鸿嘉中,举敦朴能直言,召见宣室,对政事得失,超迁太中大夫。出为九江、河南太守,治甚有声。征入为大鸿胪,徙京兆尹,迁御史大夫。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,封新甫侯,加食邑千一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户,止也。嘉掌守殿门,止不当入者而失阑入之,故坐免也。春秋左氏传曰『屈荡户之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南陵,县名,属宣(州)〔城〕。」

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,上甚敬之。哀帝初立,欲匡成帝之政,多所变动,〔一〕嘉上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,正其乖失者。」

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。孔子曰:「材难,不其然与!〔一〕」「故继世立诸侯,象贤也。」〔二〕虽不能尽贤,天子为择臣,立命卿以辅之。〔三〕居是国也,累世尊重,然后士民之众附焉,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。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,往者致选贤材,贤材难得,拔擢可用者,或起于囚徒。昔魏尚坐事系,文帝感冯唐之言,遣使持节赦其罪,拜为云中太守,匈奴忌之。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,拜为梁内史,骨肉以安。〔四〕张敞为京兆尹,有罪当免,黠吏知而犯敞,敞收杀之,其家自冤,使者覆狱,劾敞贼杀人,〔五〕上逮捕不下,〔六〕会免,亡命数十日,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,卒获其用。前世非私此三人,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材难,谓有贤材者难得也。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象其先父祖之贤耳,非必其人皆有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命卿,命于天子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梁孝王得免罪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使者上奏请逮捕敞,而天子不下其事也。下音胡稼反。」

孝文时,吏居官者或长子孙,以官为氏,仓氏、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。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,然后上下相望,莫有苟且之意。其后稍稍变易,公卿以下传相促急,又数改更政事,〔一〕司隶、部刺史察过悉劾,发扬阴私,〔二〕吏或居官数月而退,送故迎新,交错道路。中材苟容求全,〔三〕下材怀危内顾,〔四〕壹切营私者多。二千石益轻贱,吏民慢易之。〔五〕或持其微过,增加成罪,言于刺史、司隶,或至上书章下;〔六〕众庶知其易危,〔七〕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。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,〔八〕吏士临难,莫肯伏节死义,以守相威权素夺也。〔九〕孝成皇帝悔之,下诏书,二千石不为纵,〔一0〕遣使者赐金,尉厚其意,诚以为国家有急,取办于二千石,二千石尊重难危,乃能使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亦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言事无大小尽皆举劾,过于所察之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敢操持群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常恐获罪,每为私计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易亦轻也,音弋豉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依其所上之章而下令治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易可(轻)〔倾〕危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用反。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守,郡守也。相,诸侯相也。素夺,谓先不假之威权也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二千石不以故纵为罪,所以优也。」

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,〔一〕有章劾,事留中,会赦壹解。〔二〕故事,尚书希下章,为烦扰百姓,证验系治,或死狱中,章文必有「敢告之」字乃下。〔三〕唯陛下留神于择贤,记善忘过,容忍臣子,勿责以备。〔四〕二千石、部刺史、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,人情不能不有过差,宜可阔略,〔五〕令尽力者有所劝。此方今急务,国家之利也。前苏令发,〔六〕欲遣大夫使逐问状,时见大夫无可使者,〔七〕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。(令)〔今〕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,宜豫畜养可成就者,则士赴难不爱其死;临事仓卒乃求,非所以明朝廷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良,善也。良人吏,善治百姓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即下治其事,恐为扰动,故每留中。或经赦令,一切皆解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所以丁宁告者之辞,绝其相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求备于一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当宽恕其小罪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苏令等初发起为盗贼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见在大夫皆不堪为使也。」

嘉因荐儒者公孙光、满昌及能吏萧咸、薛修等,皆故二千石有名称。天子纳而用之。

会息夫躬、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,又与后舅伍宏谋弒上为逆,云等伏诛,躬、宠擢为吏二千石。是时,侍中董贤爱幸于上,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,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。上于是定躬、宠告东平本章,〔一〕掇去宋弘,更言因董贤以闻,〔二〕欲以其功侯之,皆先赐爵关内侯。顷之,欲封贤等,上心惮嘉,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。〔三〕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:「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,众庶匈匈,咸曰贤贵,其余并蒙恩,〔四〕至今流言未解。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,宜暴贤等本奏语言,〔五〕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,考合古今,明正其义,然后乃加爵土;不然,恐大失众心,海内引领而议。暴平其事,必有言当封者,在陛下所从;天下虽不说,咎有所分,〔六〕不独在陛下。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,其事亦议。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,众人归咎于永,先帝不独蒙其讥。〔七〕臣嘉、臣延材驽不称,死有余责。〔八〕知顺指不迕,可得容身须臾,〔九〕所以不敢者,思报厚恩也。」上感其言,止,数月,遂下诏封贤等,因以切责公卿曰:「朕居位以来,寝疾未瘳,〔一0〕反逆之谋相连不绝,贼乱之臣近侍帷幄。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,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,〔一一〕几危社稷,殆莫甚焉!〔一二〕昔楚有子玉得臣,晋文为之侧席而坐;〔一三〕近事,汲黯折淮南之谋。今云等至有图弒天子逆乱之谋者,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。〔一四〕赖宗庙之灵,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,咸伏厥辜。书不云乎?『用德章厥善。』〔一五〕其封贤为高安侯、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、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定谓改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掇读曰剟。剟,削也,削去其名也。音竹劣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董贤以贵宠故妄得封,而躬、宠等遂蒙恩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暴谓章露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迕,逆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瘳,差也,音丑留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案谓切诊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殆亦危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已解于上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务聪明者,广视听也。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商书盘庚之辞也。」

后数月,日食,举直言,嘉复奏封事曰:

臣闻咎繇戒帝舜曰:「亡敖佚欲有国,兢兢业业,一日二日万机。」〔一〕箕子戒武王曰:「臣无有作威作福,亡有玉食;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,害于而家,凶于而国,人用侧颇辟,民用僭慝。」〔二〕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,乱阴阳之统,而害及王者,其国极危。国人倾仄不正,民用僭差不壹,此君不由法度,上下失序之败也。武王躬履此道,隆至成康。〔三〕自是以后,纵心恣欲,法度陵迟〔四〕,至于臣弒君,子弒父。父子至亲,失礼患生,何况异姓之臣?孔子曰:「道千乘之国,敬事而信,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。」〔五〕孝文皇帝备行此道,海内蒙恩,为汉太宗。孝宣皇帝赏罚信明,施与有节,记人之功,忽于小过,〔六〕以致治平。孝元皇帝奉承大业,温恭少欲,都内钱四十万万,水衡钱二十五万万,少府钱十八万万。〔七〕尝幸上林,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,猛兽惊出,贵人前当之,元帝嘉美其义,赐钱五万。〔八〕掖庭见亲,有加赏赐,属其人勿众谢。〔九〕示平恶偏,重失人心,赏赐节约。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,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。〔一0〕虽遭初元、永光凶年饥馑,加有西羌之变,外奉师旅,内振贫民,终无倾危之忧,以府臧内充实也。孝成皇帝时,谏臣多言燕出之害,〔一一〕及女宠专爱,耽于酒色,损德伤年,其言甚切,然终不怨怒也。宠臣淳于长、张放、史育,育数贬退,家赀不满千万,放斥逐就国,长榜死于狱。〔一二〕不以私爱害公义,故虽多内讥,朝廷安平,〔一三〕传业陛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言有国之人不可傲慢逸欲,但当戒慎危惧,以理万事之机也。敖读曰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书洪范载箕子对武王之辞也。玉食,精好如玉也。而,汝也。颇,偏也。僭,不信也。慝,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武王能履法度,故至成康之时,德化隆盛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陵迟即陵夷也,言渐颓替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道,治也。千乘谓兵车千乘,说在刑法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忽,忘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不费用,故蓄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此言虽嘉其义而赏亦不多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掖庭宫人,有亲戚来见而帝赐之者,属其家勿使于众人中谢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见在之钱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燕出谓微行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榜,笞击也,音彭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虽有好内之讥,而不害政也。」

陛下在国之时,好诗书,上俭节,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,此天下所以回心也。〔一〕初即位,易帷帐,去锦绣,乘舆席缘绨缯而已。〔二〕共皇寝庙比比当作,〔三〕忧闵元元,惟用度不足〔四〕,以义割恩,辄且止息,今始作治。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,又为贤治大第,开门乡北阙,〔五〕引王渠灌园池,〔六〕使者护作,〔七〕赏赐吏卒,甚于治宗庙。贤母病,长安厨给祠具,〔八〕道中过者皆饮食。〔九〕为贤治器,器成,奏御乃行,或物好,特赐其工,自贡献宗庙三宫,犹不至此。〔一0〕贤家有宾婚及见亲,诸官并共,〔一一〕赐及仓头奴婢,人十万钱。使者护视,发取市物,百贾震动,〔一二〕道路讙哗,群臣惶惑。诏书罢菀,而以赐贤二千余顷,均田之制从此堕坏。〔一三〕奢僭放纵,变乱阴阳,灾异众多,百姓讹言,持筹相惊,〔一四〕被发徒跣而走,乘马者驰,天惑其意,不能自止。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。陛下素仁智慎事,今而有此大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望为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绨,厚缯也,音徒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皇,哀帝之父,即定陶恭王也。比比犹频频也。共读曰恭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王渠,官渠也,犹今御沟也。」晋灼曰:「渠名也,在城东覆盎门外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护,监视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长安有厨官,主为官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祷于道中,故行人皆得饮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三宫,天子、太后、皇后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见亲,亲戚相见也。并供,言百官各以所掌事及财物就供之。共读曰供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贾谓贩卖之人也。言百贾者,非一之称也。贾音古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自公卿以下至于吏民名曰均田,皆有顷数,于品制中令均等。今赐贤二千余顷,则坏其等制也。」师古曰:「菀,古苑字。堕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行西王母筹也。」

孔子曰:「危而不持,颠而不扶,则将安用彼相矣!」〔一〕臣嘉幸得备位,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;身死有益于国,不敢自惜。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,察众人之所共疑。〔二〕往者宠臣邓通、韩嫣〔三〕骄贵失度,逸豫无厌,小人不胜情欲,卒陷罪辜。〔四〕乱国亡驱,不终其禄,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。宜深览前世,以节贤,全安其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季氏将伐颛臾,冉有、季路见于孔子,孔子以此言责之,以其不匡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嫣音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于是上寖不说,〔一〕而愈爱贤,不能自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,渐也。说读曰悦。」

会祖母傅太后薨,上因托傅太后遗诏,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,益封贤二千户,及赐孔乡侯、汝昌侯、阳新侯国。〔一〕嘉封还诏书,〔二〕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:「臣闻爵禄土地,天之有也。书云:『天命有德,五服五章哉!』〔三〕王者代天爵人,尤宜慎之。裂地而封,不得其宜,则众庶不服,感动阴阳,其害疾自深。〔四〕今圣体久不平,此臣嘉所内惧也。高安侯贤,佞幸之臣,陛下倾爵位以贵之,单货财以富之,〔五〕损至尊以宠之,〔六〕主威已黜,府藏已竭,唯恐不足。财皆民力所为,孝文皇帝欲起露台,重百金之费,克己不作。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,一家至受千金,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,流闻四方,皆同怨之。里谚曰:『千人所指,无病而死。』臣常为之寒心。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,诏丞相御史益贤户,赐三侯国,臣嘉窃惑。山崩地动,日食于三朝,〔七〕皆阴侵阳之戒也。前贤已再封,晏、商再易邑,业缘私横求,恩已过厚,〔八〕求索自恣,不知厌足,甚伤尊(卑)〔尊〕之义,不可以示天下,为害痛矣!臣骄侵罔,阴阳失节,〔九〕气感相动,害及身体。陛下寝疾久不平,继嗣未立,宜思正万事,顺天人之心,以求福佑,柰何轻身肆意,〔一0〕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!孝经曰:『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,不失其天下。』〔一一〕臣谨封上诏书,不敢露见,非爱死而不自法,恐天下闻之,故不敢自劾。愚(赣)〔戆〕数犯忌讳,唯陛下省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傅晏、傅商、郑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还谓却上之于天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言皇天命于有德者以居列位,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尊卑之服采章各异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此气损害,故令天子身自有疾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单,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上意倾惑,为下所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岁月日之朝也。已解于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罔谓诬蔽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肆,放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上能纳谏,则免于过恶也。」

初,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、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,时冬月未尽二旬,而相心疑云冤,狱有饰辞,〔一〕奏欲传之长安,〔二〕更下公卿覆治。尚书令鞫谭、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。〔三〕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,外内顾望,操持两心,〔四〕幸云踰冬,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,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。后数月大赦,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,「相计谋深沉,谭颇知雅文,凤经明行修,圣王有计功除过,〔五〕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。」书奏,上不能平。〔六〕后二十余日,嘉封还益董贤户事,上乃发怒,召嘉诣尚书,责问以「

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,外附诸侯,操持两心,背人臣之义,今所称相等材美,足以相计除罪。君以道德,位在三公,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,知相等罪恶陈列,着闻天下,时辄以自劾,今又称誉相等,云为朝廷惜之。大臣举错,恣心自在,〔七〕迷国罔上,近由君始,将谓远者何!〔八〕对状。」〔九〕嘉免冠谢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假饰之辞,非其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谓移其狱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鞫及宗伯皆姓也。鞫音居六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操音千高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收采其功,以(明)〔免〕罪过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心怒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近臣尚然,则远者固宜尔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敕令具对也。」

事下将军中朝者。光禄大夫孔光、左将军公孙禄、右将军王安、光禄勋马宫、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,请与廷尉杂治。胜独以为嘉备宰相,诸事并废,咎由嘉生;〔一〕嘉坐荐相等,微薄,以应迷国罔上不道,恐不可以示天下。遂可光等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孔光以下众共劾嘉,而胜独为异议也。」

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,制曰:「票骑将军、御史大夫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诸大夫、博士、议郎议。」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「

如光等言可许」。议郎龚等以为「嘉言事前后相违,无所执守,不任宰相之职,宜夺爵土,免为庶人。」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「圣王断狱,必先原心定罪,探意立情,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,生者不衔怨而受罪。明主躬圣德,重大臣刑辟,广延有司议,欲使海内咸服。嘉罪名虽应法,圣王之于大臣,在舆为下,御坐则起,〔一〕疾病视之无数,死则临吊之,废宗庙之祭,进之以礼,退之以义,诔之以行〔二〕。案嘉本以相等为罪,罪恶虽着,大臣括发关械、裸躬就笞,〔三〕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。今春月寒气错缪,霜露数降,宜示天下以宽和。臣等不知大义,唯陛下察焉。」有诏假谒者节,召丞相诣廷尉诏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在翟方进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大臣之死,积累其行而为诔也。诔者,累德行之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括,结也。关,贯也。祼,露也。」

使者既到府,掾史涕泣,共和药进嘉,嘉不肯服。主簿曰:「将相不对理陈冤,相踵以为故事,〔一〕君侯宜引决。」〔二〕使者危坐府门上。〔三〕主簿复前进药,嘉引药杯以击地,谓官属曰:「丞相幸得备位三公,奉职负国,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。丞相岂儿女子邪,何谓咀药而死!」〔四〕嘉遂装出,见使者再拜受诏,乘吏小车,去盖不冠,随使者诣廷尉。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,缚嘉载致都船诏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踵由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自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逼促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咀,嚼也,音才汝反。」

上闻嘉生自诣吏,大怒,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。吏诘问嘉,嘉对曰:「案事者思得实。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,不以云为不当死,欲关公卿示重慎;置驿马传囚,势不得踰冬月,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。复幸得蒙大赦,相等皆良善吏,臣窃为国惜贤,不私此三人。」狱吏曰:「苟如此,则君何以为罪犹当?有以负国,不空入狱矣。」吏稍侵辱嘉,嘉喟然卬天叹曰:〔一〕「幸得充备宰相,不能进贤退不肖,以是负国,死有余责。」吏问贤不肖主名,嘉曰:「贤,故丞相孔光、故大司空何武,不能进;恶,高安侯董贤父子,佞邪乱朝,而不能退。罪当死,死无所恨。」嘉系狱二十余日,不食欧血而死。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,上遂免明,以董贤代之,语在贤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嘉为相三年诛,国除。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,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,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。元始四年,诏书追录忠臣,封嘉子崇为新甫侯,追谥嘉为忠侯。,

师丹字仲公,琅邪东武人也。治诗,事匡衡。举孝廉为郎。元帝末,为博士,免。建始中,州举茂材,复补博士,出为东平王太傅。丞相方进、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,廉正守道,征入为光禄大夫、丞相司直。数月,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,由是为少府、光禄勋、侍中,甚见尊重。成帝末年,立定陶王为皇太子,以丹为太子太傅。哀帝即位,为左将军,赐爵关内侯,食邑,领尚书事,遂代王莽为大司马,封高乐侯。月余,徙为大司空。

上少在国,见成帝委政外家,王氏僭盛,常内邑邑。即位,多欲有所匡正。封拜丁、傅,夺王氏权。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,得信于上,上书言:「古者谅闇不言,听于冢宰,〔一〕三年无改于父之道。〔二〕前大行尸柩在堂,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,赫然皆贵宠。封舅为阳安侯,皇后尊号未定,豫封父为孔乡侯。出侍中王邑、射声校尉王邯等。诏书比下,变动政事,〔三〕卒暴无渐。〔四〕臣纵不能明陈大义,复曾不能牢让爵位,〔五〕相随空受封侯,增益陛下之过。问者郡国多地动,水出流杀人民,日月不明,五星失行,此皆举错失中,号令不定,法度失理,阴阳溷浊之(患)〔应〕也。〔六〕臣伏惟人情无子,年虽六七十,犹博取而广求。〔七〕孝成皇帝深见天命,烛知至德,〔八〕以壮年克己,立陛下为嗣。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,四海安宁,百姓不惧,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。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,〔九〕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,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。天下者,陛下之家也,胏附何患不富贵,不宜仓卒。先帝不量臣愚,以为太傅,陛下以臣托师傅,故亡功德而备鼎足,封大国,加赐黄金,位为三公,职在左右,〔一0〕不能尽忠补过,而令庶人窃议,灾异数见,此臣之大罪也。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,恐嫌于伪。诚惭负重责,义不得不尽死。」书数十上,多切直之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子张曰:『书云高宗谅闇,三年不言。』孔子曰:『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。君薨,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。』谅,信也。闇,默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;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』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牢,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溷音胡顿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取读曰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至德,指谓哀帝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常若在前,宜自肃惧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左右,助也。左读曰佐。右读曰佑。」

初,哀帝即位,成帝母称太皇太后,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,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,自以定陶共王为称。高昌侯董宏上书言:「秦庄襄王母本夏氏,而为华阳夫人所子,〔一〕及即位后,俱称太后。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。」事下有司,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「知皇太后至尊之号,天下一统,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,诖误圣朝,非所宜言,大不道。」上新立,谦让,纳用莽、丹言,免宏为庶人。傅太后大怒。要上欲必称尊号,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,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,丁后为共皇后。郎中令泠褒、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:〔二〕「定陶共皇太后、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,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,〔三〕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,〔四〕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。」上复下其议,有司皆以为宜如褒、犹言。丹议独曰:「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,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,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,人主与万民俱蒙佑福,尊卑者,所以正天地之位,不可乱也。今定陶共皇太后、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,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。欲立官置吏,车服与太皇太后并,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。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,义不得复改。礼:『父为士,子为天子,祭以天子,其尸服以士服。』子亡爵父之义,尊父母也。为人后者为之子,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,而降其父母期,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。孝成皇帝圣恩深远,故为共王立后,奉承祭祀,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,万世不毁,恩义已备。陛下既继体先帝,持重大宗,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,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。今欲立庙于京师,而使臣下祭之,是无主也。又亲尽当毁,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,〔五〕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,非所以尊厚共皇也。」丹由是浸不合上意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庄襄王,始皇之父也。华阳夫人,孝文王之夫人也。子谓养以为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泠音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皇者,至尊之号,其服御宜皆副称之也。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詹事、太仆、少府等众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堕亦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,今以钱易之,民以故贫,宜可改币。上以问丹,丹对言可改。章下有司议,皆以为行钱以来久,难卒变易。〔一〕丹老人,忘其前语,后从公卿议。又丹使吏书奏,吏私写其草,丁、傅子弟闻之,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。上以问将军中朝臣,皆对曰:「忠臣不显谏,大臣奏事不宜漏泄,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。『臣不密则失身』,〔二〕宜下廷尉治。」事下廷尉,廷尉劾丹大不敬。事未决,给事中博士申咸、炔钦上书,〔三〕言「丹经行无比,〔四〕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。发愤懑,奏封事,不及深思远虑,使主簿书,漏泄之过不在丹。以此贬黜,恐不厌众心。」〔五〕尚书劾咸、钦:「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,上所折中定疑,〔六〕知丹社稷重臣,议罪处罚,国之所慎,咸、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,〔七〕事以暴列,乃复上书妄称誉丹,前后相违,不敬。」上贬咸、钦秩各二等,遂策免丹曰:「夫三公者,朕之腹心也,辅善相过,匡率百僚,和合天下者也。朕既不明,委政于公,间者阴阳不调,寒暑失常,变异娄臻,〔八〕山崩地震,河决泉涌,流杀人民,百姓流连,无所归心,司空之职尤废焉。君在位出入三年,未闻忠言嘉谋,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。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,〔九〕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;〔一0〕以君之言博考朝臣,君乃希众雷同,外以为不便,令观听者归非于朕。朕隐忍不宣,为君受愆。朕疾夫比周之徒〔一一〕虚伪坏化,寖以成俗,故屡以书饬君,〔一二〕几君省过求己,〔一三〕而反不受,退有后言。及君奏封事,传于道路,布闻朝市,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,辜陷重辟,获虚采名,谤讥匈匈,流于四方。腹心如此,谓疏者何?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,〔一四〕将何以率示群下,附亲远方?朕惟君位尊任重,虑不周密,怀谖迷国,〔一五〕进退违命,反复异言,甚为君耻之,非所以共承天地,永保国家之意。〔一六〕以君尝托傅位,未忍考于理,已诏有司赦君勿治。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,罢归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之辞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炔音桂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折,断也。取其言以断事之中而定所疑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挺,引拔也,谓特拔异力田之人优宠之也。挺音徒鼎反。而说者以挺为县名,失之远矣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共立此议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省,视也。自求诸己,不尤人也。几音冀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辞曰『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』,故诏书引之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谖,诈也,音虚袁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尚书令唐林上疏曰:「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,泰深痛切,君子作文,为贤者讳。丹经为世儒宗,德为国黄耇,〔一〕亲傅圣躬,位在三公,所坐者微,海内未见其大过,事既已往,免爵大重,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,使奉朝请,〔二〕四方所瞻卬也。〔三〕惟陛下财览众心,有以尉复师傅之臣。」〔四〕上从林言,下诏赐丹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黄耇,老人之称也。黄谓白发落更生黄者也。耇,老人面色不净如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识者,谓有识之人也。请音材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。复,报也,音扶目反。」

丹既免数月,上用朱博议,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,丁后为帝太后,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,又为共皇立庙京师,仪如孝元皇帝。博迁为丞相,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:「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,而为丹所劾奏,免为庶人。时天下衰麤,委政于丹。〔一〕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,抑贬尊号,亏损孝道,不忠莫大焉。陛下圣仁,昭然定尊号,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。丹恶逆暴着,虽蒙赦令,不宜有爵邑,请免为庶人。」奏可。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新有成帝之丧,斩衰麤服,故天子不亲政事也。」

平帝即位,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、丁太后冢,夺其玺绶,更以民葬之,定陶隳废共皇庙。〔一〕诸造议泠褒、段犹等皆徙合浦,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。征丹诣公车,赐爵关内侯,食故邑。数月,太皇太后诏大司徒、大司空曰:「夫褒有德,赏元功,先圣之制,百王不易之道也。故定陶太后造称僭号,甚悖义理。〔二〕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,不顾患难,执忠节,据圣法,分明尊卑之制,确然有柱石之固,临大节而不可夺,可谓社稷之臣矣。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,而丹功赏未加,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,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。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。」月余薨,谥曰节侯。子业嗣,王莽败乃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隳音火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赞曰:何武之举,王嘉之争,师丹之议,〔一〕考其祸福,乃效于后。〔二〕当王莽之作,外内咸服,董贤之爱,疑于亲戚,〔三〕武、嘉区区,以一蒉障江河,用没其身。〔四〕丹与董宏更受赏罚,〔五〕哀哉!故曰「依世则废道,违俗则(免)〔危〕殆」,〔六〕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何武举公孙禄为大司马,王嘉争益董贤封邑,师丹议丁、傅不宜称尊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终以王莽篡位,董贤遇祸,丁、傅丧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疑读曰拟。拟,比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蒉,织草为器,所以盛土也。一蒉之土,固不能障塞江河,是以其身沉没也。蒉音匮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。宏初建议尊号,为丹所劾而免爵土。及丹废黜,宏复获封。至王莽执政,宏为庶人,丹受国邑。故云互受赏罚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随时曲直则废于正道,违忤流俗则其身不安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四八二页一一行减(系)〔除〕其状,直令免去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除」。王先谦说作「除」是。

三四八四页一三行绥和(三)〔元〕年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元」。朱一新说作「三」误。

三四八八页一四行属宣(州)〔城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宣城」。

三四九0页一五行言易可(轻)〔倾〕危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倾」,王先谦说作「倾」是。

三四九一页七行(令)〔今〕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今」,此误。

三四九八页一一行甚伤尊(卑)〔尊〕之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尊尊」,通鉴同。

三四九八页一五行愚(赣)〔戆〕数犯忌讳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戆」。王先谦说此脱「戆」下「心」。

三五00页一0行收采其功,以(明)〔免〕罪过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免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免」是。

三五0四页二行阴阳溷浊之(患)〔应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应」。

三五一0页一三行违俗则(免)〔危〕殆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危」。

汉书卷八十七上

扬雄传第五十七上

师古曰:「自长杨赋以后分为下卷。」

扬雄字子云,蜀郡成都人也。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,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(杨)〔扬〕,〔一〕因氏焉,不知伯侨周何别也。〔二〕扬在河、汾之间,〔三〕周衰而扬氏或称侯,号曰扬侯。会晋六卿争权,韩、魏、赵兴而范中行、知伯弊。当是时,偪扬侯,〔四〕扬侯逃于楚巫山,因家焉。〔五〕楚汉之兴也,扬氏溯江上,处巴江州。〔六〕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,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,处山之阳曰郫,〔七〕有田一,有宅一区,〔八〕世世以农桑为业。自季至雄,五世而传一子,故雄亡它扬于蜀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采,官也。以官受地,谓之采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别谓分系绪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左传霍、扬、韩、魏皆姬姓也。扬,今河东扬县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汉名臣奏载张衡说,云晋大夫食采于扬,为扬氏,食我有罪而扬氏灭。无扬侯。有扬侯则非六卿所偪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。雄之自序谱谍盖为疏谬,范中行不与知伯同时灭,何得言当是时偪扬侯乎?偪,古逼(也)〔字〕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巫山,今在荆州西南也。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江州,县名也,巴郡所治也。」师古曰:「谓逆流而上也,音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山,江水所出也。山南曰阳。郫,县名也。音旻。郫音疲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周礼,上地夫一,一百亩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蜀诸姓扬者皆非雄族,故言雄无它扬。」

雄少而好学,不为章句,训诂通而已,〔一〕博览无所不见。为人简易佚荡,〔二〕口吃不能剧谈,〔三〕默而好深湛之思,〔四〕清静亡为,少耆欲,〔五〕不汲汲于富贵,不戚戚于贫贱,〔六〕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。〔七〕家产不过十金,乏无儋石之储,晏如也。〔八〕自有大度,非圣哲之书不好也;非其意,虽富贵不事也。顾尝好辞赋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诂谓指义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佚音铁。荡音谠。」晋灼曰:「佚荡,缓也。」

〔三〕郑氏曰:「剧,甚也。」晋灼曰:「或作遽。遽,疾也。口吃不能疾言。」师古曰:「剧亦疾也,无烦作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汲汲,欲速之义,如井汲之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,音工尧反。徼字或作激。激,发也,音工历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儋石,解在蒯通传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顾,反也。」

先是时,蜀有司马相如,作赋甚弘丽温雅,雄心壮之,每作赋,常拟之以为式。〔一〕又怪屈原文过相如,至不容,作离骚,自投江而死,悲其文,读之未尝不流涕也。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,不得时则龙蛇,〔二〕遇不遇命也,何必湛身哉!〔三〕乃作书,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,〔四〕自崏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,名曰反离骚;又旁离骚作重一篇,名曰广骚;〔五〕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,名曰畔牢愁。〔六〕畔牢愁、广骚文多不载,独载反离骚,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拟谓比象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易曰『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』。」师古曰:「大行,安步徐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谓投水而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摭,拾取也,音之亦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旁,依也,音步浪反。其下类此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畔,离也。牢,聊也。与君相离,愁而无聊也。」师古曰:「惜诵、怀沙皆屈原所作九章中之名也。」

有周氏之蝉嫣兮,或鼻祖于汾隅,〔一〕灵宗初谍伯侨兮,流于末之扬侯。〔二〕淑周楚之丰烈兮,超既离虖皇波,〔三〕因江潭而记兮,钦吊楚之湘累。〔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婵嫣,连也,言与周氏亲连也。」刘德曰:「鼻,始也。」师古曰:「雄自言系出周氏而食采于扬,故云始祖于汾隅也。嫣音于连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谍,谱也,言从伯侨以来可得而叙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淑,善也。言去汾隅从巫山得周楚之美烈也。超,速也。」晋灼曰:「离,历也。皇,大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其先祖所居经河及江也。河江,四渎之水,故云大波也。虖,古乎字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潭,水边也。」邓展曰:「,往也。」李奇曰:「诸不以罪死曰累,荀息、仇牧皆是也。屈原赴湘死,故曰湘累也。」师古曰:「记,书记也,谓吊文也。言因江水之边而投书记以往吊也。钦,敬也。潭音寻。音于放反。累音力追反。」

惟天轨之不辟兮,何纯絜而离纷!〔一〕纷累以其淟涊兮,暗累以其缤纷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天轨,犹言天路。辟,开也。离,遭也。纷,难也。言天路不开,故使纯善贞絜之人遭此难也。易曰:『天地闭,贤人隐。』辟读曰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淟涊,秽浊也。」师古曰:「缤纷,交杂也。淟音吐典反。涊音乃典反。缤音匹人反。」

汉十世之阳朔兮,招摇纪于周正,〔一〕正皇天之清则兮,度后土之方贞。〔二〕图累承彼洪族兮,又览累之昌辞,〔三〕带钩矩而佩衡兮,履欃枪以为綦。〔四〕素初贮厥丽服兮,何文肆而质!〔五〕资娵娃之珍兮,鬻九戎而索赖。〔六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十世数高祖、吕后至成帝也。成帝八年乃称阳朔。」应劭曰:「招摇,斗杓星也,主天时。周正,十一月也。」苏林曰:「言己以此时吊屈原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平正司法者莫过于天,养物均调者莫过于地也。父伯庸名我为平以法天,字我为原以法地也。」晋灼曰:「此雄取离骚辞反之,应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、晋二说皆非也。自汉十世以下,四句不道屈原也,此乃雄自论己心所履行取法天地耳。自图累以下方论屈原云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图,按其本系之图书也。洪,大也。览,省视也。昌,美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钩,规也。矩,方也。衡,平也。」邓展曰:「

欃枪,妖星也。」晋灼曰:「綦,履迹也。此反屈原虽佩带方平之行,而蹈恶人迹,以致放退也。」师古曰:「綦,履下饰也。欃音初咸反。枪音初行反。綦音其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贮,积也。肆,放也。,狭也。」如淳曰:「

文肆者,楚辞远游乘龙之言也。质者,恨世不用己而自沉也。」师古曰:「丽服谓『扈江离与辟芷,纫秋兰以为佩』之类是也。音械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娵,闾娵也。娃,吴娃也。,发也。赖,得也。九戎被发,虽珍好,无所用也。」师古曰:「娵、娃皆美女也。赖,利也。言屈原以高行仕楚,亦犹资美女之卖于九戎而求其利,必不得也。娵音子踰反。娃音乌佳反。音徒计反。」

凤皇翔于蓬陼兮,岂鴐鹅之能捷!〔一〕骋骅骝以曲艰兮,驴骡连蹇而齐足。〔二〕枳棘之榛榛兮,蝯貁拟而不敢下,〔三〕灵修既信椒、兰之唼佞兮,吾累忽焉而不蚤睹?〔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蓬陼,蓬莱之陼也,在海中。」晋灼曰:「捷,及也。」师古曰:「鴐鹅,鸟名也,解在司马相如传。鴐音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骅骝,骏马名也,其色如华而赤也。言使骏马驰骛于屈曲艰阻之中,则与驴骡齐足也。骅音华。连音力展反。,古艰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榛榛,梗秽貌也。蝯,善攀援。貁似猴,卬鼻而长尾。拟,疑也。榛音臻,又士臻反。貁音弋授反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灵修,楚王也。」苏林曰:「椒、兰,令尹子椒、子兰也。」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也。唼佞,谮言也。唼音妾。」

衿芰茄之绿衣兮,被夫容之朱裳,〔一〕芳酷烈而莫闻兮,(固)不如襞而幽之离房。〔二〕闺中容竞淖约兮,相态以丽佳〔三〕,知众嫭之嫉妒兮,何必扬累之蛾眉?〔四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衿音衿系之衿。衿,带也。芰,也。」师古曰:「衿音其禁反。茄亦荷字也,见张揖古今字谱。被音披,又音皮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襞,叠衣也。离房,别房也。襞音壁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众士竞善,犹女竞容也。」师古曰:「淖约,善容止也。相态以丽佳,言竞为佳丽之态以相倾也。淖音绰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离骚云『众女嫉余之蛾眉』。」师古曰:「嫭,美貌也。扬,古扬字也。蛾眉,形若蚕蛾眉也。此亦讥屈原自举蛾众嫉之。嫭音胡故反。,古眉字。」

懿神龙之渊潜,俟庆云而将举,亡春风之被离兮,孰焉知龙之所处?〔一〕愍吾累之众芬兮,扬之芳苓,遭季夏之凝霜兮,庆夭悴而丧荣。〔二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龙俟风云而后升,士须明君而后进。国无道则愚,谁知其所邪?」师古曰:「懿,美也。俟,待也。龙以潜居待云为美,以讥屈原不能隐德,自取祸也。被读曰披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雄愍屈原光香,奄先秋遇凋,生亦不辰也。」张晏曰:「庆,辞也。」师古曰:「,光盛。苓,香草名,音零。庆读与羌同。,古悴字。」

横江、湘以南兮,云走乎彼苍吾,驰江潭之泛溢兮,将折衷虖重华。〔一〕舒中情之烦或兮,恐重华之不累与,〔二〕陵阳侯之素波兮,岂吾累之独见许?〔三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舜葬苍梧,在江湘之南,屈原欲启质圣人,陈己情要也。」师古曰:「,往也。走,趣也。重华,舜名也。音于放反。走音奏。潭音寻。衷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舜圣,卒避父害以全身,资于事父以事君,恐不与屈原为党与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阳侯,古之诸侯也,有罪自投江,其神为大波。陵,乘也。言屈原袭阳侯之罪,而欲折中求舜,未必独见然许之也。」

精琼靡与秋菊兮,将以延夫天年;临汨罗而自陨兮,恐日薄于西山。〔一〕解扶桑之总辔兮,纵令之遂奔驰,〔二〕鸾皇腾而不属兮,岂独飞廉与云师!〔三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精,细;靡,屑也。琼,玉之华也。」晋灼曰:「离骚云『精琼靡以为粻兮』,『予夕餐秋菊之落英』。又曰『老冉冉其将至』,『日忽忽其将暮』。」师古曰:「此又讥屈原,云琼靡秋菊,将以延年,崦嵫忽迫,喜于未暮,何乃自投汨罗,言行相反!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总,结也。扶桑,日所拂木也。」晋灼曰:「离骚云『总余辔于扶桑,聊消摇以相羊』。屈原言结我车辔于扶桑,以留日之入,人年得不老。日以喻君,而反离朝自沈,解辔纵君,使遂奔驰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楚辞云『鸾皇为余先戒兮』,『后飞廉使奔属』,『云师告余以未具』。飞廉,风伯也。云师,丰隆也。鸾皇,俊鸟也。」晋灼曰:「已纵其辔使之奔驰,鸾皇迅飞亦无所及,非独飞廉、云师,言庄严未具,使君不适道也。」

卷薜芷与若蕙兮,临湘渊而投之;棍申椒与菌桂兮,赴江湖而沤之。〔一〕费椒稰以要神兮,又勤索彼琼茅,〔二〕违灵氛而不从兮,反湛身于江皋!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离骚云『贯薜荔之落』,『杂杜衡与芳芷』,『又树蕙之百亩』,『杂申椒与菌桂』,皆以自喻德行芬芳也。今何为自投江湘而丧此芳乎?棍,大束也。沤,渍也,今沤麻也。棍音下本反,沤音一构反。又音一侯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椒稰,以椒香米也。离骚曰『怀椒稰而要之』。」晋灼曰:「离骚云『索琼茅以莛篿』。」师古曰:「索,求也。琼茅,灵草也。筳篿,析竹所用卜也。稰音所,又音思吕反。筳音廷。篿音专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灵氛,古之善占者。离骚曰『欲从灵氛之吉占兮,心犹豫而狐疑』。」师古曰:「既不从灵氛之占,何为费椒稰而勤琼茅也?湛读曰沉。江皋,江水边之游地也。」

累既夫傅说兮,奚不信而遂行?〔一〕徒恐鷤之将鸣兮,顾先百草为不芳!〔二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,慕也。离骚曰『说操筑于傅岩兮,武丁用之而不疑』。」师古曰:「,古攀字。既攀援傅说,何不信其所行,自见用而遂去?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离骚云『鷤之先鸣兮,使夫百草为不芳』。雄言终以自沈,何惜芳草而忧鷤也?,鴃字也。鷤鴃鸟一名买,一名子规,一名杜鹃,常以立夏鸣,鸣则众芳皆歇。鷤音大系反。音桂。鷤字或作鶗,亦音题。鴃又音决。音诡。」

初累弃彼虙妃兮,更思瑶台之逸女,〔一〕抨雄鸩以作媒兮,何百离而曾不壹耦!〔二〕乘云蜺之旖柅兮,望昆仑以樛流,览四荒而顾怀兮,奚必云女彼高丘?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离骚云『吾命丰隆乘云兮,求虙妃之所在』,又曰『望瑶台之偃蹇兮,见有娀之佚女』。此又讥其执心不定也。虙妃,古神女。有娀女,即简狄也。虙读曰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离骚云『吾令鸩为媒兮,鸩告余以不好,雄鸩之鸣逝兮,余犹恶其佻巧』,故云百离不一耦也。抨,使也。耦,合也。抨音普耕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离骚云『登阆风而马,忽反顾以流涕,哀高丘之无女。』女以喻士,高丘谓楚也。」师古曰:「离骚又云『扬云蜺之晻蔼』。阆风在昆仑山上,故云望昆仑也。旖柅,云貌也。樛流犹周流也。女,仕也,何必要仕于楚也。旖音于绮反。旎音女绮反。樛音居虬反。女音尼据反。」

既亡鸾车之幽蔼兮,(焉)驾八龙之委蛇?〔一〕临江濒而掩涕兮,何有九招与九歌?〔二〕夫圣哲之(不)遭兮,固时命之所有;虽增欷以于邑兮,吾恐灵修之不累改。〔三〕昔仲尼之去鲁兮,婓婓迟迟而周迈,〔四〕终回复于旧都兮,何必湘渊与涛濑!〔五〕溷渔父之餔歠兮,絜沐浴之振衣,〔六〕弃由、聃之所珍兮,跖彭咸之所遗!〔七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离骚云『驾八龙之蜿蜿兮,载云旗之委蛇』。」师古曰:「言既无鸾车,则不得云驾八龙也。幽蔼犹晻蔼也。蛇音移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离骚云『揽茹蕙以掩涕』,又曰『奏九歌以舞韶』。」师古曰:「此又讥其哀乐不相副也。招读曰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离骚云『曾歔欷余郁邑兮,哀朕时之不当』。增,重也。雄言自古圣哲,皆有不遇,屈原虽自叹于邑,而楚王终不改寤也。于邑,短气也。于音乌。邑音乌合反。于邑亦读如本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婓婓,往来貌也。音芳非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孔子去其本邦,迟迟系恋,意在旧都,裴回反复。屈原何独不怀鄢郢而赴江湘也?涛,大波也。濑,急流也。涛音大高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渔父云『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』?屈原以为溷浊,不肯从之,乃云:『新沐者必弹冠,新浴者必振衣也。』餔音必胡反。歠音昌悦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由,许由也。聃,老聃也。二人守道,不为时俗所污,然保己全身,无残辱之丑。彭咸,殷之介士也,不得其志,投江而死。此又非屈原不慕由、聃高踪,而遵彭咸遗迹。跖,蹈也,(

亦)〔音〕之亦反。」

孝成帝时,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,上方郊祠甘泉泰畤、汾阴后土,以求继嗣,召雄待诏承明之庭。〔一〕正月,从上甘泉,还奏甘泉赋以风。〔二〕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承明殿在未央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惟汉十世,将郊上玄,定泰畤,雍神休,尊明号,〔一〕同符三皇,录功五帝,恤胤锡羡,拓迹开统。〔二〕于是乃命群僚,历吉日,协灵辰,〔三〕星陈而天行。〔四〕诏招摇与泰阴兮,伏钩陈使当兵,〔五〕属堪舆以壁垒兮,梢夔魖而抶獝狂。〔六〕八神奔而警跸兮,振殷辚而军装;〔七〕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,飞蒙茸而走陆梁。〔八〕齐总总撙撙,其相胶葛兮,猋骇云讯,奋以方攘;〔九〕骈罗列布,鳞以杂沓兮,柴虒参差,鱼颉而鸟;〔一0〕翕赫曶霍,雾集蒙合兮,半散照烂,粲以成章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雍,佑也。休,美也。言见佑护以休美之祥也。」师古曰:「雍,聚也。明号,谓总三皇五帝之号而称皇帝也。雍读曰拥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恤,忧也。胤,续也。锡,与也。羡,饶也。拓,广也。时成帝忧无继嗣,故修祠泰畤、后土,言神明饶与福祥,广迹而开统也。」师古曰:「羡音弋战反。拓音托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历选吉日而合善时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如星之陈,象天之行也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礼记云『招摇在上,急缮其怒』。太阴,岁后三辰也。」服虔曰:「钩陈,紫宫外营陈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堪舆,天地总名也。」孟康曰:「堪舆,神名,造图宅书者。木石之怪曰夔,夔神如龙,有角,人面。魖,耗鬼也。獝狂亦恶鬼也。今皆梢而去之。」师古曰:「堪舆,张说是也。属,委也,以壁垒委之。梢,击也。抶,笞也。梢音山交反。魖音虚。属音之欲反。抶音丑乙反。獝音揆聿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招摇至獝狂,凡八神也。殷辚,盛貌也。军装,为军戎之饰装也。辚音来忍反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玉戚,以玉为戚柲也。」晋灼曰:「飞者蒙茸而乱,走者陆梁而跳也。」师古曰:「茸音人蒙反。柲,柄也,音秘。」

〔九〕晋灼曰:「方攘,半散也。」师古曰:「总总撙撙,聚貌也。胶葛犹言胶加也。讯亦奋讯也。撙音子本反。讯音信。攘音人羊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柴虒参差,不齐貌也。颉,上下也。柴音初蚁反。虒音豸。参音初林反。颉音胡结反。音胡刚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翕赫曶霍,开合之貌也。雾,地气发也。蒙,天气下也。如雾之集,如蒙之合也。半散照烂,言其分布而光明也。曶读与忽同。」

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,〔一〕驷苍螭兮六素虬〔二〕,蠖略蕤绥,漓虖幓纚。〔三〕帅尔阴闭,霅然阳开,〔四〕腾清霄而轶浮景兮,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!〔五〕流星旄以电烛兮,咸翠盖而鸾旗。〔六〕敦万骑于中营兮,方玉车之千乘。〔七〕声駍隐以陆离兮,轻先疾雷而馺遗风。〔八〕陵高衍之嵱嵷兮,超纡谲之清澄。〔九〕登椽栾而羾天门兮,驰阊阖而入凌兢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凤皇者,车以凤皇为饰也。翳,蔽也。以华芝为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四、六,驾数也,言或四或六也。螭似龙,一名地蝼。虬即龙之无角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蠖略蕤绥,虬螭貌也。漓虖幓纚,车饰貌也。蠖音于镬反。漓音离。幓森,其字从巾。纚音所宜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帅,聚也。霅,散也。」师古曰:「霅音所甲反,又音先合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腾,升也。霄,日旁气也。轶,过也。画鸟隼曰旟,龟蛇曰旐。郅偈,竿杠之状也。旖柅,旒縿之形也。郅音吉,又音质。偈音居桀反。旖音猗。柅音女支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如星之流,如电之照也。咸,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敦读曰屯。屯,聚也。方,并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馺然,疾意也。駍音普萌反。馺音先合反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衍,无岸也。纡谲,曲折也。」李奇曰:「嵱音踊。嵷音竦。」如淳曰:「嵱嵷,上下众多貌。」师古曰:「衍即所谓坟衍者也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椽栾,甘泉南山也。」李奇曰:「羾音贡。」苏林曰:「羾,至也。」师古曰:「入凌兢者,(亦)〔言〕寒凉战栗之处也。兢音钜陵反。」

是时未轃夫甘泉也,乃望通天之绎绎。〔一〕下阴潜以惨廪兮,上洪纷而相错;〔二〕直峣峣以造天兮,厥高庆而不可虖疆度。〔三〕平原唐其坛曼兮,列新雉于林薄;〔四〕攒并闾与茇兮,纷被丽其亡鄂。〔五〕崇丘陵之兮,深沟嵚岩而为谷;〔六〕离宫般以相烛兮,封峦石关施靡虖延属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轃与臻同,轃,至也。通天,台名也。言虽未至甘泉,则遥望见通天台也。绎绎,相连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惨廪,亦寒凉之意也。洪,大也。纷,乱杂也。错,互也。廪读如本字,又音来感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峣峣,高貌。造,至也。庆,发语辞也。疆,境也。度,量也。言此台至天,其高不可究竟而量度也。峣音尧。造音千到反。庆读曰羌。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四〕邓展曰:「唐,道也。」服虔曰:「新雉,香草也。雉、夷声相近。」师古曰:「言平原之道坛曼然广大,又列树辛夷于林薄之间也。草藂生曰薄。新雉即辛夷耳,为树甚大,非香草也。其木枝叶皆芳,一名新矧。坛音徒旦反。曼音莫旦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并闾,其叶随时政,政平则平,政不平则倾也。」师古曰:「如氏所说自是平虑耳。此并闾谓树也。茇,草名也。鄂,垠也。茇音步末反。音括。被,皮义反。丽读如本字。被丽又音披离。」

〔六〕苏林曰:「音叵我。」师古曰:「,高大状也。嵚岩,深险貌也。嵚音口衔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言秦离宫三百,武帝复往往修治之。」师古曰:「,古往字。往往,言所往之处则有之。般,连貌也。烛,照也。封峦、石关皆宫名也。施靡,相及貌。属,连也。般音盘。施音弋尔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于是大夏云谲波诡,嶊嶉而成观,〔一〕仰挢首以高视兮,目冥眴而亡见。〔二〕正浏滥以弘惝兮,指东西之漫漫,〔三〕徒回回以徨徨兮,魂固眇眇而昏乱。〔四〕据軨轩而周流兮,忽軮轧而亡垠。〔五〕翠玉树之青葱兮,壁马犀之瞵。〔六〕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,嵌岩岩其龙鳞,〔七〕扬光曜之燎烛兮,乘景炎之炘炘,〔八〕配帝居之县圃兮,象泰壹之威神。〔九〕洪台掘其独出兮,北极之嶟嶟,〔一0〕列宿乃施于上荣兮,日月纔经于柍桭,〔一一〕雷郁律而岩突兮,电倏忽于墙藩。〔一二〕鬼魅不能自还兮,半长途而下颠。〔一三〕历倒景而绝飞梁兮,浮蔑蠓而撇天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言夏屋变巧,乃为云气水波相谲诡也。嶊嶉,材木之崇积貌也。」晋灼曰:「嶊音水反。」师古曰:「嶉音子水反。观谓形也,音工唤反。音丑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挢,举也。冥眴,视不谛也。挢与矫同,其字从手。冥音莫见反。眴音州县之县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惝音敞。」师古曰:「浏滥犹泛滥。弘惝,高大也。漫漫,长也。浏音刘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骇其深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軨轩谓前轩之軨也。軨者,轩间小木也,字与棂同。周流,周视也。軮轧,远相映也。軨音零。軮音乌朗反。轧音于黠反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瞵音邻。」晋灼曰:「音豳。」师古曰:「玉树者,武帝所作,集众宝为之,用供神也,非谓自然生之。而左思不晓其意,以为非本土所出,盖失之矣。马犀者,马脑及犀角也。以此二种饰殿之壁。瞵,文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仡仡,勇健状。嵌,开张貌,言其鳞甲开张,若真龙之形也。仡音鱼乙反,又音其乞反。嵌音火敢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炘炘,光盛貌也。炎音弋赡反。炘音欣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曾城、县圃、阆风,昆仑之山三重也,天帝神在其上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掘,特貌也。,至也。」晋灼曰:「嶟嶟,穊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高台特出乃至北极,其状竦峭,嶟嶟然也。掘音其勿反。音竹指反。嶟音千旬反,又音遵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柍,中央也。桭,屋梠也。」师古曰:「施,延也。荣,屋翼也。凡此者言屋宇高大之甚。施音弋豉反。柍音央。桭音辰。一曰施,直谓安施(音)之耳,读如本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郁律,雷声也。倏忽,电光也。藩,藩篱也。倏音式六反。藩音甫元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屋之高深,虽鬼魅亦不能至其极而反,故于长途之半而颠坠也。还读曰旋,或作逮。逮,及也。」

〔一四〕晋灼曰:「飞梁,浮道之桥也。蔑蠓,(疾)〔蚊〕也。」师古曰:「撇犹拂也。蠓音莫孔反。撇音匹列反,又音普结反。」

左欃枪右玄冥兮,前熛阙后应门;〔一〕阴西海与幽都兮,涌醴汨以生川。〔二〕蛟龙连蜷于东兮,白虎敦圉虖昆仑。〔三〕览樛流于高光兮,溶方皇于西清。〔四〕前殿崔巍兮,和氏珑玲〔五〕,炕浮柱之飞榱兮,神莫莫而扶倾,〔六〕闶阆阆其寥廓兮,似紫宫之峥嵘。〔七〕骈交错而曼衍兮,嶵隗虖其相婴。〔八〕乘云阁而上下兮,纷蒙笼以掍成。〔九〕曳红采之流离兮,扬翠气之冤延。〔一0〕袭琁室与倾宫兮,若登高妙远,肃虖临渊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大人赋『槛欃枪以为旌』。又曰『左玄冥而右黔雷』。雄拟相如故云尔。熛阙,赤色之阙,南方之帝曰赤熛怒,应门正在熛阙之内也。」师古曰:「熛音匹遥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言阙之高乃阴西海也。」师古曰:「荫映西海也,以及幽都。幽都,北方绝远之地也。涌醴,醴泉涌出汨汨然也。汨音于笔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连蜷,卷曲貌。敦圉,盛怒也。言甘泉宫中皆有此象也。蜷音拳,敦音屯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高光,宫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樛流,屈折也。溶然,闲暇貌也。方皇,彷徨也。西清,西厢清闲之处也。溶音容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以和氏璧为梁壁带也,其声玲珑也。」晋灼曰:「以黄金为壁带,含蓝田璧。珑玲,明见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崔巍,高貌。珑玲,晋说是也。崔音才回反。巍音五回反。珑音聋。玲音零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炕与抗同。抗,举也。榱,屋椽也。言举立浮柱而驾飞榱,其形危竦,有神于闇莫之中扶持,故不倾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闶,高门貌。阆阆,空虚也。寥廓,宏远也。紫宫,天帝之宫也。峥嵘,深邃也。闶音抗。阆音浪。寥音僚。峥音仕耕反。嵘音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宫室台观相连不绝也。,安施之貌。嶵隗犹崔巍也。衍音(赤)〔亦〕战反。音它贿反。嶵音罪。隗音五贿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。云阁,亦言其高入于云也。蒙笼,深通貌。掍成,言其有若自然也。掍音胡本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宫室旷大,自然有红翠之气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袭,继也。桀作琁室,纣作倾宫,以此微谏也。」应劭曰:「登高远望,当以亡国为戒,若临深渊也。」

回猋肆其砀骇兮,翍桂椒,郁栘杨。〔一〕香芬茀以穷隆兮,击薄栌而将荣。〔二〕芗肸以掍根兮,声駍隐而历钟,〔三〕排玉户而扬金铺兮,发兰惠与穹穷。〔四〕惟弸彋其拂汨兮,稍暗暗而靓深。〔五〕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,若夔、牙之调琴。〔六〕般、倕弃其剞劂兮,王尔投其钩绳。〔七〕虽方征侨与偓佺兮,犹仿佛其若梦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回猋,回风也。肆,放也。砀,过也。骇,动也。翍,古披字。郁,聚也。栘,唐棣也。杨,杨树也。言回风放起,过动众树,则桂椒披散而栘杨郁聚也。砀音徒浪反。栘音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桂椒香气乃击薄栌及屋翼也。薄,枅也。栌音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又言风之动树,声响振起众根合,駍隐而盛,历入殿上之钟也。根犹株也。芗读与响同。音丑乙反。肸音许乙反。掍音下本反。駍音普耕反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铺,门首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风之所至,又排门扬铺,击动锾钮,回旋入宫,发奋众芳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弸音石堕井弸尔之弸。彋音宏。」孟康曰:「弸彋,风吹帷帐鼓貌。」师古曰:「拂汨亦风动貌。暗暗,幽隐。靓即静字耳。弸音普萌反。拂音普密反。汨音于密反。暗音乌感反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声细不过羽,穆然相和也。」师古曰:「夔,舜典乐也。牙,伯牙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剞,曲刃也。劂,曲凿也。」师古曰:「般,公输般也。倕,共工也。王尔亦巧人也,见淮南子。言土木之功穷极巧丽,故令般、倕之徒弃其常法也。般读与班同。倕音垂。剞音居尔反。劂音居卫反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方,常也。征,行也。言宫观之高峻,虽使仙人常行其上,恐遽不识其形观,犹仿佛若梦也。」师古曰:「方谓并行也。征侨,姓征名伯侨,仙人也。偓佺亦仙人名。偓音屋。佺音诠。仿佛即髣佛字也。征,郊祀志作正字,其音同。」

于是事变物化,目骇耳回,〔一〕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琁题玉英蜵蜎蠖濩之中,〔二〕惟夫所以澄心清魂,储精垂思,〔三〕感动天地,逆厘三神者。〔四〕乃搜逑索耦皋、伊之徒,冠伦魁能〔五〕,函甘棠之惠,挟东征之意,〔六〕相与齐虖阳灵之宫。〔七〕靡薜荔而为席兮,折琼枝以为芳,〔八〕清云之流瑕兮,饮若木之露英,〔九〕集虖礼神之囿,登乎颂祇之堂。〔一0〕建光耀之长旓兮,昭华覆之威威,〔一一〕攀琁玑而下视兮,行游目虖三危,陈众车(所)〔于〕东坑兮,肆玉釱而下驰,漂龙渊而还九垠兮,窥地底而上回。〔一二〕风傱傱而扶辖兮,鸾凤纷其御蕤,〔一三〕梁弱水之濎濴兮,蹑不周之逶蛇,〔一四〕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,屏玉女而却虙妃。〔一五〕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,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。〔一六〕方揽道德之精刚兮,(眸)〔侔〕神明与之为资。〔一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惊视听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题,头也。榱椽之头,皆以玉饰,言其英华相烛也。」张晏曰:「蜵蜎蠖濩,刻镂之形。」师古曰:「穆然,天子之容也。蜵蜎蠖濩,言屋中之深广也。闲读曰闲。蜵音一兖反。蜎音下兖反。蠖音乌郭反。濩音胡郭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絜精以待,冀神降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厘读曰禧。禧,福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冠其群伦魁桀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选择贤臣,可匹耦于古贤皋陶、伊尹之类,冠等伦而魁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甘棠之惠,邵公奭也。东征之意,周公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齐,同也,同集于此也。祭天之处,故曰阳灵之宫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靡,纤密也,谓纤织之也。一曰靡谓偃而靡之藉地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斋戒自新,居处饮食皆芳絜也。瑕谓日旁赤气也。露英,言其英华之露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颂,歌也,登以祭也。地神曰祇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昭,明也。华覆,华盖也。」师古曰:「威威犹威蕤也。旓,旗之旒也,一曰燕尾。旓音所交反。」

〔一二〕张晏曰:「三危,山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釱,车辖也。九垠,九垓也。」师古曰:「假设言周流旷远,升降天地,为神通一也。肆,放也。坑,大阜也,读与冈同。釱音大,又音弟。还读曰旋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傱傱,前进之意也。御犹乘也。蕤,车之垂饰缨蕤也。傱音竦。今书御字或作衔者,俗妄改也。」

〔一四〕服虔曰:「昆仑之东有弱水,度之若濎濴耳。」师古曰:「

濎濴,小水之貌。不周,山名。逶蛇亦言不艰难也。濎音吐定反。濴音荧。又音胡蓥反。蛇音移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西王母在西方,周穆王所见者也。玉女、虙妃,皆神女也。虙读曰伏。」

〔一六〕服虔曰:「卢,目童子也。」

〔一七〕晋灼曰:「等天地之忖量也。」师古曰:「揽,总也,音览,其字从手。」

于是钦祡宗祈。燎熏皇天,〔一〕招繇泰壹。举洪颐,树灵旗。〔二〕樵蒸焜上,配藜四施,〔三〕东烛仓海,西耀流沙,北爌幽都,南炀丹。〔四〕玄瓒觩,秬鬯泔淡,〔五〕肸向丰融,懿懿芬芬。〔六〕炎感黄龙兮,熛讹硕麟,〔七〕选巫咸兮叫帝阍,开天庭兮延群神。〔八〕傧暗蔼兮降清坛,瑞穰穰兮委如山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钦,敬也。祡,积祡也。宗,尊也。祈,求福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招摇、泰壹,皆神名也。」服虔曰:「洪颐,旗名也。」李奇曰:「欲伐南越,告祈太一,画旗树太一坛上,名灵旗,以指所伐之国也。见郊祀志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配藜,披离也。」师古曰:「樵,木薪也。蒸,麻干也。焜,同也。言以樵及蒸燎火,炎上于天,又披离四出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丹,丹水之也。」师古曰:「爌,古晃字。炀,热也。言祡燎之光远及四表也。炀音弋向反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以玄玉饰之,故曰玄瓒。」张晏曰:「瓒受五升,口径八寸,以圭为柄,用灌鬯。觩,其貌也。」应劭曰:「泔淡,满也。」师古曰:「觩音虬。音力幽反。泔音胡感反。淡音大敢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秬鬯之芬烈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光炎熛盛,感神物也,讹,化也。硕,大也。熛音必遥反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令巫祝叫呼天门也。」师古曰:「巫咸,古神巫之名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傧,赞也。」师古曰:「暗蔼,神之形影也。穰穰,多也。委,积也。暗音乌感反。」

于是事毕功弘,回车而归,度三峦兮偈棠。〔一〕天阃决兮地垠开,八荒协兮万国谐。〔二〕登长平兮雷鼓磕,天声起兮勇士厉,〔三〕云飞扬兮雨滂沛,于胥德兮丽万世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峦即封峦,观名也。棠梨,宫名。偈读曰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天阃,天门之阃也。决亦开也。言德泽普洽无极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长平,泾水上阪名也。磕,击鼓声也。天声,声至天也。声字或作严,言击严鼓也。厉,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,曰也。胥,皆也。丽,美也。沛音普大反。」

乱曰:〔一〕崇崇圜丘,隆隐天兮,〔二〕登降峛崺,单埢垣兮。〔三〕增宫嵾差,骈嵯峨兮,〔四〕岭巆嶙峋,洞亡兮〔五〕。上天之縡,杳旭卉兮,〔六〕圣皇穆穆,信厥对兮。〔七〕来祗郊禋,神所依兮,〔八〕俳佪招摇,灵兮。〔九〕辉光眩耀,隆厥福兮,〔一0〕子子孙孙,长亡极兮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乱者,理也,总理一赋之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高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峛崺,上下之道也。单,周也。埢垣,圜貌也。峛音力尔反。崺音弋尔反。单音蝉。埢音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增,重也。嵾差,不齐也。骈,并也。嵾音初林反。骈音步千反。嵯音材何反。峨音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岭巆,深邃貌。嶙峋,节级貌。岭音零。巆音营。嶙音邻。峋音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縡,事也。杳,高远也。旭卉,疾速也。縡读与载同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对,配也。能与天地相配也。诗云『帝作邦作对。』」师古曰:「穆穆,美也。信,实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以祗敬而来郊祭禋飨,则神祇依附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神久留安处,不即去也。招音上遥反。音栖。音(又)〔丈〕夷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眩音州县之县。」

甘泉本因秦离宫,既奢泰,〔一〕而武帝复增通天、高光、迎风。宫外近则洪、旁皇、储胥、弩阹,远则石关、封峦、枝鹊、露寒、棠梨、师得,游观屈奇瑰玮,〔二〕非木摩而不雕,墙涂而不画,周宣所考,般庚所迁,夏卑宫室,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。〔三〕且为其已久矣,非成帝所造,欲谏则非时,欲默则不能已,故遂推而隆之,乃上比于帝室紫宫,〔四〕若曰此非人力之所(能)〔为〕,党鬼神可也。〔五〕又是时赵昭仪方大幸,每上甘泉,常法从,〔六〕在属车间豹尾中。〔七〕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,参丽之驾,非所以感动天地,逆厘三神。〔八〕又言「屏玉女,却虙妃」,以微戒齐肃之事。赋成奏之,天子异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本秦之林光宫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棠梨宫在甘泉苑垣外,师得宫在栎阳界,其余皆甘泉苑垣内之宫观也。阹音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小雅斯干之诗序曰:『宣王考室也。』考谓成也。般庚,殷王名也。迁谓迁都亳也。唐虞谓尧舜也。棌,柞木也。三等,土阶三等,言不过也。棌音采,又音菜,其字从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帝谓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党音它莽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法从者,以言法当从耳,非失礼也。一曰从法驾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大驾属车八十一乘,作三行,尚书御史乘之。最后一乘县豹尾,豹尾以前皆为省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参,三神也。丽,偶也。」

其三月,将祭后土,上乃帅群臣横大河,凑汾阴。〔一〕既祭,行游介山,回安邑,〔二〕顾龙门,览盐池,〔三〕登历观,〔四〕陟西岳以望八荒,迹殷周之虚,眇然以思唐虞之风。〔五〕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罔,〔六〕还,上河东赋以劝,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横,横度之也。凑,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介山在汾阴东北。回谓遶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龙门山在今蒲州龙门县北。盐池在今虞州安邑县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历山上有观也。」晋灼曰:「在河东蒲阪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陟,升也。西岳华山之上高峻,故言以望八荒。殷都河内,周在岐丰,尧都平阳,舜都蒲阪,皆可(相)〔想〕见,故云迹殷周之墟,思唐虞之风也。虚读曰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成帝追观先代遗迹,思欲齐其德号,故雄劝令自兴至治,以儗帝皇之风。」

伊年暮春,将瘗后土,〔一〕礼灵祇,谒汾阴于东郊,〔二〕因兹以勒崇垂鸿,发祥隤祉,钦若神明者,盛哉铄乎,越不可载已!〔三〕于是命群臣,齐法服,整灵舆,乃抚翠凤之驾,六先景之乘,〔四〕掉奔星之流旃,彏天狼之威弧。〔五〕张耀日之玄旄,扬左纛,被云梢。〔六〕奋电鞭,骖雷辎,〔七〕鸣洪钟,建五旗。〔八〕(义)〔羲〕和司日,颜伦奉舆,〔九〕风发飙拂,神腾鬼趡〔一0〕;千乘霆乱,万骑屈桥,〔一一〕嘻嘻旭旭,天地稠。〔一二〕簸丘跳峦,涌渭跃泾。〔一三〕秦神下詟,跖魂负沴;〔一四〕河灵矍踢,掌华蹈衰。〔一五〕遂臻阴宫,穆穆肃肃,蹲蹲如也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伊,是也,谓是祠甘泉之年也。祭地曰瘗薶,故曰瘗后土。瘗音乙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京师之东故曰东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勒崇垂鸿,勒崇名而垂鸿业也。隤,降也。祉,福也。钦,敬也。若,顺也。铄,美也。越,曰也。已,辞也。言发祥降福,敬顺神明,其事盛美,不可尽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翠凤之驾,天子所乘车,为凤形而饰以翠羽也。先景,为马行速疾,常在景前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有狼、弧之星也。」师古曰:「彏,急张也,音镢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云梢,梢云也。」师古曰:「梢与旓同。旓者,旌旗之流,以云为旓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辎,衣车也。淮南子云『电以为鞭策,雷以为车轮』,故雄用此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洪,大也。尚书大传云『天子左右五钟,天子将出则撞黄钟之钟,左五钟皆应,入则撞蕤宾之钟,右五钟皆应。』汉旧仪云皇帝车驾建五旗。盖谓五色之旗也,以木牛承其下,取其负重致远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伦,古善御者也。羲和,日御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飙,回风也。趡,走也。飙音必遥反。趡音子笑反,又音才笑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霆乱,言如雷霆之盛而乱动也。屈桥,(言)壮捷貌。屈音其勿反。桥音其召反。」

〔一二〕服虔曰:「稠,动摇貌。」师古曰:「嘻嘻旭旭,自得之貌。嘻音许其反。稠音徒吊反。音五到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山小而锐曰峦。言车骑之威,訇隐之盛,至于涌跃泾、渭,跳簸丘山者也。」

〔一四〕苏林曰:「秦文公时庭中有怪化为牛,走到南山梓树中,伐梓树,后化入丰水,文公恶之,故作其象以厌焉。今之茸头是也,故曰秦神。」服虔曰:「沴,河岸之坻也。」晋灼曰:「沴,渚也。」师古曰:「跖,蹈也。言此神怖詟,下入水中自蹈其魂而负沴渚,盖戚惧之甚也。跖音之亦反。坻音直尸反。」

〔一五〕苏林曰:「河灵,巨灵也。华,华山也。衰,衰山也。掌据之,足蹈之也。踢音试郎反。」服虔曰:「踢音石反。」师古曰:「矍踢,惊动之貌。矍音镢。踢音惕,二音并通。,古掌字。凡言此者,以车骑之众,羽旄之盛,故秦神、河灵莫不恐惧而自放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阴宫,汾阴之宫也。穆穆,静也。肃肃,敬也。蹲蹲,行有节也。蹲音千旬反。」

灵祇既乡,五位时叙,〔一〕絪缊玄黄,将绍厥后。〔二〕于是灵舆安步,周流容与,〔三〕以览虖介山。嗟文公而愍推兮,勤大禹于龙门,〔四〕洒沉()〔灾〕于豁渎兮,播九河于东濒〔五〕。登历观而遥望兮,聊浮游以经营。乐往昔之遗风兮,喜虞氏之所耕。〔六〕瞰帝唐之嵩高兮,眽隆周之大宁。〔七〕汨低回而不能去兮,行睨陔下与彭城。〔八〕濊南巢之坎坷兮,易豳岐之夷平。〔九〕乘翠龙而超河兮,陟西岳之峣崝。〔一0〕云霏霏而来迎兮,泽渗漓而下降,〔一一〕郁萧条其幽蔼兮,滃泛沛以丰隆。〔一二〕叱风伯于南北兮,呵雨师于西东,〔一三〕参天地而独立兮,廓荡荡其亡双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服虔曰:「五位,五方之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絪缊,天地合气也。玄黄,天地色也。易下系辞曰:『天地絪缊,万物化淳。』坤文言曰:『玄黄者,天地之杂色也。天玄而地黄。』将,大也。言天地之气大兴发于祭祀之后。絪音因。缊音于云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灵舆,天子之舆也。容暇而安豫也。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龙门山,禹凿之以通河水,故勤劳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洒,分也。()〔〕,古灾字也。沉灾,洪水也。豁,开也。渎谓江、河、淮、济也。播,布也。九河名在地理志。东濒,东海之濒也。禹分治洪水之灾,通之四渎,布散九河于东海之濒也。洒音所宜反。濒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舜耕历山,故云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瞰、眽,皆视也。帝唐,尧也。嵩亦高也。嵩高者,谓孔子云『巍巍乎唯天为大,唯尧则之』也。一曰:尧曾游于阳城,故于嵩高山瞰其遗迹也。大宁者,诗大雅云『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』。瞰音苦滥反。眽即觅字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睨,不正视也。彭城,项羽所都也。」晋灼曰:「陔下,项羽败处也。」师古曰:「汨,往意也。低回犹言徘徊也。行,且也,意且欲往睹也。汨音于笔反。睨音五系反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南巢,桀败处也。易,乐也。」师古曰:「濊与秽同。坎坷,不平貌。坎音口绀反。坷音口贺反。易音弋豉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翠龙,穆天子所乘马也。西岳即华山也。峣崝谓嶕峣而崝嵘也。峣音尧。崝音士耕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,古霏字。,云起貌。泽,雨露也。渗漓,流貌也。降,下也。渗音淋。漓音离。降音湖江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皆云雨之貌。滃音乌孔反。泛音敷剑反。沛音普盖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皆从命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天地曰二仪,王者大位,与之合德,故曰参天地。参之言三也。荡荡,大貌。」

遵逝虖归来,〔一〕以函夏之大汉兮,彼曾何足与比功〔二〕?建乾坤之贞兆兮,将悉总之以群龙。〔三〕丽钩芒与骖蓐收兮,服玄冥及祝融。〔四〕敦众神使式道兮,奋六经以摅颂。〔五〕隃于穆之缉熙兮,过清庙之雝雝;〔六〕轶五帝之遐迹兮,蹑三皇之高踪。〔七〕既发轫于平盈兮,谁谓路远而不能从?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遵路而旋京师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函夏,函诸夏也。」师古曰:「函,包容也。彼谓尧、舜、殷、周也。函读与含同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干六爻悉称龙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钩芒,东方神。蓐收,西方神。玄冥,北方神。祝融,南方神。丽,并驾也。骖,三马也。言皆役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敦,勉也。式,表也。六经谓易、诗、书、春秋、礼、乐也。摅,散也。颂谓诗颂,所以美盛德之形容也,言发其志而为歌颂也。摅音丑于反。颂读曰容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周颂清庙之诗云『于穆清庙,肃雍显相』,昊天有成命之诗曰『于缉熙』,言汉德之盛,皆过之也。隃读与踰同。于读曰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轶亦过也,音逸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轫,止车之木,将行,故发去。平盈之地无高下也。」师古曰:「轫音刃。」

其十二月羽猎,〔一〕雄从。以为昔在二帝三王,〔二〕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,御宾客,充庖厨而已,〔三〕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。女有余布,男有余粟,国家殷富,上下交足,故甘露零其庭,醴泉流其唐,〔四〕凤皇巢其树,黄龙游其沼,麒麟臻其囿,神爵栖其林。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,屮木茂;〔五〕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;文王囿百里,民以为尚小;齐宣王囿四十里,民以为大:裕民之与夺民也。〔六〕武帝广开上林,南至宜春、鼎胡、御宿、昆吾,〔七〕旁南山而西,至长杨、五柞,〔八〕北绕黄山,濒渭而东,〔九〕周袤数百里。〔一0〕穿昆明象滇河,〔一一〕营建章、凤阙、神明、馺娑,〔一二〕渐台、泰液〔一三〕象海水周流方丈、瀛洲、蓬莱。〔一四〕游观侈靡,穷妙极丽。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,〔一五〕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御所营,〔一六〕尚泰奢丽夸诩,〔一七〕非尧、舜、成汤、文王三驱之意也。〔一八〕又恐后世复修前好,不折中以泉台,〔一九〕故聊因校猎赋以风,〔二0〕其辞曰: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士负羽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二帝,尧、舜。三王,夏、殷、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财读与纔同。御,侍也。充,当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尔雅『庙中路谓之唐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益,臣名也,任以为虞。虞,主山泽之官也。上,山也。下,平地也。屮,古草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裕,饶也。」

〔七〕晋灼曰:「鼎胡,宫也,黄图以为在蓝田。昆吾,地名也,有亭。」师古曰:「宜春近下杜,御宿在樊川西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旁音步浪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循渭水涯而东也。濒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袤,长也,音茂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滇音丁贤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殿名也。(师古曰)馺音先合反。娑音先河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渐台在泰液池中。渐,浸也,言为池水所浸也。」

〔一四〕服虔曰:「海中三山名。法效象之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赡,给也。齐人,解在食货志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营谓(园)〔围〕守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诩,大也,音许羽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三驱,古射猎之等也。一为笾豆,二为宾客,三为充君之庖也。」

〔一九〕服虔曰:「鲁庄公筑泉台,非礼也,至文公毁之,公羊讥云:『先祖为之而毁之,勿居而已。』今扬雄以宫观之盛,非成帝所造,勿修而已,当以泉台折中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校猎谓围守禽兽而大猎也。风读曰讽。」

或称戏农,岂或帝王之弥文哉?〔一〕论者云否,各亦并时而得宜,奚必同条而共贯?〔二〕则泰山之封,乌得七十而有二仪?〔三〕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,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?〔四〕遂作颂曰:丽哉神圣,处于玄宫,富既与地虖侔訾,贵正与天虖比崇。〔五〕齐桓曾不足使扶毂,楚严未足以为骖乘;三王之阨薜,峤高举而大兴;〔六〕历五帝之寥廓,涉三皇之登闳;〔七〕建道德以为师,友仁义与为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设或人云,言俭质者皆举伏戏、神农为之首,是则岂谓后代帝王弥加文饰乎?故论者答之于下也。论者,雄自谓也。弥犹稍稍也。诸家之释,皆不当意,徒为烦杂,故无所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所尚不必同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言封禅各异也。」师古曰:「若不如是,于何得七十二仪也?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爽,差也。创业垂统,皆无差忒。五帝三王,谁是谁非,言文质政教各不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颂汉德也。玄宫,言清净也。訾与赀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薜亦僻字也。峤,举步貌也,音去昭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寥廓,空旷也。登闳,高远也。寥音聊。」

于是玄冬季月,天地隆烈,〔一〕万物权舆于内,徂落于外,〔二〕帝将惟田于灵之囿,〔三〕开北垠,受不周之制,〔四〕以终始颛顼、玄冥之统。〔五〕乃诏虞人典泽,东延昆邻,西驰闛阖。〔六〕储积共偫,戍卒夹道,〔七〕斩丛棘,夷野草,〔八〕御自汧、渭,经营酆、镐,〔九〕章皇周流,出入日月,天与地杳。〔一0〕尔乃虎路三嵕以为司马,围经百里而为殿门。〔一一〕外则正南极海,邪界虞渊,〔一二〕鸿蒙沆茫,碣以崇山。〔一三〕营合围会,然后先置虖白杨之南,昆明灵沼之东。〔一四〕贲育之伦,蒙盾负羽,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,〔一五〕其余荷垂天之毕,张竟野之罘,靡日月之朱竿,曳彗星之飞旗。〔一六〕青云为纷,红蜺为缳,属之虖昆仑之虚,〔一七〕涣若天星之罗,浩如涛水之波,〔一八〕淫淫与与,前后要遮。〔一九〕欃枪为闉,明月为候,〔二0〕荧惑司命,天弧发射,〔二一〕鲜扁陆离,骈衍佖路。〔二二〕徽车轻武,鸿絧緁猎,〔二三〕殷殷轸轸,被陵缘阪,穷冥极远者,相与迾虖高原之上;〔二四〕羽骑营营,昈分殊事,〔二五〕缤纷往来,轠轳不绝,若光若灭者,布虖青林之下。〔二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北方色黑,故曰玄冬。隆烈者,阴气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权舆,始也。徂落,死也。言草木萌牙始生于内,而枝叶凋毁死伤于外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灵囿,有灵德之苑囿也。诗大雅灵台之篇曰『王在灵囿』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西北为不周风,谓冬时也。」师古曰:「垠,也,音银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颛顼、玄冥,皆北方之神,主杀戮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东至昆明之边也。」师古曰:「昆明池边也。闛阖,门名也。闛读与阊同也,又音吐郎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偫音丈纪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御,禁也。」师古曰:「将猎其中,故止禁不得人行及兽出也。汧、渭以东,酆、镐以西,皆为猎围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章皇周流,言匝遍也,谓苑囿之大,遥望日月皆从中出入,而天地之际杳然县远也。说者反以杳为沓,解云重沓,非唯乖理,盖以失韵。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路音落。」服虔曰:「以竹虎落此山也。」应劭曰:「外门为司马门,殿门在内也。」师古曰:「落,累也,以绳周绕之也。三嵕,三峰聚之山也。嵕音子公反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虞渊,日所入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鸿蒙沆茫,广大貌。碣,山特立貌。鸿音胡孔反。蒙音莫孔反。沆音胡浪反。茫音莽。碣音竭。」

〔一四〕张晏曰:「先置供具于前。」服虔曰:「白杨,观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贲,孟贲也。育,夏育也。皆古之勇士也。镆邪,大戟也。罗,列遮禽兽。镆音莫。邪音弋奢反。」

〔一六〕如淳曰:「垂天,言长大如天之垂也。」师古曰:「毕,田罔也。罘,幡车罔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纷,眊也。缳,系也。属,缀也。昆仑,西极之山也。缳音下犬反。属音之欲反。虚读曰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天星之罗,言布列也。涛水之波,言广大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淫淫与与,往来貌。」

〔二0〕孟康曰:「闉,斗战自障蔽,如城门外女垣也。」

〔二一〕张晏曰:「荧惑,法使,司不祥。天弧,虚、危上二星也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鲜扁,轻疾貌。骈衍,言其并广大也。佖,次比也,一曰满也。扁音篇。骈音步千反。佖音频一反。又音步结反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徽车,有徽(炽)〔帜〕之车也。鸿絧,直驰貌。緁猎,相差次也。鸿音胡孔反。絧音徒孔反。緁音捷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殷轸,盛也。冥,幽深也。殷读曰隐。」

〔二五〕苏林曰:「昈,明也。」师古曰:「营营,周旋貌也。言其服饰分明,各殊异也。昈音户。」

〔二六〕孟康曰:「轠轳,连属貌。」如淳曰:「轠音雷。轳音卢。」师古曰:「缤纷,众疾也。轠轳,环转也。缤音匹人反。」

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虖玄宫,〔一〕撞鸿钟,建九(流)〔旒〕,六白虎,载灵舆,蚩尤并毂,蒙公先驱。〔二〕立历天之旗,曳捎星之旃,〔三〕辟历列缺,吐火施鞭。〔四〕萃傱允溶,淋离廓落,戏八镇而开关;〔五〕飞廉、云师,吸潚率,鳞罗布列,攒以龙翰。〔六〕秋秋跄跄,入西园,切神光;〔七〕望平乐,径竹林,〔八〕蹂惠圃,践兰唐。〔九〕举烽烈火,辔者施披,〔一0〕方驰千驷,校骑万师。〔一一〕虎之陈,从横胶輵,猋泣雷厉,驞駍駖磕,〔一二〕汹汹旭旭,天动地岋。〔一三〕羡漫半散,萧条数千万里外。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阳朝,日出之后也。北方之宫,故曰玄宫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蒙公,蒙恬也。」孟康曰:「神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服说是也。并音步浪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历,经也。捎犹拂也。历天捎云,言其高也。捎音所交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辟历,雷也。列缺,天隙电照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言猎火之耀,及驰骑奋鞭,如电吐光,及象其疾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四方四隅为八镇。」如淳曰:「不言九者,一镇在中,天子居之故也。」师古曰:「戏读曰麾,谓指麾八镇使之开关也。傱音先勇反,又音丛。溶音容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吸,开张也。潚率,聚敛也。言布列则如鱼鳞之罗,攒聚则如龙之豪翰。音许冀反。潚音肃。翰合韵音韩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秋秋跄跄,腾骧之貌。切神光者,言车之众(饬)〔饰〕相切靡而光起,有若神也。跄音千羊反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平乐,馆名也。」晋灼曰:「在上林中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惠圃,惠草之圃也。兰唐,陂唐之上多生兰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辔者,御人执辔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方驰,并驱也。校骑,骑而为部校者也。」

〔一二〕服虔曰:「虓音哮。」邓展曰:「泣音粒。」师古曰:「哮虎之陈,谓勇士奋怒,状如猛兽而为行陈也。泣,猋风疾貌也。驞駍駖磕,皆声响众盛也。哮音火交反。輵音葛。驞音匹人反。駍音普萌反。駖音力茎反。磕音口盍反。」

〔一三〕苏林曰:「岋音岋岋动摇之岋。」师古曰:「汹音匈。岋音五合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羡音弋战反。」

若夫壮士慷慨,殊乡别趣,〔一〕东西南北,骋耆奔欲〔二〕。苍豨,跋犀牦,蹶浮麋。〔三〕斮巨狿,搏玄蝯,〔四〕腾空虚,距连卷。〔五〕踔夭蟜,娭涧门,〔六〕莫莫纷纷,山谷为之风猋,林丛为之生尘。〔七〕及至获夷之徒,蹶松柏,掌疾梨;〔八〕猎蒙茏,辚轻飞;〔九〕履般首,带修蛇;〔一0〕钩赤豹,象犀;〔一一〕跇峦坑,超唐陂。〔一二〕车骑云会,登降闇蔼,〔一三〕泰华为旒,熊耳为缀。〔一四〕木仆山还,漫若天外,〔一五〕储与虖大溥,聊浪虖宇内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随其所欲而各驰骋取之也。耆读曰嗜。欲,合韵音弋树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跋,蹑也。」郑氏曰:「蹶音马蹄蹶之蹶。」师古曰:「,曳也。跋,反戾也。蹶,蹴也。浮麋,水上浮者也。音佗。跋音步末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斮,斩也。狿,兽名也。解在司马相如传。斮音侧略反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连卷之木也。」师古曰:「即距字也。卷音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踔,走也。夭蟜亦木枝曲也。娭,戏也。踔音丑孝反,又音徒钓反。蟜音矫。娭音许其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莫莫,尘埃貌。纷纷,乱起貌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获夷,能获夷狄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掌,以掌击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蒙茏,草木所蒙蔽处也。辚,轹也。轻飞犹言轻禽也。辚音吝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般音班。班首,虎之类也。」师古曰:「履谓践履之也。修,长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,古牵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跇,渡也。峦坑,并解于上。唐陂,陂之有堤唐者也。坑音刚。跇音弋制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闇音乌感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旒,旌旗之旒也。缀,所以县旌也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还音旋。言山为之回旋也。」

〔一六〕服虔曰:「储与,相羊也。溥,水也。」师古曰:「聊浪,言游放也。与音余。溥音普,浪音琅。」

于是天清日晏,〔一〕逢蒙列眦,羿氏控弦。〔二〕皇车幽輵,光纯天地,〔三〕望舒弥辔,〔四〕翼乎徐至于上兰。〔五〕移围徙陈,浸淫蹴部,〔六〕曲队坚重,各按行伍。〔七〕壁垒天旋,神抶电击,〔八〕逢之则碎,近之则破,鸟不及飞,兽不得过,军惊师骇,刮野埽地。〔九〕及至罕车飞扬,武骑聿皇;〔一0〕蹈飞豹,绢嘄阳;〔一一〕追天宝,出一方;〔一二〕应駍声,击流光。野尽山穷,囊括其雌雄,〔一三〕沉沉容容,遥噱虖纮中。〔一四〕三军芒然,穷冘阏与,〔一五〕亶观夫票禽之绁隃,犀兕之抵触,熊罴之挐攫,虎豹之凌遽,〔一六〕徒角抢题注,蹙竦詟怖,魂亡魄失,触辐关脰。〔一七〕妄发期中,进退履获,〔一八〕创淫轮夷,丘累陵聚。〔一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晏,无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逢蒙及羿,皆古善射者。列,整也。控,引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纯,缘也。」师古曰:「幽輵,车声也。輵音一辖反。纯音之允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望舒,月御也。弥,敛也。言天子之车敛辔徐行,故假望舒为言耳。弥音莫尔反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上兰观在上林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部,军之部校也,言稍聚逼而重。蹴音千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队亦部也。按,依也。队音徒内反。行音胡郎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所抶击如鬼神雷电也。抶音丑乙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杀获皆尽,无遗余也。扫音先早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罕车,毕罕之车也。聿皇,疾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嘄阳,费费也,人面黑身,有毛,反踵,见人则笑,唇蔽其目。绢音工犬反。嘄音工聊反。费音扶味反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天宝,陈宝也。」晋灼曰:「天宝鸡头人身。」

〔一三〕如淳曰:「陈宝神来下时,駍然有声,又有光精也。」应劭曰:「下时穷极山川天地之间,然后得其雌雄也。」师古曰:「雄在陈仓,雌在南阳也。故云野尽山穷也。駍音普萌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口内之上下名为噱,言禽兽奔走倦极,皆遥张噱吐舌于罔之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噱音其略反。,古纮字。」

〔一五〕孟康曰:「冘,行也。阏,止也。言三军之盛,穷阏禽兽,使不得逸漏也。」晋灼曰:「阏与,容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阏与,容暇之貌也。芒音莫郎反。冘音淫。阏音于庶反。与音豫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票禽,轻疾之禽也。绁与跇同。绁,度也。隃与踰同。挐,牵引也。攫,搏持之也。凌,战栗也。遽,惶也。票音频妙反。绁音弋制反。触,合韵音昌树反。挐音女居反。攫音镢。遽音讵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徒亦但也。抢犹刺也。题,也。脰,颈也。言众兽迫急,以角抢地,以注地,或自触车辐,关颈而死也。抢音千羊反。蹙音子育反。脰音豆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矢虽妄发而必有中,进则履之,退则获之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淫,过也。夷,平也。言创过大,血流平于车轮也。丘累陵聚,言其积多。」

于是禽殚中衰,〔一〕相与集于靖冥之馆,〔二〕以临珍池。灌以岐梁,溢以江河,〔三〕东瞰目尽,西畅亡,〔四〕随珠和氏,焯烁其陂。〔五〕玉石嶜崟,眩耀青荧,〔六〕汉女水潜,怪物暗冥,不可殚形。〔七〕玄鸾孔雀,翡翠垂荣,〔八〕王雎关关,鸿鴈嘤嘤,〔九〕群娭虖其中,昆鸣;〔一0〕凫鹥振鹭,上下砰磕,声若雷霆。〔一一〕乃使文身之技,水格鳞虫,〔一二〕凌坚冰,犯严渊,探岩排碕,薄索蛟螭,〔一三〕蹈獭,据鼋鼍,〔一四〕抾灵蠵。〔一五〕入洞穴,出苍梧,〔一六〕乘钜鳞,骑京鱼〔一七〕。浮彭蠡,目有虞。〔一八〕方椎夜光之流离,剖明月之珠胎,〔一九〕鞭洛水之虙妃,饷屈原与彭胥。〔二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殚,尽也。中,射中也,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靖冥,深闲之馆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梁,梁山也。」服虔曰:「珍池,山下之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瞰,视也。目尽,极望〔也〕亡(也),言广远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焯,古灼字也。焯烁,光貌。烁音式药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玉石,石之似玉者也。嶜崟,高锐貌。青荧,言其色青而有光荧也。嶜音仕金反。崟音牛林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汉女,郑交甫所逢二女,弄大珠,大如荆鸡子。」师古曰:「不可殚形,不能尽其形貌之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其毛羽有光华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王雎,雎鸠也。关关,和声也。嘤嘤,相命〔声〕也。嘤音于行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娭,戏也。昆,同也。娭音许其反。音子由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凫,水鸟,即今之野鸭也。鹥,鸟属也。鹭,白鸟也。振者,言振羽翼而飞也。诗大雅曰『凫鹥在泾』,周颂曰『振鹭于飞』,三者皆水鸟也。言其群飞上下,翅翼之声若雷霆也。鹥音音乌奚反。砰音普萌反。」

〔一二〕服虔曰:「文身,越人也,能入水取物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严,言不可犯也。岩,水岸嵚岩之处也。碕,曲岸也。薄,迫也。索,搜求也。碕音钜依反。嵚音口衔反。」

〔一四〕苏林曰:「音宾。」师古曰:「獭,形如狗,在水中食鱼。,小獭也。獭音它曷反。」

〔一五〕郑氏曰:「抾音怯。」应劭曰:「蠵,大龟也。雄曰毒冒,雌曰觜蠵。」师古曰:「抾,挹(抆)〔取〕也,又音袪。蠵音弋随反,又音携。」

〔一六〕晋灼曰:「洞穴,禹穴也。」师古曰:「洞,通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京,大也,或读为鲸。鲸,大鱼也。」

〔一八〕应劭曰:「彭蠡,大泽,在豫章。」师古曰:「目犹视也,望也。有虞谓舜陟方在江南,言遥望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珠在蛤中若怀妊然,故谓之胎也。椎音直佳反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彭,彭咸,胥,伍子胥,皆水死者。虙读曰伏。」

于兹虖鸿生钜儒,俄轩冕,杂衣裳,〔一〕修唐典,匡雅颂,揖让于前。〔二〕昭光振耀,蠁曶如神,〔三〕仁声惠于北狄,武义动于南邻。〔四〕是以旃裘之王,胡貉之长,移珍来享,抗手称臣。〔五〕前入围口,后陈卢山。〔六〕群公常伯杨朱、墨翟之徒〔七〕喟然称曰:〔八〕「崇哉乎德,虽有唐、虞、大夏、成周之隆,何以侈兹!太古之觐东岳,禅梁基,舍此世也,其谁与哉?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俄俄,陈举之貌。杂者,言衣与裳皆杂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蠁与向同。曶与忽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南方有金邻之国,极远也,故云南邻。一曰,邻邑也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以物与人曰移。」师古曰:「貉,东北夷也。享,献也。抗,举手也,言其肃恭合掌而拜也。貉音莫百反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单于南庭山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常伯,侍中也。解在谷永传。杨朱、墨翟,取古贤以为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喟,叹息也,音丘位反。」

上犹谦让而未俞也,〔一〕方将上猎三灵之流,下决醴泉之滋,〔二〕发黄龙之穴,窥凤皇之巢,临麒麟之囿,幸神雀之林;奢云梦,侈孟诸,〔三〕非章华,是灵台,〔四〕罕徂离宫而辍观游,〔五〕土事不饰,木功不雕,承民乎农桑,〔六〕劝之以弗迨,侪男女使莫违;〔七〕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,开禁苑,散公储,创道德之囿,弘仁惠之虞,〔八〕驰弋乎神明之囿,览观乎群臣之有亡;放雉菟,收罝罘,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,〔九〕盖所以臻兹也。于是醇洪鬯之德,丰茂世之规,〔一0〕加劳三皇,勖勤五帝,不亦至乎!乃祗庄雍穆之徒,〔一一〕立君臣之节,崇贤圣之业,未皇苑囿之丽,游猎之靡也,〔一二〕因回轸还衡,〔一三〕背阿房,反未央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俞,然也。」师古曰:「俞音踰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三灵,日月星垂象之应也。」师古曰:「流者,言其和液下流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云梦,楚薮泽名也。春秋昭公三年『楚灵王与郑伯田于江南之梦』。孟诸,宋薮泽名。文公十年『楚穆王欲伐宋,昭公导之以田孟诸』。言今皆以二者为奢侈而改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以楚灵王章华之台为非,而周文王灵台之制为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罕,希也。徂,往也。辍,止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承,举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侪,耦也。违谓失婚姻时也。侪音仕皆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刍所以(饭)〔〕牛马。荛,草薪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洪,大也。鬯与畅同。畅,通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祇庄,敬也。雍穆,和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皇,暇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轸,舆后横木也。衡,辕前横木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五一三页四行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(杨)〔扬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扬」,下文及注原作「杨」者并照改。

三五一四页二行偪,古逼(也)〔字〕。殿本作「字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三五一八页七行(固)不如襞而幽之离房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

固」字。

三五二一页一三行(焉)驾八龙之委蛇?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焉」字。

三五二一页一四行夫圣哲之(不)遭兮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不」字。

三五二二页一二行(亦)〔音〕之亦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音」,此误。

三五二五页一0行(亦)〔言〕寒凉战栗之处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言」,此误。

三五二八页一行一曰施,直谓安施(音)之耳,景佑本无「音」字,此衍。

三五二八页四行蔑蠓,(疾)〔蚊〕也。殿、局本都作「蚊」。

三五二九页六行衍音(赤)〔亦〕战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亦」,此误。

三五三0页一五行冠伦魁能,〔五〕注〔五〕原在「能」字上,明颜师古以「冠伦魁」断句。刘攽、刘敞、齐召南、王先谦都说「能」字当属上读,文选同。

三五三一页二行陈众车(所)〔于〕东坑兮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于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于」是。

三五三一页五行(眸)〔侔〕神明与之为资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侔」。

三五三二页一0行招繇泰壹,王先谦说招摇虽亦神名,施于此处则不类。按礼乐志「体招摇若永望」。颜注「申动貌」。下文「徘徊招摇」同。

三五三四页一二行音(又)〔丈〕夷反。景佑本作「丈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丈」是。

三五三五页二行若曰此非人力之所(能)〔为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

三五三六页五行皆可(相)〔想〕见,殿本作「想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想」是。

三五三六页一一行(义)〔羲〕和司日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羲」,此误。

三五三七页一一行屈桥,(言)壮捷貌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言」字,此衍。

三五三八页五行洒沉()〔灾〕于豁渎兮,钱大昭说「」当作「灾」。按殿本作「灾」。

三五四二页二行(师古曰)馺音先合反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师古曰」三字,此衍。

三五四二页六行营谓(园)〔围〕守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围」,此误。

三五四五页一三行徽车,有徽(炽)〔帜〕之车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帜」,此误。

三五四五页一七行撞鸿钟,建九(流)〔旒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旒」。

三五四六页一四行言车之众(饬)〔饰〕殿本作「饰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三五五一页五行目尽,极望〔也〕。亡(也),言广远也。殿本「也」字在「极望」下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三五五一页一0行相命〔声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声」字。

三五五二页一行抾,挹(抆)〔取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取」。

三五五四页六行刍所以(饭)〔〕牛马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」。

汉书卷八十七下

扬雄传第五十七下

明年,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,秋,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,西自褒斜,东至弘农,南驱汉中,〔一〕张罗罔罝罘,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菟麋鹿,〔二〕载以槛车,输长杨射熊馆。〔二〕以罔为周阹,〔四〕(从)〔纵〕禽兽其中,令胡人手搏之,自取其获,上亲临观焉。是时,农民不得收敛。雄从至射熊馆,还,上长杨赋,聊因笔墨之成文章,故藉翰林以为主人,子墨为客卿以风。〔五〕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褒斜,南山二谷名也。汉中,今梁州也。斜音弋奢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狖似狝猴,仰鼻而长尾。玃亦狝猴类也,长臂善搏。玃身长,金色。狖音弋授反。玃音镢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长杨,宫名也,在盩厔县,其中有射熊馆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阹,遮禽兽围陈也。」师古曰:「阹音袪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藉,借也。风读曰讽。」

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:「盖闻圣主之养民也,仁沾而恩洽,动不为身。〔一〕今年猎长杨,先命右扶风,左太华而右褒斜,〔二〕椓(截)〔巀〕嶭而为弋,纡南山以为罝,〔三〕罗千乘于林莽,列万骑于山隅,〔四〕帅军踤阹,锡戎获胡。〔五〕搤熊罴,豪猪,〔六〕木雍枪累,以为储胥,〔七〕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。虽然,亦颇扰于农民。三旬有余,其廑至矣,〔八〕而功不图,〔九〕恐不识者,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,内之则不以为干豆之事,〔一0〕岂为民乎哉!且人君以玄默为神,澹泊为德,〔一一〕今乐远出以露威灵,〔一二〕数摇动以罢车甲,〔一三〕本非人主之急务也。蒙窃或焉。」〔一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忧百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太华即西岳华山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巀嶭即所谓嵯峨山也,在京师之北。凡言此者,示猎围之宽广也。巀嶭音截啮,又音材葛反,又音五葛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草平曰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踤,足蹴之也。锡戎获胡,言以禽兽赋戎狄,令胡人获取之。踤音才恤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搤,捉持之也。豪猪亦名帚豲也,自为牝牡者也。搤音厄。音佗。豲音(完)〔桓〕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木拥栅其外,又以竹枪累为外储也。」服虔曰:「储胥犹言有余也。」师古曰:「储,峙也。胥,须也。以木拥枪及累绳连结以为储胥,言有储畜以待所须也。枪音千羊反。累音力佳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廑,古勤字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不可图画以示后人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图,谋也,言百姓甚勤劳矣,而不见谋赡恤之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干豆,三驱之一也。干豆者,言为脯羞以充实豆,荐宗庙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澹泊,安静也。澹音徒滥反。泊音步各反,又音魄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露谓显暴不深固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蒙,自谓蒙蔽也。」

翰林主人曰:「吁,谓之兹邪!〔一〕若客,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,见其外不识其内者也。仆尝倦谈,不能一二其详,〔二〕请略举凡,而客自览其切焉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吁,疑怪之辞也。谓兹邪,犹云何为如此也。吁音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详,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凡,大指也。切,要也。」

客曰:「唯,唯。」

主人曰:「昔有强秦,封豕其士,窫窳其民,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,〔一〕豪俊麋沸云扰,群黎为之不康。〔二〕于是上帝眷顾高祖,高祖奉命,顺斗极,运天关,横钜海,票昆仑,〔三〕提剑而叱之,所麾城(搟)〔摲〕邑,下将降旗,〔四〕一日之战,不可殚记。〔五〕当此之勤,头蓬不暇疏,饥不及餐,〔六〕鞮鍪生虮虱,介冑被沾汗,〔七〕以为万姓请命虖皇天。乃展民之所诎,振民之所乏,〔八〕规亿载,恢帝业,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。〔九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淮南子云,尧之时窫窳、封豨、凿齿皆为民害。窫窳类貙,虎爪食人。」服虔曰:「凿齿〔齿〕长五寸,似凿,亦食人。」李奇曰:「以喻秦贪婪,残食其民也。」师古曰:「封,大也。窫音于黠反。窳音愈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黎,众;康,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票犹言摇动也,音匹昭反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(搟)〔摲〕音车幰之幰。」师古曰:「(搟)〔摲〕,举手拟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殚,尽也。不可尽记,言其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蓬谓发乱如蓬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鞮鍪即兜鍪也。鞮音丁奚反。鍪音牟。虮音居岂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展,申也。振,起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密,静也。」

「逮至圣文,随风乘流,方垂意于至宁,躬服节俭,绨衣不敝,革鞜不穿,〔一〕大夏不居,木器无文。〔二〕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,却翡翠之饰,除雕瑑之巧,〔三〕恶丽靡而不近,斥芬芳而不御,〔四〕抑止丝竹晏衍之乐,憎闻郑卫幼眇之声,〔五〕是以玉衡正而太阶平也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穿敝而已,无取纷华也。鞜,革履,音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夏,夏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瑑,刻镂也。瑑音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斥,却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衍音弋战反。幼音一笑反。眇音妙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玉衡,天仪也。太阶,解在东方朔传。」

「其后熏鬻作虐,东夷横畔,〔一〕羌戎睚眦,闽越相乱,〔二〕遐萌为之不安,中国蒙被其难。〔三〕于是圣武勃怒,爰整其旅,乃命票、卫,〔四〕汾沄沸渭,云合电发,〔五〕猋腾波流,机骇锋轶,〔六〕疾如奔星,击如震霆,〔七〕砰轒辒,破穹庐,〔八〕脑沙幕,髓余吾。〔九〕遂猎乎王延。〔一0〕驱橐它,烧蠡,〔一一〕分梨单于,磔裂属国,〔一二〕夷坑谷,拔卤莽,刊山石,〔一三〕蹂尸舆厮,系累老弱,〔一四〕兖鋋瘢耆、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,〔一五〕皆稽颡树颔,扶服蛾伏,〔一六〕二十余年矣,尚不敢惕息。〔一七〕夫天兵四临,幽都先加,〔一八〕回戈邪指,南越相夷,〔一九〕靡节西征,羌僰东驰。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,〔二0〕自上仁所不化,茂德所不绥,莫不蹻足抗手,请献厥珍,〔二一〕使海内澹然,〔二二〕永亡边城之灾,金革之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鬻音弋六反。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睚眦,瞋目貌。睚音五懈反。眦音仕懈反。睚字或作矔,矔者怒其目眦也,音工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遐,远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票,票骑霍去病。卫,卫青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汾沄沸渭,奋击貌。汾音纷,纭音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猋,疾风也。腾,举也。与锋同。轶,过也。如机之骇,如之过,言其疾也。轶与逸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霆,雷之急者,音廷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轒辒,匈奴车也。」师古曰:「穹庐,毡帐也。轒音扶云反。辒音于云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脑涂沙幕地,入余吾水,言其大破死亡。,古髓字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匈奴王廷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蠡,干酪也,以为酪母。烧之,坏其养生之具也。」师古曰:「音觅。蠡音黎,又音来戈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梨与剺同,谓剥析也。剺音力私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卤莽,浅草之地也。坑音口衡反。莽音莫户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已死则蹂践其尸,破伤者则舆之而行也。厮,破折也,音斯。累音力追反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兖,括也。」孟康曰:「瘢耆,马脊创瘢处也。」苏林曰:「以耆字为着字。着音偾之着,镞着其头也。」师古曰:「鋋,铁矜小矛也。淫夷,过伤也。据如、孟氏之说,则箭括及鋋所中,皆有创瘢于耆,而被金镞过伤者复众也。如苏氏以耆字为着字,依其所释,则括及鋋所伤皆有瘢,又着金镞于头上而过伤者亦多矣。用字既别,分句不同。据今书本多作耆字,宜从孟说。鋋音蝉,又音延。着音竹略反。矜音巨巾反。」

〔一六〕如淳曰:「叩头时项下向,则颔树上向也。」师古曰:「树,竖也。颔音胡感反。服音蒲北反。蛾与蚁同。蛾伏者,言其伏如虫蚁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惕息,惧而小息也。息,出入气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幽都,北方,谓匈奴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夷,伤也,一曰平殄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疏亦远也。邻,邑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蹻,举也,音矫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澹,安也,音徒滥反。」

「今朝廷纯仁,遵道显义,并包书林,圣风云靡;〔一〕英华沉浮,洋溢八区,普天所覆,莫不沾濡;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。〔二〕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,物靡盛而不亏,〔三〕故平不肆险,安不忘危。〔四〕乃时以有年出兵,整舆竦戎,〔五〕振师五莋,习马长杨,〔六〕简力狡兽,校武票禽。〔七〕乃萃然登南山,瞰乌弋,〔八〕西厌月,东震日域。〔九〕又恐后世迷于一时之事,常以此取国家之大务,淫荒田猎,陵夷而不御也,〔一0〕是以车不安轫,日未靡旃,从者仿佛,委属而还;〔一一〕亦所以奉太宗之烈,遵文武之度,复三王之田,反五帝之虞;〔一二〕使农不辍耰,工不下机,〔一三〕婚姻以时,男女莫违;〔一四〕出恺弟,行简易,矜劬劳,休力役;〔一五〕见百年,存孤弱,帅与之,同苦乐。然后陈钟鼓之乐,鸣鼗磬之和,建碣磍之虡,〔一六〕拮隔鸣球,掉八列之舞;〔一七〕酌允铄,肴乐胥,〔一八〕听庙中之雍雍,受神人之福祜;〔一九〕歌投颂,吹合雅。其勤若此,故真神之所劳也〔二0〕。方将俟元符,〔二一〕以禅梁甫之基,增泰山之高,延光于将来,比荣乎往号,岂徒欲淫览浮观,驰骋梗稻之地,周流梨栗之林,蹂践刍荛,夸诩众庶,盛狖玃之收,多麋鹿之获哉!且盲不见咫尺,而离娄烛千里之隅;〔二二〕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,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靡,合韵音武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樵夫,采樵之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罔、靡,皆无也。杀,衰也。音所例反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肆,弃也。」师古曰:「肆,放也,不放心于险而尝思念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有年,有丰年也。因丰年而时出兵也。竦,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振亦整也。莋与柞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校,计量也。票禽,轻疾之禽也。票音频妙反,又音匹妙反。」

〔八〕晋灼曰:「萃,集也。」服虔曰:「三十六国,乌弋最在其西。」师古曰:「瞰,远视也。音口滥反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音窟穴。月,月所生也。」师古曰:「日域,日初出之处也。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御,止也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从者见仿佛,委释回旋。」师古曰:「车不安轫,未及止也。日未靡旃,不移景也。仿佛读曰髣佛。,古委字也。属音之欲反。还读曰旋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,合韵音牛具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耰,摩田之器也。音忧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已解于上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易,合韵音弋赤反。」

〔一六〕孟康曰:「碣磍,刻猛兽为之,故其形碣磍而盛怒也。」师古曰:「鼗,古字。鼗,小鼓也。碣音一辖反。磍音辖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拮隔,击考也。鸣球,玉磬也。掉,摇也,摇身而舞也。一曰:拮隔,弹鼓也。鸣球,以玉饰琴瑟也。拮音居黠反。球音求,又音虬。掉音徒钓反。」

〔一八〕张晏曰:「允,信也。铄,美也。言酌信义以当酒,帅礼乐以为肴也。」师古曰:「小雅车攻之诗曰『允矣君子,展也大成』,周颂酌之诗曰『于铄王师』,小雅桑扈之诗曰『君子乐胥』,故引之为言也。胥音先吕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大雅思齐之诗曰『雍雍在宫,肃肃在庙』,小雅桑扈之诗曰『受天之祜』。祜,福也,音户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大雅旱麓之诗曰『恺弟君子,神所劳矣』。劳谓劳来之,犹言劝勉也,故雄引之云。劳音郎到反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元,善也。符,瑞也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离娄,古明目者。一号离朱。烛,照也。」

言未卒,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:「大哉体乎!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。〔一〕乃今日发蒙,廓然已昭矣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允,信也。」

哀帝时丁、傅、董贤用事,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。〔一〕时雄方草太玄,有以自守,泊如也。〔二〕或雄以玄尚白,〔三〕而雄解之,号曰解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离,着也,音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泊,安静也,音步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玄,黑色也。言雄作之不成,其色犹白,故无禄位也。」

客扬子曰:「吾闻上世之士,人纲人纪,〔一〕不生则已,生则上尊人君,下荣父母,析人之圭,儋人之爵,〔二〕怀人之符,分人之禄,纡青紫,朱丹其毂。〔三〕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,处不讳之朝,与群贤同行,〔四〕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,〔五〕曾不能画一奇,出一策,上说人主,下谈公卿。目如耀星,舌如电光,壹从壹衡,论者莫当,〔六〕顾而作太玄五千文,〔七〕支叶扶疏,独说十余万言,〔八〕深者入黄泉,高者出苍天,大者含元气,纤者入无伦,〔九〕然而位不过侍郎,擢纔给事黄门。〔一0〕意者玄得毋尚白乎?何为官之拓落也?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众人之纲纪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析亦分也。儋,荷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青紫谓绶之色也。纡,萦也。,曳也。音吐贺反,又音徒可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同行谓同行列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金门,金马门也。」晋灼曰:「黄图有大玉堂、小玉堂殿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顾,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扶疏,分布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纤微之甚,无等伦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纔,浅也,言仅得之也。纔音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拓落,不耦也。拓音托。」

扬子笑而应之曰:「客徒欲朱丹吾毂,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!〔一〕往者周罔解结,群鹿争逸,〔二〕离为十二,合为六七,〔三〕四分五剖,并为战国。〔四〕士无常君,国亡定臣,得士者富,失士者贫,矫翼厉翮,恣意所存,〔五〕故士或自盛以橐,或凿坏之遁。〔六〕是故驺衍以颉亢而取世资,〔七〕孟轲虽连蹇,犹为万乘师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跌,足失厝也。见诛杀者必流血,故云赤族。跌音徒结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战国时诸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十二,谓鲁、卫、齐、楚、宋、郑、燕、秦、韩、赵、魏、中山也。六七者,齐、赵、韩、魏、燕、楚六国及秦为七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道其分离之意,四分则交五而裂如田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来去如鸟之飞,各任所息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自盛以橐,谓范雎也。凿坏,谓颜阖也。鲁君闻颜阖贤,欲以为相,使者往聘,因凿后垣而亡。坏,壁也。」苏林曰:「坏音陪。」师古曰:「又音普回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衍,齐人也。著书所言皆天事,故齐人曰『谈天衍』。游诸侯,所言则以为迂阔远于事情,然终不屈。尝仕于齐,位至卿。」师古曰:「颉亢,上下不定也。颉音下结反。亢音湖浪反。」

〔八〕张晏曰:「连蹇,难也,言值世之屯难也。」师古曰:「连音辇。」

「今大汉左东海,右渠搜,前番禺,后陶涂。〔一〕东南一尉,〔二〕西北一候。〔三〕徽以纠墨,制以质鈇,〔四〕散以礼乐,风以诗书,〔五〕旷以岁月,结以倚庐。〔六〕天下之士,雷动云合,鱼鳞杂袭,咸营于八区,〔七〕家家自以为稷契,人人自以为咎繇,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,〔八〕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;〔九〕当涂者入青云,失路者委沟渠,旦握权则为卿相,夕失势则为匹夫;譬若江湖之雀,勃解之鸟,乘雁集不为之多,双凫飞不为之少。〔一0〕昔三仁去而殷虚,〔一一〕二老归而周炽,〔一二〕子胥死而吴亡,种、蠡存而粤伯,〔一三〕五羖入而秦喜,乐毅出而燕惧,〔一四〕范雎以折折而危穰侯,〔一五〕蔡泽虽噤吟而笑唐举〔一六〕。故当其有事也,非萧、曹、子房、平、勃、樊、霍则不能安;当其亡事也,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,亦亡所患。〔一七〕故世乱,则圣哲驰骛而不足;世治,则庸夫高枕而有余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小国也。」师古曰:「騊駼马出北海上。今此云后陶涂,则是北方国名也。本国出马,因以为名。今书本陶字有作椒者,流俗所改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会稽东部都尉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敦煌玉门关候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有罪者则系于徽墨,尤恶者则斩以鈇质也。徽、纠、墨,皆绳也。质,鍖也。鈇,莝刃也,音肤。鍖音竹林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,化也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在倚庐行服三年也。」应劭曰:「汉律以不为亲行三年服不得选举。」师古曰:「倚庐,倚墙至地而为之,无楣柱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八区,八方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縰,韬发者也,音山尔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夷吾,管仲也。羞比之也,以其不为王者之佐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乘鴈,四鴈也。」师古曰:「雀字或作。鸟字或作岛。岛,海中山也,其义两通。乘音食证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『微子去之,箕子为之奴,比干谏而死』。孔子曰:『殷有三仁焉。』虚,空也。一曰虚读曰墟,言其亡国为丘墟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二老,伯夷、太公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五羖谓百里奚也。买以羖羊之皮五,故称五羖也。」

〔一五〕晋灼曰:「折,古拉字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噤吟,顉颐之貌。泽从唐举相,谓之曰:『圣人不相,殆先生乎!』泽曰:『吾自知富贵。』噤音钜锦反。吟音鱼锦反。举,合韵音居御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章句小儒也。患,合韵音胡关反。」

「夫上世之士,或解缚而相,〔一〕或释褐而傅;〔二〕或倚夷门而笑,〔三〕或横江潭而渔;〔四〕或七十说而不遇,〔五〕或立谈间而封侯;〔六〕或枉千乘于陋巷,〔七〕或拥帚彗而先驱。〔八〕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,〔九〕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〔一0〕。当今县令不请士,郡守不迎师,群卿不揖客,将相不俛眉〔一一〕;言奇者见疑,行殊者得辟,〔一二〕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,欲行者拟足而投迹。〔一三〕乡使上世之士处虖今,〔一四〕策非甲科,行非孝廉,举非方正,独可抗疏,时道是非,〔一五〕高得待诏,下触闻罢,〔一六〕又安得青紫?

〔一〕孟康曰:「管仲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宁戚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侯嬴也。为夷门卒,秦伐赵,赵求救,无忌将十余人往辞嬴,嬴无所戒。更还,嬴笑之,以谋告无忌也。」

〔四〕(师古)〔服虔〕曰:「渔父也。」师古曰:「江潭而渔,潭音寻,渔,合韵音牛助反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孔丘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薛公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齐有小臣稷,桓公一日三至而不得见,从者曰:『可以止矣!』桓公曰:『士之傲爵禄者,固轻其主,主傲霸王者亦轻其士,纵彼傲爵禄者,吾庸敢傲霸王乎!』遂见之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邹衍之燕,昭王郊迎,拥彗为之先驱也。」师古曰:「彗亦以扫者也,音似岁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申。」

〔一0〕李奇曰:「君臣上下,有衅罅瑕隙乖离之渐,则可抵而取也。」师古曰:「窒,窒塞也。罅音呼驾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自高抗也。俛,低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辟,罪法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宛,屈也。固,闭也。拟,疑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抗,举也,谓上之也。疏者,疏条其事而言之。疏音所据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报闻而罢之。」

「且吾闻之,炎炎者灭,隆隆者绝;观雷观火,为盈为实,天收其声,地藏其热。〔一〕高明之家,鬼瞰其室。〔二〕攫挐者亡,默默者存;〔三〕位极者宗危,自守者身全。是故知玄知默,守道之极;爰清爰静,游神之廷;〔四〕惟寂惟寞,守德之宅。世异事变,人道不殊,彼我易时,未知何如。〔五〕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,执蝘蜓而龟龙,〔六〕不亦病乎!子徒笑我玄之尚白,吾亦笑子之病甚,不遭臾跗、扁鹊,〔七〕悲夫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炎炎,火光也。隆隆,雷声也。人之观火听雷,谓其盈实,终以天收雷声,地藏火热,则为虚无。言极盛者亦灭亡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鬼神害盈而福谦也。」师古曰:「瞰,视也。音口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攫挐,妄有搏执牵引也。挐音女居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静,合韵音才性反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或能胜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蝘蜓,蜥蜴也。蝘音乌典反。蜓音殄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二人皆古之良医也。跗音甫无反。」

客曰:「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?〔一〕范、蔡以下何必玄哉?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靡亦无。」

扬子曰:「范雎,魏之亡命也,折胁拉髂,免于徽索,〔一〕翕肩蹈背,扶服入橐,〔二〕激卬万乘之主,〔三〕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,〔四〕当也。〔五〕蔡泽,山东之匹夫也,顉颐折頞,涕流沫,〔六〕西揖强秦之相,搤其咽,炕其气,附其背而夺其位〔七〕,时也。〔八〕天下已定,金革已平,都于雒阳,娄敬委辂脱挽,掉三寸之舌,〔九〕建不拔之策,举中国徙之长安,〔一0〕适也。〔一一〕五帝垂典,三王传礼,百世不易,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〔一二〕,解甲投戈,遂作君臣之仪,得也。〔一三〕甫刑靡敝,秦法酷烈,〔一四〕圣汉权制,而萧何造律,宜也。〔一五〕故有造萧何律于唐虞之世,则誖矣;〔一六〕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,则惑矣;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,则缪矣;有谈范、蔡之说于金、张、许、史之间,则狂矣。〔夫〕萧规曹随,〔一七〕留侯画策,陈平出奇,功若泰山,向若阺隤,〔一八〕唯其人之赡知哉,亦会其时之可为也。〔一九〕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,则从;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;则凶。夫蔺先生收功于章台,〔二0〕四皓采荣于南山,〔二一〕公孙创业于金马,〔二二〕票骑发迹于祁连,〔二三〕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,东方朔割(名)〔炙〕于细君。〔二四〕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,故默然独守吾太玄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髂,骨也。徽,绳也。髂音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翕,敛也。服音蒲北反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卬,怒也。言秦安得王,独太后穰侯耳。」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抵音纸。界,间其兄弟使疏。」应劭曰:「泾阳,秦昭王弟,贵用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当其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顉,曲颐也,音钦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蔡泽说范雎以功成身退,祸福之机。适值雎有间于王,因荐以自代。」师古曰:「搤谓急持之。咽,颈也。炕,绝也。咽音一千反。炕音抗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遇其时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辂音胡格反。挽音晚。掉音徒钓反。解在刘敬传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不拔,谓其坚固不拔也。中国谓京师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中其适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枹音孚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得其所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,音縻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合其宜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随,从也。言萧何始作规模,曹参因而从之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阺音氐。巴蜀人名山旁堆欲堕落曰阺。应劭以为天水陇氐,失之矣。氐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非唯其人赡知,乃会时之可为也。」

〔二0〕孟康曰:「秦昭王、赵成王饮于此台,蔺相如前折昭王也。」晋灼曰:「相如献璧于此台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是也,谓赍璧入秦,秦不与赵地,相如诡取其璧,使人间以归赵也。史记始皇本纪云章台在渭南,而秦、赵会饮乃在黾池,非章台也,孟说失之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荣者,谓声名也。一曰,荣谓草木之英,采取以充食。」

〔二二〕孟康曰:「公孙弘对策金马门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霍去病也。祁音止夷反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割,损也。言以肉归遗细君,是损割其名。」

雄以为赋者,将以风也,〔一〕必推类而言,极丽靡之辞,闳侈钜衍,竞于使人不能加也,〔二〕既乃归之于正,然览者已过矣〔三〕。往时武帝好神仙,相如上大人赋,欲以风,〔四〕帝反缥缥有陵云之志。〔五〕繇是言之,赋劝而不止,明矣。〔六〕又颇似俳优淳于髡、优孟之徒,〔七〕非法度所存,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,于是辍不复为。〔八〕而大潭思浑天,〔九〕参摹而四分之,〔一0〕极于八十一。旁则三摹九据,〔一一〕极之七百二十九赞,亦自然之道也。故观易者,见其卦而名之;观玄者,数其画而定之。玄首四重者,非卦也,数也。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,九九大运,与天终始。故玄三方、九州、二十七部、八十一家、二百四十三表、七百二十九赞,分为三卷,曰一二三,与泰初历相应,亦有颛顼之历焉。之以三策,〔一二〕关之以休咎,絣之以象类,〔一三〕播之以人事,〔一四〕文之以五行,拟之以道德仁义礼知。无主无名,要合五经,苟非其事,文不虚生。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,〔一五〕故有首、冲、错、测、攡、莹、数、文、、图、告十一篇,〔一六〕皆以解剥玄体,离散其文,章句尚不存焉。〔一七〕玄文多,故不着;观之者难知,学之者难成。客有难玄大深,众人之不好也,雄解之,号曰解难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,下以讽刺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专为广大之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末篇反从之正道,故观览之者但得浮华,而无益于讽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缥音匹昭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髡、孟皆滑稽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潭,深也。浑天,天象也。浑音胡昆反。」

〔一0〕苏林曰:「三(拆)〔析〕而四分天之宿度甲乙也。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据,今据字也。据犹位也,处也。」

〔一二〕苏林曰:「三三而分之。」师古曰:「音食列反。」

〔一三〕晋灼曰:「絣,杂也。」师古曰:「絣,并也。音并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播,布也。」

〔一五〕张揖曰:「曼音满。漶音缓。」师古曰:「曼漶,不分别貌,犹言蒙鸿也。曼音莫干反。漶音奂。」

〔一六〕晋灼曰:「攡音离。」服虔曰:「音睨。」师古曰:「攡音摛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玄中之文虽有章句,其旨深妙,尚不能尽存,故解剥而离散也。」

客难扬子曰:「凡著书者,为众人之所好也,美味期乎合口,工声调于比耳。〔一〕今吾子乃抗辞幽说,闳意眇指,〔二〕独驰骋于有亡之际,而陶冶大炉,旁薄群生,〔三〕历览者兹年矣,而殊不寤。〔四〕亶费精神于此,而烦学者于彼,〔五〕譬画者画于无形,弦者放于无声,殆不可乎?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和也,音频二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眇读曰妙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旁薄犹言荡薄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兹,益也。兹年,言其久也。不寤,不晓其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。殆,近也。放音甫往反。」

扬子曰:「俞。〔一〕若夫闳言崇议,幽微之涂,盖难与览者同也。昔人有观象于天,视度于地,察法于人者,天丽且弥,地普而深,〔二〕昔人之辞,乃玉乃金。〔三〕彼岂好为艰难哉?势不得已也。〔四〕独不见夫翠虬绛螭之将登虖天,〔五〕必耸身于仓梧之渊;不阶浮云,翼疾风,虚举而上升,则不能撠胶葛,腾九闳。〔六〕日月之经不千里,则不能烛六合,耀八纮;〔七〕泰山之高不嶕峣,则不能浡滃云而散歊烝。〔八〕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,〔九〕绵络天地,经以八卦,文王附六爻,〔一0〕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,然后发天地之臧,定万物之基。典谟之篇,雅颂之声,不温纯深润,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缉熙。〔一一〕盖胥靡为宰,〔一二〕寂寞为尸〔一三〕;大味必淡,大音必希;〔一四〕大语叫叫,大道低回。〔一五〕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,〔六〕形之美者不可棍于世俗之目,〔一七〕辞之衍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。〔一八〕今夫弦者,高张急徽,追趋逐耆,则坐者不期而附矣;〔一九〕试为之施咸池,揄六茎,发(萧)〔箫〕韶,咏九成,则莫有和也。〔二0〕是故钟期死,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与众鼓;〔二一〕獿人亡,则匠石辍斤而不敢妄斲。〔二二〕师旷之调钟,俟知音者之在后也;〔二三〕孔子作春秋,几君子之前睹也。〔二四〕老聃有遗言,贵知我者希,〔二五〕此非其操与!」〔二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俞,然也。音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丽,着也,日月星辰之所着也。弥,广也。普,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贞实美丽如金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已,此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虬、螭,解并在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撠,挶也。胶葛,上清之气也。腾,升也。九闳,九天之门。撠音戟。挶音居足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烛,照也。六合,谓天地四方。八纮,八方之纲维也。纮音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嶕峣,高貌也。浡滃,盛也。滃,云气貌。歊烝,气上出也。嶕峣音樵尧。浡音勃。滃音一孔反。歊音许昭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宓音伏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因而重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造化鸿大也。烈,业也。缉熙,光明也。」

〔一二〕李奇曰:「造化之神,宰割万物也。」张晏曰:「胥,相也。靡,无也。言相师以无为作宰者也。」

〔一三〕李奇曰:「道化以寂寞为主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淡谓无至味也,音徒滥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叫叫,远声也。低回,纡衍也。」

〔一六〕〔师古曰〕:「眇读曰妙」。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棍亦同也,音胡本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衍,旁广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徽,琴徽也,所以表发抚抑之处。追趋逐耆,随所趋向爱嗜而追逐之也。趋读曰趣。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揄,引也。和,应也。揄音踰。和音胡卧反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解在司马迁传。」

〔二二〕服虔曰:「獿,古之善涂塈者也。施广领大袖以仰涂,而领袖不污。有小飞泥误着其鼻,因令匠石挥斤而斲,知匠石之善斲,故敢使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塈即今之仰泥也。獿,抆拭也,故谓涂者为獿人。獿音乃高反,又音乃回反。今书本獿字有作郢者,流俗改之。塈音许既反。」

〔二三〕应劭曰:「晋平公钟,工者以为调矣,师旷曰:『臣窃听之,知其不调也。』至于师涓,而果知钟之不调。是师旷欲善调之钟,为后世之有知音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老子德经云:『知我者希,则我贵矣。』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,〔一〕大氐诋訾圣人,即为怪迂,析辩诡辞,以挠世事,〔二〕虽小辩,终破大道而或众,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。及太史公记六国,历楚汉,(记)〔讫〕麟止,不与圣人同,是非颇谬于经。〔三〕故人时有问雄者,常用法应之,譔以为十三卷,〔四〕象论语,号曰法言。法言文多不着,独着其目: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舛,相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氐,大归也。诋訾,毁也。迂,远也。析,分也。诡,异也。言诸子之书,大归皆非毁周孔之教,为巧辩异辞以搅乱时政也。訾音紫。迂音于。挠音火高反,其字从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颇音普我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譔与撰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雄(以)〔有〕序,着篇之意。」

天降生民,倥侗颛蒙,〔一〕恣于情性,聪明不开,训诸理。〔二〕譔学行第一。

〔一〕郑氏曰:「童蒙无所知也。」师古曰:「倥音空。侗音同。颛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训,告也。」

降周迄孔,成于王道,〔一〕终后诞章乖离,诸子图微〔二〕。譔吾子第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周,周公旦也。迄,至也。孔,孔子也。言自周公以降至于孔子,设教垂法,皆帝王之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后浇末,虚诞益章,乖于七十弟子所谋微妙之言。」

事有本真,陈施于亿,〔一〕动不克咸,〔二〕本诸身。譔修身第三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布陈于亿万事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不能皆善也。」

芒芒天道,在昔圣考,〔一〕过则失中,不及则不至,不可奸罔。〔二〕譔问道第四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圣人能成天道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罔,诬也。言不可作奸诬于圣道。」

神心曶怳,经纬万方,〔一〕事系诸道德仁谊礼。譔问神第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曶读与忽同。」

明哲煌煌,旁烛亡疆,〔一〕逊于不虞,以保天命。〔二〕譔问明第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煌煌,盛貌也。烛,照也。无疆犹无极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常行逊顺,备不虞。」

假言周于天地,赞于神明,〔一〕幽弘横广,绝于迩言〔二〕。譔寡见第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假,至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理过近世人之言也。」

圣人聪明渊懿,继天测灵,冠于群伦,经诸范。〔一〕譔五百〔二〕第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经,常也。范,法也。」

〔二〕邓展曰:「五百岁圣人一出。」

立政鼓众,动化天下,莫上于中和,〔一〕中和之发,在于哲民情。〔二〕譔先知第九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鼓亦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哲,知也。」

仲尼以来,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,〔一〕壹诸圣。〔二〕譔重黎第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志业不同也。参音初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〔一〕以圣人大道平。音工代反。」

仲尼之后,讫于汉道,德行颜、闵,股肱萧、曹,爰及名将尊卑之条,称述品藻。〔一〕譔渊骞第十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品藻者,定其差品及文质。」

君子纯终领闻,〔一〕蠢迪检押,〔二〕旁开圣则。譔君子第十二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领理所闻也。」师古曰:「纯,善也。领,令也。闻,名也。言君子之道能善于终而不失令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蠢,动也。迪,道也,由也。检押犹隐括也。言动由检押也。音狎。」

孝莫大于宁亲,宁亲莫大于宁神,宁神莫大于四表之驩心。〔一〕譔孝至第十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宁,安也。言大孝之在于尊严袓考,安其神灵。所以得然者,以得四方之外驩心。」

赞曰:雄之自序云尔。〔一〕初,雄年四十余,自蜀来至游京师,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奇其文雅,召以为门下史,荐雄待诏,岁余,奏羽猎赋,除为郎,给事黄门,与王莽、刘歆并。哀帝之初,又与董贤同官。当成、哀、平间,莽、贤皆为三公,权倾人主,所荐莫不拔擢,而雄三世不徙官。及莽篡位,谈说之士用符命称功德获封爵者甚众,雄复不侯,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,恬于势利乃如是。〔二〕实好古而乐道,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,以为经莫大于易,故作太玄;传莫大于论语,作法言;史篇莫善于仓颉,作训纂;箴莫善于虞箴,作州箴;〔三〕赋莫深于离骚,反而广之;辞莫丽于相如,作四赋:皆斟酌其本,相与放依而驰骋云。〔四〕用心于内,不求于外,于时人皆曶之;〔五〕唯刘歆及范逡敬焉,〔六〕而桓谭以为绝伦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法言目之前,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恬,安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九州之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放音甫往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曶与忽同,谓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逡音千旬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无比类。」

王莽时,刘歆、甄丰皆为上公,莽既以符命自立,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前事,而丰子寻、歆子棻复献之。〔一〕莽诛丰父子,投棻四裔,辞所连及,便收不请。〔二〕时雄校书天禄阁上,治狱使者来,欲收雄,雄恐不能自免,乃从阁上自投下,几死。〔三〕莽闻之曰:「雄素不与事,何故在此?」〔四〕间请问其故,〔五〕乃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,〔六〕雄不知情。〔七〕有诏勿问。然京师为之语曰:「惟寂寞,自投阁;爰清静,作符命。」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棻亦枌字也。音扶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须奏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使人密问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古文之异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不知献符命之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雄解之言讥之也。今流俗本云:『惟寂惟寞,自投于阁;爰清爰静,作符命。』妄增之。」

雄以病免,复召为大夫。家素贫,耆酒,〔一〕人希至其门。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,而钜鹿侯芭常从雄居,〔二〕受其太玄、法言焉。刘歆亦尝观之,谓雄曰:「空自苦!今学者有禄利,然尚不能明易,又如玄何?〔三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。」〔四〕雄笑而不应。年七十一,天凤五年卒,侯芭为起坟,丧之三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芭音葩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无奈之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瓿音部。小罂也。」

时大司空王邑、纳言严尤闻雄死,谓桓谭曰:「子尝称扬雄书,岂能传于后世乎?」谭曰:「必传。顾君与谭不及见也。〔一〕凡人贱近而贵远,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,故轻其书。昔老聃着虚无之言两篇,〔二〕薄仁义,非礼学,然后世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,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。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,而论不诡于圣人,〔三〕若使遭遇时君,更阅贤知,为所称善,〔四〕则必度越诸子矣。」〔五〕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,犹春秋吴楚之君僭号称王,盖诛绝之罪也。〔六〕自雄之没至今四十余年,其法言大行,而玄终不显,然篇籍具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道德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圣人谓周公、孔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度,过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绝谓无胤嗣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五五七页五行(从)〔纵〕禽兽其中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纵」,文选同。

三五五八页二行椓(截)〔巀〕嶭而为弋,殿本作「巀」,文选同。按注作「巀」,各本并同。

三五五八页一四行豲音(完)〔桓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桓」。

三五五九页一六行所麾城(搟)〔摲〕邑,景佑本作「摲」,注同,文选正文及注并同。

三五六0页三行凿齿〔齿〕长五寸,殿局本都重「齿」字,文选李注同。

三五七0页一三行(师古)〔服虔〕曰:殿本作「服虔」。

三五七三页一行〔夫〕萧规曹随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夫」字,文选同。

三五七三页五行割(名)〔炙〕于细君。文选作「炙」。顾炎武说「名」字是炙字之误,文选可证。

三五七六页八行三(拆)〔析〕而四分天之宿度甲乙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析」。

三五七八页四行发(萧)〔箫〕韶,殿本作「箫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三五七九页七行〔师古曰〕:王先谦说各本都脱此三字。

三五八0页五行(记)〔讫〕麟止,钱大昭说「记」当作「讫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讫」。

三五八0页一三行雄(以)〔有〕序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有」。

三五八二页一0行〔一〕以圣人大道平。景佑本有「一」字。

汉书卷八十八

儒林传第五十八

古之儒者,博学虖六艺之文。〔一〕六(学)〔艺〕者,王教之典籍,先圣所以明天道,正人伦,致至治之成法也。周道既衰,坏于幽厉,礼乐征伐自诸侯出,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兴,〔二〕以圣德遭季世,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,乃叹曰:「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」〔三〕「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?」〔四〕于是应聘诸侯,以答礼行谊。〔五〕西入周,南至楚,畏匡厄陈,〔六〕奸七十余君。〔七〕适齐闻韶,三月不知肉味;〔八〕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雅颂各得其所。〔九〕究观古今之篇籍,乃称曰:「大哉,尧之为君也!唯天为大,唯尧则之。〔一0〕巍巍乎其有成功也,焕乎其有文章(也)!」〔一一〕又(云)〔曰〕:「周监于二(世)〔代〕,郁郁乎文哉!吾从周。」〔一二〕于是叙书则断尧典,〔一三〕称乐则法韶舞,〔一四〕论诗则首周南。〔一五〕缀周之礼,因鲁春秋,举十二公行事,绳之以文武之道,成一王法,〔一六〕至获麟而止。盖晚而好易,读之韦编三绝,而为之传。〔一七〕皆因近圣之事,立先王之教,故曰:「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;」「下学而上达,知我者其天乎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艺谓易、礼、乐,诗、书、春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陵夷,言渐颓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凤鸟、河图,皆王者之瑞。自伤有德而无位,故云已矣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文王久已没矣,文章之事岂不在此乎?盖自谓也。亦见论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答礼,谓有问礼者则为应答而申明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匡,邑名,即陈留匡城县。孔子貌类阳货,阳货尝有怨于匡,匡人见孔子,以为阳货也,故围而欲害之,后得免耳。厄陈,谓在陈绝粮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奸音干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美舜乐之善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自卫反鲁,谓哀十一年也。是时道衰乐废,孔子还修正之,故雅颂各得其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尧所行皆法天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巍巍者,高貌。焕,明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周追视夏殷二代之制而损益之,故礼文大备也。郁郁,文章盛貌。自此以上,孔子之言,皆见论语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谓尚书起自尧典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颜回问为邦,子曰:『行夏之时,乘殷之辂,服周之冕,乐则韶舞,放郑声。』韶,舜乐也,孔子叹其尽善尽美,故欲用之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以关雎为始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绳谓治正之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编,所以联次简也。言爱玩之甚,故编简之韦为之三绝也。传谓彖、象、系辞、文言、说卦之属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皆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作者之谓圣,述者之谓明。故孔子自谦,言我但述者耳。下学上达,谓下学人事,上达天命也。行不违天,故唯天知我也。」

仲尼既没,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,〔一〕大者为卿相师傅,小者友教士大夫,或隐而不见。故子张居陈,〔二〕澹台子羽居楚,〔三〕子夏居西河,〔四〕子贡终于齐。〔五〕如田子方、段干木、吴起、禽滑牦之属,皆受业于子夏之伦,为王者师。〔六〕是时,独魏文侯好学。天下并争于战国,儒术既黜焉,然齐鲁之间学者犹弗废,至于威、宣之际,孟子、孙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,以学显于当世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七十子,谓弟子者七十七人也。称七十者,但言其成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子张姓颛孙,名师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子羽姓澹台,名灭明。澹音徒甘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子夏姓卜,名商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子贡姓端木,名赐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子方以下皆魏人也。滑音于拔反。牦音离。」

〔七〕邓展曰:「威、宣,齐二王。」

及至秦始皇兼天下,燔诗书,杀术士,〔一〕六学从此缺矣。陈涉之王也,鲁诸儒持孔氏礼器(而)〔往〕归之,于是孔甲为涉博士,卒与俱死。〔二〕陈涉起匹夫,驱适戍以立号,〔三〕不满岁而灭亡,其事至微浅,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?以秦禁其业,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燔,焚也。今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愍儒乡,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,谷之西岸有坑,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也。卫宏诏定古文官书序云:『秦既焚书,患苦天下不从所改更法,而诸生到者拜为郎,前后七百人,乃密令冬种瓜于骊山坑谷中温处。瓜实成,诏博士诸生说之,人人不同,乃命就视之。为伏机,诗生贤儒皆至焉,方相难不决,因发机,从上填之以土,皆压,终乃无声。』此则闵儒之地,其不谬矣。燔音扶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孔光传云:『鲋为陈涉博士,死陈下。』今此云孔甲,将名鲋而字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适读曰谪。」

及高皇帝诛项籍,引兵围鲁,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,弦歌之音不绝,岂非圣人遗化好学之国哉?于是诸儒始得修其经学,讲习大射乡饮之礼。叔孙通作汉礼仪,因为奉常,诸弟子共定者,咸为选首,然后喟然兴于学。〔一〕然尚有干戈,平定四海,〔二〕亦未皇庠序之事也。〔三〕孝惠、高后时,公卿皆武力功臣。孝文时颇登用,〔四〕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。及至孝景,不任儒,窦太后又好黄老术,故诸博士具官待问,未有进者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喟然,叹息貌,音丘位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陈豨、卢绾、韩信、黥布之徒相次反叛征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皇,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少用文学之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具官,谓备员而已。」

汉兴,言易自淄川田生;言书自济南伏生;言诗,于鲁则申培公,于齐则辕固生,〔一〕燕则韩太傅;〔二〕言礼,则鲁高堂生;言春秋,于齐则胡毋生,于赵则董仲舒。及窦太后崩,武安君田蚡为丞相,黜黄老、刑名百家之言,延文学儒者以百数,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,天下学士靡然乡风矣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培、固者,其人名;公、生者,其号也。它皆类此。培音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名婴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弘为学官,悼道之郁滞,乃请曰:「丞相、御史言:〔一〕制曰『盖闻导民以礼,风之以乐。〔二〕婚姻者,居室之大伦也。〔三〕今礼废乐崩,朕甚愍焉,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,咸登诸朝。〔四〕其令礼官劝学,讲议洽闻,举遗兴礼,以为天下先。〔五〕太常议,予博士弟子,崇乡里之化,以厉贤材焉。』〔六〕谨与太常臧、博士平等议,〔七〕曰:闻三代之道,乡里有教,夏曰校,殷曰庠,周曰序。〔八〕其劝善也,显之朝廷;其惩恶也,加之刑罚。故教化之行也,建首善自京师始,繇内及外。〔九〕今陛下昭至德,开大明,配天地,本人伦,劝学兴礼,崇化厉贤,以风四方,太平之原也。〔一0〕古者政教未洽,不备其礼,请因旧官而兴焉。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,复其身。〔一一〕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,补博士弟子。郡国县官有好文学,敬长上,肃政教,顺乡里,出入不悖,〔一二〕所闻,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。〔一三〕二千石谨察可者,常与计偕,〔一四〕诣太常,得受业如弟子。一岁皆辄课,能通一艺以上,补文学掌故缺;其高第可以为郎中,太常籍奏。〔一五〕即有秀才异等,辄以名闻。其不事学若下材,及不能通一艺,辄罢之,而请诸能称者。〔一六〕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,〔一七〕明天人分际,通古今之谊,〔一八〕文章尔雅,训辞深厚,〔一九〕恩施甚美。小吏浅闻,弗能究宣,亡以明布谕下。以治礼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,迁留滞。〔二0〕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、大行卒史,〔二一〕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,皆各二人,〔二二〕边郡一人。先用诵多者,不足,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,〔二三〕文学掌故补郡属,备员。〔二四〕请着功令。〔二五〕它如律令。〔二六〕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此以下皆弘奏请之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,化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伦,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详,悉也。方,道也。有道及博闻之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举遗,谓经典遗逸者求而举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厉,劝勉之也,一曰砥厉也。自此以上,弘所引诏文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臧,孔臧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教,效也。言可效道艺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繇音由。由,从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风,化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闻谓闻其部属有此人也。令,县令;相,侯相;长,县长;丞,县丞也。二千石谓郡守及诸王相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随上计吏俱至京师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为名籍而奏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谓列其能通艺业而称其任者,奏请补用之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下谓班行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尔雅,近正也,言诏辞雅正而深厚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言治礼掌故之官本以有文学习礼义而为之,又所以迁擢留滞之人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左右内史后为左冯翊、右扶风,而大行后为大鸿胪也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内地之郡,郡各补太守卒史二人也。」

〔二三〕苏林曰:「属亦曹史,今县令文书解言属某甲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云备员者,示以升擢之非籍其实用也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新立此条,请以着于功令。功令,篇名,若今选举令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此外并如旧律令。」

制曰:「可。」自此以来,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〔一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彬彬,文章貌,音斌。」

昭帝时举贤良文学,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,宣帝末增倍之。元帝好儒,能通一经者皆复。〔一〕数年,以用度不足,更为设员千人,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。成帝末,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,今天子太学弟子少,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。岁余,复如故。平帝时王莽秉政,增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,勿以为员,〔二〕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,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,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蠲其徭赋也。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常员之外,更开此路。」

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,〔一〕以授鲁桥庇子庸。〔二〕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。〔三〕子弓授燕周丑子家。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。子乘授齐田何子装。及秦禁学,易为筮卜之书,独不禁,故传受者不绝也。汉兴,田何以齐田徙杜陵,号杜田生,〔四〕授东武王同子中、雒阳周王孙、丁宽、齐服生,皆着易传数篇。〔五〕同授淄川杨何,字叔元,元光中征为太中大夫。齐即墨成,至城阳相。〔六〕广川孟但,为太子门大夫。鲁周霸、莒衡胡、〔七〕临淄主父偃,皆以易至大官。要言易者本之田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商瞿,姓也。瞿音衢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桥,名庇,字子庸。它皆类此。庇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馯,姓也,音韩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高祖用娄敬之言徙关东大族,故何以旧齐田氏见徙也。初徙时未为杜陵,盖史家本其地追言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田生授王同、周王孙、丁宽、服生四人,而四人皆着易传也。子中,王同字也。中读曰仲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姓即墨,名成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莒人姓衡,名胡也。」

丁宽字子襄,梁人(一王)〔也。初〕梁项生从田何受易,时宽为项生从者,读易精敏,材过项生,遂事何。学成,何谢宽。〔一〕宽东归,何谓门人曰:「易以东矣。」〔二〕宽至雒阳,复从周王孙受古义,号周氏传。景帝时,宽为梁孝王将军距吴楚,号丁将军,作易说三万言,训故举大谊而已,〔三〕今小章句是也。宽授同郡砀田王孙。〔四〕王孙授施雠、孟喜、梁丘贺。繇是易有施、孟、梁丘之学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告令罢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丁宽(行)〔得〕其法术以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故谓经之旨趣也。它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砀者,梁郡之县也,音唐,又音宕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后类此。」

施雠字长卿,沛人也。沛与砀相近。雠为童子,从田王孙受易。后雠徙长陵,田王孙为博士,复从卒业,〔一〕与孟喜、梁丘贺并为门人。谦让,常称学废,不教授。及梁丘贺为少府,事多,及遣子临分将门人张禹等从雠问。雠自匿不肯见,贺固请,不得已乃授临等。于是贺荐雠:「结发事师数十年,〔二〕贺不能及。」诏拜雠为博士。甘露中与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。〔三〕雠授张禹、琅邪鲁伯。伯为会稽太守,禹至丞相。禹授淮阳彭宣、沛戴崇子平。崇为九卿,宣大司空。禹、宣皆有传。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、〔四〕琅邪邴丹曼容,着清名。莫如至常山太守。此其知名者也。繇是施家有张、彭之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从结发为童丱,即从师学,着其早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三辅故事云石渠阁在未央殿北,以藏秘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姓毛,名莫如,字少路。」

孟喜字长卿,东海兰陵人也。父号孟卿,〔一〕善为礼、春秋,授后苍、疏广。世所传后氏礼、疏氏春秋,皆出孟卿。孟卿以礼经多,春秋烦杂,乃使喜从田王孙受易。喜好自称誉,得易家候阴阳灾变书,诈言师田生且死时枕喜,独传喜,诸儒以此耀之。〔二〕同门梁丘贺疏通证明之,〔三〕曰:「田生绝于施雠手中,时喜归东海,安得此事?」又蜀人赵宾好小数书,后为易,饰易文,以为「箕子明夷,阴阳气亡箕子;箕子者,万物方荄兹也。」〔四〕宾持论巧慧,易家不能难,皆曰「非古法也」。〔五〕云受孟喜,喜为名之。〔六〕后宾死,莫能持其说。喜因不肯仞,〔七〕以此不见信。喜举孝廉为郎,曲台署长,〔八〕病免,为丞相掾。博士缺,众人荐喜。上闻喜改师法,遂不用喜。喜授同郡白光少子、沛翟牧子兄,〔九〕皆为博士。繇是有翟、孟、白之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时人以卿呼之,若言公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用为光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同门,同师学者也。疏通犹言分别也。证明,明其伪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易明夷卦彖曰:『内文明而外柔顺,以蒙大难。文王以之,利艰贞,晦其明也。内难而能正其志,箕子以之。』而六五爻辞曰:『箕子之明夷,利贞。』此箕子者,谓殷父师说洪范者也,而宾妄为说耳。荄兹,言其根荄方滋茂也。荄音该,又音皆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心不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名之者,承取其名,云实授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仞亦名也。仞音刃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曲台,殿名。署者,主供其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兄读曰况。」

梁丘贺字长翁,琅邪诸人也。以能心计,为武骑。从太中大夫京房受易。房者,淄川杨何弟子也。〔一〕房出为齐郡太守,贺更事田王孙。宣帝时,闻京房为易明,求其门人,得贺。贺时为都司空令,坐事,论免为庶人。待诏黄门数入说教侍中,〔二〕以召贺。贺入说,上善之,〔三〕以贺为郎。会八月饮酎,行祠孝昭庙,〔四〕先驱旄头剑挺堕墬,首垂泥中,〔五〕刃乡乘舆车,〔六〕马惊。于是召贺筮之,有兵谋,不吉。上还,使有司侍祠。是时霍氏外孙代郡太守任宣坐谋反诛,〔七〕宣子章为公车丞,亡在渭城界中,夜玄服入庙,居郎间,〔八〕执戟立庙门,待上至,欲为逆。发觉,伏诛。故事,上常夜入庙,其后待明而入,自此始也。贺以筮有应,繇是近幸,为太中大夫,给事中,至少府。为人小心周密,上信重之。年老终官。传子临,亦入说,为黄门郎。甘露中,奉使问诸儒于石渠。临学精孰,专行京房法。琅邪王吉通五经,闻临说,善之。时宣帝选高材郎十人从临讲,吉乃使其子郎中骏上疏从临受易。临代五鹿充宗君孟为少府,骏御史大夫,自有传。充宗授平陵士孙张仲方、〔九〕沛邓彭祖子夏、齐衡咸长宾。张为博士,至扬州牧,光禄大夫给事中,家世传业;彭祖,真定太傅;咸,王莽讲学大夫。繇是粱丘有士孙、邓、衡之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别一京房,非焦延寿弟子为课吏法者。或书字误耳,不当为京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诸侍中说经为教授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于天子之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行谓天子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挺,引也,剑自然引拔出也。墬,古地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霍光传云任宣霍氏之婿,此云外孙,误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郎皆皂衣,故章玄服以厕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姓士孙,名张,字仲方。」

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寿。〔一〕延寿云尝从孟喜问易。会喜死,房以为延寿易即孟氏学,翟牧、白生不肯,皆曰非也。至成帝时,刘向校书,考易说,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、杨叔〔元〕、丁将军,大谊略同,唯京氏为异,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,〔二〕托之孟氏,不相与同。房以明灾异得幸,为石显所谮诛,自有传。房授东海殷嘉、河东姚平、河南乘弘,〔三〕皆为郎、博士。繇是易有京氏之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延寿其字,名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党读曰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乘,姓也,音食证反。」

费直字长翁,东莱人也。〔一〕治易为郎,至单父令。〔二〕长于卦筮,亡章句,徒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。琅邪王璜平中能传之。〔三〕璜又传古文尚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费音扶味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单音善。父音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高相,沛人也。治易与费公同时,其学亦亡章句,专说阴阳灾异,自言出于丁将军。传至相,相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。康以明易为郎,永至豫章都尉。及王莽居摄,东郡太守翟谊谋举兵诛莽,事未发,康候知东郡有兵,私语门人,门人上书言之。后数月,翟谊兵起,莽召问,对受师高康。莽恶之,以为惑众,斩康。繇是易有高氏学。高、费皆未尝立于学官。

伏生,济南人也,〔一〕故为秦博士。孝文时,求能治尚书者,天下亡有,闻伏生治之,欲召。时伏生年九十余,老不能行,于是诏太常,使掌故朝错往受之。〔二〕秦时禁书,伏生壁藏之,其后大兵起,流亡。汉定,伏生求其书,亡数十篇,独得二十九篇,即以教于齐、鲁之间。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,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。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。张生为博士,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征,弗能明定。是后鲁周霸、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。〔三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名胜,伏生碑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卫宏定古文尚书序云『伏生老,不能正言,言不可晓也,使其女传言教错。齐人语多与颍川异,错所不知者凡十二三,略以其意属读而已。』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嘉者,贾谊之孙也。」

欧阳生字和伯,千乘人也。事伏生,授倪宽。宽又受业孔安国,至御史大夫,自有传。宽有俊材,初见武帝,语经学。上曰:「吾始以尚书为朴学,弗好,及闻宽说,可观。」乃从宽问一篇。欧阳、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。宽授欧阳生子,世世相传,至曾孙高子阳,为博士。〔一〕高孙地余长宾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,后为博士,论石渠。元帝即位,地余侍中,贵幸,至少府。戒其子曰:「我死,官属即送汝财物,慎毋受。汝九卿儒者子孙,以廉絜着,可以自成。」及地余死,少府官属共送数百万,其子不受。天子闻而嘉之,赐钱百万。地余少子政为王莽讲学大夫。由是尚书世有欧阳氏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名高,字子阳。」

林尊字长宾,济南人也。事欧阳高,为博士,论石渠。后至少府、太子太傅,授平陵平当、梁陈翁生。当至丞相,自有传。翁生信都太傅,家世传业。由是欧阳有平、陈之学。翁生授琅邪殷崇、楚国龚胜。崇为博士,胜右扶风,自有传。而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、上党鲍宣。普为博士,宣司隶校尉,自有传。徒众尤盛,知名者也。

夏侯胜,其先夏侯都尉,从济南张生受尚书,以传族子始昌。始昌传胜,胜又事同郡蕑卿。〔一〕蕑卿者,倪宽门人。胜传从兄子建,建又事欧阳高。胜至长信少府,建太子太傅,自有传。由是尚书有大小夏侯之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蕑音奸。」

周堪字少卿,齐人也。与孔霸俱事大夏侯胜。霸为博士。堪译官令,论于石渠,经为最高,后为太子少傅,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。及元帝即位,堪为光禄大夫,与萧望之并领尚书事,为石显等所谮,皆免官。望之自杀,上愍之,乃擢堪为光禄勋,语在刘向传。堪授牟卿及长安许商长伯。牟卿为博士。霸以帝师赐爵号褒成君,传子光,亦事牟卿,至丞相,自有传。由是大夏侯有孔、许之学。商善为算,着五行论历,四至九卿,号其门人沛唐林子高为德行,平陵吴章伟君为言语,重泉王吉少音为政事,齐炔钦幼卿为文学。〔一〕王莽时,林、吉为九卿,自表上师冢,大夫博士郎吏为许氏学者,各从门人,会车数百两,儒者荣之。钦、章皆为博士,徒众尤盛。章为王莽所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依孔子目弟子颜回以下为四科也。炔音桂。」

张山拊字长宾,平陵人也。〔一〕事小夏侯建,为博士,论石渠,至少府。授同县李寻、郑宽中少君、山阳张无故子儒、信都秦恭延君、陈留假仓子骄。无故善修章句,为广陵太傅,守小夏侯说文。恭增师法至百万言,〔二〕为城阳内史。仓以谒者论石渠,至胶东相。寻善说灾异,为骑都尉,自有传。宽中有俊材,以博士授太子,成帝即位,赐爵关内侯,食邑八百户,迁光禄大夫,领尚书事,甚尊重。会疾卒,谷永上疏曰:「臣闻圣王尊师傅,褒贤俊,显有功,生则致其爵禄,死则异其礼谥。昔周公薨,成王葬以变礼,而当天心。〔三〕公叔文子卒,卫侯加以美谥,着为后法。〔四〕近事,大司空朱邑、右扶风翁归德茂夭年,孝宣皇帝愍册厚赐,赞命之臣靡不激扬〔五〕。关内侯郑宽中有颜子之美质,包商、偃之文学,〔六〕严然总五经之眇论,立师傅之显位,〔七〕入则乡唐虞之闳道,王法纳乎圣听,〔八〕出则参冢宰之重职,功列施乎政事,退食自公,私门不开,〔九〕散赐九族,田亩不益,德配周召,忠合羔羊,未得登司徒,有家臣,〔一0〕卒然早终,尤可悼痛!〔一一〕臣愚以为宜加其葬礼,赐之令谥,〔一二〕以章尊师褒贤显功之德。」上吊赠宽中甚厚。由是小夏侯有郑、张、秦、假、李氏之学。宽中授东郡赵玄,无故授沛唐尊,恭授鲁冯宾。宾为博士,尊王莽太傅,玄哀帝御史大夫,至大官,知名者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拊音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小夏侯本所说之文不多,而秦恭又更增益,故至百万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周公死,成王欲葬之于成周,天乃雷雨以风,禾尽偃,大木斯拔。国大恐。王乃葬周公于毕,示不敢臣也。事见尚书大传,而与古文尚书不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公叔文子,卫大夫公叔发也。文子卒,其子请谥于君。君曰:『昔者卫国凶饥,夫子为粥与国之饿者,不亦惠乎?卫国有难,夫子以其死卫寡人,不亦贞乎?夫子听卫国之政,修其班制,以与四邻交,卫国社稷不辱,不亦文乎?谓夫子贞惠文子。』事见礼记檀弓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赞,佐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『文学子游、子夏』。商,子夏名。偃,子游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严与俨同。眇读曰妙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闳,大也。言陈圣王之法,闻于天子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『退食自公』,召南羔羊诗之辞,言贬退所食之禄,而从至公之道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司徒,掌礼教之官,言宽中学行堪为之也。家臣,若今诸公国官及府佐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令,善也。」

孔氏有古文尚书,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,因以起其家逸书,得十余篇,盖尚书兹多于是矣。遭巫蛊,未立于学官。安国为谏大夫,授都尉朝,〔一〕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。迁书载尧典、禹贡、洪范、微子、金縢诸篇,多古文说。都尉朝授胶东庸生。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,〔二〕以明谷梁春秋为博士、部刺史,又传左氏。常授虢徐敖。敖为右扶风掾,又传毛诗,授王璜、平陵涂恽子真。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。王莽时,诸学皆立。刘歆为国师,璜、恽等皆贵显。世所传百两篇者,出东莱张霸,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,又采左氏传、书叙为作首尾,凡百二篇。篇或数简,文意浅陋。成帝时求其古文者,霸以能为百两征,以中书校之,非是。〔三〕霸辞受父,父有弟子尉氏樊并。时太中大夫平当、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。〔四〕后樊并谋反,乃黜其书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朝名,都尉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少子,亦常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霸私增加分析,故与中书之文不同也。中书,天子所藏之书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存者,立其学。」

申公,鲁人也。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。汉兴,高祖过鲁,申公以弟子从师人见于鲁南宫。吕太后时,浮丘伯在长安,楚元王遣子郢与申公俱卒学。〔一〕元王薨,郢嗣立为楚王,令申公傅太子戊。戊不好学,病申公。〔二〕及戊立为王,胥靡申公。〔三〕申公愧之,归鲁退居家教,终身不出门。复谢宾客,〔四〕独王命召之乃往。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,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,亡传,〔五〕疑者则阙弗传。兰陵王臧既从受诗,已通,事景帝为太子少傅,免去。武帝初即位,臧乃上书宿卫,累迁,一岁至郎中令。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,为御史大夫。绾、臧请立明堂以朝诸侯,不能就其事,〔六〕乃言师申公。于是上使使束帛加璧,安车以蒲裹轮,驾驷迎申公,弟子两人乘轺传从。〔七〕至,见上,上问治乱之事。申公时已八十余,老,对曰:「为治者不(至)〔在〕多言,顾力行何如耳。」〔八〕是时上方好文辞,见申公对,默然。然已招致,既以为太中大夫,舍鲁邸,〔九〕议明堂事。太皇窦太后喜老子言,不说儒术,〔一0〕得绾、臧之过,以让上曰:「此欲复为新垣平也!」〔一一〕上因废明堂事,下绾、臧吏,皆自杀。申公亦病免归,数年卒。弟子为博士十余人,孔安国至临淮太守,周胶西内史,夏宽城阳内史,砀鲁赐东海太守,兰陵缪生长沙内史,徐偃胶西中尉,邹人阙门庆忌胶东内史,〔一二〕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。其学官弟子行虽不备,而至于大夫、郎、掌故以百数。申公卒以诗、春秋授,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,徒众最盛。及鲁许生、免中徐公,〔一三〕皆守学教授。韦贤治诗,事(博士)大江公及许生,〔一四〕又治礼,至丞相。传子玄成,以淮阳中尉论石渠,后亦至丞相。玄成及兄子赏以诗授哀帝,至大司马车骑将军,自有传。由是鲁诗有韦氏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郢即郢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患苦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胥靡,相系而作役,解具在楚元王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身即不出门,非受业弟子,其它宾客来者又谢遣之,不与相见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口说其指,不为解说之传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就,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力行,(为)〔谓〕勉力为行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舍,止息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既反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一二〕李奇曰:「姓阙门,名庆忌。」

〔一三〕苏林曰:「免中,县名也。」李奇曰:「邑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〔一四〕晋灼曰:「大江公即瑕丘江公也。以异下博士江公,故称大。」

王式字翁思,东平新桃人也。事免中徐公及许生。式为昌邑王师。昭帝崩,昌邑王嗣立,以行淫乱废,昌邑群臣皆下狱诛,唯中尉王吉、郎中令龚遂以数谏减死论。式系狱当死,治事使者责问曰:「师何以亡谏书?」式对曰:「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,至于忠臣孝子之篇,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;〔一〕至于危亡失道之君,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。臣以三百五篇谏,是以亡谏书。」使者以闻,亦得减死论,归家不教授。山阳张长安幼君〔二〕先事式,后东平唐长宾、沛褚少孙亦来事式,问经数篇,式谢曰:「闻之于师俱是矣,自润色之。」〔三〕不肯复授。唐生、褚生应博士弟子选,诣博士,抠衣登堂,颂礼甚严,〔四〕试诵说,有法,疑者丘盖不言。〔五〕诸博士惊问何师,对曰事式。皆素闻其贤,共荐式。诏除下为博士。〔六〕式征来,衣博士衣而不冠,曰:「刑余之人,何宜复充礼官?」既至,止舍中,会诸大夫博士,共持酒肉劳式,皆注意高仰之。〔七〕博士江公世为鲁诗宗,〔八〕至江公着孝经说,心嫉式,谓歌吹诸生曰:〔九〕「歌骊驹。」〔一0〕式曰:「闻之于师:客歌骊驹,主人歌客毋庸归。〔一一〕今日诸君为主人,日尚早,未可也。」江翁曰:「经何以言之?」〔一二〕式曰:「在曲礼。」江翁曰:「何狗曲也!」〔一三〕式耻之,阳醉逿墬。〔一四〕式客罢,让诸生曰:「我本不欲来,〔一五〕诸生强劝我,竟为竖子所辱!」遂谢病免归,终于家。张生、唐生、褚生皆为博士。张生论石渠,至淮阳中尉。唐生楚太傅。由是鲁诗有张、唐、褚氏之学。张生兄子游卿为谏大夫,以诗授元帝。其门人琅邪王扶为泗水中尉,陈留许晏为博士。由是张家有许氏学。初,薛广德亦事王式,以博士论石渠,授龚舍。广德至御史大夫,舍泰山太守,皆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长安,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所闻师说具尽于此,若嫌简略,任更润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抠衣,谓以手内举之,令离地也。抠音口侯反。颂读曰容。」

〔五〕苏林曰:「丘盖不言,不知之意也。」如淳曰:「齐俗以不知为丘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论语载孔子曰:『盖有不知而作之者,我无是也。』欲遵此意,故效孔子自称丘耳。盖者,发语之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下除官之书也。下音胡嫁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劳音来到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为鲁诗者所宗师也。」

〔九〕如淳曰:「其学官自有此法,酒坐歌吹以相乐也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逸诗篇名也,见大戴礼。客欲去歌之。」文颍曰:「其辞云『骊驹在门,仆夫具存;骊驹在路,仆夫整驾』也。」

〔一一〕文颖曰:「庸,用也。主人礼未毕,且无用归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于经何所有此言?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意怒,故妄发言。言狗者,轻贱之甚也。今流俗书本云何曲狗,妄改之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逿,失据而倒也。墬,古地字。逿音徒浪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辕固,齐人也。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,与黄生争论于上前。黄生曰:「汤武非受命,乃杀也。」固曰:「不然。夫桀纣荒乱,天下之心皆归汤武,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,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,汤武不得已而立,非受命(而)〔为〕何?」〔一〕黄生曰:「『冠虽敝必加于首,履虽新必贯于足。』〔二〕何者?上下之分也。〔三〕今桀纣虽失道,然君上也;汤武虽圣,臣下也。夫主有失行,臣不正言匡过以尊天子,反因过而诛之,代立南面,非杀而何?」固曰:「必若云,〔四〕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,非邪?」于是上曰:「

食肉毋食马肝,未为不知味也;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,不为愚。〔五〕」遂罢。窦太后好老子书,召问固。固曰:「此家人言耳。」〔六〕太后怒曰:「安得司空城旦书乎!」〔七〕乃使固入圈击彘。上知太后怒,而固直言无罪,乃假固利兵。〔八〕下,固刺彘正中其心,彘应手而倒。太后默然,亡以复罪。后上以固廉直,拜为清河太傅,疾免。武帝初即位,复以贤良征。诸儒多嫉毁曰固老,罢归之。时固己九十余矣。公孙弘亦征,仄目而事固。〔九〕固曰:「公孙子,务正学以言,无曲学以阿世!」诸齐以诗显贵,皆固之弟子也。昌邑太傅夏侯始昌最明,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非受命更何为?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语见太公六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必如黄生之言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马肝有毒,食之杀人,幸得无食。言汤武为杀,是背经义,故以为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家人言僮隶之属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道家以儒法为急,比之于律令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假,给与也。利兵,兵刃之利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深惮之。」

后苍字近君,东海郯人也。事夏侯始昌。始昌通五经,苍亦通诗礼,为博士,至少府,授翼奉、萧望之、匡衡。奉为谏大夫,望之前将军,衡丞相,皆有传。衡授琅邪师丹、伏理斿君、颍川满昌君都。君都为詹事,理高密太傅,家世传业。丹大司空,自有传。由是齐诗有翼、匡、师、伏之学。满昌授九江张邯、琅邪皮容,皆至大官,徒众尤盛。

韩婴,燕人也。孝文时为博士,景帝时至常山太傅。婴推诗人之意,而作内外传数万言,其语颇与齐、鲁间殊,然归一也。淮南贲生受之。〔一〕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。韩生亦以易授人,推易意而为之传。燕赵间好诗,故其易微,唯韩氏自传之。武帝时,婴尝与董仲舒论于上前,其人精悍,处事分明,〔二〕仲舒不能难也。后其孙商为博士。孝宣时,涿郡韩生其后也,以易征,待诏殿中,曰:「所受易即先太傅所传也。尝受韩诗,不如韩氏易深,太傅故专传之。」司隶校尉盖宽饶本受易于孟喜,见涿韩生说易而好之,即更从受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贲音肥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悍,勇锐。」

赵子,河内人也。事燕韩生,授同郡蔡谊。谊至丞相,自有传。谊授同郡食子公与王吉。吉为昌邑〔王〕中尉,自有传。食生为博士,授泰山栗丰。吉授淄川长孙顺。顺为博士,丰部刺史。由是韩诗有王、食、长孙之学。丰授山阳张就,顺授东海发福,皆至大官,徒众尤盛。

毛公,赵人也。治诗,为河间献王博士,授同国贯长卿。长卿授解延年。延年为阿武令,授徐敖。敖授九江陈侠,为王莽讲学大夫。由是言毛诗者,本之徐敖。

汉兴,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,而鲁徐生善为颂。〔一〕孝文时,徐生以颂为礼官大夫,传子至孙延、襄。〔二〕襄,其资性善为颂,不能通经;延颇能,未善也。襄亦以颂为大夫,至广陵内史。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、(柏)〔桓〕生、单次皆为礼官大夫。〔三〕而瑕丘萧奋以礼至淮阳太守。诸言礼为颂者由徐氏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汉旧仪有二郎为此颂貌威仪事。有徐氏,徐氏后有张氏,不知经,但能盘辟为礼容。天下郡国有容史,皆诣鲁学之。」师古曰:「颂读与容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延及襄二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姓公户,名满意也。与桓生及单次凡三人。单音善。」

孟卿,东海人也。事萧奋,以授后仓、鲁闾丘卿。仓说礼数万言,号曰后氏曲台记,〔一〕授沛闻人通汉子方、〔二〕梁戴德延君、戴圣次君、沛庆普孝公。孝公为东平太傅。德号大戴,为信都太傅;圣号小戴,以博士论石渠,至九江太守。由是礼有大戴、小戴、庆氏之学。通汉以太子舍人论石渠,至中山中尉。普授鲁夏侯敬,又传族子咸,为豫章太守。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,为博士、州牧、郡守,家世传业。小戴授梁人桥仁季卿、杨荣子孙。〔三〕仁为大鸿胪,家世传业,荣琅邪太守。由是大戴有徐氏,小戴有桥、杨氏之学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在曲台校书着记,因以为名。」师古曰:「曲台殿在未央宫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闻人,姓也,名通汉,字子方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子孙,荣之字也。」

胡母生字子都,齐人也。治公羊春秋,为景帝博士。与董仲舒同业,仲舒著书称其德。年老,归教于齐,齐之言春秋者宗事之,公孙弘亦颇受焉。而董生为江都相,自有传。弟子遂之者,兰陵褚大,东平嬴公,广川段仲,温吕步舒。〔一〕大至梁相,步舒丞相长史,唯嬴公守学不失师法,为昭帝谏大夫,授东海孟卿、鲁眭孟。孟为符节令,坐说灾异诛,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遂谓名位成达者。」

严彭祖字公子,东海下邳人也。与颜安乐俱事眭孟。孟弟子百余人,唯彭祖、安乐为明,质问疑谊,各持所见。孟曰:「春秋之意,在二子矣!」孟死,彭祖、安乐各颛门教授。〔一〕由是公羊春秋有颜、严之学。彭祖为宣帝博士,至河南、东郡太守。以高第入为左冯翊,迁太子太傅,廉直不事权贵。或说曰:「天时不胜人事,君以不修小礼曲意,亡贵人左右之助,经谊虽高,不至宰相。愿少自勉强!」彭祖曰:「凡通经术,固当修行先王之道,何可委曲从俗,苟求富贵乎!」彭祖竟以太傅官终。授琅邪王中,为元帝少府,〔二〕家世传业。中授同郡公孙文、东门云。云为荆州刺史,文东平太傅,徒众尤盛。云坐为江贼拜辱命,下狱诛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专门言各自名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逢见贼而拜也。」

颜安乐字公孙,鲁国薛人,眭孟姊子也。家贫,为学精力,官至齐郡太守丞,后为仇家所杀。安乐授淮阳泠丰次君、〔一〕淄川任公。公为少府,丰淄川太守。由是颜家有泠、任之学。始贡禹事嬴公,成于眭孟,至御史大夫,疏广事孟卿,至太子太傅,皆自有传。广授琅邪筦路,〔二〕路为御史中丞。禹授颍川堂溪惠,〔三〕惠授泰山冥都,〔四〕都为丞相史。都与路又事颜安乐,故颜氏复有筦、冥之学。路授孙宝,为大司农,自有传。丰授马宫、琅邪左咸。咸为郡守九卿,徒众尤盛。(官)〔宫〕至大司徒,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泠音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筦亦管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姓堂溪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冥音莫零反。」

瑕丘江公受谷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,传子至孙为博士。武帝时,江公与董仲舒并。仲舒通五经,能持论,善属文。江公吶于口,〔一〕上使与仲舒议,不如仲舒。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,比辑其议,卒用董生。〔二〕于是上因尊公羊家,诏太子受公羊春秋,由是公羊大兴。太子既通,复私问谷梁而善之。其后浸微,〔三〕唯鲁荣广王孙、皓星公二人受焉。广尽能传其诗、春秋,高材捷敏,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,数困之,〔四〕故好学者颇复受谷梁。沛蔡千秋少君、梁周庆幼君、丁姓子孙〔五〕皆从广受。千秋又事皓星公,为学最笃。宣帝即位,闻卫太子好谷梁春秋,以问丞相韦贤、长信少府夏侯胜及侍中乐陵侯史高,皆鲁人也,言谷梁子本鲁学,公羊氏乃齐学也,宜兴谷梁。时千秋为郎,召见,与公羊家并说,上善谷梁说,擢千秋为谏大夫给事中,后有过,左迁平陵令。复求能为谷梁者,莫及千秋。上愍其学且绝,乃以千秋为郎中户将,〔六〕选郎十人从受。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,能说矣,会千秋病死,征江公孙为博士。刘向以故谏大夫通达待诏,受谷梁,欲令助之。江博士复死,乃征周庆、丁姓待诏保宫,〔七〕使卒授十人。自元康中始讲,至甘露元年,积十余岁,皆明习。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,平公羊、谷梁同异,各以经处是非。时公羊博士严彭祖、侍郎申挽、伊推、宋显,〔八〕谷梁议郎尹更始、待诏刘向、周庆、丁姓并论。公羊家多不见从,愿请内侍郎许广,使者亦并内谷梁家中郎王亥,各五人,〔九〕议三十余事。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,多从谷梁。由是谷梁之学大盛。庆、姓皆为博士。〔一0〕姓至中山太傅,授楚申章昌曼君,〔一一〕为博士,至长沙太傅,徒众尤盛。尹更始为谏大夫、长乐户将,又受左氏传,取其变理合者以为章句,传子咸及翟方进、琅邪房凤。咸至大司农,方进丞相,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吶,古讷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次也。辑,合也。比音频寐反。辑与集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孟等穷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姓丁,名姓,字子孙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户将,官名,解在杨恽、盖宽饶传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保宫,少府之属宫也,本名居室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挽音晚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使者,谓当时诏遣监议者也。内(外)〔谓〕引入议所也。公羊家既请内许广,而使者因并内王亥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周庆、丁姓,二人也。」

〔一一〕李奇曰:「姓申章,名昌,字曼君。」

房凤字子元,不其人也。〔一〕以射策乙科为太史掌故。太常举方正,为县令都尉,失官。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奏除补长史,荐凤明经通达,擢为光禄大夫,迁五官中郎将。时光禄勋王龚以外属内卿,〔二〕与奉车都尉刘歆共校书,三人皆侍中。歆白左氏春秋可立,哀帝纳之,以问诸儒,皆不对。歆于是数见丞相孔光,为言左氏以求助,光卒不肯。唯凤、龚许歆,遂共移书责让太常博士,语在歆传。大司空师丹奏歆非毁先帝所立,上于是出龚等补吏,龚为弘农,歆河内,凤九江太守,至青州牧。始江博士授胡常,常授梁萧秉君房,王莽时为讲学大夫。由是谷梁春秋有尹、胡、申章、房氏之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琅邪之县也。其音基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邛成太后亲也。内卿光禄勋治宫中。」

汉兴,北平侯张苍及梁太傅贾谊、京兆尹张敞、太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左氏传。谊为左氏传训故,授赵人贯公,为河间献王博士,子长卿为荡阴令,〔一〕授清河张禹长子。〔二〕禹与萧望之同时为御史,数为望之言左氏,望之善之,上书数以称说。后望之为太子太傅,荐禹于宣帝,征禹待诏,未及问,会疾死。授尹更始,〔三〕更始传子咸及翟方进、胡常。常授黎阳贾护季君,哀帝时待诏为郎,授苍梧陈钦子佚,以左氏授王莽,至将军。而刘歆从尹咸及翟方进受。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贾护、刘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荡阴,河内之县也。荡音汤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非成帝师张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禹先授更始。」

赞曰:自武帝立五经博士,开弟子员,设科射策,劝以官禄,讫于元始,百有余年,传业者寖盛,支叶藩滋,〔一〕一经说至百余万言,大师众至千余人,盖禄利之路然也。〔二〕初,书唯有欧阳,礼后,易杨,春秋公羊而已。至孝宣世,复立大小夏侯尚书,大小戴礼,施、孟、梁丘易,谷梁春秋。至元帝世,复立京氏易。平帝时,又立左氏春秋、毛诗、逸礼、古文尚书,所以罔罗遗失,兼而存之,是在其中矣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蕃,多也。滋,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为经学者则受爵禄而获其利,所以益劝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虽有虚妄之说,是当在其中,故兼而存之。」

校勘记

三五八九页三行六(学)〔艺〕者,景佑本作「艺」。王念孙说作「艺」是。

三五八九页九行焕乎其有文章(也)!景佑本无「也」字,与今本论语同。

三五八九页九行又(云)〔曰〕:周监于二(世)〔代〕,「云」,景佑,殿本都作「曰」。「世」,景佑本作「代」,与今本论语同。

三五八九页一二行「」(音以)立先王之教,王先谦说「音以」二字后人妄加。按景佑本有,殿本无。

三五九二页二行鲁诸儒持孔氏礼器(而)〔往〕归之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往」。

三五九七页一行商瞿子木沉钦韩说,索隐商姓,瞿名,字子木,未有以商瞿为复姓者。

三五九七页一四行梁人(一王)〔也。初〕梁项生从田何受易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也初」,此误。

三五九八页四行言丁宽(行)〔得〕其法术以去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得」。

三六0一页一五行杨叔〔元〕、王先谦说,上文云杨何字叔元,艺文志班自注同,此脱「元」字。

三六0八页九行为治者不(至)〔在〕多言,殿、局本都作「

在」,史记同。

三六0九页一行事(博士)大江公及许生,景佑本无「博士」二字。王念孙说,据晋注,景佑本是。

三六0九页一一行力行,(为)〔谓〕勉力为行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谓」。

三六一二页五行非受命(而)〔为〕何?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朱一新说,按注则「为」字是。

三六一四页六行吉为昌邑〔王〕中尉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王」字。

三六一四页一三行(柏)〔桓〕生、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桓」。

三六一七页六行(官)〔宫〕至大司徒,自有传。刘攽说「官」当作「宫」。按刘说是,各本并误。

三六一九页八行内(外)〔谓〕引入议所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谓」,此误。

汉书卷八十九

循吏传第五十九

师古曰:「循,顺也,上顺公法,下顺人情也。」

汉兴之初,反秦之敝,与民休息,凡事简易,禁罔疏阔,而相国萧、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,〔一〕民作「画一」之歌。〔二〕孝惠垂拱,高后女主,不出房闼,而天下晏然,民务稼穑,衣食滋殖〔三〕。至于文、景,遂移风易俗。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、蜀守文翁之属,皆谨身帅先,居以廉平,不至于严,而民从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帅,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歌曰:『萧何为法,讲若画一;曹参代之,守而勿失。』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殖,生也。」

孝武之世,外攘四夷,内改法度,〔一〕民用雕敝,奸轨不禁。〔二〕时少能以化治称者,惟江都相董仲舒、内史公孙弘、儿宽,居官可纪。三人皆儒者,通于世务,明习文法,以经术润饰吏事,天子器之。仲舒数谢病去,弘、宽至三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攘,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可禁。」

孝昭幼冲,霍光秉政,承奢侈师旅之后,海内虚耗,光因循守职,无所改作。至于始元、元凤之间,匈奴乡化,百姓益富,〔一〕举贤良文学,问民所疾苦,于是罢酒榷而议盐铁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及至孝宣,繇仄陋而登至尊,〔一〕兴于闾阎,〔二〕知民事之难。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,厉精为治,五日一听事,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。及拜刺史守相,辄亲见问,观其所繇,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,〔三〕有名实不相应,必知其所以然。常称曰:「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,政平讼理也。〔四〕与我共此者,其唯良二千石乎!」〔五〕以为太守,吏民之本也,数变易则下不安,民知其将久,不可欺罔,乃服从其教化。故二千石有治理效,辄以玺书勉厉,增秩赐金,或爵至关内侯,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。〔六〕是故汉世良吏,于是为盛,称中兴焉。若赵广汉、韩延寿、尹翁归、严延年、张敞之属,皆称其位,然任刑罚,或抵罪诛。〔七〕王成、黄霸、朱邑、龚遂、郑弘、召信臣等,〔八〕所居民富,所去见思,生有荣号,死见奉祀,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仄,古侧字。仄陋,言非正统,而身经微贱也。繇与由同。次下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闾,里门也。阎,里中门也。言从里巷而即大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质,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讼理,言所讼见理而无冤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郡守、诸侯相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所表,谓增秩赐金爵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廪廪,言有风采也。」

文翁,庐江舒人也。少好学,通春秋,以郡县吏察举。景帝末,为蜀郡守,仁爱好教化。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,〔一〕文翁欲诱进之,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,〔二〕遣诣京师,受业博士,或学律令。减省少府用度,买刀布蜀物,赍计吏以遗博士。〔三〕数岁,蜀生皆成就还归,文翁以为右职,〔四〕用次察举,官有至郡守刺史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金马书刀,今赐计吏是也。作马形于刀环内,以金镂之。」晋灼曰:「刀,书刀;布,布刀也。旧时蜀郡工官作金马书刀者,似佩刀形,金错其拊。布刀,谓妇人割裂财布刀也。」师古曰:「少府,郡掌财物之府,以供太守者也。刀,凡蜀刀有环者也。布,蜀布细密(环)也。二者蜀人作之皆善,故赍以为货,无限于书刀布刀也。如、晋二说皆烦而不当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郡中高职也。」

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,〔一〕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,〔二〕为除更繇,〔三〕高者以补郡县吏,次为孝弟力田。常选学官僮子,使在便坐受事。〔四〕每出行县,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,〔五〕使传教令,出入闺合。〔六〕县邑吏民见而荣之,数年,争欲为学官弟子,富人至出钱以求之。繇是大化,〔七〕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。至武帝时,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,自文翁为之始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学官,学之官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县,四郊之县,非郡所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令从役也。更音工衡反。繇读曰徭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便坐,别坐,可以视事,非正廷也。坐音财卧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益,多也。饬,整也,读与敕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闺合,内中小门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繇读曰由。」

文翁终于蜀,吏民为立祠堂,岁时祭祀不绝。至今巴蜀好文雅,文翁之化也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文翁学堂于今犹在益州城内。」

王成,不知何郡人也。为胶东相,治甚有声。宣帝最先褒之,地节三年下诏曰:「盖闻有功不赏,有罪不诛,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。今胶东相成,劳来不怠,〔一〕流民自占八万余口,〔二〕治有异等之效。〔三〕其赐成爵关内侯,秩中二千石。」未及征用,会病卒官。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,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,以蒙显赏,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劝勉招怀百姓也。劳音郎到反。来音郎代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隐度名数而来附业也。占音之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异于常等。」

黄霸字次公,淮阳阳夏人也,〔一〕以豪桀役使徙云陵。〔二〕霸少学律令,喜为吏,〔三〕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,补侍郎谒者,〔四〕坐同产有罪劾免。〔五〕后复入谷沈黎郡,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。〔六〕冯翊以霸入财为官,不署右职,〔七〕使领郡钱谷计〔八〕。簿书正,以廉称,〔九〕察补河东均输长,〔一0〕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。霸为人明察内敏,〔一一〕又习文法,然温良有让,足知,善御众。为丞,处议当于法,合人心,太守甚任之,吏民爱敬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夏音工雅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身为豪桀而役使乡里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谓爱好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赏官,主赏赐之官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,因入钱而见赏以官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同产谓兄弟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三辅郡得仕用它郡人,而卒史独二百石,所谓尤异者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轻其为人也。右职,高职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计谓出入之数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无所侵隐,故簿书皆正,不虚谬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以廉见察而迁补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内敏,言心思捷疾也。」

自武帝末,用法深。昭帝立,幼,大将军霍光秉政,大臣争权,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,光既诛之,遂遵武帝法度,以刑罚痛绳群下,繇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,〔一〕而霸独用宽和为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会宣帝即位,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,闻霸持法平,召以为廷尉正,数决疑狱,庭中称平。〔一〕守丞相长史,坐公卿大议廷中〔

二〕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,霸阿从不举劾,皆下廷尉,〔三〕系狱当死。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,再隃冬,〔四〕积三岁乃出,语在胜传。胜出,复为谏大夫,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。胜又口荐霸于上,上擢霸为扬州刺史。三岁,宣帝下诏曰:「制诏御史:其以贤良高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,秩比二千石,居官赐车盖,特高一丈,别驾主簿车,缇油屏泥于轼前,以章有德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廷中谓廷尉之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议,总会议也。此廷中谓朝廷之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胜及霸俱下廷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隃与踰同。」

时上垂意于治,数下恩泽诏书,吏不奉宣。〔一〕太守霸为选择良吏,分部宣布诏令,〔二〕令民咸知上意。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,〔三〕以赡鳏寡贫穷者,然后为条教,置父老师帅伍长,班行之于民间,劝以为善防奸之意,及务耕桑,节用殖财,种树畜养,去食谷马。米盐靡密,初若烦碎,〔四〕然霸精力能推行之。吏民见者,语次寻绎,〔五〕问它阴伏,以相参考。尝欲有所司察,择长年廉吏遣行,属令周密。〔六〕吏出,不敢舍邮亭,〔七〕食于道旁,乌攫其肉。〔八〕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,霸与语道此。后日吏还谒霸,霸见迎劳之,曰:「甚苦!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。」吏大惊,以霸具知其起居,所问豪牦不敢有所隐。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,乡部书言,霸具为区处,〔九〕某所大木可以为棺,某亭猪子可以祭,吏往皆如言。其识事聪明如此,〔一0〕吏民不知所出,〔一一〕咸称神明。奸人去入它郡,盗贼日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令百姓皆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邮行书舍,谓传送文书所止处,亦如今之驿馆矣。乡官者,乡所治处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米盐,言碎而且细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绎谓抽引而出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属,戒也。周密,不泄(陋)〔漏〕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攫,搏持之也。攫音镢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区处谓分别而处置也,音昌汝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识,记也,音式二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不知其用何术也。」

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,〔一〕务在成就全安长吏。〔二〕许丞老,病聋,〔三〕督邮白欲逐之,霸曰:「许丞廉吏,虽老,尚能拜起送迎,正颇重听,何伤?且善助之,毋失贤者意。」或问其故,霸曰:「数易长吏,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,〔四〕公私费耗甚多,皆当出于民,所易新吏又未必贤,或不如其故,徒相益为乱。凡治道,去其泰甚者耳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力犹勤也。言先以德教化于下,若有弗从,然后用刑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欲易代及损伤之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许县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缘,因也。因交代之际而弃匿簿书以盗官物也。」

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,户口岁增,治为天下第一。征守京兆尹,秩二千石。坐发民治驰道不先以闻,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〔一〕,劾乏军兴,连贬秩。有诏归颍川太守官,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。前后八年,郡中愈治。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,颍川尤多。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,下诏称扬曰:「颖川太守霸,宣布诏令,百姓乡化〔二〕,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,田者让畔,道不拾遗,养视鳏寡,赡助贫穷,狱或八年亡重罪囚,吏民乡于教化,兴于行谊,可谓贤人君子矣。书不云乎?『股肱良哉!』〔三〕其赐爵关内侯,黄金百斤,秩中二千石。」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、三老、力田,皆以差赐爵及帛。后数月,征霸为太子太傅,迁御史大夫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关西人谓补满为适。马少士多,不相补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虞书益稷之辞,已解于上。」

五凤三年,代丙吉为丞相,封建成侯,食邑六百户。霸材长于治民,及为丞相,总纲纪号令,风采不及丙、魏、于定国,功名损于治郡。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,〔一〕霸以为神雀,议欲以闻。敞奏霸曰:「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,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,有耕者让畔,男女异路,道不拾遗,及举孝子弟弟贞妇者为一辈,先上殿,〔二〕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,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。丞相虽口不言,而心欲其为之也。长吏守丞对时,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,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。边吏多知鹖雀者,问之,皆阳不知。丞相图议上奏〔三〕曰:『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,〔四〕皇天报下神雀。』后知从臣敞舍来,乃止。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,微信奇怪也。昔汲黯为淮阳守,辞去之官,谓大行李息曰:『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,以倾朝廷,公不早白,与俱受戮矣。』息畏汤,终不敢言。后汤诛败,上闻黯与息语,乃抵息罪而秩黯诸侯相,取其思竭忠也。臣敞非敢毁丞相也,诚恐群臣莫白,而长吏守丞畏丞相指,归舍法令,各为私教,〔五〕务相增加,浇淳散朴,〔六〕并行伪貌,有名亡实,倾摇解怠,甚者为妖〔七〕。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,道不拾遗,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,而以伪先天下,固未可也;即诸侯先行之,伪声轶于京师,非细事也。〔八〕汉家承敝通变,造起律令,所以劝善禁奸,条贯详备,不可复加。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,〔九〕归告二千石,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,郡事皆以义法令捡式,〔一0〕毋得擅为条教;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,必先受戮,〔一一〕以正明好恶。」天子嘉纳敞言,召上计吏,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。霸甚惭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令虎贲所着鹖也。」师古曰:「苏说非也。此鹖音芬,字本作鳻,此通用耳。鳻雀大而色青,出羌中,非武贲所着也。武贲鹖色黑,出上党,以其斗死不止,故用其尾饰武臣首云。今时俗人所谓鹖鸡者也,音曷,非此鳻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丞相所坐屋也。古者屋之高严,通呼为殿,不必宫中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凡言条者,一一而疏举之,若木条然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舍,废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杂为淳。以水浇之,则味(离)〔漓〕薄。朴,大质也,割之,散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轶,过也,音逸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饬读与敕同。次下类此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捡,局也,音居俭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奸,求也,音干。」

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,霸荐高可太尉。天子使尚书召问霸:「太尉官罢久矣,丞相兼之,所以偃武兴文也。如国家不虞,边境有事,〔一〕左右之臣皆将率也。夫宣明教化,通达幽隐,使狱无冤刑,邑无盗贼,君之职也。将相之官,朕之任焉。〔二〕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,朕之所自亲,〔三〕君何越职而举之?」尚书令受丞相对,霸免冠谢罪,数日乃决。〔四〕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。然自汉兴,言治民吏,以霸为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如,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欲拜将相事,自在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具知其材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乃得免罪。」

为丞相五岁,甘露三年薨,谥曰定侯。霸死后,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。〔一〕霸子思侯赏嗣,为关都尉。薨,子忠侯辅嗣,至卫尉九卿。薨,子忠嗣侯,讫王莽乃绝。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史着此者,亦言霸奏高为太尉,适事宜也。」

始霸少为阳夏游徼,〔一〕与善相人者共载出,〔二〕见一妇人,相者言「此妇人当富贵,不然,相书不可用也。」霸推问之,乃其乡里巫家女也。霸即取为妻,与之终身。为丞相后徙杜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游徼,主徼巡盗贼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同乘车。」

朱邑字仲卿,庐江舒人也。少时为舒桐乡啬夫,廉平不苛,以爱利为行,〔一〕未尝笞辱人,存问耆老孤寡,遇之有恩,所部吏民爱敬焉。迁补太守卒史,举贤良为大司农丞,迁北海太守,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。为人淳厚,笃于故旧,然性公正,不可交以私。天子器之,朝延敬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仁爱于人而安利也。」

是时张敞为胶东相,与邑书曰:「明主游心太古,广延茂士〔一〕,此诚忠臣谒思之时也。直敞远守剧郡,驭于绳墨,〔二〕匈臆约结,固亡奇也。〔三〕虽有,亦安所施?〔四〕足下以清明之德,掌周稷之业,〔五〕犹饥者甘糟糠,穰岁余粱肉。〔六〕何则?有亡之势异也。昔陈平虽贤,须魏倩而后进;〔七〕韩信虽奇,赖萧公而后信。〔八〕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,若必伊尹、吕望而后荐之,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。」〔九〕邑感敞言,贡荐贤士大夫,多得其助者。身为列卿,居处俭节,禄赐以共九族乡党,〔一0〕家亡余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茂,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直读曰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约,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在远郡,无足展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司农主百谷,故云周稷之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穰岁,丰穰之岁。穰音攘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魏无知也。」韦昭曰:「无知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倩,士之美称,故云魏倩也,而韦氏便以为无知之字,非也。譬犹谓汲黯为汲直黯,岂字直乎?且次下句云『赖萧公而后信』,亦非何之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信谓为君上所信任也。一说信读曰伸,得伸其材用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能自达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神爵元年卒。天子闵惜,下诏称扬曰:「大司农邑,廉洁守节,退食自公,亡强外之交,束修之馈,〔一〕可谓淑人君子。遭离凶灾,朕甚闵之。〔二〕其赐邑子黄金百斤,以奉其祭祀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馈与馈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离亦遭。」

初邑病且死,属其子〔一〕曰:「我故为桐乡吏,其民爱我,必葬我桐乡。后世子孙奉尝我,不如桐乡民。」〔二〕及死,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,民果(然)共为邑起冢立祠,岁时祠祭,至今不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尝谓蒸尝之祭。」

龚遂字少卿,山阳南平阳人也。以明经为官,至昌邑郎中令,事王贺。贺动作多不正,遂为人忠厚,刚毅有大节,内谏争于王,外责傅相,引经义,陈祸福,至于涕泣,蹇蹇亡已。〔一〕面刺王过,王至掩耳起走,曰「郎中令善媿人。」〔二〕及国中皆畏惮焉。〔三〕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,赏赐亡度,遂入见王,涕泣膝行,左右侍御皆出涕。王曰:「郎中令何为哭?」遂曰:「臣痛社稷危也!愿赐清闲竭愚。」王辟左右,〔四〕遂曰:「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?」王曰:「不知也。」曰:「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,王所为儗于桀纣也,〔五〕得以为尧舜也。王说其谄谀,尝与寑处,〔六〕唯得所言,以至于是。〔七〕今大王亲近群小,渐渍邪恶所习,存亡之机,不可不慎也。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,坐则诵诗书,立则习礼容,宜有益。」王许之。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。居数日,王皆(去逐)〔逐去〕安等。久之,宫中数有妖怪,王以问遂,遂以为有大忧,宫室将空,语在昌邑王传。会昭帝崩,亡子,昌邑王贺嗣立,官属皆征入。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,遂见安乐,流涕谓曰:「王立为天子,日益骄溢,谏之不复听,今哀痛未尽,〔八〕日与近臣饮食作乐,斗虎豹,召皮轩,车九流,驱驰东西,所为誖道〔九〕。古制宽,大臣有隐退,今去不得,阳狂恐知,身死为世戮,奈何?君,陛下故相,宜极谏争。」王即位二十七日,卒以淫乱废。昌邑群臣坐陷王于恶不道,皆诛,死者二百余人,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,髡为城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蹇蹇,不阿顺之意也。易蹇卦曰『王臣蹇蹇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媿,古愧字。愧,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王及国人皆惮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辟音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儗,比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唯用得之邪言,故至亡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新居丧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宣帝即位,久之,渤海左右郡岁饥,盗贼并起,〔一〕二千石不能禽制。上选能治者,丞相御史举遂可用,上以为渤海太守。时遂年七十余,召见,形貌短小,宣帝望见,不副所闻,心内轻焉,谓遂曰:「渤海废乱,朕甚忧之。君欲何以息其盗贼,以称朕意?」遂对曰:「海濒遐远,不沾圣化,〔二〕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,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。〔三〕今欲使臣胜之邪,将安之也?」〔四〕上闻遂对,甚说,〔五〕答曰:「选用贤良,固欲安之也。」遂曰:「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,不可急也;唯缓之,然后可治。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,得一切便宜从事。」上许焉,加赐黄金,赠遣乘传。至渤海界,〔六〕郡闻新太守至,发兵以迎,遂皆遣还,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。诸持鉏钩田器者皆为良民,吏无得问,〔七〕持兵者乃为盗贼。遂单车独行至府,郡中翕然,盗贼亦皆罢。〔八〕渤海又多劫略相随,闻遂教令,实时解散,弃其兵弩而持钩鉏。盗贼于是悉平,民安土乐业。遂乃开仓廪假贫民,〔九〕选用良吏,尉安牧养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左右谓侧近相次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濒,涯也,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赤子犹言初生幼小之意也。积水曰潢,(曰)〔

音〕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胜谓以威力克而杀之也。安谓以德化抚而安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钩,镰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言为盗贼久,心亦罢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假谓给与。」

遂见齐俗奢侈,好末技,不田作,乃躬率以俭约,劝民务农桑,令口种一树榆、百本、五十本葱、一畦韭,〔一〕家二母彘、五鸡。〔二〕民有带持刀剑者,使卖剑买牛,卖刀买犊,曰:「何为带牛佩犊!」春夏不得不趋田亩,〔三〕秋冬课收敛,益蓄困实菱芡。劳来循行,郡中皆有畜积,〔四〕吏民皆富实。狱讼止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每一口即如此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每一家则如此养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菱,芰也。芡,鸡头也。劳来,劝勉也。畜读(

皆)曰蓄。芡音俭。劳音卢到反。来音卢代反。」

数年,上遣使者征遂,议曹王生愿从。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,亡节度,不可使。〔一〕遂不忍逆,从至京师。王生日饮酒,不视太守。〔二〕会遂引入宫,王生醉,从后呼,〔三〕曰:「明府且止,愿有所白。」遂还问其故,〔四〕王生曰:「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,君不可有所陈对,宜曰『皆圣主之德,非小臣之力也』。」遂受其言。既至前,上果问以治状,遂对如王生言。天子说其有让,〔五〕笑曰:「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?」遂因前曰:「臣非知此,乃臣议曹教戒臣也。」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,拜为水衡都尉,议曹王生为水衡丞,以褒显遂云。水衡典上林禁苑,共张宫馆,〔六〕为宗庙取牲,官职亲近,上甚重之,以官寿卒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日日恒饮酒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还,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张音知亮反。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寿终而卒于官也。」

召信臣字翁卿,九江寿春人也。〔一〕以明经甲科为郎,出补谷阳长。举高第,迁上蔡长。其治视民如子,所居见称述。超为零陵太守,病归。复征为谏大夫,迁南阳太守,其治如上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(劭)〔邵〕。」

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,好为民兴利,务在富之。躬劝耕农,出入阡陌,止舍离乡亭,〔一〕稀有安居时。行视郡中水泉,〔二〕开通沟渎,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,〔三〕以广溉灌,岁岁增加,多至三万顷。民得其利,畜积有余。〔四〕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,〔五〕刻石立于田畔,以防分争。禁止嫁娶送终奢靡,务出于俭约。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,不以田作为事,辄斥罢之,甚者案其不法,以视好恶〔六〕。其化大行,郡中莫不耕稼力田,百姓归之,户口增倍,盗贼狱讼衰止。吏民亲爱信臣,号之曰召父。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,郡以殷富,赐黄金四十斤。迁河南太守,治行常为第一,复数增秩赐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休息之时,皆在野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阏,所以壅水,音一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用之有次第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竟宁中,征为少府,列于九卿,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,勿复缮治共张,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,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。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,覆以屋庑,〔一〕昼夜然蕴火,待温气乃生,〔二〕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,有伤于人,不宜以奉供养,及它非法食物,悉奏罢,省费岁数千万。〔三〕信臣年老以官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庑,周室也。茹音人庶反。庑音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,古然字。蕴火,蓄火也。蕴音于云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素所费者,今皆省也。」

元始四年,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,〔一〕蜀郡以文翁,九江以召父应诏书。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,奉祠信臣冢,而南阳亦为立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百辟,百官。」

校勘记

三六二六页三行布,蜀布细密(环)也。景佑本无「环」字,此衍。

三六三0页一二行周密,不泄(陋)〔漏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漏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漏」是。

三六三三页一五行以水浇之,则味(离)〔漓〕薄。殿本作「漓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漓」是。

三六三七页四行民果(然)共为邑起冢立祠,景佑本无「然」字。王念孙说「然」字后人所加。

三六三八页二行王皆(去逐)〔逐去〕安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逐去」。朱一新说此误倒。

三六三九页一五行积水曰潢,(曰)〔音〕黄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音」,此误。

三六四0页一四行畜读(皆)曰蓄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皆」字。王先谦说此衍。

三六四二页一行召读曰(劭)〔邵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邵」。王先谦说作「邵」是。

汉书卷九十

酷吏传第六十

孔子曰:「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;导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」〔一〕老氏称:「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法令滋章,盗贼多有。」〔二〕信哉是言也!法令者,治之具,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。〔三〕昔天下之罔尝密矣,〔四〕然(不)〔奸〕轨愈起,其极也,上下相遁,至于不振。〔五〕当是之时,吏治若救火扬沸,〔六〕非武健严酷,恶能胜其任而偷快乎?〔七〕言道德者,溺于职矣。〔八〕故曰:「听讼吾犹人也,必也使无讼乎!」〔九〕「下士闻道大笑之。」〔一0〕非虚言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格,至也。谓御以政刑,则人思苟免,不耻于恶;化以德礼,则下知愧辱,而至于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老子德经之言也。上德体合自然,是以为德;下德务于修建,更以丧之。法令繁则巧诈益起,故多盗贼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为治之体,亦须法令,而法令非治之本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秦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遁,避也。言吏避于君,民避于吏,至乎丧败,不可振救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迫急也。本敝不除,则其末难正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恶读曰乌。乌,于何也。偷,苟且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溺谓沉滞而不举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辞也。言使我听狱讼,犹凡人耳,然而立政施德,则能使其绝于争讼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老子道经之言也。大道玄深,非其所及,故致笑也。」

汉兴,破觚而为圜,斲琱而为朴,〔一〕号为罔漏吞舟之鱼〔二〕。而吏治蒸蒸,不至于奸,〔三〕黎民艾安。〔四〕由是观之,在彼不在此。〔五〕高后时,酷吏独有侯封,刻轹宗室,侵辱功臣〔六〕。吕氏已败,遂夷侯封之家。〔七〕孝景时,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,〔八〕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,错卒被戮。〔九〕其后有郅都、宁成之伦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觚,方也。」师古曰:「去严刑而从简易,抑巧伪而务敦厚也。琱谓刻镂也,字与雕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蒸蒸,纯一之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黎,庶也。艾读曰乂。乂,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在于严酷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轹谓陵践也,音来的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诛除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资,材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郅音之日反。」

郅都,河东大阳人也。以郎事文帝。景帝时为中郎将,敢直谏,面折大臣于朝。尝从入上林,贾姬在厕,〔一〕野彘入厕,上目都,〔二〕都不行。上欲自持兵救贾姬,都伏上前曰:「亡一姬复一姬进,天下所少宁姬等邪?陛下纵自轻,奈宗庙太后何?」上还,彘亦不伤贾姬。太后闻之,赐都金百斤,上亦赐金百斤,由此重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贾姬即贾夫人,生赵敬肃王彭祖、中山靖王胜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动目以使也。」

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,豪猾,〔一〕二千石莫能制,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。至则诛瞷氏首恶,余皆股栗。〔二〕居岁余,郡中不拾遗,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。〔三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瞷音马瞷眼之瞷。」师古曰:「音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惧之甚,至于股脚战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犹如统属之也。」

都为人,勇有气,公廉,不发私书,问遗无所受,请寄无所听。常称曰:「己背亲而出,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,终不顾妻子矣。」

都迁为中尉,丞相条侯至贵居也,〔一〕而都揖丞相。是时民朴,畏罪自重,而都独先严酷,致行法不避贵戚,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,号曰「苍鹰」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居,怠傲,读与倨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鸷击之甚。」

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,〔一〕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,〔二〕而都禁吏弗与。魏其侯使人间予临江王。〔三〕临江王既得,为书谢上,因自杀。窦太后闻之,怒,以危法中都,〔四〕都免归家。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鴈门太守,〔五〕便道之官,〔六〕得以便宜从事。匈奴素闻郅都节,举边为引兵去,竟都死不近鴈门。匈奴至为偶人象都,〔七〕令骑驰射,莫能中,其见惮如此。匈奴患之。乃中都以汉法。景帝曰:「都忠臣。」欲释之。〔八〕窦太后曰:「临江王独非忠臣乎?」于是斩都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簿者,狱辞之文书也,音步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刀,所以削治书也。古者书于简牍,故必用刀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伺间隙而私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构成其罪也。中音竹仲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就家拜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令(致)〔至〕阙陈谢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木为人,象都之形也。偶,对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释,置也,解也。谓放免也。」

宁成,南阳穰人也。以郎谒者事景帝。好气,为少吏,必陵其长吏;为人上,操下急如束湿。〔一〕猾贼任威。稍迁至济南都尉,而郅都为守。始前数都尉步入府,因吏谒守如县令,其畏都如此。及成往,直凌都出其上。都素闻其声,善遇,与结驩。久之,都死,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,〔二〕上召成为中尉。其治效郅都,其廉弗如,然宗室豪桀人皆惴恐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操,执持也。束湿,言其急之甚也。湿物则易束。操音千高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长安左右,京邑之中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惴,战栗也。人人皆战恐也。惴音之瑞反。」

武帝即位,徙为内史,外戚多毁成之短,抵罪髡钳。是时九卿死即死,少被刑,而成刑极,自以为不复收,〔一〕乃解脱,诈刻传出关归家。〔二〕称曰:「仕不至二千石,贾不至千万,安可比人乎!」〔三〕乃贳貣陂田千余顷,〔四〕假贫民,役使数千家。〔五〕数年,会赦,致产数千万,为任侠,持吏长短,出从数十骑。其使民,威重于郡守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以被重刑,将不复见收用也。」师古曰:「刑极者,言残毁之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辄解脱钳釱而亡去也。传,所以出关之符也,音张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贾谓贩卖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贳貣,假取之也。貣音吐得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假谓雇赁也。」

周阳由,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,〔一〕故因氏焉。〔二〕由以宗家任为郎,事文帝。景帝时,由为郡守。武帝即位,吏治尚修谨,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。所爱者,挠法活之;所憎者,曲法灭之。〔三〕所居郡,必夷其豪。〔四〕为守,视都尉如令;为都尉,陵太守,夺之治。汲黯为忮,〔五〕司马安之文恶,〔六〕俱在二千石列,同车未尝敢均茵冯。〔七〕后由为河东都尉,与其守胜屠公争权,相告言,〔八〕胜屠公当抵罪,(议)〔义〕不受刑,自杀,而由弃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封为周阳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遂改赵姓而为周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挠亦屈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平除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忮,意坚也,音章豉反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以文法伤害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茵,车中蓐也。冯,车中所冯者也。言此二人皆下让由,故同车之时自处其偏侧,不均敌也。冯读曰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胜屠,姓也。」

自宁成、周阳由之后,事益多,民巧法,大抵吏治类多成、由等矣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抵,大归也,音丁礼反。」

赵禹,斄人也。〔一〕以佐史补中都官,〔二〕用廉为令史,事太尉周亚夫。亚夫为丞相,禹为丞相史,府中皆称其廉平。然亚夫弗任,曰:「极知禹无害,〔三〕然文深,〔四〕不可以居大府。」武帝时,禹以刀笔吏积劳,迁为御史。上以为能,至中大夫。与张汤论定律令,作见知,吏传相监司以法,尽自此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斄读曰邰,扶风县也,音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京师诸官为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害,言无人能胜之者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禹持文法深刻。」

禹为人廉裾,〔一〕为吏以来,舍无食客。公卿相造请,〔二〕禹终不行报谢,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,〔三〕孤立行一意而已。见法辄取,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。〔四〕尝中废,已为廷尉。始条侯以禹贼深,及禹为少府九卿,酷急。至晚节,事益多。吏务为严峻,而禹治加缓,名为平。王温舒等后起,治峻禹。禹以老,徙为燕相。数岁,誖乱有罪,免归。〔五〕后十余年,以寿卒于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裾亦傲也,读与倨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造音千到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此意告报公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见知者无所搜求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誖,惑也,言其心意昏惑也。誖音布内反。」

义纵,河东人也。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,为群盗。〔一〕纵有姊,以医幸王太后。〔二〕太后问:「有子兄弟为官者乎?」姊曰:「有弟无行,不可。」太后乃告上,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,〔三〕补上党郡中令。治敢往,少温籍,〔四〕县无逋事,〔五〕举第一。迁为长陵及长安令,直法行治,不避贵戚。以捕桉太后外孙修成子中,〔六〕上以为能,迁为河内都尉。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,河内道不拾遗。而张次公亦为郎,以勇悍从军,〔七〕敢深入,有功,封为岸头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剽,劫也,音频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武帝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姁,纵姊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姁音许于反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敢行暴害之政。」师古曰:「少温籍,言无所含容也。温音于问反。籍音才夜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逋,亡也,负也,音必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修成君,王太后所生金氏女也。中者,其子名也,读曰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悍音胡旦反。」

宁成家居,上欲以为郡守,御史大夫弘曰:〔一〕「臣居山东为小吏时,宁成为济南都尉,其治如狼牧羊。成不可令治民。」上乃拜成为关都尉。岁余,关吏税肄郡国出入关者,〔二〕号曰:「宁见乳虎,无直宁成之怒。」〔三〕其暴如此。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,闻宁成家居南阳,及至关,宁成侧行送迎,然纵气盛,弗为礼。至郡,逐桉宁氏,破碎其家。成坐有罪,及孔、暴之属皆奔亡,〔四〕南阳吏民重足一迹。而平氏朱强、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,任用,〔五〕迁为廷尉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公孙弘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肄,阅也。」师古曰:「肄音弋二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猛兽产乳,养护其子,则搏噬过常,故以喻也。直读曰值,一曰直当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孔氏、暴氏二家素豪猾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平氏、杜衍,二县名也。」

军数出定襄,定襄吏民乱败,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。纵至,掩定襄狱中重罪二百余人,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。纵壹切捕鞠,曰「为死罪解脱」。〔一〕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。〔二〕郡中不寒而栗,猾民佐吏为治。〔三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壹切皆捕之也。律,诸囚徒私解脱桎梏钳赭,加罪一等;为人解脱,与同罪。纵鞠相赂饷者二百人以为解脱死罪,尽杀之。」师古曰:「鞠,穷也,谓穷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奏请得报而论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百姓有素豪猾为罪恶者,今畏纵之严,反为吏耳目,助治公务以自效。」

是时赵禹、张汤为九卿矣,然其治尚宽,辅法而行,纵以鹰击毛挚为治。〔一〕后会更五铢钱白金起,〔二〕民为奸,京师尤甚,乃以纵为右内史,王温舒为中尉。温舒至恶,所为弗先言纵,纵必以气陵之,〔三〕败坏其功。其治,所诛杀甚多,然取为小治,奸益不胜,〔四〕直指始出矣。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,阎奉以恶用矣。〔五〕纵廉,其治效郅都。上幸鼎湖,病久,已而卒起幸甘泉,〔六〕道不治。上怒曰:「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?」衔之。〔七〕至冬,杨可方受告缗,纵以为此乱民,部吏捕其为可使者。天子闻,使杜式治,以为废格沮事,〔八〕弃纵市。后一岁,张汤亦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如鹰隼之击,奋毛羽执取飞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温舒虽酷恶,而纵又甚也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取音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阎奉以严恶之故而见任用,言时政尚急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已谓病愈也。言帝久病,既得愈,而忽然即幸甘泉。卒读曰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衔,含也。苞含在心,以为过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武帝使杨可主告缗,没入其财物,纵捕为可使者。此为废格诏书,沮已成之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沮,坏也,音材汝反。格读曰阁。」

王温舒,阳陵人也。少时椎埋为奸。〔一〕已而试县亭长,〔一〕数废。数为吏,以治狱至廷尉史。事张汤,迁为御史,督盗贼,杀伤甚多。稍迁至广平都尉,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,〔三〕皆把其阴重罪,〔四〕而纵使督盗贼,〔五〕快其意所欲得。此人虽有百罪,弗法;〔六〕即有避回,夷之,亦灭宗。〔七〕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,广平声为道不拾遗。上闻,迁为河内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椎杀人而埋之。椎音直追反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试,补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豪桀而性果敢,一往无所顾者,以为吏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把音布马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纵,放也。督,察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所捕盗贼得其人而快温舒意者,则不问其先所犯罪也。法谓行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避回,谓不尽意捕击也。回音胡内反。」

素居广平时,皆知河内豪奸之家。及往,以九月至,令郡具私马五十疋,为驿自河内至长安,〔一〕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,捕郡中豪猾,相连坐千余家。上书请,大者至族,小者乃死,家尽没入偿臧。〔二〕奏行不过二日,得可,事论报,至流血十余里。〔三〕河内皆怪其奏,以为神速。尽十二月,郡中无犬吠之盗。其颇不得,失之旁郡,追求,会春,温舒顿足叹曰:「嗟乎,令冬月益展一月,卒吾事矣!」〔四〕其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私马于道上往往置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臧致罪者,既没入之,又令出倍臧,或收入官,或还其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天子可其奏而论决之。杀人既多,故血流十余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立春之后,不复行刑,故云然。展,伸也。」

上闻之,以为能,迁为中尉。其治复放河内,〔一〕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,〔二〕河内则杨皆、麻戊,关中扬赣、成信等。〔三〕义纵为内史,惮之,未敢恣治。〔四〕及纵死,张汤败后,徙为延尉。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,温舒复为中尉。为人少文,居它惛惛不辩,〔五〕至于中尉则心开。素习关中俗,知豪恶吏,豪恶吏尽复为用。吏苛察淫恶少年,投缿购告言奸,〔六〕置伯落长以收司奸。〔七〕温舒多谄,善事有势者;即无势,视之如奴。有势家,虽有奸如山,弗犯;无势,虽贵戚,必侵辱。〔八〕舞文巧,请下户之猾,以动大豪。〔九〕其治中尉如此。奸猾穷治,大氐尽靡烂狱中,〔一0〕行论无出者。其爪牙吏虎而冠。〔一一〕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,有势者为游声誉,称治。数岁,其吏多以权贵富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徒,但也。猜,疑也。取吏好猜疑作祸害者,任用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皆猜祸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温舒惮纵,不得恣其酷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为余官则心意蒙蔽,职事不举。惛音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缿,所以受投书也,音项。解在赵广汉传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伯亦长帅之称也。置伯及邑落之长,以收捕司察奸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不居权要之职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弄法为巧,而治下户之狡猾者,用讽动大豪之家。所以然者,为大豪中有权要,不可治故也。请谓奏请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大氐,大归也。靡,碎也。氐音丁礼反。靡音武皮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残暴之甚也,非有人情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为权贵之家所拥佑,故积受取致富者也。」

温舒击东越还,议有不中意,〔一〕坐以法免。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,温舒请覆中尉脱卒,得数万人作。〔二〕上说,〔三〕拜为少府。徙右内史,治如其故,奸邪少禁。坐法失官,复为右辅,行中尉,如故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当天子意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覆校脱漏未为卒者也。脱音它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岁余,会宛军发,〔一〕诏征豪吏。温舒匿其吏华成,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,它奸利事,罪至族,自杀。〔二〕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。光禄勋徐自为曰:「悲夫!夫古有三族,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!」〔三〕温舒死,家絫千金。〔四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发兵伐大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员骑,骑之有正员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温舒与弟同三族,而两妻家各一,故为五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。」

尹齐,东郡茌平人也。〔一〕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。事张汤,汤数称以为廉。武帝使督盗贼,斩伐不避贵势。迁关都尉,声甚于宁成。上以为能,拜为中尉。吏民益雕敝,轻齐木强少文,〔二〕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,〔三〕以故事多废,抵罪。〔四〕后复为淮阳都尉。王温舒败后数年,病死,家直不满五十金。所诛灭淮阳甚多,及死,仇家欲烧其尸,妻亡去,归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茌音仕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木,质也,言如木石之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恶吏不肯为用,独善吏在,故不能治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职事多废,故至于坐罪也。」

杨仆,宜阳人也。以千夫为吏。〔一〕河南守举为御吏,使督盗贼关东,治放尹齐,〔二〕以敢击行。〔三〕稍迁至主爵都尉,上以为能。南越反,拜为楼船将军,有功,封将梁侯。东越反,上欲复使将,为其伐前劳,〔四〕以书敕责之曰:「将军之功,独有先破石门、寻,〔五〕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,〔六〕乌足以骄人哉!〔七〕前破番禺,捕降者以为虏,掘死人以为获,是一过也。建德、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,〔八〕将军拥精兵不穷追,超然以东越为援,是二过也。〔九〕士卒暴露连岁,为朝会不置酒,将军不念其勤劳,而造佞巧,请乘传行塞,〔一0〕因用归家,怀银黄,垂三组,夸乡里,是三过也。〔一一〕失期内顾,以道恶为解,〔一二〕失尊尊之序,是四过也。欲请蜀刀,问君贾几何,对曰率数百,〔一三〕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,挟伪干君,是五过也。〔一四〕受诏不至兰池宫,〔一五〕明日又不对。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,令之不从,其罪何如?推此心以在外,江海之间可得信乎!今东越深入,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?」仆惶恐,对曰:「愿尽死赎罪!」与王温舒俱破东越。后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,为彘所缚,语在朝鲜传。还,免为庶人,病死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千夫若五大夫。武帝以军用不足,令民出钱谷为之。」师古曰:「所谓武功赏官,以宠战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果敢搏击而行其治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伐谓矜恃也。」

〔五〕刘德曰:「南越中险地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骞与搴同。搴,拔取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乌,于何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建德,南越王名也,尉佗玄孙也。吕嘉,其相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以仆不穷追之故,令建德得以东越为援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银,银印也。黄,金印也。仆为主爵都尉,又为楼船将军,并将梁侯三印,故三组也。组,印绶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内顾,言思妻妾也。解谓自解说也,若今言分疏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仆尝为将,请官蜀刀,诏问贾,答言比数率数百也。」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干,犯也。」

〔一五〕如淳曰:「本出军时,欲使之兰池宫,顿而不去。兰池宫在渭城。」

咸宣,杨人也。〔一〕以佐史给事河东守。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,〔二〕见宣无害,言上,征为厩丞。官事办,稍迁至御史及〔中〕丞,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,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,〔三〕称为敢决疑。数废数起,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。〔四〕王温舒为中尉,而宣为左内史。其治米盐,〔五〕事小大皆关其手,自部署县名曹宝物,官吏令丞弗得擅摇,痛以重法绳之。居官数年,壹切为小治辩,然独宣以小至大,能自行之,难以为经。〔六〕中废为右扶风,坐怒其吏成信,信亡藏上林中,宣使郿令将吏卒,〔七〕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,射中苑门,〔八〕宣下吏,为大逆当族,自杀。而杜周任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咸音减省之减。杨,河东之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将军卫青充使而于河东买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诋,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米盐,细杂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经,常也,不可为常法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郿,扶风县也,音媚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中音竹仲反。」

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,大抵尽效王温舒等,而吏民益轻犯法,盗贼滋起。〔一〕南阳有梅免、百政,〔二〕楚有段中、杜少,〔三〕齐有徐勃,燕赵之间有坚卢、范主之属。大群至数千人,擅自号,攻城邑,取库兵,释死罪,〔四〕缚辱郡守都尉,杀二千石,为檄告县趋具食;〔五〕小群以百数,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。于是上始使御史中丞、丞相长史使督之,〔六〕犹弗能禁,〔七〕乃使光禄大夫范昆、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,虎符发兵以兴击,〔八〕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。及以法诛通行饮食,坐相连郡,甚者数千人。数岁,乃颇得其渠率。〔九〕散卒失亡,复聚党阻山川。往往而群,无可奈何。于是作沉命法,〔一0〕曰:「群盗起不发觉,发觉而弗捕满品者,〔一一〕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。」其后小吏畏诛,虽有盗弗敢发,恐不能得,坐课累府,府亦使不言。〔一二〕故盗贼寖多,〔一三〕上下相为匿,以避文法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滋亦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梅、百,皆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出为使者督察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禁音居禽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以军兴之法而讨击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渠,大也。」

〔一0〕应劭曰:「沉,没也。敢蔽匿盗贼者,没其命也。」孟康曰:「沉,藏匿也。命,亡逃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品,率也,以人数为率也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县有盗贼,府亦并坐,使县不言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府,郡府也。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田广明字子公,郑人也。〔一〕以郎为天水司马。功次迁河南都尉,以杀伐为治。郡国盗贼并起,迁广明为淮阳太守。岁余,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,〔二〕倩诈称光禄大夫,从车骑数十,言使督盗贼,止陈留传舍,太守谒见,欲收取之。广明觉知,发兵皆捕斩焉。而公孙勇衣绣衣,乘驷马车至圉,〔三〕圉使小史侍之,亦知其非是,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、尉史苏昌共收捕之。上封不害为当涂侯,德轑阳侯,〔四〕昌蒲侯。初,四人俱拜于前,小史窃言。武帝问:「言何?」对曰:「为侯者得东归不?」上曰:「女欲不?贵矣。〔五〕女乡名为何?」对曰:「名遗乡。」上曰:「用遗汝矣。」〔六〕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,食遗乡六百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京兆郑县,即今之华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倩音千见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陈留圉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轑音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汝意欲归不?吾今贵汝,谓赐之爵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遗音弋季反。」

上以广明连禽大奸,征入为大鸿胪,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。昭帝时,广明将兵击益州,还,赐爵关内侯,徙卫尉。后出为左冯翊,治有能名。宣帝初立,代蔡义为御史大夫,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,〔一〕封昌水侯。岁余,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,出塞至受降城。受降都尉前死,丧柩在堂,广明召其寡妻与奸。既出不至质,〔二〕引军空还。下太守杜延年簿责,〔三〕广明自杀阙下,国除。兄云中为淮阳守,亦敢诛杀,吏民守阙告之,竟坐弃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质,所期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簿音步户反。」

田延年字子宾,先齐诸田也,徙阳陵。〔一〕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,霍光重之,迁为长史。出为河东太守,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,诛鉏豪强,奸邪不敢发。以选入为大司农。会昭帝崩,昌邑王嗣位,淫乱,霍将军忧惧,与公卿议废之,莫敢发言。延年按剑,延叱群臣,〔二〕即日议决,语在光传。宣帝即位,延年以决疑定策封阳成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高祖时徙之,其地后为阳陵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止于朝廷之中而叱之也,若言廷争矣。」

先是,茂陵富人焦氏、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。〔一〕昭帝大行时,方上事暴起,〔二〕用度未办,延年奏言「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,冀其疾用,欲以求利,〔三〕非民臣所当为。请没入县官。」奏可。富人亡财者皆怨,出钱求延年罪。初,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,〔四〕载沙便桥下,送致方上,车直千钱,延年上簿诈增僦直车二千,凡六千万,盗取其半。焦、贾两家告其事,下丞相府。丞相议奏延年「主守盗三千万,不道」。霍将军召问延年,欲为道地,〔五〕延年抵曰:〔六〕「本出将军之门,蒙此爵位,〔七〕无有是事。」光曰:「即无事,当穷竟。」〔八〕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:「春秋之义,以功覆过。当废昌邑王时,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。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?〔九〕愿以愚言白大将军。」延年言之大将军,大将军曰:「诚然,实勇士也!当发大议时,震动朝廷。」光因举手自抚心曰:「使我至今病悸!〔一0〕谢田大夫晓大司农,通往就狱,得公议之。」〔一一〕田大夫使人语延年,延年曰:「幸县官宽我耳,何面目入牢狱,使众人指笑我,卒徒唾吾背乎!」即闭阁独居齐舍,〔一二〕偏袒持刀东西步。数日,使者召延年诣廷尉。闻鼓声,自刎死,〔一三〕国除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死者归蒿里,葬地下,故曰下里。」师古曰:「

以数千万钱为本,而贮此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方上谓圹中也。昭帝暴崩,故其事仓猝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疾,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一乘为一两。僦谓赁之与雇直也,音子就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之开通道路,使有安全之地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抵,拒讳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延年尝给事莫府,又为大将军长史,故云然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即无实事,当令有司穷治,尽其理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自谓乞与之也。乞音气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悸,心动也,音揆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晓者,告白意指也。通者,从公家通理也。光忿其拒讳,故不佑之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齐读曰斋。」

〔一三〕晋灼曰:「使者至司农,司农发诏书,故鸣鼓也。」师古曰:「刎谓断颈也。」

严延年字次卿,东海下邳人也。其父为丞相掾,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,归为郡吏。以选除补御史掾,举侍御史。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,尊立宣帝。宣帝初即位,延年劾奏光「擅废立,亡人臣礼,不道」。奏虽寝,然朝廷肃焉敬惮。延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,〔一〕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。事下御史中丞,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,而令得出入宫。于是覆劾延年阑内罪人,法至死。〔二〕延年亡命。会赦出,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,延年以御史书先至,诣御史府,复为掾。宣帝识之,〔三〕拜为平陵令,坐杀不辜,去官。后为丞相掾,复擢好畤令。神爵中,西羌反,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,从军败西羌,还为涿郡太守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干,犯也。属车,天子后车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故事有所劾奏,并移宫门,禁止不得入。」师古曰:「覆,反也,反以此事劾之。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识其前劾霍光擅废立。」

时郡比得不能太守,〔一〕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。〔二〕大姓西高氏、东高氏,〔三〕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,莫敢与啎,〔四〕咸曰:「宁负二千石,无负豪大家。」宾客放为盗贼,〔五〕发,辄入高氏,吏不敢追。浸浸日多,〔六〕道路张弓拔刃,然后敢行,其乱如此。延年至,遣掾蠡吾赵绣桉高氏得其死罪。绣见延年新将,〔七〕心内惧,即为两劾,欲先白其轻者,观延年意怒,乃出其重劾。延年已知其如此矣。赵掾至,果白其轻者,延年索怀中,得重劾,〔八〕即收送狱。夜入,晨将至市论杀之,先所桉者死,〔九〕吏皆股弁。〔一0〕更遣吏分考两高,穷竟其奸,诛杀各数十人。郡中震恐,道不拾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废公法而狡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两高氏各以所居东西为号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啎,逆也,音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放,纵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新为郡将也,谓郡守为郡将者,以其兼领武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索,搜也,音山客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在高氏前死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股战若弁。弁谓抚手也。」

三岁,迁河南太守,赐黄金二十斤。豪强胁息,〔一〕野无行盗,威震旁郡。其治务在摧折豪强,扶助贫弱。贫弱虽陷法,曲文以出之;其豪桀侵小民者,以文内之。〔二〕众人所谓当死者,一朝出之;所谓当生者,诡杀之。〔三〕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,战栗不敢犯禁。桉其狱,皆文致不可得反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胁,敛也。屏气而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饰文而入之为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诡,违正理而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致,至密也。言其文案整密也。反音幡。」

延年为人短小精悍,敏捷于事,〔一〕虽子贡、冉有通艺于政事,不能绝也。吏忠尽节者,厚遇之如骨肉,皆亲乡之,〔二〕出身不顾,以是治下无隐情。然疾恶泰甚,中伤者多,尤巧为狱文,善史书,所欲诛杀,奏成于手,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。奏可论死,奄忽如神。冬月,传属县囚,会论府上,〔三〕流血数里,河南号曰「屠伯」。〔四〕令行禁止,郡中正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悍,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总集郡府而论杀。」

〔四〕邓展曰:「言延年杀人,如屠儿之杀六畜。伯,长也。」

是时张敞为京兆尹,素与延年善。敞治虽严,然尚颇有纵舍,闻延年用刑刻急,乃以书谕之曰:「昔韩卢之取菟也,上观下获,〔一〕不甚多杀。愿次卿少缓诛罚,思行此术。」延年报曰:「河南天下喉咽,二周余毙,〔二〕莠(甚)〔盛〕苗秽,何可不鉏也?」〔三〕自矜伐其能,终不衰止。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,郡中亦平,娄蒙丰年,〔四〕凤皇下,上贤焉,下诏称扬其行,加金爵之赏。延年素轻霸为人,及比郡为守,褒赏反在己前,〔五〕心内不服。河南界中又有蝗虫,府丞义出行蝗,还见延年,延年曰:「此蝗岂凤皇食邪?」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,利百姓,延年曰:「丞相御史不知为也,当避位去。寿昌安得权此?」〔六〕后左冯翊缺,上欲征延年,符已发,为其名酷复止。〔七〕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,心恨。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,满三月免,延年自知见废,谓丞曰:「此人尚能去官,我反不能去邪?」〔八〕又延年察狱史廉,有臧不入身,〔九〕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,笑曰:「后敢复有举人者矣!」〔一0〕丞义年老颇悖,〔一一〕素畏延年,恐见中伤。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,实亲厚之,无意毁伤也,馈遗之甚厚。义愈益恐,自筮得死卦,忽忽不乐,取告至长安,〔一二〕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。已拜奏,因饮药自杀,以明不欺。事下御史丞按验,有此数事,以结延年,〔一三〕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韩卢,六国时韩氏之黑犬也。」孟康曰:「言良犬之取菟,仰观人主之意而获之,喻不妄杀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喉咽,言其所在襟要,如人体之有喉咽也。二周,东西周君国也。咽音一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莠,秕谷所(在)〔生〕也。苗,粟苗也。莠音诱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,接近也,音频二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作此仓非奇异之功也,公卿不知为之,是旷官也。寿昌安得擅此以为权乎?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符,竹使符也,臧在符节台,欲有所拜,召治书御史符节令发符下太尉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与丞言云尔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延年察举其狱史为廉,而此人乃有臧罪,然臧不入身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己滥被贬秩,后人宁敢复举人乎?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心思惑乱。悖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取休假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结,正其罪也。」

初,延年母从东海来,欲从延年腊,〔一〕到雒阳,适见报囚。〔二〕母大惊,便止都亭,不肯入府。延年出至都亭谒母,母闭合不见。延年免冠顿首合下,良久,母乃见之,因子责延年:〔三〕幸得备郡守,专治千里,不闻仁爱教化,有以全安愚民,顾乘刑罚多刑杀人,〔四〕欲以立威,岂为民父母意哉!」延年服罪,重顿首谢〔五〕,因自为母御,归府舍。母毕正腊,〔六〕谓延年:「天道神明,人不可独杀。〔七〕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!〔八〕行矣!去女东归,埽除墓地耳。」〔九〕遂去。归郡,见昆弟宗人,复为言之。后岁余,果败。东海莫不贤知其母。〔一0〕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,至大官,东海号曰「万石严妪」。〔一一〕次弟彭祖,至太子太傅,在儒林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建丑之(日)〔月〕为腊祭,因会饮,若今之蜡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奏报行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顾,反也。乘,因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腊及正岁礼毕也。正音之盈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多杀人者,己亦当死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素意不自谓如此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待其丧至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称其贤知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一门之中五二千石,故总云万石。」

尹赏字子心,钜鹿杨氏人也。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。举茂材,粟邑令。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,徙为频阳令,坐残贼免。后以御史举为郑令。

永治、元延间,上怠于政,贵戚骄恣,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,臧匿亡命。〔一〕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,杀义渠长妻子六人,往来长安中。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,诏书召捕,久之乃得。长安中奸滑浸多,闾里少年群辈杀吏,受赇报仇,〔二〕相与探丸为弹,〔三〕得赤丸者斫武吏,得黑丸者斫文吏,白者主治丧;〔四〕城中薄暮尘起,剽劫行者,死伤横道,枹鼓不绝。〔五〕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,得壹切便宜从事。赏至,修治长安狱,穿地方深各数丈,致令辟为郭,〔六〕以大石覆其口,名为「虎穴」。乃部户曹掾史,与乡吏、亭长、里正、父老、伍人,〔七〕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,〔八〕无市籍商贩作务,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,悉籍记之,〔九〕得数百人。赏一朝会长安吏,车数百两,分行收捕,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。〔一0〕赏亲阅,见十置一,〔一一〕其余尽以次内虎穴中,百人为辈,覆以大石。数日壹发视,皆相枕藉死,便舆出,瘗寺门桓东,〔一二〕楬着其姓名,〔一三〕百日后,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。亲属号哭,道路皆歔欷。长安中歌之曰:「安所求子死?桓东少年场。〔一四〕生时谅不谨,枯骨后何葬?」〔一五〕赏所置皆其魁宿,〔一六〕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,财数十百人〔一七〕,皆贳其罪,〔一八〕诡令立功以自赎。〔一九〕尽力有效者,因亲用之为爪牙,追捕甚精,甘耆奸恶,甚于凡吏。〔二0〕赏视事数月,盗贼止,郡国亡命散走,各归其处,不敢窥长安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红阳姓,长仲字也。」如淳曰:「红阳,南阳县也。长姓,仲字也。」师古曰:「姓红阳而兄字长,弟字仲。今书长字或作张者非也,后人所改耳。一曰红阳侯王立之子,兄弟长少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或有自怨于吏,或受人赇赂报仇雠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弹丸作赤、黑、白三色,而共探取之也。弹音徒旦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其党与有为吏及它人所杀者,则主其丧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枹,击鼓椎也,音孚。其字从木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致谓积累之也。令辟,砖也。郭谓四周之内也。致读如本字,又音缀。令音零。辟音避历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五家为伍。伍人者,各其同伍之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恶子,不承父母教命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凶服,危险之服。铠,甲也,扞,臂衣也。籍记,为名籍以记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饮音于禁反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置,放也。」

〔一二〕如淳曰:「瘗,埋也。旧亭传于四角面百步筑土四方,上有屋,屋上有柱出,高丈余,有大板贯柱四出,名曰桓表。县所治夹两边各一桓。陈宋之俗言桓声如和,今犹谓之和表。」师古曰:「即华表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楬,杙也。椓杙于瘗处而书死者名也。楬音竭,杙音弋,字并从木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安犹焉也。死谓尸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谅,信也。葬字合韵音子郎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魁,根本也。宿,久旧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财与纔同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贳,缓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诡,责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江湖中多盗贼,以赏为江夏太守,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,坐残贼免。南山群盗起,以赏为右辅都尉,迁执金吾,督大奸猾。三辅吏民甚畏之。

数年卒官。疾病且死,戒其诸子曰:「丈夫为吏,正坐残贼免,追思其功效,则复进用矣。一坐软弱不胜任免,终身废弃无有赦时,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。慎毋然!」赏四子皆至郡守,长子立为京兆尹,皆尚威严,有治办名。

赞曰: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,然都抗直,引是非,争大体。张汤以知阿邑人主,与俱上下,〔一〕时辩当否,国家赖其便。赵禹据法守正。〔二〕杜周从谀,以少言为重。张汤死后,罔密事丛〔三〕,以寖耗废,〔四〕九卿奉职,救(国)〔过〕不给,〔五〕何暇论绳墨之外乎!自是以至哀、平,酷吏众多,然莫足数,此其知名见纪者也。其廉者足以为仪表,〔六〕其污者方略教道,壹切禁奸〔七〕,亦质有文武焉。虽酷,称其位矣。〔八〕汤、周子孙贵盛,故别传。〔九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邑音人相悒纳之悒。」师古曰:「如苏氏之说,邑字音乌合反。然今之书本或作色字,以言阿谀,观人主颜色而上下也。其义两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据音据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丛谓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耗,乱也,音莫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给,供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有仪形可表明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污,浊也。道读曰导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所以不列于酷吏之篇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六四五页五行然(不)〔奸〕轨愈起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奸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奸」是。

三六四九页五行不令(致)〔至〕阙陈谢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至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至」是。

三六五0页一三行(议)〔义〕不受刑,自杀,刘敞、王先谦都说「议」当为「义」。史记不误。

三六五二页三行公卿相造请,〔二〕禹终不行报谢,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,〔三〕孤立行一意而已。注〔二〕原在「不行」下,明颜读「报谢」属下句。刘敞说「报谢」当属上句。按史记此句作「禹终不报谢」,则刘说是。兹从殿本。

三六五三页一五行及孔、暴之属皆奔亡,〔四〕南阳吏民重足一迹。注〔四〕原在「南阳」下。刘攽说「南阳」属下句。按史记读如刘说。

三六六一页一一行稍迁至御史及〔中〕丞,王先谦说史记「丞」作「中丞」,此夺。下文亦作「中丞」,尤其明证。

三六七0页六行莠(甚)〔盛〕苗秽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盛」。

三六七一页五行莠,秕谷所(在)〔生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生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生」是。

三六七二页八行建丑之(日)〔月〕为腊祭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月」,此误。

三六七六页三行救(国)〔过〕不给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过」。

汉书卷九一至九五

列传卷六一至六五

汉书卷九十一

货殖传第六十一

昔先王之制,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皁隶抱关击者,〔一〕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,小不得僭大,贱不得踰贵。夫然,故上下序而民志定。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,〔二〕教民种树畜养;〔三〕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,〔四〕所以养生送终之具,靡不皆育。育之以时,而用之有节。屮木未落,斧斤不入于山林;〔五〕豺獭未祭,罝网不布于野泽;〔六〕鹰隼未击,矰弋不施于徯隧。〔七〕既顺时而取物,然犹山不茬櫱,泽不伐夭,〔八〕蝝鱼麛卵,咸有常禁。〔九〕所以顺时宣气,蕃阜庶物,〔一0〕蓄足功用,如此之备也。〔一一〕然后四民因其土宜,各任智力,夙兴夜寐,以治其业,相与通功易事,交利而俱赡,〔一二〕非有征发期会,而远近咸足。故易曰「后以财成辅相天地之宜,以左右民」,〔一三〕「备物致用,立成器以为天下利,莫大乎圣人」,〔一四〕此之谓也。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〔一五〕。士相与言仁谊于闲宴,〔一六〕工相与议技巧于官府,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,〔一七〕农相与谋稼穑于田野,朝夕从事,不见异物而迁焉。〔一八〕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,子弟之学不劳而能,各安其居而乐其业,甘其食而美其服,虽见奇丽纷华,非其所习,辟犹戎翟之与于越,不相入矣。〔一九〕是以欲寡而事节,财足而不争。于是在民上者,道之以德,〔二0〕齐之以礼,故民有耻而且敬,贵谊而贱利。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,不严而治之大略也。〔二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皁,养马者也。隶之言着也,属着于人也。抱关,守门者也。击,守夜击木以警众也。音土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衍谓地平延者也。沃,水之所灌沃也。广平曰原,下湿曰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树,殖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雚,薍也,即今之荻也。械者,器之总名也。雚音桓。薍音五宦反。荻音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礼记月令云:『季秋之月,草木黄落,乃伐薪为炭。』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礼记王制云:『獭祭鱼,然后虞人入泽梁;豺祭兽,然后田猎。』月令:『孟春之月,獭祭鱼。』『季秋之月,豺乃祭兽戮禽。』罝,兔网也,音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隼亦鸷鸟,即今所呼为鹘者也。月令:『孟秋之月,鹰乃祭鸟,用始行戮。』弋,缴射也。矰者,弋之矢也。徯隧,径道也。矰音曾。徯音奚。隧音遂。鹘音胡骨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茬,古槎字也。槎,邪斫木也。櫱,髡斩之也。此夭谓草木之方长未成者也。槎音士牙反。櫱音五葛反。夭音乌老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蝝,小虫也。麛,鹿子也。卵,鸟卵也。月令:『孟春之月,毋杀孩虫,毋麛毋卵。』蝝音弋全反。麛音草奚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蕃,多也。阜,盛也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即蓄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以其所有,交易所无,而不匮乏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泰卦象辞也。后,君也。左右,助也。言王者资财用以成教,赞天地之化育,以救助其众庶也。左右读曰佐佑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上系之辞也。备物致用,谓备取百物而极其功用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管仲之书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凡言市井者,市交易之处,井共汲之所,故总而言之也。说者云因井而为市,其义非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非其本业则弗观视,故能各精其事,不移易。」

〔一九〕孟康曰:「于越,南方越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于,发语声也。戎蛮之语则然。于越犹句吴耳。辟读曰譬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直道而行,谓以德礼率下,不饰伪也。」

及周室衰,礼法堕,〔一〕诸侯刻桷丹楹,大夫山节藻梲,〔二〕八佾舞于庭,雍彻于堂。〔三〕其流至乎士庶人,莫不离制而弃本,稼穑之民少,商旅之民多,谷不足而货有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桷,椽也。楹,柱也。节,栭也。山,刻为山形也。梲,侏儒柱也。藻谓刻镂为水藻之文也。刻桷丹楹,鲁桓宫也。山节藻梲,臧文仲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八列舞于庭,谓季氏也。以雍乐彻食,三家则然,事见论语。」

陵夷至乎桓、文之后,〔一〕礼谊大坏,上下相冒,国异政,家殊俗,耆欲不制,僭差亡极。〔二〕于是商通难得之货,工作亡用之器,士设反道之行,以追时好而取世资。〔三〕伪民背实而要名,奸夫犯害而求利,篡弒取国者为王公,圉夺成家者为雄桀。〔四〕礼谊不足以拘君子,刑戮不足以威小人。富者木土被文锦,犬马余肉粟,而贫者裋褐不完,唅菽饮水。〔五〕其为编户齐民,同列而以财力相君,虽为仆虏,犹亡愠色。故夫饰变诈为奸轨者,自足乎一世之间;守道循理者,不免于饥寒之患。其教自上兴,繇法度之无限也。〔六〕故列其行事,以传世变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齐桓、晋文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,其下并同。极,止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追,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圉谓禁守其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裋,布长襦也。褐,编枲衣也。裋音竖。唅亦含字也。菽,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昔粤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,乃用范蠡、计然。〔一〕计然曰:「

知斗则修备,时用则知物,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见矣。〔二〕故旱则资舟,水则资车,物之理也。」〔三〕推此类而修之,十年国富,厚赂战士,遂报强吴,刷会稽之耻。〔四〕范蠡叹曰:「计然之策,十用其五而得意。既以施国,吾欲施之家。」乃乘扁舟,〔五〕浮江湖,变姓名,适齐为鸱夷子皮,〔六〕之陶为朱公。〔七〕以为陶天下之中,诸侯四通,货物所交易也,乃治产积居,与时逐〔八〕而不责于人。故善治产者,能择人而任时。十九年之间三致千金,而再散分与贫友昆弟。后年衰老,听子孙修业而息之,〔九〕遂至钜万。故言富者称陶朱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姓计名然,越臣也。」蔡谟曰:「计然者,范蠡所著书篇名耳,非人也。谓之计然者,所计而然也。群书所称句践之贤佐,种、蠡为首,岂闻复有姓计名然者乎?若有此人,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,是功重于范蠡,蠡之师也,焉有如此而越国不记其事,书籍不见其名,史迁不述其传乎?」师古曰:「蔡说谬矣。据古今人表,计然列在第四等,岂是范蠡书篇乎?计然一号计研,故宾戏曰『研、桑心计于无垠』,即谓此耳。计然者,濮上人也,博学无所不通,尤善计算,尝南游越,范蠡卑身事之。其书则有万物录,着五方所出,皆直述之。事见皇览及晋中经簿。又吴越春秋及越绝书并作计倪,此则倪、研及然声皆相近,实一人耳。何云书籍不见哉?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形,显见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旱极则水,水极则旱,故于旱时而预蓄舟,水时预蓄车,以待其贵,收其利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刷谓拭除之也,音所劣反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特舟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匹延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自号鸱夷者,言若盛酒之鸱夷,多所容受,而可卷怀,与时张弛也。鸱夷,皮之所为,故曰子皮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陶即今定陶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逐时而居买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豫居货物随时而逐利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息,生也。」

子赣既学于仲尼,退而仕卫,〔一〕发贮鬻财曹、鲁之间。〔二〕七十子之徒,赐最为饶,〔三〕而颜渊箪食瓢饮,在于陋巷。〔四〕子赣结驷连骑,束帛之币聘享储侯,所至,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。〔五〕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,曰:「回也其庶乎,屡空。赐不受命,而货殖焉,意则屡中。」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孔子弟子,姓端木,名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多有积贮,趣时而发。鬻,卖之也。鬻音弋六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于弟子之中最为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箪,笥也。食,饭也。瓢,瓠勺也。一箪之饭,一瓢之饮,至贫也。箪音丁安反。食音似。瓢音频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宾主之礼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颜回庶几圣道,虽数空匮,而乐在其中。子赣不受教命,唯财是殖,亿度是非,幸而中耳。意读曰亿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白圭,周人也。当魏文侯时,李克务尽地力,而白圭乐观时变,故人弃我取,人取我予。能薄饮食,忍嗜欲,节衣服,与用事僮仆同苦乐,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。故曰:「吾治生犹伊尹、吕尚之谋,孙吴用兵,商鞅行法是也。故智不足与权变,勇不足以决断,仁不能以取予,强不能以有守,虽欲学吾术,终不告也。」盖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祖,始也,以其法为本始也。」

猗顿用盬盐起,〔一〕邯郸郭纵以铸冶成业,与王者埒富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猗顿,鲁之穷士也。盬,盐池也。于盬造盐,故曰盬盐。盬音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埒,等也。」

乌氏蠃畜牧,〔一〕及众,斥卖,〔二〕求奇缯物,间献戎王。〔三〕戎王十倍其偿,予畜,畜至用谷量牛马。〔四〕秦始皇令蠃比封君,以时与列臣朝请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氏音支,乌氏,姓也。蠃,名也。其人为畜牧之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畜牧蕃盛,其数多则出而卖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避时之禁,故伺闲隙私遗戎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数饶不可计算,故以山谷多少言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请音才性反。」

巴寡妇清,〔一〕其先得丹穴,而擅其利数世,〔二〕家亦不訾。〔三〕清寡妇能守其业,用财自卫,人不敢犯。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,为筑女怀清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其行絜,故号曰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丹,丹砂也。穴者,山谷之穴出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资财众多无限数。訾音子移反。」

秦汉之制,列侯封君食租税,岁率户二百。千户之君则二十万,朝觐聘享出其中。庶民农工商贾,率亦岁万息二千,百万之家即二十万,而更繇租赋出其中,〔一〕衣食好美矣。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,〔二〕牛千蹄角,〔三〕千足羊,〔四〕泽中千足彘,水居千石鱼波,〔五〕山居千章之萩。〔六〕安邑千树枣;燕、秦千树栗;蜀、汉、江陵千树橘;淮北荥南河济之间千树萩;〔七〕陈、夏千亩桼〔八〕;齐、鲁千亩桑麻;渭川千亩竹;及名国万家之城,带郭千亩亩钟之田,〔九〕若千亩卮茜,〔一0〕千畦姜韭:〔一一〕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,繇读曰徭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五十匹也。」师古曰:「蹄,古蹄字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百六十七头也。马贵而牛贱,以此为率也。」师古曰:「百六十七头牛,则为蹄与角凡一千二也。言千者,举成数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凡言千足者,二百五十头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波读曰陂。言有大陂养鱼,一岁收千石鱼也。说者不晓,及改其波字为皮,又读为披,皆失之矣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萩任方章者千枚也。」师古曰:「大材曰章,解在百官公卿表。萩即楸树字也。其下并同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荥亦水名,济水所溢作也,即今所谓荥泽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陈,陈县也,夏,夏县也,皆属淮阳。种桼树而取其汁。夏音嘏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一钟受六斛四斗。」师古曰:「一亩收钟者凡千亩也。」

〔一0〕(师古)〔孟康〕曰:「茜草、卮子可用染也。」师古曰:「茜音千见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畦音携。」

谚曰:「以贫求富,农不如工,工不如商,刺绣文不如倚市门。」此言末业,贫者之资也。〔一〕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,〔二〕醯酱千瓨,〔三〕浆千儋,〔四〕屠牛羊彘千皮,谷籴千钟,〔五〕薪槁千车,船长千丈,〔六〕木千章,竹竿万,〔七〕轺车百乘,〔八〕牛车千两;〔九〕木器桼者千枚,铜器千钧,〔一0〕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,〔一一〕马蹄噭千,〔一二〕牛千足,羊彘千双,〔一三〕童手指千,〔一四〕筋角丹沙千斤,其帛絮细布千钧,文采千匹,〔一五〕荅布皮革千石,〔一六〕桼千大斗,〔一七〕糱曲盐豉千合,〔一八〕鲐鮆千斤,〔一九〕鮿鲍千钧,〔二0〕枣栗千石者三之,〔二一〕狐貂裘千皮,羔羊裘千石,〔二二〕旃席千具,它果采千种,〔二三〕子贷金钱千贯,节驵侩,〔二四〕贪贾三之,廉贾五之,〔二五〕亦比千乘之家,此其大率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易以得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千瓮以酿酒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瓨,长颈罂也,受十升。瓨音胡双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儋,罂也。」师古曰:「儋,人儋之也,一儋两罂。儋音丁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常籴取而居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总积船之丈数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者,一两。」师古曰:「读曰个。个,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轺车,轻小之车也。轺音弋昭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车一乘曰一两。谓之两者,言其辕轮两两而耦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三十斤为一钧。」

〔一一〕孟康曰:「百二十斤为石。素木,素器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噭,口也。蹄与口共千,则为马二百也。噭音江钓反,又音口钓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彘即豕。」

〔一四〕孟康曰:「童,奴婢也。古者无空手游口,皆有作务,作务须手指,故曰手指,以别马牛蹄角也。」师古曰:「手指谓有巧伎者。指千则人百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文,文缯也。帛之有色者曰采。」

〔一六〕孟康曰:「荅布,白叠也。」师古曰:「麤厚之布也,其价贱,故与皮革同其量耳,非白叠也。荅者,厚重之貌,而读者妄为榻音,非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大斗者,异于量米粟之斗也。今俗犹有大量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曲糱以斤石称之,轻重齐则为合。盐豉则斗斛量之,多少等亦为合。合者,相配偶之言耳。今西楚荆沔之俗卖盐豉者,盐豉各一升则各为裹而相随焉,此则合也。说者不晓,乃读为升合之合,又改作台,竞为解说,失之远矣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鲐,海鱼也。鮆,刀鱼也,饮而不食者。鲐音胎,又音。鮆音荠,又音才尔反。而说者妄读鲐为夷,非唯失于训物,亦不知音矣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鮿,膊鱼也,即今不着盐而干者也。鲍,今之鱼也。鮿鱼辄。膊音普各反。音于业反。而说者乃读鲍为鮠鱼之鮠,音五回反,失义远矣。郑康成以为于室干之,亦非也。室干之,即鮿耳。盖今巴荆人所呼鰎鱼者是也。音居偃反。秦始皇载鲍乱臭,则是鱼耳。而室干者,本不臭也。音蒲北反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三千石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狐貂贵,故计其数;羔羊贱,故称其量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果采,谓于山野采取(栗)〔果〕实也。」

〔二四〕孟康曰:「节,节物贵贱也。谓除估侩,其余利比于千乘之家也。」师古曰:「侩者,合会二家交易者也。驵者,其首率也。驵音子朗反。侩音工外反。」

〔二五〕孟康曰:「贪贾,未当卖而卖,未当买而买,故得利少,而十得其三。廉贾,贵乃卖,贱乃买,故十得五也。」

蜀卓氏之先,赵人也,用铁冶富。秦破赵,迁卓氏之蜀,夫妻推辇行。〔一〕诸迁虏少有余财,争与吏,求近处,处葭萌。〔二〕唯卓氏曰:「此地薄。吾闻崏山之下沃野,下有踆鸱,至死不饥〔三〕。民工作(市)〔布〕,易贾。」乃求远迁。致之临邛,大,即铁山鼓铸,〔四〕运筹算,贾滇、蜀民,〔五〕富至童八百人,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步车曰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名也,地理志属广汉。葭音家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踆音蹲。水乡多鸱,其山下有沃野灌溉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踆鸱谓芋也,其根可食,以充粮,故无饥年。华阳国志曰汶山郡都安县有大芋如蹲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行贩卖于滇、蜀之间也。滇音丁贤反。」

程郑,山东迁虏也,亦冶铸,贾魋结民,富埒卓氏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魋结,西南夷也。言程郑行贾,求利于其人也。埒,等也。魋音直追反。结读曰髻。」

程、卓既衰,至成、哀间,成都罗裒訾至钜万。初,裒贾京师,随身数十百万,〔一〕为平陵石氏持钱。其人强力。石氏訾次如、苴,〔二〕亲信,厚资遣之,令往来巴蜀,数年间致千余万。裒举其半赂遗曲阳、定陵侯,〔三〕依其权力,赊贷郡国,人莫敢负。〔四〕擅盐井之利,期年所得自倍,〔五〕遂殖其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自有数十万,且至百万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平陵如氏,苴氏也。石氏勤力,故訾次二人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其人强力,谓罗裒耳。訾次如、苴,自谓石氏之饶财也。苴音侧于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王根、淳于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贷音吐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期音基。」

宛孔氏之先,梁人也,用铁冶为业。秦灭魏,迁孔氏南阳,大鼓铸,规陂田,连骑游诸侯,因通商贾之利,有游闲公子之名。〔一〕然其赢得过当,愈于孅啬,〔二〕家致数千金,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闲读曰闲,言其志宽大,不在急促。公子者,公侯贵人之子也,言其举动性行有似之也,若今言诸郎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愈读为愈。愈,胜也。孅,细也。啬,爱也。言其于利虽不汲汲苟得,然所获赢余多于细者也。孅与纤同。下云周人既孅,义亦类此。」

鲁人俗俭啬,而丙氏尤甚,以铁冶起,富至钜万。然家自父兄子弟约,俯有拾,卬有取,〔一〕贳贷行贾遍郡国。邹、鲁以其故,多去文学而趋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俯,古俯字也。俯仰必有所取拾,无钜细好恶也。」

齐俗贱奴虏,而刀闲独爱贵之。〔一〕桀黠奴,人之所患,唯刀闲收取,使之逐鱼盐商贾之利,或连车骑交守相,然愈益任之,终得其力,起数千万。故曰「宁爵无刀」,〔二〕言能使豪奴自饶,而尽其力也。刀闲既衰,至成、哀间,临淄姓伟訾五千万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刀姓,闲名也。刀音貂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刀闲能畜豪奴,奴或有连车骑交守相。如自谓:『宁欲免去作民有爵邪?无将止为刀氏作奴乎?』无,发声助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姓姓,名伟。」

周人既孅,而师史尤甚,转毂百数,〔一〕贾郡国,无所不至。雒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,富家相矜以久贾,〔二〕过邑不入门。设用此等,故师史能致十千万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转毂,谓以车载物而逐利者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谓街巷居民无田地,皆相矜久贾在此诸国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雒阳之地居在诸国之中,要冲之所,若大街衢,故其贾人无所不至而多得利,不惮久行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十千万,即万万也。言其财至万万也。一曰至千万者十焉。」

师史既衰,至成、哀、王莽时,雒阳张长叔、薛子仲訾亦十千万。莽皆以为纳言士,欲法武帝,然不能得其利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法武帝者,言用卜式、东郭、咸阳、孔仅等为官也。」

宣曲任氏,其先为督道仓吏。〔一〕秦之败也,豪桀争取金玉,任氏独窖仓粟。〔二〕楚汉相距荥阳,民不得耕种,米石至万,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,任氏以此起富。富人奢侈,而任氏折节为力田畜。人争取贱贾,任氏独取贵善,〔三〕富者数世。〔四〕然任公家约,非田畜所生不衣食,公事不毕则不得饮酒食肉。〔五〕以此为闾里率,故富而主上重之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若今(史)〔吏〕督租谷使上道输在所也。」师古曰:「于京师四方诸道督其租耳。道者,非谓上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取仓粟而窖臧之也。窖音工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其居买之物,不计贵贱,唯在良美也。贾读曰价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折节力田,务于本业,先公后私,率道闾里,故云善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任公,任氏之父也。言家为此私约制也。晋灼以为任用公家之约,此说非也。」

塞之斥也,唯桥桃以致马千匹,牛倍之,羊万,粟以万钟计〔一〕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边塞主斥候卒也。唯此一人能致富若此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塞斥者,言国家斥开边塞,更令宽广,故桥桃得恣其畜牧也。姓桥名桃。以万钟计者,不论斗斛千万之数,每率举万钟而计之者,其饶多也。」

吴楚兵之起,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,赍貣子钱家,〔一〕子钱家以为关东成败未决,莫肯予。唯(母)〔毋〕盐氏出捐千金贷,〔二〕其息十之。三月,吴楚平。一岁之中,则(母)〔毋〕盐氏息十倍,用此富关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者须赍粮而出,于子钱家貣出也。貣谓求假之也,音吐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贷谓假与之,音吐载反。」

关中富商大贾,大氐尽诸田,〔一〕田墙、田兰。韦家栗氏、安陵杜氏亦钜万。前富者既衰,自元、成讫王莽,京师富人杜陵樊嘉,茂陵挚网,平陵如氏、苴氏,长安丹王君房,豉樊少翁、王孙大卿,为天下高訾。〔二〕樊嘉五千万,其余皆钜万矣。王孙卿以财养士,与雄桀交,王莽以为京司市师,汉司东市令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氏读曰抵。抵,归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王君房卖丹,樊少翁及王孙大卿卖豉,亦致高訾。訾读与资同。高訾谓多资财。」

此其章章尤著者也。其余郡国富民兼业颛利,〔一〕以货赂自行,取重于乡里者,不可胜数。故秦杨以田农而甲一州,〔二〕翁伯以贩脂而倾县邑,张氏以卖酱而隃侈,质氏以洒削而鼎食,〔三〕浊氏以(冒)〔胃〕脯而连骑,〔四〕张里以马医而击钟,皆越法矣。然常循守事业,积累赢利,渐有所起。至于蜀卓,宛孔,齐之刀闲,公擅山川铜铁鱼盐市井之入,运其筹策,上争王者之利,下锢齐民之业,〔五〕皆陷不轨奢僭之恶。又况掘冢搏掩,犯奸成富,〔六〕曲叔、稽发、雍乐成之徒,〔七〕犹复齿列,〔八〕伤化败俗,大乱之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以田地过限,从此而富,为州中第一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治刀剑者也。」如淳曰:「作刀剑削者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洒,濯也。削谓刀剑室也。谓人有刀剑削故恶者,主为洒刷之,去其垢秽,更饰令新也。洒音先礼反。削音先召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今太官常以十月作沸汤燖羊胃,以末椒姜坋之,暴使燥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燖音似兼反。坋音蒲顿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锢亦谓专取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搏掩谓搏击掩袭,取人物者也。搏字或作博。一说搏,六博也,掩,意钱之属也,皆戏而赌取财物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姓曲名叔,姓稽名发,姓雍名乐成也。稽音工奚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身为罪恶,尚复与良善之人齐齿并列。」

校勘记

三六八七页七行(师古)〔孟康〕曰: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孟康」。

三六八九页一三行谓于山野采取(栗)〔果〕实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果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果」是。三六九0行三行民工作(市)〔布〕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布」。

三六九三页二行人争取贱贾,任氏独取贵善,〔三〕富者数世。〔四〕注〔三〕原在「贵」字下,明颜读善字属下。王念孙说,此当以「任氏独取贵善」为句,「富者数世」为句。王先谦说王读是。

三六九三页四行若今(史)〔吏〕督租谷使上道输在所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吏」。

三六九三页一三行唯(母)〔毋〕盐氏出捐千斤贷,殿本作「毋」,下同。按史记作「无」。

三六九四页九行浊氏以(冒)〔胃〕脯而连骑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胃」,此误。

汉书卷九十二

游侠传第六十二

古者天子建国,诸侯立家,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,是以民服事其上,而下无觊觎。〔一〕孔子曰:「天下有道,政不在大夫。」〔二〕百官有司奉法承令,以修所职,失职有诛,侵官有罚。夫然,故上下相顺,而庶事理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觊,幸也。觎,欲也。幸得其所欲也。觊音冀。觎音踰,又音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,谓权不移于下也。」

周室既微,礼乐征伐自诸侯出。桓文之后,大夫世权,陪臣执命。〔一〕陵夷至于战国,合从连衡,力政争强。〔二〕繇是列国公子,魏有信陵,赵有平原,齐有孟尝,楚有春申,〔三〕皆藉王公之势,竞为游侠,鸡鸣狗盗,无不宾礼。〔四〕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,以周穷交魏齐之厄;〔五〕信陵无忌窃符矫命,戮将专师,以赴平原之急:〔六〕皆以取重诸侯,显名天下。搤腕而游谈者,以四豪为称首。〔七〕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,守战奉上之义废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齐桓、晋文,周之二霸也。陪,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力政者,弃背礼义专任威力也。从音子容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信陵君魏无忌,平原君赵胜,孟尝君田文,春申君黄歇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孟尝君用鸡鸣而得亡出关,因狗盗而取狐白裘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魏齐,虞卿之交也,将为范雎所杀,卿救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秦兵围赵,赵相平原君告急于无忌,无忌因如姬以窃兵符,矫魏僖侯命代晋鄙为将,而令朱亥锤杀晋鄙,遂率兵救赵,秦兵以却,而赵得全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搤,捉持也。,古手腕字也。四豪即魏信陵以下也。搤音厄。」

及至汉兴,禁网疏阔,未之匡改也。〔一〕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,而吴濞、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。外戚大臣魏其、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,布衣游侠剧孟、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,权行州域,力折公侯。众庶荣其名迹,觊而慕之。虽其陷于刑辟,自与杀身成名,若季路、仇牧,死而不悔也。〔二〕故曾子曰:「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〔三〕」非明王在上,视之以好恶,齐之以礼法,民曷繇知禁而反正乎!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匡,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季路,孔子弟子也,姓仲名由,卫人也。卫有蒯瞶之乱,季路闻之,故入赴难,遇孟黡石乞以戈击之,断缨。季路曰:『君子死,冠不免。』结缨而死。仇牧,宋大夫也。宋万杀闵公,仇牧闻之,趋而至,手剑而叱之。万臂击仇牧,碎首,齿着于门阖。言游侠之徒自许节操,同于季路、仇牧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(孔)〔曾〕子之言也,解在刑法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繇读曰由。」

古之正法:五伯,三王之罪人也;〔一〕而六国,五伯之罪人也。夫四豪者,又六国之罪人也。况于郭解之伦,以匹夫之细,窃杀生之权,其罪已不容于诛矣。观其温良泛爱,振穷周急,谦退不伐,亦皆有绝异之姿。惜乎不入于道德,苟放纵于末流,杀身亡宗,非不幸也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下皆类此。」

自魏其、武安、淮南之后,天子切齿,卫、霍改节。然郡国豪桀处处各有,京师亲戚冠盖相望,亦古今常道,莫足言者。唯成帝时,外家王氏宾客为盛,而楼护为帅。及王莽时,诸公之间陈遵为雄,闾里之侠原涉为魁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魁者,斗之所用盛而杓之本也。故言根本者皆云魁。」

朱家,鲁人,高祖同时也。鲁人皆以儒教,而朱家用侠闻。所臧活豪士以百数,其余庸人不可胜言。然终不伐其能,饮其德,〔一〕诸所尝施,唯恐见之。振人不赡,先从贫贱始。家亡余财,衣不兼采,食不重味,乘不过軥牛。〔二〕专趋人之急,甚于己私。〔三〕既阴脱季布之厄,及布尊贵,终身不见。自关以东,莫不延颈愿交。楚田仲以侠闻,父事朱家,自以为行弗及也。田仲死后,有剧孟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有德于人,而不自美也。」师古曰:「饮,没也,谓不称显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軥,軥也。軥牛,小牛也。」师古曰:「軥,重挽也,音工豆反。晋说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」

剧孟者,洛阳人也。周人以商贾为资,剧孟以侠显。吴楚反时,条侯为太尉,乘传东,〔一〕将至河南,得剧孟,喜曰:「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,吾知其无能为已。」〔二〕天下骚动,大将军得之若一敌国云。剧孟行大类朱家,而好博,多少年之戏。然孟母死,自远方送丧盖千乘。及孟死,家无十金之财。而符离王孟,亦以侠称江淮之间。〔三〕是时,济南瞷氏、陈周肤亦以豪闻。〔四〕景帝闻之,使使尽诛此属。其后,代诸白、梁韩毋辟、阳翟薛况、陕寒孺,纷纷复出焉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乘传车而东,出为大将也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已,语终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符离,沛郡之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瞷音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代郡白姓非一家也,故称诸焉。梁国人姓韩,名毋辟。阳翟属颍川。陕即今陕州陕县也。薛况、寒孺,皆人姓名也。辟读曰避。」

郭解,河内轵人也,〔一〕温善相人许负外孙也。解父任侠,孝文时诛死。解为人静悍,〔二〕不饮酒。少时阴贼感概,〔三〕不快意,所杀甚众。以躯耤友报仇,〔四〕臧命作奸剽攻,〔五〕休乃铸钱掘冢,〔六〕不可胜数。适有天幸,窘急常得脱,若遇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轵音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性沉静而勇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阴贼者,阴怀贼害之意也。感概者,感意气而立节概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耤,古藉字。藉谓借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臧命,臧亡命之人也。剽,劫也。攻谓穿窬而盗也。剽音匹妙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报仇剽攻,则铸钱发冢也。」

及解年长,更折节为俭,以德报怨,厚施而薄望。然其自喜为侠益甚。〔一〕既已振人之命,不矜其功,〔二〕其阴贼着于心本发于睚眦如故云。〔三〕而少年慕其行,亦辄为报雠,不使知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好喜为此名也。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振谓举救也。矜,夸恃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着音直略反。心本犹言本心也。睚音崖。眦音渍。睚眦又音五懈、士懈反,解具在杜钦传。」

解姊子负解之势,〔一〕与人饮,使之釂,非其任,强灌之〔二〕。人怒,刺杀解姊子,(去亡)〔亡去〕。解姊怒曰:「以翁伯时人杀吾子,贼不得!」〔三〕弃其尸道旁,弗葬,欲以辱解。解使人微知贼处。〔四〕贼窘自归,〔五〕具以实告解。解曰:「公杀之当,吾儿不直。」遂去其贼,〔六〕罪其姊子,收而葬之。诸公闻之,皆多解之义,〔七〕益附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尽爵曰釂。其人不饮,而使尽爵,乃强灌之,故怨怒也。釂音子笑反。强音其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翁伯,解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微,伺问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窘,困急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除去其罪也。去音丘吕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解出,人皆避,有一人独箕踞视之。解问其姓名,客欲杀之。解曰:「居邑屋不见敬,是吾德不修也,〔一〕彼何罪!」乃阴请尉史曰:「是人吾所重,至践更时脱之。」〔二〕每至直更,数过,吏弗求。〔三〕怪之,问其故,解使脱之。箕踞者乃肉袒谢罪。少年闻之,愈益慕解之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邑屋犹今人言村舍、巷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践更,为践更之卒也。脱,免也。更音工衡反。脱音它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,次当为更也。数音所角反。」

洛阳人有相仇者,邑中贤豪居间以十数,终不听。〔一〕客乃见解。解夜见仇家,仇家曲听。〔二〕解谓仇家:「吾闻洛阳诸公在间,多不听。今子幸而听解,解奈何从它县夺人邑贤大夫权乎!」乃夜去,不使人知,曰:「且毋庸,待我去,令洛阳豪居间乃听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居中间为道地和辑之,而不见许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屈曲从其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庸,用也。且无用休,待洛阳豪更言之乃从其言也。」

解为人短小,恭俭,出未尝有骑,〔一〕不敢乘车入其县庭〔二〕。之旁郡国,为人请求事,事可出,出之;〔三〕不可者,各令厌其意,〔四〕然后乃敢尝酒食。诸公以此严重之,争为用。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豪夜半过门,常十余车,请得解客舍养之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以骑自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所属之县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事可为免出者,出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厌,满也,音一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言解多藏亡命,喜事少年与解同志者,知亡命者多归解,故夜将车来迎取其人居止而养之。」

及徙豪茂陵也,解贫,不中訾。〔一〕吏恐,不敢不徙。卫将军为言「郭解家贫,不中徙」。上曰:「解布衣,权至使将军,此其家不贫!」〔二〕解徙,诸公送者出千余万。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,鬲之,〔三〕解兄子断杨掾头。解入关,关中贤豪知与不知,闻声争交驩。〔四〕邑人又杀杨季主,季主家上书人又杀阙下。〔五〕上闻,乃下吏捕解。解亡,置其母家室夏阳,身至临晋。临晋籍少翁素不知解,因出关。〔六〕籍少翁已出解。解传太原,所过辄告主人处。吏逐迹至籍少翁,少翁自杀,口绝。久之得解,穷治所犯为,而解所杀,皆在赦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,充也,言訾财不充合徙之数也。中音竹仲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将军为之言,是为其所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鬲塞其送,不令解得之也。鬲与隔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知谓先相知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于阙下杀上书人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出解于关也。」

轵有儒生侍使者坐,客誉郭解,生曰:「解专以奸犯公法,何谓贤?」解客闻之,杀此生,断舌。吏以责解,解实不知杀者,杀者亦竟莫知为谁。吏奏解无罪。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:「解布衣为任侠行权,以睚眦杀人,解不知,此罪甚于解知杀之。当大逆无道。」〔一〕遂族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当谓处断其罪。」

自是之后,侠者极众,而无足数者。然关中长安樊中子,槐里赵王孙,长陵高公子,西河郭翁中,〔一〕太原鲁翁孺,临淮儿长卿,〔二〕东阳陈君孺,虽为侠而恂恂有退让君子之风。〔三〕至若北道姚氏,西道诸杜,南道仇景,东道佗羽公子,〔四〕南阳赵调之徒,盗跖而居民间者耳,曷足道哉!此乃乡者朱家所羞也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读皆曰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儿音五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恂恂,谨信之貌也。音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据京师而言,指其东西南北谓也。姓佗,名羽,字公子。佗,古他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萭章字子夏,长安人也。〔一〕长安炽盛,街闾各有豪侠,章在城西柳市,〔二〕号曰「城西萭子夏」。为京兆尹门下督,从至殿中,〔三〕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,莫与京兆尹言者。章逡循甚惧。其后京兆不复从也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萭音拒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汉宫阙疏云细柳仓有柳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章从京兆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更不以章自随也。」

与中书令石显相善,亦得显权力,门车常接毂。至成帝初,石显坐专权擅势免官,徙归故郡。显赀巨万,当去,留床席器物数百万直,欲以与章,章不受。宾客或问其故,章叹曰:「吾以布衣见哀于石君,〔一〕石君家破,不能有以安也,〔二〕而受其财物,此为石氏之祸,萭氏反当以为福邪!」诸公以是服而称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为石显所哀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力不能救。」

河平中,王尊为京兆尹,捕击豪侠,杀章及箭张回、〔一〕酒市赵君都、贾子光,〔二〕皆长安名豪,报仇怨养刺客者也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作箭者姓张,名回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酒市中人也。」

楼护字君卿,齐人。父世医也,护少随父为医长安,出入贵戚家。护诵医经、本草、方术数十万言,长者咸爱重之,共谓曰:「以君卿之材,何不宦学乎?」繇是辞其父,学经传,〔一〕为京兆吏数年,甚得名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是时王氏方盛,宾客满门,五侯兄弟争名,其客各有所厚,不得左右,〔一〕唯护尽入其门,咸得其驩心。结士大夫,无所不倾,其交长者,尤见亲而敬,众以是服。为人短小精辩,论议常依名节,听之者皆竦。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,长安号曰「谷子云笔札,楼君卿唇舌」,言其见信用也。母死,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,闾里歌之曰:「

五侯治丧楼君卿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相经过也。」

久之,平阿侯举护方正,〔一〕为谏大夫,使郡国。护假贷〔二〕,多持币帛,过齐,上书求上先人冢,因会宗族故人,各以亲疏与束帛,一日散百金之费。使还,奏事称意,擢为天水太守。数岁免,家长安中。时成都侯商为大司马卫将军,罢朝,欲候护,其主簿谏:「将军至尊,不宜入闾巷。」商不听,遂往至护家。家狭小,官属立车下,久住移时,天欲雨,主簿谓西曹诸掾曰:「不肯强谏,反雨立闾巷!」商还,或白主簿语,商恨,以他职事去主簿,终身废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官以物假贷贫人,令护监之。贷音吐戴反。」

后护复以荐为广汉太守。元始中,王莽为安汉公,专政,莽长子宇与妻兄吕宽谋以血涂莽第门,欲惧莽令归政。发觉,莽大怒,杀宇,而吕宽亡。宽父素与护相知,宽至广汉过护,不以事实语也。到数日,名捕宽诏书至,〔一〕护执宽。莽大喜,征护入为前辉光,〔二〕封息乡侯,列于九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举姓名而捕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莽分三辅置前辉光,后丞烈,以护为之。辉音晖。」

莽居摄,槐里大贼赵朋、霍鸿等群起,延入前辉光界,护坐免为庶人。其居位,爵禄赂遗所得亦缘手尽。既退居里巷,时五侯皆已死,年老失势,宾客益衰。至王莽篡位,以旧恩召见护,封为楼旧里附城。〔一〕而成都侯商子邑为大司空,贵重,商故人皆敬事邑,唯护自安如旧节,邑亦父事之,不敢有阙。时请召宾客,邑居樽下,称「

贱子上寿」。〔二〕坐者百数,皆离席伏,护独东乡正坐,〔三〕字谓邑曰:「公子贵如何!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莽为此爵名,效古之附庸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以父礼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邑字公子也。」

初,护有故人吕公,无子,归护。护身与吕公、妻与吕妪同食。及护家居,妻子颇厌吕公。护闻之,流涕责其妻子曰:「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,义所当奉。」遂养吕公终身。护卒,子嗣其爵。

陈遵字孟公,杜陵人也。祖父遂,字长子,宣帝微时与有故,相随博弈,〔一〕数负进。〔二〕及宣帝即位,用遂,稍迁至太原太守,乃赐遂玺书曰:「制诏太原太守:官尊禄厚,可以偿博进矣。妻君宁时在旁,知状。」〔三〕遂于是辞谢,因曰:「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。」其见厚如此。元帝时,征遂为京兆尹,至廷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博,六博。弈,围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进者,会礼之财也,谓博所赌也,解在高纪。一说进,胜也,帝博而胜,故遂有所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史皇孙名进而此诏不讳之,盖史家追书故有其字耳。君宁,遂妻名也。云妻知负博之状者,着旧恩之深也。」

遵少孤,与张竦伯松俱为京兆史。竦博学通达,以廉俭自守,而遵放纵不拘,操行虽异,然相亲友,哀帝之末俱着名字,为后进冠。〔一〕并入公府,公府掾史率皆羸车小马,不上鲜明,而遵独极舆马衣服之好,门外车骑交错。又日出醉归,〔二〕曹事数废。西曹以故事适之,〔三〕侍曹辄诣寺舍白遵曰:「陈卿今日以某事适。」遵曰:「满百乃相闻。」故事,有百适者斥,满百,西曹白请斥。大司徒马宫大儒优士,又重遵,〔四〕谓西曹:「此人大度士,奈何以小文责之?」乃举遵能治三辅剧县,补郁夷令。〔五〕久之,与扶风相失,〔六〕自免去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为后进人士之冠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每日必出饮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案旧法令而罚之也。适读曰谪。此下皆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优礼贤士,而尤敬重遵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右扶风之县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意不相得也。」

槐里大贼赵朋、霍鸿等起,遵为校尉,击朋、鸿有功,封嘉威侯。居长安中,列侯近臣贵戚皆重贵之。牧守当之官,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,莫不相因到遵门。

遵耆酒,〔一〕每大饮,宾客满堂,辄关门,取客车辖投井中,虽有急,终不得去。〔二〕尝有部刺史奏事,过遵,值其方饮,刺史大穷,候遵沾醉时,突入见遵母,〔三〕叩头自白当对尚书有期会状,母乃令从(从)〔后〕合出去。〔四〕遵大率常醉,然事亦不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既关闭门,又投车辖也。而说者便欲改辖字为錧,云门之錧钥,妄穿凿耳。錧自主人所执,何烦投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沾湿言其大醉也。沾音竹占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其前门关闭,故从后合出之也。」

长八尺余,长头大鼻,容貌甚伟。略涉传记,赡于文辞。性善书,与人尺牍,主皆藏去以为荣。〔一〕请求不敢逆,所到,衣冠怀之,唯恐在后。〔二〕时列侯有与遵同姓字者,每至人门,曰陈孟公,坐中莫不震动,既至而非,因号其人曰陈惊坐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去亦藏也,音丘吕反,又音举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怀,来也,谓招来而礼之。」

王莽素奇遵材,在位多称誉者,繇是起为河南太守。〔一〕既至官,当遣从史西,召善书吏十人于前,治私书谢京师故人。遵冯几,〔二〕口占书吏,且省官事,〔三〕书数百封,亲疏各有意,河南大惊。数月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冯读曰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占,隐度也。口隐其辞以授吏也。占音之赡反。」

初,遵为河南太守,而弟级为荆州牧,当之官,俱过长安富人故淮阳王外家左氏饮食作乐。后司直陈崇闻之,劾奏「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历位,遵爵列侯,备郡守,级州牧奉使,皆以举直察枉宣扬圣化为职,不正身自慎。始遵初除,乘藩车入闾巷,〔一〕过寡妇左阿君置酒歌讴,遵起舞跳梁,顿仆坐上,暮因留宿,为侍婢扶卧。遵知饮酒饫宴有节,〔二〕礼不入寡妇之门,而湛酒溷肴,〔三〕乱男女之别,轻辱爵位,羞污印韨,〔四〕恶不可忍闻。臣请皆免。」遵既免,归长安,宾客愈盛,饮食自若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藩车,车之有屏蔽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宴食曰饫。饫音于庶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,又音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韨谓印之组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自如其故。」

久之,复为九江及河内都尉,凡三为二千石。而张竦亦至丹阳太守,封淑德侯。后俱免官,以列侯归长安。竦居贫,无宾客,时时好事者从之质疑问事,论道经书而已。〔一〕而遵昼夜呼号,〔二〕车骑满门,酒肉相属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质,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属,连续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先是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,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,譬之于物,曰:「子犹瓶矣。观瓶之居,居井之眉,〔一〕处高临深,动常近危。酒醪不入口,臧水满怀,不得左右,牵于纆徽。一旦碍,为瓽所轠,〔二〕身提黄泉,骨肉为泥。〔三〕自用如此,不如鸱夷。〔四〕鸱夷滑稽,腹如大壶,〔五〕尽日盛酒,人复借酤。〔六〕常为国器,托于属车,〔七〕出入两宫,经营公家。繇是言之,酒何过乎!」〔八〕遵大喜之,〔九〕常谓张竦:「吾与尔犹是矣。足下讽诵经书,苦身自约,〔一0〕不敢差跌,〔一一〕而我放意自恣,浮湛俗间,〔一二〕官爵功名,不减于子,而差独乐,顾不优邪!」〔一三〕竦曰:「人各有性,长短自裁。子欲为我亦不能,吾而效子亦败矣。虽然,学我者易持,效子者虽将,吾常道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眉,井边地,若人目上之有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纆徽,井索也。,县也。瓽,井以为甃者也。轠,击也。言瓶忽县碍不得下,而为井瓽所击,则破碎也。音上绢反。瓽音丁浪反。轠音雷。诸家之说,或以为疐,或音卫,又以瓽为,皆失之。甃音侧救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提,掷也,掷入黄泉之中也。提音徒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鸱夷,韦囊以盛酒,即今鸱夷(胜)〔〕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滑稽,圜转纵舍无穷之状。滑音骨。稽音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尽犹竟日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天子属车,常载酒食,故有鸱夷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其下类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喜,好爱也,音许吏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约犹束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跌音徒结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」

及王莽败,二人俱客于池阳,〔一〕竦为贼兵所杀。〔二〕更始至长安,大臣荐遵为大司马护军,与归德侯刘飒俱使匈奴。〔三〕单于欲胁诎遵,遵陈利害,为言曲直,单于大奇之,遣还。会更始败,遵留朔方,为贼所败,时醉见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左冯翊之县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竦知有贼当去,会反支日,不去,因为贼所杀。桓谭(曰)〔以〕为通人之蔽也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飒音立。」

原涉字巨先。祖父武帝时以豪桀自阳翟徙茂陵。〔一〕涉父哀帝时为南阳太守。天下殷富,大郡二千石死官,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,妻子通共受之,以定产业。时又少行三年丧者。及涉父死,让还南阳赙送,行丧冢庐三年,繇是显名京师。礼毕,扶风谒请为议曹,〔二〕衣冠慕之辐辏。为大司徒史丹举能治剧,为谷口令,〔三〕时年二十余。谷口闻其名,不言而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阳翟,颍川之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礼毕,行丧终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左冯翊之县,今之云阳谷口是其处也。」

先是涉季父为茂陵秦氏所杀,涉居谷口半岁所,自劾去官,欲报仇。谷口豪桀为杀秦氏,亡命岁余,逢赦出。郡国诸豪及长安、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。〔一〕涉遂倾身与相待,人无贤不肖阗门〔二〕,在所闾里尽满客。或讥涉曰:「子本吏二千石之世,结发自修,以行丧推财礼让为名,正复雠取仇,犹不失仁义,何故遂自放纵,为轻侠之徒乎?」涉应曰:「子独不见家人寡妇邪?始自约敕之时,意乃慕宋伯姬及陈孝妇,〔三〕不幸壹为盗贼所污,遂行淫失,〔四〕知其非礼,然不能自还。吾犹此矣!」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五陵,谓长陵、安陵、阳陵、茂陵、平陵也。班固西都赋曰『南望杜、霸,北眺五陵』,是知霸陵、杜陵非此五陵之数也。而说者以为高祖以下至茂陵为五陵,失其本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阗字与窴同,音大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伯姬,鲁宣公女,嫁于宋恭公。恭公卒,伯姬寡居。至景公时,伯姬之宫夜火,左右曰:『夫人少避火。』伯姬曰:『妇人之义,保傅不具,夜不下堂。』遂逮于火而死。陈孝妇者,其夫当行,戒属孝妇曰:『幸有老母,吾若不来,汝善养吾母。』孝妇曰:『诺。』夫果死,孝妇养姑愈谨。其父母将取嫁之,孝妇固欲自杀,父母惧而不取,遂使养姑。淮阳太守以闻,朝廷高其义,赐黄金四十斤,复之终身。号曰孝妇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失读曰泆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还读曰旋,谓反归故操。」

涉自以为前让南阳赙送,身得其名,而令先人坟墓俭约,非孝也。乃大治起冢舍,周阁重门。初,武帝时,京兆尹曹氏葬茂陵,民谓其道为京兆仟。涉慕之,乃买地开道,立表署曰南阳仟,人不肯从,谓之原氏仟。费用皆卬富人长者,〔一〕然身衣服车马纔具,妻子内困。专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务。人尝置酒请涉,涉入里门,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。〔二〕涉即往候,叩门。家哭,涉因入吊,问以丧事。家无所有,涉曰:「但絜埽除沐浴,待涉。」还至主人,对宾客叹息曰:「人亲卧地不收,涉何心乡此!〔三〕愿彻去酒食。」宾客争问所当得,涉乃侧席而坐,〔四〕削牍为疏,〔五〕具记衣被棺木,下至饭含之物,分付诸客。〔六〕诸客奔走市买,至日昳皆会。〔七〕涉亲阅视已,谓主人:「愿受赐矣。」既共饮食,涉独不饱,乃载棺物,从宾客往至丧家,为棺敛劳来毕葬。〔八〕其周急待人如此。后人有毁涉者曰「奸人之雄也」,丧家子实时刺杀言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此里之中宅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礼有忧者,侧席而坐。今涉恤人之丧,故侧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牍,木简也。疏音所虑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饭音扶晚反。含音胡绀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昳音徒结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劳来谓慰勉宾客也。棺音工唤反。敛音力赡反。劳音郎到反。来音郎代反。」

宾客多犯法,罪过数上闻。王莽数收系欲杀,辄复赦出之。涉惧,求为卿府掾史,欲以避客。文母太后丧时,守复土校尉。〔一〕已为中郎,后免官。涉欲上冢,不欲会宾客,密独与故人期会。涉单车驱上茂陵,〔二〕投暮,入其里宅,因自匿不见人。遣奴至市买肉,奴乘涉气与屠争言,斫伤屠者,亡。是时,茂陵守令尹公〔三〕新视事,涉未谒也,闻之大怒。知涉名豪,欲以示众厉俗,遣两吏胁守涉。至日中,奴不出,吏欲便杀涉去。涉迫窘不知所为。会涉所与期上冢者车数十乘到,皆诸豪也,共说尹公。尹公不听,诸豪则曰:「原巨先奴犯法不得,使肉袒自缚,箭贯耳,诣廷门谢罪,于君威亦足矣。」尹公许之。涉如言谢,复服遣去。〔四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文母太后,元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守茂陵令,未真为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令涉如故着衣服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初,涉与新丰富人祁太伯为友,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,时为县门下掾,说尹公曰:「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,一旦真令至,君复单车归为府吏,涉刺客如云,杀人皆不知主名,可为寒心。涉治冢舍,奢僭踰制,罪恶暴着,主上知之。今为君计,莫若堕坏涉冢舍,条奏其旧恶,〔一〕君必得真令。如此,涉亦不敢怨矣。」尹公如其计,莽果以为真令。涉繇此怨王游公,选宾客,遣长子初从车二十乘劫王游公家。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,诸客见之皆拜,传曰「无惊祁夫人」。遂杀游公父及子,断两头去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杀游公及其父。」

涉性略似郭解,外温仁谦逊,而内隐〔一〕好杀。睚眦于尘中,(独)〔触〕死者甚多。王莽末,东方兵起,诸王子弟多荐涉能得士死,可用。莽乃召见,责以罪恶,赦贳,〔二〕拜镇戎大尹(天水太守)。涉至官无几,长安败,〔三〕郡县诸假号起兵攻杀二千石长吏以应汉。诸假号素闻涉名,争问原尹何在,拜谒之。时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。传送致涉长安,更始西屏将军申屠建请涉与相见,大重之。故茂陵令尹公坏涉冢舍者为建主簿,涉本不怨也。涉从建所出,尹公故遮拜涉,谓曰:「易世矣,宜勿复相怨!」涉曰:「尹君,何壹鱼肉涉也!」〔四〕涉用是怒,使客刺杀主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隐,匿其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贳谓宽其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无几,言无多时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以涉为鱼肉,不以人遇之。」

涉欲亡去,申屠建内恨耻之,阳言「吾欲与原巨先共镇三辅,岂以一吏易之哉!」宾客通言,令涉自系狱谢,建许之。宾客车数十乘共送涉至狱。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车上,〔一〕送车分散驰,遂斩涉,县之长安市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,音工尧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县其首。」

自哀、平间,郡国处处有豪桀,然莫足数。其名闻州郡者,霸陵杜君敖,池阳韩幼孺,马领绣君宾,西河漕中叔,皆有谦退之风〔一〕。王莽居摄,诛鉏豪侠,名捕漕中叔,不能得。〔二〕素善强弩将军孙建,莽疑建藏匿,泛以问建。〔三〕建曰:「臣名善之,诛臣足以塞责。」莽性果贼,无所容忍,然重建,不竟问,遂不得也。中叔子少游,复以侠闻于世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马领,北地之县。绣、漕,皆姓也。漕音才到反。中读曰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指其名而捕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泛者,以常语问之,不切责也。泛音敷剑反。」

校勘记

三六九九页二行论语载(孔)〔曾〕子之言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曾子」。

三七00页六行乘传东,〔一〕将至河南,注〔一〕原在「至」字上,明颜读以「将」字断句。王先谦说当从「东」字断,「将」字属下读,不若颜说。

三七0二页二行人怒,刺杀解姊子,(去亡)〔亡去〕。王先谦说史记作「亡去」,是,此误倒。

三七一0页一三行母乃令从(从)〔后〕合出去。王先谦说下「

从」字误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后」。

三七一三页一一行即今鸱夷(胜)〔〕也。汲古、局本作「」,景佑、殿本作「滕」。按「」本字,「滕」借字,「胜」字误。

三七一四页九行桓谭(曰)〔以〕为通人之蔽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以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以」是。

三七一八页九行睚眦于尘中,(独)〔触〕死者甚多。王念孙说「独」当作「触」。

三七一八页一一行拜镇戎大尹(天水太守)。钱大昕说「天水太守」四字疑本注文,后人误入正文。

汉书卷九十三

佞幸传第六十三

汉兴,佞幸宠臣,高祖时则有籍孺,孝惠有闳孺。此两人非有材能,但以婉媚贵幸,〔一〕与上卧起,公卿皆因关说。〔二〕故孝惠时,郎侍中皆冠鵔鸃,贝带,〔三〕傅脂粉,化闳、籍之属也。两人徙家安陵。其后宠臣,孝文时士人则邓通,宦者则赵谈、北宫伯子;〔四〕孝武时士人则韩嫣,〔五〕宦者则李延年;孝元时宦者则弘恭、石显;孝成时士人则张放、淳于长;孝哀时则有董贤。孝景、昭、宣时皆无宠臣。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。昭帝时,驸马都尉秺侯金赏〔六〕嗣父车骑将军日磾爵为侯,二人之宠取过庸,不笃。〔七〕宣帝时,侍中中郎将张彭祖少与帝微时同席研书,及帝即尊位,彭祖以旧恩封阳都侯,出常参乘,号为爱幸。其人谨敕,无所亏损,〔八〕为其小妻所毒薨,国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婉,顺也。媚,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关说者,言由之而纳说,亦如行者之有关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鵔鸃毛羽饰冠,海贝饰带。鵔鸃即鷩鸟也。鵔音峻。鸃音仪。说在司马相如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姓北宫,名伯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嫣音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秺音丁护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纔过于常人耳,不能大厚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敕,整也。」

邓通,蜀郡南安人也,以濯船为黄头郎。〔一〕文帝尝梦欲上天,不能,有一黄头郎推上天,顾见其衣尻带后穿。〔二〕觉而之渐台,〔三〕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,〔四〕见邓通,其衣后穿,梦中所见也。召问其名姓,姓邓,名通。邓犹登也,文帝甚说,〔五〕尊幸之,日日异。通亦愿谨,不好外交,〔六〕虽赐洗沐,不欲出。于是文帝赏赐通钜万以十数,〔七〕官至上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濯船,能持濯行船也。土胜水,其色黄,故刺船之郎皆着黄帽,因号曰黄头郎也。濯读曰擢,音直孝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衣尻带后,谓衣当尻上而居革带之下处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觉谓寝寐之寤也。未央殿西南有苍池,池中有渐台。觉音工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默而视之,求所梦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专谨曰愿,音愿,又音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每赐辄钜万,如此者十数。」

文帝时间如通家游戏,〔一〕然通无他伎能,不能有所荐达,独自谨身以媚上而已。上使善相人者相通,曰:「当贫饿死。」上曰:「能富通者在我,何说贫?」于是赐通蜀严道铜山,得自铸钱。〔二〕邓氏钱布天下,其富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谓投隙私行,不公显也。如,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严道属蜀郡。县有蛮夷曰道。」

文帝尝病痈,邓通常为上嗽吮之。〔一〕上不乐,从容问曰:「

天下谁最爱我者乎?」通曰:「宜莫若太子。」太子入问疾,上使太子齰痈〔二〕太子(嗽)〔齰〕痈而色难之。已而闻通尝为上齰〔之〕,太子惭,繇是心恨通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嗽音山角反。吮音自兖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齰,啮也,啮出其脓血。齰音仕客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其下类此。」

及文帝崩,景帝立,邓通免,家居。居无何,人有告通盗出徼外铸钱,〔一〕下吏验问,颇有,遂竟案,〔二〕尽没入之,通家尚负责数钜万。〔三〕长公主赐邓通,〔四〕吏辄随没入之,一簪不得着身。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。〔五〕竟不得名一钱,寄死人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徼犹塞也。东北谓之塞,西南谓之徼。塞者,以障塞为名。徼者,取徼遮之义也。徼音工钓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,成其罪状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顾人采铜铸钱,未还庸直,而会没入故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积其前后所犯合没官者数多,除其见在财物以外,尚有负官数钜万,故云吏辄随没入之耳,非负顾庸之私直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馆陶长公主,文帝之女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使假贷而私为偿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公主给其衣食也,而号云假借之耳,非通自有也。恐吏没入,故托云然。此所谓不得名一钱。」

赵谈者,以星气幸,北宫伯子长者爱人,故亲近,然皆不比邓通。

韩嫣字王孙,弓高侯颓当之孙也。武帝为胶东王时,嫣与上学书相爱。及上为太子,愈益亲嫣。嫣善骑射,聪慧。上即位,欲事伐胡,而嫣先习兵,〔一〕以故益尊贵,官至上大夫,赏赐儗邓通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旧自便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儗,比也。」

始时,嫣常与上共卧起。江都王入朝,从上猎上林中。天子车驾道未行,〔一〕先使嫣乘副车,从数十百骑驰视兽。江都王望见,以为天子,辟从者,伏谒道旁。〔二〕嫣驱不见。既过,江都王怒,为皇太后泣,请得归国〔三〕入宿卫,比韩嫣。太后繇此衔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称,止行人讫,而天子未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去其从者,而身独伏谒也。辟音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还爵封于天子也。」

嫣侍,出入永巷不禁,〔一〕以奸闻皇太后。太后怒,使使赐嫣死。上为谢,终不能得,嫣遂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上恣其出入也。」

嫣弟说,亦爱幸,〔一〕以军功封案道侯,巫蛊时为戾太子所杀。子增封龙雒侯,〔二〕大司马车骑将军,自有传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雒字或作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韩信传末。」

李延年,中山人,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。〔一〕延年坐法腐刑,给事狗监中。〔二〕女弟得幸于上,号李夫人,列外戚传。延年善歌,为新变声。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,欲造乐,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,为之新声曲。而李夫人产昌邑王,延年繇是贵为协律都尉,佩二千石印绶,而与上卧起,其爱幸埒韩嫣。〔三〕久之,延年弟季与中人乱,出入骄恣。及李夫人卒后,其爱弛〔四〕,上遂诛延年兄弟宗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乐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掌天子之狗,于其中供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埒,等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弛,解也,音式尔反。」

是后宠臣,大氐外戚之家也。〔一〕卫青、霍去病皆爱幸,然亦以功能自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氐,归也,音丁礼反。」

石显字君房,济南人;弘恭,沛人也。皆少坐法腐刑,为中黄门,以选为中尚书。宣帝时任中书官,恭明习法令故事,善为请奏,能称其职。恭为令,显为仆射。元帝即位数年,恭死,显代为中书令。

是时,元帝被疾,不亲政事,方隆好于音乐,以显久典事,中人无外党,〔一〕精专可信任,遂委以政。事无小大,因显白决,贵幸倾朝,百僚皆敬事显。显为人巧慧习事,能探得人主微指,内深贼,持诡辩以中伤人,〔二〕忤恨睚眦,辄被以危法。〔三〕初元中,前将军萧望之及光禄大夫周堪、宗正刘更生皆给事中。望之领尚书事,知显专权邪辟,〔四〕建白以为「尚书百官之本,国家枢机,〔五〕宜以通明公正处之。武帝游宴后庭,故用宦者,非古制也。宜罢中书宦官,应古不近刑人。」〔六〕元帝不听,繇是大与显忤。后皆害焉,望之自杀,堪、更生废锢,不得复进用,语在望之传。后太中大夫张猛、魏郡太守京房、御史中丞陈咸、待诏贾捐之皆尝奏封事,或召见,言显短。显求索其罪,房、捐之弃市,猛自杀于公车,咸抵罪,髡为城旦。及郑令苏建得显私书奏之,后以它事论死。自是公卿以下畏显,重足一迹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少骨肉之亲,无婚姻之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,违道之辩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被,加也,音皮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立此议而白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礼『刑人不在君侧』,故曰应古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极恐惧,不敢自宽纵。」

显与中书仆射牢梁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,诸附倚者皆得宠位。〔一〕民歌之曰:「牢邪石邪,五鹿客邪!印何累累,绶若若邪!」〔二〕言其兼官据势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倚,依也,音于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累累,重积也。若若,长貌。累音力追反。」

显见左将军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,女又为昭仪在内,显心欲附之,荐言昭仪兄谒者逡〔一〕修敕宜帷幄。〔二〕天子召见,欲以为侍中,逡请间言事。上闻逡言显颛权,〔三〕天子大怒,罢逡归郎官。其后御史大夫缺,群臣皆举逡兄大鸿胪野王行能第一,天子以问显,显曰:「九卿无出野王者。然野王亲昭仪兄,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,〔四〕私后宫亲以为三公。」上曰:「善,吾不见是。」乃下诏嘉美野王,废而不用,语在野王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逡音千旬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敕,整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其下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度,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见此理。」

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,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,有以间己,〔一〕乃时归诚,取一信以为验。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,显先自白,恐后漏尽宫门闭,请使诏吏开门。上许之。显故投夜还,称诏开门入。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,天子闻之,笑以其书示显。显因泣曰:「陛下过私小臣,属任以事,〔二〕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,事类如此非一,唯独明主知之。愚臣微贱,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,〔三〕任天下之怨,〔四〕臣愿归枢机职,受后宫扫除之役,死无所恨,唯陛下哀怜财幸,〔五〕以此全活小臣。」天子以为然而怜之,数劳勉显,加厚赏赐,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音工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过犹误也。属,委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任犹当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财与裁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赂遗,谓百官群下所遗也。訾读与赀同。」

初,显闻众人匈匈,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。望之当世名儒,显恐天下学士姗己,〔一〕病之。是时,明经着节士琅邪贡禹为谏大夫,显使人致意,深自结纳。显因荐禹天子,历位九卿,至御史大夫,礼事之甚备。议者于是称显,以为不妒谮望之矣。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姗,古讪字。讪,谤也,音所谏反。」

元帝晚节寝疾,〔一〕定陶恭王爱幸,显拥佑太子颇有力。元帝崩,成帝初即位,迁显为长信中太仆,秩中二千石。显失倚,离权数月,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,及其党牢梁、陈顺皆免官。显与妻子徙归故郡,忧满不食,道病死。〔二〕诸所交结,以显为官,皆废罢。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,御史中丞伊嘉为鴈门都尉。长安谣曰:「

伊徙鴈,鹿徙菟,去牢与陈实无贾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晚节犹言末时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满读曰懑,音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。」

淳于长字子,魏郡元城人也。少以太后姊子为黄门郎,未进幸。会大将军王凤病,长侍病,晨夜扶丞左右,甚有甥舅之恩。凤且终,以长属托太后及帝。〔一〕帝嘉长义,拜为列校尉诸曹,迁水衡都尉侍中,至卫尉九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久之,赵飞燕贵幸,上欲立以为皇后,太后以其所出微,难之。长主往来通语东宫。〔一〕岁余,赵皇后得立,上甚德之,乃追显长前功,下诏曰:「前将作大匠解万年奏请营作昌陵,罢弊海内,〔二〕侍中卫尉长数白宜止徙家反故处,〔三〕朕以长言下公卿,议者皆合长计。首建至策,民以康宁。〔四〕其赐长爵关内侯。」后遂封为定陵侯,大见信用,贵倾公卿。外交诸侯牧守,赂遗赏赐亦絫钜万。〔五〕多畜妻妾,淫于声色,不奉法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主犹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陵置邑,徙人以实之。长奏令止所徙之家各还本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康,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也。其下亦同。」

初,许皇〔后〕坐执左道废处长定宫,而后姊为龙思侯夫人,〔一〕寡居。长与私通,因取为小妻。许后因赂遗长,欲求复为婕妤。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余万,诈许为白上,立以为左皇后。每入长定宫,辄与书,戏侮许后,嫚易无不言。〔二〕交通书记,赂遗连年,是时,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,辅政数岁,久病,数乞骸骨。长以外亲居九卿位,次第当代根。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长宠,私闻长取许,受长定宫赂遗。莽侍曲阳侯疾,因言「长见将军久病,意喜,自以当代辅政,至对衣冠议语署置。」〔三〕具言其罪过。根怒曰:「即如是,何不白也?」莽曰:「未知将军意,故未敢言。」根曰:「趣白东宫。」〔四〕莽求见太后,具言长骄佚,〔五〕欲代曲阳侯,对莽母上车,〔六〕私与长定贵人姊通,受取其衣物。太后亦怒曰:「儿至如此!往白之帝!」莽白上,上乃免长官,遣就国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音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嫚,亵污也。易,轻也。易音弋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谓当辅政,故豫言某人为某官,某人为某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佚读与逸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莽母于长,舅之妻也,上车当于异处。便于前上,言不敬。」

初,长为侍中,奉两宫使,亲密。〔一〕红阳侯立独不得为大司马辅政,立自疑为长毁谮,常怨毒长。上知之。及长当就国也,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,〔二〕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,立因为长言。于是天子疑焉,下有司案验。吏捕融,立令融自杀以灭口。上愈疑其有大奸,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。长具服戏侮长定宫,〔三〕谋立左皇后,罪至大逆,死狱中。妻子当坐者徙合浦,母若归故郡。〔四〕红阳侯立就国。将军卿大夫郡守坐长免罢者数十人。莽遂代根为大司马。久之,还长母及子酺于长安。〔五〕后酺有罪,莽复杀之,徙其家属〔

归〕故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为使者传言语于太后及帝,欲立赵飞燕之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嗣子谓嫡长子,当为嗣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,古侮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者,其母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酺音蒲。」

始长以外亲亲近,〔一〕其爱幸不及富平侯张放。放常与上卧起,俱为微行出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亲近谓近幸于天子。近音其靳反。」

董贤字圣卿,云阳人也。父恭,为御史,任贤为太子舍人。哀帝立,贤随太子官为郎。〔一〕二岁余,贤传漏在殿下,〔二〕为人美丽自喜,〔三〕哀帝望见,说其仪貌,〔四〕识而问之,曰:「是舍人董贤邪?」因引上与语,拜为黄门郎,繇是始幸。问及其父为云中侯,即日征为霸陵令,迁光禄大夫。贤宠爱日甚,为驸马都尉侍中,出则参乘,入御左右,旬月间赏赐絫钜万,贵震朝廷。常与上卧起。尝昼寝,偏藉上袖,〔五〕上欲起,贤未觉,〔六〕不欲动贤,乃断袖而起。其恩爱至此。贤亦性柔和便辟,善为媚以自固。每赐洗沐,不肯出,(尝)〔常〕留中视医药。上以贤难归,诏令贤妻得通引籍殿中,止贤庐,〔七〕若吏妻子居官寺舍。又(诏)〔召〕贤女弟以为昭仪,位次皇后,更名其舍为椒风,以配椒房云。〔八〕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,并侍左右。赏赐昭仪及贤妻亦各千万数。迁贤父为少府,赐爵关内侯,食邑,复徙为卫尉。又以贤妻父为将作大匠,弟为执金吾。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,重殿洞门,〔九〕木土之功穷极技巧,柱槛衣以绨锦。〔一0〕下至贤家僮仆皆受上赐,及武库禁兵,上方珍宝。其选物上弟尽在董氏,而乘舆所服乃其副也。及至东园秘器,珠襦玉柙,豫以赐贤,无不备具。〔一一〕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,内为便房,刚柏题凑,〔一二〕外为徼道,周垣数里,门阙罘罳甚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东宫官属,随例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漏,奏时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藉谓身卧其上也。,古袖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觉,寐之寤也,音工效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庐谓殿中所宿止处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皇后殿称椒房。欲配其名,故曰椒风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重殿谓有前后殿,洞门谓门门相当也。皆僭天子之制度者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槛谓轩阑之板也。绨,厚缯也,音徒奚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东园,署名也。汉旧仪云东园秘器作棺梓,素木长二丈,崇广四尺。珠襦,以珠为襦,如铠状,连缝之。以黄金为镂,要以下,玉为柙,至足,亦缝以黄金为缕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坚刚之柏也。」师古曰:「题凑解在霍光传。」

上欲侯贤而未有缘。会待诏孙宠、息夫躬等告东平王云后谒祠祀祝诅,〔一〕下有司治,皆伏其辜。上于是令躬、宠为因贤告东平事者,乃以其功下诏封贤为高安侯,躬宜陵侯,宠方阳侯,食邑各千户。顷之,复益封贤二千户。丞相王嘉内疑东平事冤,甚恶躬等,数谏争,以贤为乱国制度,嘉竟坐言事下狱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谒者,后之名。」

上初即位,祖母傅太后、母丁太后皆在,两家先贵。傅太后从弟喜先为大司马辅政,数谏,失太后指,免官。上舅丁明代为大司马,亦任职,颇害贤宠,及丞相王嘉死,明甚怜之。上浸重贤,欲极其位,〔一〕而恨明如此,遂册免明曰:「前东平王云贪欲上位,祠祭祝诅,云后舅伍宏以医待诏,与校秘书郎杨闳结谋反逆,祸甚迫切。赖宗庙神灵,董贤等以闻,咸伏其辜。将军从弟侍中奉车都尉吴、族父左曹屯骑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诸侯王后亲,〔二〕而宣除用丹为御属,吴与宏交通厚善,数称荐宏。宏以附吴得兴其恶心,因医技进,几危社稷,〔三〕朕以恭皇后故,不忍有云。〔四〕将军位尊任重,既不能明威立义,折消未萌,〔五〕又不深疾云、宏之恶,而怀非君上,阿为宣、吴,〔六〕反痛恨云等扬言为群下所冤,又亲见言伍宏善医,死可惜也,〔七〕贤等获封极幸。嫉妒忠良,非毁有功,于戏伤哉!〔八〕盖『君亲无将,将而诛之』。〔九〕是以季友鸩叔牙,春秋贤之;赵盾不讨贼,谓之弒君。〔一0〕朕闵将军陷于重刑,故以书饬。〔一一〕将军遂非不改,复与丞相嘉相比,〔一二〕令嘉有依,得以罔上。有司致法将军请狱治,朕惟噬肤之恩未忍,〔一三〕其上票骑将军印绶,罢归就第。」遂以贤代明为大司马卫将军,册曰:「朕承天序,惟稽古建尔于公,以为汉辅。往悉尔心,统辟元戎〔一四〕,折冲绥远,匡正庶事,允执其中。天下之众,受制于朕,以将为命,以兵为威,可不慎与!」〔一五〕是时贤年二十二,虽为三公,常给事中,领尚书,百官因贤奏事。以父恭不宜在卿位,徙为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。弟宽信代贤为驸马都尉。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,宠在丁、傅之右矣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浸,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栩,姓也,音许羽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恭皇后,谓丁后,即哀帝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未萌,谓祸难之未生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以君上为非,怀此心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见,见天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于读曰乌,戏读曰呼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将谓将为逆乱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季友,鲁桓公少子,庄公母弟也。叔牙亦桓公子。庄公有疾,叔牙欲立其同母兄庆父,故季友使针季鸩之。公羊传曰:『季子杀兄何善尔?诛不得避兄弟,君臣之义也。』赵盾,晋大夫赵宣子也,灵公欲杀之。宣子将出奔,而赵穿攻灵公于桃园,宣子未出山而复,太史书曰:『赵盾弒其君。』宣子曰:『不然』。曰:『

子为正卿,亡不越境,反不讨贼,非子而谁?』孔子曰:『董狐,古之良史也,书法不隐。赵宣子,古之良大夫也,为法受恶。』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比谓比周也,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易曰『噬肤灭鼻』。噬,食也。肤,膏也。喻爵禄恩泽加之,不忍诛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易噬嗑卦九二爻辞曰『噬肤灭鼻』。噬肤者,言自啮其肌肤。诏云,为明是恭后之亲,有肌肤之爱,是以不忍加法,故引噬肤之言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悉,尽也。统,领也。辟,君也。元戎,大众也。言为元戎之主而统之也。辟音必亦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右,上也。」

明年,匈奴单于来朝,宴见,群臣在前。单于怪贤年少,以问译,〔一〕上令译报曰:「大司马年少,以大贤居位。」单于乃起拜,贺汉得贤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传语之人也。」

初,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,时贤父恭为御史,事光。及贤为大司马,与光并为三公,上故令贤私过光。光雅恭谨。知上欲尊宠贤,及闻贤当来也,光警戒衣冠出门待,望见贤车乃却入。贤至中门,光入合,既下车,乃出拜谒,送迎甚谨,不敢以宾客均敌之礼。贤归,上闻之喜,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。贤繇是权与人主侔矣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侔,等也。」

是时,成帝外家王氏衰废,唯平阿侯谭子去疾,哀帝为太子时为庶子得幸,及即位,为侍中骑都尉。上以王氏亡在位者,遂用旧恩亲近去疾,复进其弟闳为中常侍。闳妻父萧咸,前将军望之子也,久为郡守,病免,为中郎将。兄弟并列,贤父恭慕之,欲与结婚姻。闳为贤弟驸马都尉宽信求咸女为妇,咸惶恐不敢当,私谓闳曰:「董公为大司马,册文言『允执其中』,此乃尧禅舜之文,非三公故事,长老见者,莫不心惧。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!」〔一〕闳性有知略,闻咸言,心亦悟。乃还报恭,深达咸自谦薄之意。恭叹曰:「我家何用负天下,而为人所畏如是!」意不说。〔二〕后上置酒麒麟殿,〔三〕贤父子亲属宴饮,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侧。上有酒所,〔四〕从容视贤笑,〔五〕曰:「吾欲法尧禅舜,何如?」闳进曰:「天下乃高皇帝天下,非陛下之有也。陛下承宗庙,当传子孙于亡穷。统业至重,天子亡戏言!」上默然不说,〔六〕左右皆恐。于是遣闳出,后不得复侍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家人犹言庶人也,盖咸自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在未央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酒在体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贤第新成,功坚,〔一〕其外大门无故自坏,贤心恶之。后数月,哀帝崩。太皇太后召大司马贤,引见东厢,问以丧事调度。贤内忧,不能对,免冠谢。太后曰:「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,晓习故事,吾令莽佐君。」贤顿首幸甚。太后遣使者召莽。既至,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,禁止贤不得入出宫殿司马中。贤不知所为,诣阙免冠徒跣谢。莽使谒者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〔二〕曰:「间者以来,阴阳不调,菑害并臻,〔三〕元元蒙辜。〔四〕夫三公,鼎足之辅也,高安侯贤未更事理,〔五〕为大司马不合众心,非所以折冲绥远也。其收大司马印绶,罢归第。」即日贤与妻皆自杀,家惶恐夜葬。莽疑其诈死,有司奏请发贤棺,至狱诊视。〔六〕莽复风大司徒光奏「贤〔七〕质性巧佞,翼奸以获封侯,〔八〕父子专朝,兄弟并宠,多受赏赐,治第宅,远冢圹,放效无极,不异王制,〔九〕费以万万计,国家为空虚。父子骄蹇。至不为使者礼,〔一0〕受赐不拜,罪恶暴着。贤自杀伏辜,死后父恭等不悔过,乃复以沙画棺〔一一〕四时之色,左苍龙,右白虎,上着金银日月,玉衣珠璧以棺,〔一二〕至尊无以加。恭等幸得免于诛,不宜在中土。臣请收没入财物县官。诸以贤为官者皆免。」父恭、弟宽信与家属徙合浦,母别归故郡钜鹿。长安中小民讙哗,乡其弟哭,几获盗之。〔一三〕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。贤既见发,臝诊其尸,〔一四〕因埋狱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尽功力而作之,极坚牢也。功字或作攻。攻,治也,言作治之甚坚牢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菑,古灾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蒙,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更,历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发冢取其棺柩也。诊,验也,音轸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光,孔光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翼,进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不敬天子之使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以朱砂涂之,而又雕画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以此物棺敛也。棺音工唤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阳往哭之,实欲窃盗也。乡读曰向。几读曰冀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臝,露形也,音郎果反。」

贤所厚吏沛朱诩自劾去大司马府,买棺衣收贤尸葬之。王莽闻之而大怒,以它罪击杀诩。诩子浮建武中贵显,至大司马,司空,封侯。而王闳王莽时为牧守,所居见纪,莽败乃去官。世祖下诏曰:「武王克殷,表商容之闾。〔一〕闳修善谨敕,兵起,吏民独不争其头首。今以闳子补吏。」至墨绶率官,萧咸外孙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商容,殷贤人。」

赞曰:柔曼之倾意,〔一〕非独女德,盖亦有男色焉。观籍、闳、邓、韩之徒非一,而董贤之宠尤盛,父子并为公卿,可谓贵重人臣无二矣。然进不繇道,〔二〕位过其任,莫能有终,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。汉世衰于元、成,坏于哀、平。哀、平之际,国多衅矣。〔三〕主疾无嗣,弄臣为辅,鼎足不强,栋干微挠。〔四〕一朝帝崩,奸臣擅命,董贤缢死,丁、傅流放,辜及母后,夺位幽废,〔五〕咎在亲便嬖,所任非仁贤。故仲尼着「损者三友」,〔六〕王者不私人以官,殆为此也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曼,泽也,言其质柔而色理光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本不以德进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衅谓间隙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挠,弱也,音女教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贬皇太后赵氏为孝成皇后,退居北宫,哀皇后傅氏退居桂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损者三友: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损矣。』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殆,近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七二三页一0行太子(嗽)〔齰〕痈而色难之。已而闻通尝为上齰〔之〕,景佑、殿本「嗽」作「齰」,下「齰」字下有「之」字。

三七二三页一六行遂竟案,〔二〕注〔二〕原在「遂」字下。刘攽说,「遂」字属下句。王先谦说刘说是。

三七三一页八行初,许皇〔后〕坐执左道景佑、殿、局本都有「后」字,此脱。

三七三二页一三行徙其家属〔归〕故郡。景佑、殿本有「归」字。王先谦说有「归」字是。

三七三三页一0行(尝)〔常〕留中视医药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常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常」是。

三七三三页一一行又(诏)〔召〕贤女弟以为昭仪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召」。杨树达说作「召」是。

汉书卷九十四上

匈奴传第六十四上

匈奴,其先夏后氏之苗裔,曰淳维。〔一〕唐虞以上有山戎、猃允、熏粥,〔二〕居于北边,随草畜牧而转移。其畜之所多则马、牛、羊,其奇畜则橐佗、驴、、駃騠、騊駼、驒奚。〔三〕逐水草迁徙,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,然亦各有分地。〔四〕无文书,以言语为约束。儿能骑羊,引弓射鸟鼠,〔五〕少长则射狐菟,〔六〕肉食。〔七〕士力能弯弓,尽为甲骑。其俗,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,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,〔八〕其天性也。其长兵则弓矢,短兵则刀鋋。〔九〕利则进,不利则退,不羞遁走。苟利所在,不知礼义。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,衣其皮革,被旃裘。壮者食肥美,老者饮食其余。贵壮健,贱老弱。父死,妻其后母;兄弟死,皆取其妻妻之。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殷时始奔北边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皆匈奴别号。猃音险。粥音(戈)〔弋〕六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橐佗,言能负橐囊而驮物也。,驴种而马生也。駃騠,俊马也,生七日而超其母。騊駼,马类也。生北海。驒奚,駏驉类也。佗音徒何反。駃音决。騠音提。騊音桃。駼音涂。驒音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其幼小则能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少长言渐大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无米粟,唯食肉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人人皆习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鋋,铁把小矛也,音蝉。」

夏道衰,而公刘失其稷官,变于西戎,〔一〕邑于豳。〔二〕其后三百有余岁,戎狄攻太王亶父,〔三〕亶父亡走于岐下,〔四〕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,作周。〔五〕其后百有余岁,周西伯昌伐畎夷。〔六〕后十有余年,武王伐纣而营雒邑,复居于酆镐,放逐戎夷泾、洛之北,〔七〕以时入贡,名曰荒服。其后二百有余年,周道衰,而周穆王伐畎戎,〔八〕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。自是之后,荒服不至。于是作吕刑之辟。〔九〕至穆王之孙懿王时,王室遂衰,戎狄交侵,暴虐中国。中国被其苦,诗人始作,疾而歌之,曰:「靡室靡家,猃允之故;」「岂不日戒,猃允孔棘。」〔一0〕至懿王曾孙宣王,兴师命将以征伐之,诗人美大其功,曰:「薄伐猃狁,至于太原;〔一一〕」「出车彭彭」,「城彼朔方。」〔一二〕是时四夷宾服,称为中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公刘,后稷之曾孙也。变,化也,谓行化于其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今之豳州是其地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公刘至亶父凡九君也。父读曰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岐山之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始作周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西伯昌即文王也。畎音工犬反。畎夷即畎戎也,又曰昆夷。昆字或作混,又作绲,二字并音工本反。昆、绲、畎声相近耳。亦曰犬戎也。山海经云:『黄帝生苗龙,苗龙生融吾,融吾生弄明,弄明生白犬。白犬有二,牝牡,为犬戎。』许氏说文解字曰『

赤狄本犬种也』,故字从犬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此洛即漆沮水也,本出上郡雕阴泰冒山,而东南入于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穆王,成王孙,康王子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即尚书吕刑篇是也。辟,法也,音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小雅采薇之诗也。孔,甚也。棘,急也。言征役踰时,靡有室家夫妇之道者,以有猃允之难故也。岂不日日相警戒乎?猃允之难甚急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小雅六月之诗也。薄伐,言逐出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小雅出车之诗也。彭彭,盛也。朔方,北方也。言猃允既去,北方安静,乃筑城以守。」

至于幽王,用宠姬褒姒之故,与申(后)〔侯〕有隙。〔一〕申侯怒而与畎戎共攻杀幽王于丽山之下,〔二〕遂取周之地,卤获而居于泾渭之间,侵暴中国。秦襄公救周,于是周平王去酆镐而东徙于雒邑。〔三〕当时秦襄公伐戎至厩,〔四〕始列为诸侯。后六十有五年,而山戎越燕而伐齐,齐厘公与战于齐郊。〔五〕后四十四年,而山戎伐燕。燕告急齐,齐桓公北伐山戎,山戎走。后二十余年,而戎翟至雒邑,伐周襄王,〔六〕襄王出奔于郑之泛邑。〔七〕初,襄王欲伐郑,故取翟女为后,与翟共伐郑。已而黜翟后,翟后怨,而襄王继母曰惠后,有子带,欲立之,于是惠后与翟后、子带为内应,开戎翟,戎翟以故得入,破逐襄王,而立子带为王。于是戎翟或居于陆浑,〔八〕东至于卫,侵盗尤甚。周襄王既居外四年,乃使使告急于晋。晋文公初立,欲修霸业,乃兴师伐戎翟,诛子带,迎内襄王于洛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幽王,宣王之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丽读曰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平王,幽王之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厩,古岐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厘读曰僖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襄王,惠王之子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泛音凡,今颍川襄城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以襄王尝处之,因号襄城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今伊阙南陆浑山川是其地。」

当是时,秦晋为强国。晋文公攘戎翟,居于西河圜、洛之间〔一〕,号曰赤翟、白翟。〔二〕而秦穆公得由余,西戎八国服于秦。故陇以西有绵诸、畎戎、狄獂之戎,〔三〕在岐、梁、泾、漆之北有义渠、大荔、乌氏、朐衍之戎,〔四〕而晋北有林胡、楼烦之戎,燕北有东胡、山戎。〔五〕各分散溪谷,自有君长,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,然莫能相壹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圜音嚚。三仓作圁。地理志『圜水出上郡白土县西,东流入河。」师古曰:「圜水即今银州银水是也。书本作圁,晋说是也。后转写者误为圜耳。洛水亦谓漆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春秋所书晋师灭赤狄潞氏,郄缺获白狄子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皆在天水界,即绵诸道及貆道是也。獂音(完)〔桓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漆水在新平。荔音隶。氏音支。朐音许于反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乌桓之先也,后为鲜卑。」

自是之后百有余年,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,戎翟朝晋。后百有余年,赵襄子踰句注而破之,并代以临胡貉。〔一〕后与韩魏共灭知伯,分晋地而有之,则赵有代、句注以北,而魏有西河、上郡,以与戎界边。其后,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,而秦稍蚕食之,至于惠王,遂拔义渠二十五城。惠王伐魏,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。秦昭王时,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,有二子。〔二〕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,遂起兵伐灭义渠。于是秦有陇西、北地、上郡,筑长城以距胡。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,习骑射,北破林胡、楼烦,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,〔三〕而置云中、雁门、代郡。其后燕有贤将秦开,为质于胡,胡甚信之。归而袭破东胡,〔东胡〕却千余里。〔四〕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,开之孙也。燕亦筑长城,自造阳至襄平,〔五〕置上谷、渔阳、右北平、辽西、辽东郡以距胡。当是时,冠带战国七,而三国边于匈奴。〔六〕其后赵将李牧时,匈奴不敢入赵边。后秦灭六国,而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(物)〔众〕北击胡,悉收河南地,因河为塞,筑四十四县城临河,徙适戍以充之。〔七〕而通直道,自九原至云阳,因边山险,堑溪谷,可缮者缮之,〔八〕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。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貉音莫伯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昭王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并音步浪反。高阙,解在卫青霍去病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,音丘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造阳,地名,在上谷界。襄平即辽东所治也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燕、赵、秦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有罪谪合徙戍者,令徙居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缮,补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北假,地名。」

当是时,东胡强而月氏盛。〔一〕匈奴单于曰头曼,〔二〕头曼不胜秦,北徙。十有余年而蒙恬死,诸侯畔秦,中国扰乱,诸秦所徙适边者皆复去,〔三〕于是匈奴得宽,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氏音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曼音莫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适音谪。」

单于有太子,名曰冒顿。后有爱阏氏,生少子,〔一〕头曼欲废冒顿而立少子,乃使冒顿质于月氏。冒顿既质,而头曼急击月氏。月氏欲杀冒顿,冒顿盗其善马,骑亡归。头曼以为壮,令将万骑。冒顿乃作鸣镝,〔二〕习勒其骑射,〔三〕令曰:「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。」行猎兽,有不射鸣镝所射辄斩之。已而,冒顿以鸣镝自射善马,左右或莫敢射,冒顿立斩之。居顷之,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,左右或颇恐,不敢射,复斩之。顷之,冒顿出猎,以鸣镝射单于善马,左右皆射之。于是冒顿知其左右可用,从其父单于头曼猎,以鸣镝射头曼,其左右皆随鸣镝而射杀头曼,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。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阏氏,匈奴皇后号也。阏音于连反。氏音支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髐箭也。」师古曰:「镝音嫡。髐音呼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勒其所部骑,皆习射也。」

冒顿既立,时东胡强,闻冒顿杀父自立,乃使使谓冒顿曰:「欲得头曼时号千里马。」冒顿问群臣,群臣皆曰:「此匈奴宝马也,勿予。」冒顿曰:「奈何与人邻国爱一马乎?」遂与之。顷之,东胡以为冒顿畏之,使使谓冒顿曰:「欲得单于一阏氏。」冒顿复问左右,左右皆怒曰:「东胡无道,乃求阏氏!请击之。」冒顿曰:「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?」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。东胡王愈骄,西侵。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,各居其边为瓯脱。〔一〕东胡使使谓冒顿曰:「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,匈奴不能至也,吾欲有之。」冒顿问群臣,或曰:「此弃地,予之。」于是冒顿大怒,曰:「地者,国之本也,奈何予人!」诸言与者,皆斩之。冒顿上马,令国中有后者斩,遂东袭击东胡。东胡初轻冒顿,不为备。及冒顿以兵至,大破灭东胡王,虏其民众畜产。既归,西击走月氏,南并楼烦、白羊河南王,〔二〕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,与汉关故河南塞,至朝那、肤施,〔三〕遂侵燕、代。是时汉方与项羽相距,中国罢于兵革,〔四〕以故冒顿得自强,控弦之士三十余万。〔五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瓯脱,作土室以伺也。」师古曰:「境上候望之处,若今之伏宿(处)〔舍〕也。瓯音一侯反。脱音土活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二王之居在河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朝那属安定。肤施属上郡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控,引也。控弦,言能引弓者。」

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,时大时小,别散分离,尚矣,〔一〕其世传不可得而次。然至冒顿,而匈奴最强大,尽服从北夷,而南与诸夏为敌国,其世(信)〔姓〕官号可得而记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尚,久远。」

单于姓挛鞮氏,〔一〕其国称之曰「撑犁孤涂单于」。〔二〕匈奴谓天为「撑犁」,谓子为「孤涂」,单于者,广大之貌也,言其象天单于然也。置左右贤王,左右谷蠡,〔三〕左右大将,左右大都尉,左右大当户,左右骨都侯。匈奴谓贤曰「屠耆」,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。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,大者万余骑,小者数千,凡二十四长,立号曰「万骑」。其大臣皆世官。呼衍氏,兰氏,〔四〕其后有须卜氏,此三姓,其贵种也。诸左王将居东方,直上谷以东,〔五〕接秽貉、朝鲜;右王将居西方,直上郡以西,接氐、羌;而单于庭直代、云中。各有分地,逐水草移徙。而左右贤王、左右谷蠡最大国,左右骨都侯辅政。诸二十四长,亦各自置千长、百长、什长、裨小王、〔六〕相、都尉、当户、且渠之属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挛音力全反。鞮音丁奚反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撑音牚距之牚。」师古曰:「音丈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谷音鹿。蠡音卢奚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呼衍,即今鲜卑姓呼延者是也。兰姓今亦有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其下亦同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裨音频移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今之沮渠姓,盖本因此官。」

岁正月,诸长小会单于庭,祠。五月,大会龙城,祭其先、天地、鬼神。秋,马肥,大会蹛林,课校人畜计。〔一〕其法,拔刃尺者死,坐盗者没入其家;有罪,小者轧,〔二〕大者死。狱久者不满十日,一国之囚不过数人。而单于朝出营,拜日之始生,夕拜月。其坐,长左而北向。〔三〕日上戊已。其送死,有棺椁金银衣裳,而无封树丧服;近幸臣妾从死者,多至数十百人。〔四〕举事常随月,盛壮以攻战,月亏则退兵。其攻战,斩首虏赐一卮酒,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,得人以为奴婢。故其战,人人自为趋利,〔五〕善为诱兵以包敌。〔六〕故其逐利,如鸟之集;其困败,瓦解云散矣。战而扶轝死者,尽得死者家财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蹛音带,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也。」师古曰:「蹛者,绕林木而祭也。鲜卑之俗,自古相传,秋天之祭,无林木者尚竖柳枝,众骑驰遶三周乃止。此其遗法。计者,人畜之数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刃刻其面也。」如淳曰:「轧,檛杖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轧谓辗轹其骨节,若今之厌踝者也。轧音于黠反。辗音女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左者,以左为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或数十人,或百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包裹取之。」

后北服浑窳、屈射、丁零、隔昆、(龙)新之国。〔一〕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,以冒顿为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五小国也。浑音胡昆反。窳音(戈)〔弋〕主反。音犁。」

是时,汉初定,徙韩王信于代,都马邑。匈奴大攻围马邑,韩信降匈奴。匈奴得信,因引兵南踰句注,攻太原,至晋阳下。高帝自将兵往击之。会冬大寒雨雪,〔一〕卒之堕指者十二三,于是冒顿阳败走,诱汉兵。汉兵逐击冒顿,冒顿匿其精兵,见其羸弱,于是汉悉兵,多步兵,三十二万,北逐之。高帝先至平城,步兵未尽到,冒顿纵精兵三十余万骑围高帝于白登,七日,〔二〕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。匈奴骑,其西方尽白,东方尽駹,北方尽骊,南方尽骍马。〔三〕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,〔四〕阏氏乃谓冒顿曰:「两主不相困。今得汉地,单于终非能居之。且汉主有神,单于察之。」冒顿与韩信将王黄、赵利期,而兵久不来,疑其与汉有谋,亦取阏氏之言,乃开围一角。于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,从解角直出,〔五〕得与大军合,而冒顿遂引兵去。汉亦引兵罢,使刘敬结和亲之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白登在平城东南,去平城十余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駹,青马也。骊,深黑;骍,赤马也。駹音尨。骍音先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求间隙而私遗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乡读曰向。言满引弓弩注矢外捍,从解围之隅(直角)〔角直〕以出去。」

是后韩信为匈奴将,及赵利、王黄等数背约,侵盗代、鴈门、云中。居无几何,陈豨反,〔一〕与韩信合谋击代。汉使樊哙往击之,复收代、鴈门、云中郡县,不出塞。是时匈奴以汉将数率众往降〔二〕,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。于是高祖患之,乃使刘敬奉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,〔三〕岁奉匈奴絮缯酒食物各有数,约为兄弟以和亲,冒顿乃少止。后燕王卢绾复反,率其党且万人降匈奴,往来苦上谷以东,终高祖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无几何,言无多时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谓韩信、陈豨之属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诸王女曰翁主者,言其父自主婚。」

孝惠、高后时,冒顿寖骄,〔一〕乃为书,使使遗高后曰:「孤偾之君,〔二〕生于沮泽之中,〔三〕长于平野牛马之域,数至边境,愿游中国。陛下独立,孤偾独居。两主不乐,无以自虞,〔四〕愿以所有,易其所无。」高后大怒,召丞相平及樊哙、季布等,议斩其使者,发兵而击之。樊哙曰:「臣愿得十万众,横行匈奴中。」问季布,布曰:「哙可斩也!前陈豨反于代,汉兵三十二万,哙为上将军,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,哙不能解围。天下歌之曰:『平城之下亦诚苦!七日不食,不能彀弩。』〔五〕今歌吟之声未绝,伤痍者甫起,〔六〕而哙欲摇动天下,妄言以十万众横行,是面谩也。〔七〕且夷狄譬如禽兽,得其善言不足喜,恶言不足怒也。」高后曰:「善。」令大谒者张泽报书曰:「单于不忘弊邑,赐之以书,弊邑恐惧。退日自图,〔八〕年老气衰,发齿堕落,行步失度,单于过听,不足以自污。〔九〕弊邑无罪,宜在见赦。窃有御车二乘,马二驷,以奉常驾。」冒顿得书,复使使来谢曰:「未尝闻中国礼义,陛下幸而赦之。」因献马,遂和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偾,仆也。犹言不能自立也。」师古曰:「偾音方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沮,浸湿之地,音子豫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虞与娱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彀,张也,音工豆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,古吟字。痍,创也。甫,始也。痍音夷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谩,欺诳也,音慢,又音莫连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过,误也。」

至孝文即位,复修和亲。其三年夏,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寇,于是文帝下诏曰:「汉与匈奴约为昆弟,无侵害边境,所以输遗匈奴甚厚。今右贤王离其国,将众居河南地,非常故。〔一〕往来入塞,捕杀吏卒,驱侵上郡保塞蛮夷,令不得居其故。〔二〕陵轹边吏,入盗,甚骜无道,〔三〕非约也。其发边吏车骑八万诣高奴,〔四〕遣丞相灌婴将击右贤王。」右贤王走出塞,文帝幸太原。是时,济北王反,文帝归,罢丞相击胡之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异于常,非旧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保塞蛮夷,谓本来属汉而居边塞自保守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轹音来各反。骜与傲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上郡之县也。」

其明年,单于遗汉书曰:「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。前时皇帝言和亲事,称书意合驩。〔一〕汉边吏侵侮右贤王,右贤王不请,〔二〕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,与汉吏相恨,绝二主之约,离昆弟之亲。皇帝让书再至,发使以书报,不来,汉使不至。〔三〕汉以其故不和,邻国不附。今以少吏之败约,〔四〕故罚右贤王,使至西方求月氏击之。以天之福,吏卒良,马力强,以灭夷月氏,〔五〕尽斩杀降下定之。楼兰、乌孙、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。〔六〕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,北州以定。愿寝兵休士养马,除前事,复故约,〔七〕以安边民,以应古始,使少者得成其长,老者得安其处,世世平乐。未得皇帝之志,故使郎中系虖浅奉书请,〔八〕献橐佗一,骑马二,驾二驷。〔九〕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,则且诏吏民远舍〔一0〕。使者至,即遣之。」六月中,来至新望之地。〔一一〕书至,汉议击与和亲孰便,公卿皆曰:「单于新破月氏,乘胜,不可击也。且得匈奴地,泽卤非可居也,和亲甚便。」汉许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言与所遗书意相副,而共结驩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告单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让书,有责让之言也。谓匈奴再得汉书,而发使将书以报汉。汉留其使不得来还,而汉又更不发使至匈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少吏犹言小吏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皆入匈奴国也。揭音丘列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虖音火姑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骑马,堪为骑也。驾,可驾车也。二驷,八匹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舍,居止也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汉界上塞下之地。」

孝文前六年,遗匈奴书曰:「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。使系虖浅遗朕书,云『愿寝兵休(事)〔士〕,除前事,复故约,以安边民,世世平乐』,朕甚嘉之。此古圣王之志也。汉与匈奴约为兄弟,所以遗单于甚厚。背约离兄弟之亲者,常在匈奴。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,勿深诛。单于若称书意,明告诸吏,使无负约,有信,敬如单于书。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,甚苦兵事。服绣袷绮衣、长襦、锦袍各一,〔一〕比疏一,〔二〕黄金饬具带一,黄金犀毗一,〔三〕绣十匹,锦二十匹,赤绨、绿缯各四十匹,〔四〕使中大夫意、谒者令肩遗单于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服者,言天子自所服也。袷者,衣无絮也。绣袷绮衣,以绣为表,绮为里也。袷音工洽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辫发之饬也,以金为之。比音频寐反。疏字或作余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要中大带也。」张晏曰:「鲜卑郭洛带,瑞兽名也,东胡好服之。」师古曰:「犀毗,胡带之钩也。亦曰鲜卑,亦谓师比,总一物也,语有轻重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缯者,帛之总称。绨,厚缯也,音徒奚反。」

后顷之,冒顿死,子稽粥立,〔一〕号曰老上单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稽音鸡。粥音育。」

老上稽粥单于初立,文帝复遣宗人女翁主为单于阏氏,〔一〕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。〔二〕说不欲行,汉强使之。说曰:「必我也,为汉患者。」〔三〕中行说既至,因降单于,单于爱幸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宗人女,亦诸侯王之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姓中行,名说也。行音胡郎反。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我必于汉生患。」

初,单于好汉缯絮食物,中行说曰:「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,然所以强之者,以衣食异,无卬于汉。〔一〕今单于变俗好汉物,汉物不过什二,则匈奴尽归于汉矣。〔二〕其得汉絮缯,以驰草棘中,衣皆裂弊,以视不如旃裘坚善也;〔三〕得汉食物皆去之,〔四〕以视不如重酪之便美也。」〔五〕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,以计识其人众畜牧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卬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汉费物十分之二,则尽得匈奴之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去,弃也,音丘吕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,乳汁也。重音竹用反,字本作湩,其音则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者,举中行说之名也。疏,分条之也。识亦记,音式志反。」

汉遗单于书,以尺一牍,辞曰「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」,所以遗物及言语云云。中行说令单于以尺二寸牍,及印封皆令广长大,倨骜其辞〔一〕曰「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」,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倨,慢也。骜与傲同。」

汉使或言匈奴俗贱老,中行说穷汉使曰:「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,其亲岂不自夺温厚肥美赍送饮食行者乎?」〔一〕汉使曰:「然。」说曰:「匈奴明以攻战为事,老弱不能斗,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以自卫,如此父子各得相保,何以言匈奴轻老也?」汉使曰:「匈奴父子同穹庐卧。〔二〕父死,妻其后母;兄弟死,尽妻其妻。无冠带之节,阙庭之礼。」中行说曰:「匈奴之俗,食畜肉,饮其汁,衣其皮;畜食草饮水,随时转移。故其急则人习骑射,宽则人乐无事。约束径,易行;君臣简,可久。〔三〕一国之政犹一体也。父兄死,则妻其妻,恶种姓之失也。故匈奴虽乱,必立宗种。今中国虽阳不取其父兄之妻,亲属益疏则相杀,至到易姓,皆从此类也。且礼义之敝,上下交怨,而室屋之极,生力屈焉。〔四〕夫力耕桑以求衣食,〔五〕筑城郭以自备,故其民急则不习战攻,缓则罢于作业。〔六〕嗟土室之人,顾无喋喋占占,冠固何当!」〔七〕自是之后,汉使欲辩论者,中行说辄曰:「汉使毋多言,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糱,令其量中,必善美而已,〔八〕何以言为乎?且所给备善则已,不备善而苦恶,则候秋孰,以骑驰蹂乃稼穑也。」〔九〕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而,汝也。饮音于禁反。食音似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穹庐,旃帐也。其形穹隆,故曰穹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径,直也。简,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忠信衰薄,强为礼义,故其末流,怨恨弥起。栋宇之作,土木竞胜,劳役既重,所以力屈。屈,尽也,音其勿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力谓竭力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嗟者,叹愍之言也。喋喋,利口也。占占,衣裳貌也。言汉人且当思念,无为喋喋占占耳。虽自谓着冠,何所当益也。喋音牒。占音昌占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顾,念也。中犹满也。量中者,满其数也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苦犹麤也。蹂,践也。乃,汝也。蹂音人九反。」

孝文十四年,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,杀北地都尉卬,虏人民畜产甚多,遂至彭阳。〔一〕使骑兵入烧回中宫,〔二〕候骑至雍甘泉。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、郎中令张武为将军,发车千乘,十万骑,军长安旁以备胡寇。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,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,〔三〕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,〔四〕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,成侯董赤为将军,〔五〕大发车骑往击胡。单于留塞内月余,汉逐出塞即还,不能有所杀。匈奴日以骄,岁入边,杀略人民甚众,云中、辽东最甚,郡万余人。汉甚患之,乃使使遗匈奴书,单于亦使当户报谢,复言和亲事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安定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即今彭原县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回中,地在安定,其中有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遫,古速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虑音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文纪言建成侯,此言成侯,纪传不同,当有误。」

孝文后二年,使使(遣)〔遗〕匈奴书曰:「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。使当户且渠雕渠难、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,已至,敬受〔一〕。先帝制,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,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,使万民耕织,射猎衣食,父子毋离,臣主相安,(居)〔俱〕无暴虐。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,〔二〕背义绝约,忘万民之命,离两主之驩,然其事已在前矣。书云『二国已和亲,两主驩说,〔三〕寝兵休卒养马,〔四〕世世昌乐,翕然更始』,朕甚嘉之。圣者日新,改作更始,使老者得息,幼者得长,各保其首领,而终其天年。朕与单于俱由此道,〔五〕顺天恤民,世世相传,施之无穷,天下莫不咸嘉。(使)汉与匈奴邻敌之国,匈奴处北地,寒,杀气早降,故诏吏遗单于秫糱金帛绵絮它物岁有数。今天下大安,万民熙熙,〔六〕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。朕追念前事,薄物细故,谋臣计失,皆不足以离昆弟之驩。〔七〕朕闻天不颇覆,地不偏载。〔八〕朕与单于皆捐细故,俱蹈大道(也),〔九〕堕坏前恶,以图长久,〔一0〕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。元元万民,下及鱼鳖,上及飞鸟,跂行喙息蝡动之类,〔一一〕莫不就安利,避危殆。故来者不止,天之道也。俱去前事,〔一二〕朕释逃虏民,〔一三〕单于毋言章尼等。〔一四〕朕闻古之帝王,约分明而不食言。〔一五〕单于留志,天下大安,〔一六〕和亲之后,汉过不先。〔一七〕单于其察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当户且渠者,一人为二官。雕渠难者,其姓名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渫音渫水之渫。邪恶不正之民。」师古曰:「渫音先列反。降,下也,谓下意于利也。趋读曰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寝,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由,从也,用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和乐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细故,小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颇亦偏也,音普何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捐,弃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。图,谋也。堕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跂行,凡有足而行者也。喙息,凡以口出气者也。蝡蝡,动貌。跂音岐。喙音许秽反。蝡音人兖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去,除也,音丘吕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谓汉人逃入匈奴者,(今)〔令〕不追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背单于降汉者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凡云食言者,终为不信,弃其前言,如食而尽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留志谓计念和亲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言更不负约。」

单于既约和亲,于是制诏御史:「匈奴大单于遗朕书,和亲已定,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,匈奴无入塞,汉无出塞,犯今约者杀之,可以久亲,后无咎,俱便。朕已许。其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」

后四年,老上单于死,子军臣单于立,而中行说复事之。汉复与匈奴和亲。

军臣单于立岁余,匈奴复绝和亲,大入上郡、云中各三万骑,所杀略甚众。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,代屯句注,赵屯飞狐口,〔一〕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。又置三将军,军长安西细柳、渭北棘门、霸上以备胡。胡骑入代句注边,烽火通于甘泉、长安。数月,汉兵至边,匈奴亦远塞,〔二〕汉兵亦罢。后岁余,文帝崩,景帝立,而赵王遂乃阴使于匈奴。吴楚反,欲与赵合谋入边。汉围破赵,匈奴亦止。自是后,景帝复与匈奴和亲,通关市,给遗单于,遣翁主如故约。终景帝世,时时小入盗边,无大寇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险阨之处,在代郡之南,南冲燕赵之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远,离也,音于万反。」

武帝即位,明和亲约束,厚遇关市,饶给之。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,往来长城下。

汉使马邑人聂翁壹〔一〕间阑出物与匈奴交易,〔二〕阳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。单于信之,而贪马邑财物,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。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,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,护四将军以伏单于。〔三〕单于既入汉塞,未至马邑百余里,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,怪之,乃攻亭。时雁门尉史行徼,见寇,保此亭,〔四〕单于得,欲刺之。尉史知汉谋,乃下,〔五〕具告单于。单于大惊,曰:「吾固疑之。」乃引兵还。出曰:「吾得尉史,天也。」以尉史为天王。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(兵),〔六〕单于不至,以故无所得。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,〔七〕闻单于还,兵多,不敢出。汉以恢本建造兵谋而不进,诛恢。自是后,匈奴绝和亲,攻当路塞,〔八〕往往入盗于边,不可胜数。然匈奴贪,尚乐关市,耆汉财物,〔九〕汉亦通关市不绝以中之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聂名壹。翁者,老人之称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私出塞交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伏兵而待单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汉律,近塞郡皆置尉,百里一人,士史、尉史各二人巡行徼塞也。行音下孟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尉史在亭楼上,虏欲以矛戟刺之,惧,乃自下以谋告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放兵以击单于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塞之当行道处者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以关市中其意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,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。将军卫青出上谷,至龙城,得胡首虏七百人。公孙贺出云中,无所得。公孙敖出代郡,为胡所败七千。李广出雁门,为胡所败,匈奴生得广,广道亡归。〔一〕汉囚敖、广,敖、广赎为庶人。其冬,匈奴数千人盗边,渔阳尤甚。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。其明年秋,匈奴二万骑入汉,杀辽西太守,略二千余人。又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,围将军安国。〔二〕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,会燕救之,至,匈奴乃去,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。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,李息出代郡,击胡,得首虏数千。其明年,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,击胡之楼烦、白羊王于河南,得胡首虏数千,羊百余万。于是汉遂取河南地,筑朔方,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,因河而为固。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。〔三〕是岁,元朔二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道上亡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韩安国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县斗辟曲近胡。」师古曰:「斗,绝也。县之斗曲入匈奴界者,其中造阳地也。辟读曰僻。」

其后冬,军臣单于死,其弟左谷蠡王伊斜自立为单于,攻败军臣单于太子于单。于单亡降汉,汉封于单为陟安侯,数月死。

伊斜单于既立,其夏,匈奴数万骑入代郡,杀太守共友,〔一〕略千余人。秋,又入鴈门,杀略千余人。其明年,又入代郡、定襄、上郡,各三万骑,杀略数千人。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,数寇盗边,及入河南,侵扰朔方,杀略吏民甚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友,太守姓名也。共读曰龚。」

其明年春,汉遣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。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,饮酒醉。汉兵出塞六七百里,夜围右贤王。右贤王大惊,脱身逃走,精骑往往随后去。汉将军得右贤王人众男女万五千人,裨小王十余人。其秋,匈奴万骑入代郡,杀都尉朱央,略千余人。

其明年春,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,十余万骑,仍再出定襄数百里〔一〕击匈奴,得首虏前后万九千余级,而汉亦亡两将军,三千余骑。右将军建得以身脱,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,降匈奴。赵信者,故胡小王,降汉,汉封为翕侯,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,介独遇单于兵,故尽没。〔二〕单于既得翕侯,以为自次王,〔三〕用其姊妻之,与谋汉。信教单于益北绝幕,〔四〕以诱罢汉兵,徼极而取之,〔五〕毋近塞。〔六〕单于从之。其明年,胡数万骑入上谷,杀数百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仍,频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介音戛。」师古曰:「介,特也。本虽并军,至遇单于时特也。介读如本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自次者,尊重次于单于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直度曰绝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徼,要也。诱令疲,要其困极,然后取之。徼音工尧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近塞居,所以疲劳汉兵也。」

其明年春,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,十余万骑,仍再出定襄数百里〔一〕击匈奴,得……

明年春,汉使票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,过焉耆山千余里,得胡首虏八千余级,得休屠王祭天金人。〔一〕其夏,票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、北地二千里,过居延,攻祁连山,得胡首虏三万余级,裨小王以下十余人。是时,匈奴亦来入代郡、鴈门,杀略数百人。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,击匈奴左贤王。左贤王围李广,广军四千人死者过半,杀虏亦过当。会博望侯军救至,李将军得脱,尽亡其军。合骑侯后票骑将军期,及博望侯皆当死,赎为庶人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匈奴祭天处本在云阳甘泉山下,秦击夺其地,后徙之休屠王右地,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也。」师古曰:「作金人以为天神之主而祭之,即今佛像是其遗法。」

其秋,单于怒昆邪王、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,欲召诛之。昆邪、休屠王恐,谋降汉,汉使票骑将军迎之。昆邪王杀休屠王,并将其众降汉,凡四万余人,号十万。于是汉已得昆邪,则陇西、北地、河西益少胡寇,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实之,〔一〕(西)〔而〕减北地以西戍卒半。明年春,匈奴入右北平、定襄各数万骑,杀略千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新秦,解在食货志。」

其〔明〕年春,汉谋以为「翕侯信为单于计,居幕北,以为汉兵不能至」。乃粟马,〔一〕发十万骑,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,〔二〕粮重不与焉。〔三〕令大将军青、票骑将军去病中分军,大将军出定襄,票骑将军出代,咸约绝幕击匈奴。〔四〕单于闻之,远甚辎重,〔五〕以精兵待于幕北。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,会暮,大风起,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。单于自度战不能与汉兵,〔六〕遂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。汉兵夜追之不得,行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,〔七〕北至窴颜山赵信城而还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粟秣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私负衣装者及私将马从者,皆非公家发与之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负戴粮食者。重音直用反。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约谓为其要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徙其辎重令远去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与犹如也。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且行且捕斩之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赵信所作,因以名城。」师古曰:「窴音徒千反。」

单于之走,其兵往往与汉军相乱而随单于。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,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,乃自立为单于。真单于复得其众,右谷蠡乃去号,复其故位。

票骑之出代二千余里,与左王接战,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人,左王将皆遁走。票骑封于狼居胥山,禅姑衍,临翰海而还。

是后匈奴远遁,而幕南无王庭。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,〔一〕往往通渠置田官,吏卒五六万人,稍蚕食,地接匈奴以北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令音零。下亦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其地相接不绝。」

初,汉两将大出围单于,所杀虏八九万,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,〔一〕汉马死者十余万匹。匈奴虽病,远去,而汉马亦少,无以复往。单于用赵信计,遣使好辞请和亲。天子下其议,或言和亲,或言遂臣之。丞相长史任敞曰:「匈奴新困,宜使为外臣,朝请于边。〔二〕」汉使敞使于单于。单于闻敞计,大怒,留之不遣。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,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。汉方复收士马,会票骑将军去病死,于是汉久不北击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物故谓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请音材性反。」

数岁,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,子乌维立为单于。是岁,元鼎三年也。乌维单于立,而汉武帝始出巡狩郡县。其后汉方南诛两越,不击匈奴,匈奴亦不入边。

乌维立三年,汉已灭两越,遣故太仆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,至浮苴井,〔一〕从票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,至匈奴河水,〔二〕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苴音子余反。武纪苴字作沮,其音同。」

〔二〕臣瓒曰:「水名也。去令居千里。」

是时,天子巡边,亲至朔方,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,〔一〕而使郭吉风告单于。〔二〕既至匈奴,匈奴主客问所使,〔三〕郭吉卑体好言曰:「吾见单于而口言。」单于见吉,吉曰:「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下。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,天子自将兵待边;即不能,亟南面而臣于汉。〔四〕何但远走,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?〔五〕」语卒,单于大怒,立斩主客见者,而留郭吉不归,迁辱之北海上。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,休养士马,习射猎,数使使好辞甘言求和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见,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主客,主接诸客者也。问以何事而来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但,空也。」

汉使王乌等窥匈奴。匈奴法,汉使不去节,不以墨黥其面,不得入穹庐。〔一〕王乌,北地人,习胡俗,去其节,黥面入庐。单于爱之,阳许曰:「吾为遣其太子入质于汉,以求和亲。」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墨黥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为王乌故遣太子入质。」

汉使杨信使于匈奴。是时汉东拔濊貉、朝鲜以为郡,〔一〕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。又西通月氏、大夏,以翁主妻乌孙王,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。又北益广田至眩雷为塞,〔二〕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。是岁,翕侯信死,汉用事者以匈奴已弱,可臣从也。杨信为人刚直屈强,素非贵臣也,〔三〕单于不亲。欲召入,不肯去节,乃坐穹庐外见杨信。杨信说单于曰:「即欲和亲,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。」单于曰:「非故约。故约,汉常遣翁主,给缯絮食物有品,以和亲,〔四〕而匈奴亦不复扰边。今乃欲反古,〔五〕令吾太子为质,无几矣。」〔六〕匈奴俗,见汉使非中贵人,其儒生,以为欲说,折其辞辩;少年,以为欲刺,折其气。每汉兵入匈奴,匈奴辄报偿。汉留匈奴使,匈奴亦留汉使,必得当乃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濊与秽同,亦或作薉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眩雷,地在乌孙北也。眩音州县之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屈音其勿反。强音其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品谓等差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反,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遣太子为质,则匈奴国中所余者无几,皆当尽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杨信既归,汉使王乌等如匈奴。匈奴复谄以甘言,〔一〕欲多得汉财物,绐王乌曰:「吾欲入汉〔二〕见天子,面相结为兄弟。」王乌归报汉,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。匈奴曰:「非得汉贵人使,吾不与诚语。」〔三〕匈奴使其贵人至汉,病,服药欲愈之,不幸而死。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,使送其丧,厚币直数千金。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,乃留路充国不归。诸所言者,单于特空绐王乌,〔四〕殊无意入汉,遣太子来质。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。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,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,备胡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绐,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诚,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特,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浞野侯,赵破奴也。浞音仕角反。」

乌维单于立十岁死,子詹师庐立,年少,号为儿单于。是岁,元封六年也。自是后,单于益西北。左方兵直云中,右方兵直酒泉、敦煌。

儿单于立,汉使两使,一人吊单于,一人吊右贤王,欲以乖其国。使者入匈奴,匈奴悉将致单于。单于怒而悉留汉使。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,而匈奴使来汉,亦辄留之相当。

是岁,汉使贰师将军西伐大宛,而令因杅将军筑受降城。〔一〕其冬,匈奴大雨雪,〔二〕畜多饥寒死,而单于年少,好杀伐,国中多不安。左大都尉欲杀单于,使人间告汉〔三〕曰:「我欲杀单于降汉,汉远,汉即来兵近我,我即发。」〔四〕初汉闻此言,故筑受降城,犹以为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杅音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私来报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来兵,言以兵来也。」

其明年春,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骑出朔方北二千余里,〔一〕期至浚稽山而还。〔二〕浞野侯既至期,左大都尉欲发而觉,单于诛之,发兵击浞野侯。浞野侯行捕首虏数千人。还,未至受降城四百里,匈奴八万骑围之。浞野侯夜出自求水,匈奴生得浞野侯,因急击其军。军吏畏亡将而诛,莫相劝而归,军遂没于匈奴。单于大喜,遂遣兵攻受降城,不能下,乃侵入边而去。明年,单于欲自攻受降城,未到,病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迎左大都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浚音俊。稽音鸡。在武威北。」

儿单于立三岁而死。子少,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句黎湖为单于。〔一〕是岁,太初三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句音钩。」

句黎湖单于立,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,远者千里,筑城障列亭至卢朐,〔一〕而使游击将军韩说、长平侯卫伉屯其旁〔二〕,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卢朐,山名也。朐音劬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伉音抗,即卫青子。」

其秋,匈奴大入云中、定襄、五原、朔方,杀略数千人,败数二千石而去,行坏光禄所筑亭障。又使右贤王入酒泉、张掖,略数千人。会任文击救,〔一〕尽复失其所得而去。闻贰师将军破大宛,斩其王还,单于欲遮之,不敢,其冬病死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任文,汉将也。」师古曰:「击救者,击匈奴而自救汉人。」

句黎湖单于立一岁死,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为单于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鞮音丁奚反。」

汉既诛大宛,威震外国,天子意欲遂困胡,乃下诏曰:「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,〔一〕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。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,春秋大之。」〔二〕是岁,太初四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遗,留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公羊传庄四年春,齐襄公灭纪,复雠也。襄公之九世祖昔为纪侯所谮,而亨杀于周,故襄公灭纪也。九世犹可以复雠乎?曰:虽百世可也。」

且鞮侯单于初立,恐汉袭之,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于汉。单于乃自谓「我儿子,安敢望汉天子!汉天子,我丈人行。」〔一〕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,单于益骄,礼甚倨,非汉所望也。明年,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丈人,尊老之称也。行音胡浪反。」

其明年,汉使贰师将军将三万骑出酒泉,击右贤王于天山,得首虏万余级而还。匈奴大围贰师,几不得脱。〔一〕汉兵物故什六七。〔一〕汉又使因杅将军出西河,与强弩都尉会涿邪山,亡所得。使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,与单于会,合战,陵所杀伤万余人,兵食尽,欲归,单于围陵,陵降匈奴,其兵得脱归汉者四百人。单于乃贵陵,以其女妻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物故谓死也。」

后二岁,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,步兵七万,出朔方;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,与贰师会;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,出五原;〔一〕因杅将军敖将骑万,步兵三万人,出雁门。匈奴闻,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,〔二〕而单于以十万待水南,与贰师接战。贰师解而引归,与单于连斗十余日。游击亡所得。因杅与左贤王战,不利,引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上韩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累重谓妻子资产也。累音力瑞反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明年,且鞮侯单于死,立五年,长子左贤王立为狐鹿姑单于。是岁,太始元年也。

初,且鞮侯两子,长为左贤王,次为左大将,病且死,言立左贤王。左贤王未至,贵人以为有病,更立左大将为单于。左贤王闻之,不敢进。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。左贤王辞以病,左大将不听,谓曰:「即不幸死,传之于我。」左贤王许之,遂立为狐鹿姑单于。

狐鹿姑单于立,以左大将为左贤王,数年病死,其子先贤掸不得代,〔一〕更以为日逐王。日逐王者,贱于左贤王。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掸音缠。」

单于既立六年,而匈奴入上谷、五原,杀略吏民。其年,匈奴复入五原、酒泉,杀两部都尉。于是汉遣贰师将军七万人出五原,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,重合侯莽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千余里。单于闻汉兵大出,悉遣其辎重,徙赵信城北邸郅居水。〔一〕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,居兜衔山。单于自将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邸,至也,音丁礼反。郅音之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御史大夫军至追(斜)〔邪〕径,无所见,还。〔一〕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余骑追汉军,至浚稽山合,转战九日,汉兵陷陈却敌,杀伤虏甚众。至蒲奴水,虏不利,还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疾道而追之,不见虏而还也。邪音似嗟反。」

重合侯军至天山,匈奴使大将偃渠与左右呼知王将二万余骑要汉兵,见汉兵强,引去。重合侯无所得失。是时,汉恐车师兵遮重合侯,乃遣闿陵侯将兵别围车师,〔一〕尽得其王民众而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闿读与开同。」

贰师将军将出塞,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。〔一〕贰师遣属国胡骑二千与战,虏兵坏散,死伤者数百人。汉军乘胜追北,至范夫人城,〔二〕匈奴奔走,莫敢距敌。会贰师妻子坐巫蛊收,闻之忧惧。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,说贰师曰:「

夫人室家皆在吏,若还不称意,适与狱会,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?」〔三〕贰师由是狐疑,欲深入要功,遂北至郅居水上。虏已去,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。一日,逢左贤王左大将,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,汉军杀左大将,虏死伤甚众。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谋〔四〕曰:「将军怀异心,欲危众求功,恐必败。」谋共执贰师。贰师闻之,斩长史,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。〔五〕单于知汉军劳倦,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,相杀伤甚众。夜堑汉军前,深数尺,从后急击之,军大乱败,贰师降。单于素知其汉大将贵臣,以女妻之,尊宠在卫律上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夫羊,地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句山,西山也。句音钩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本汉将筑此城。将亡,其妻率余众完保之,因以为名也。」张晏曰:「范氏能胡诅者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以就诛后,虽复欲降匈奴,不可得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本匈奴官也。功臣表归义侯仆多子()〔雷〕后以属国都尉击匈奴,封辉渠。辉渠,鲁(闳)〔阳〕县也。」师古曰:「眭音息随反。辉音辉。仆多者,字当为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速邪乌,地名也,燕然山在其中。燕(一音)〔

音一〕千反。」

其明年,单于遣使遗汉书云:「南有大汉,北有强胡。胡者,天之骄子也,不为小礼以自烦。今欲与汉闿大关,取汉女为妻,〔一〕岁给遗我糱酒万石,稷米五千斛,〔二〕杂缯万匹,它如故约,则边不相盗矣。」汉遣使者报送其使,单于使左右难汉使者,曰:「汉,礼义国也。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,何也?」使者曰:「然。乃丞相私与太子争斗,太子发兵欲诛丞相,丞相诬之,故诛丞相。此子弄父兵,罪当笞,小过耳。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,常妻后母,禽兽行也!」单于留使者,三岁乃得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闿读与开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糱为酒,味尤甜,稷米,稷粟米也。」

贰师在匈奴岁余,卫律害其宠,会母阏氏病,〔一〕律饬胡巫〔

二〕言先单于怒,曰:「胡攻时祠兵,常言得贰师以社,〔三〕今何故不用?」于是收贰师,贰师(怒)〔骂〕曰:「我死必灭匈奴!」遂屠贰师以祠。会连雨雪数月,畜产死,人民疫病,谷稼不孰,〔四〕单于恐,为贰师立祠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单于之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饬与敕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祠社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北方早寒,虽不宜(黍)〔禾〕稷,匈奴中亦种黍穄。」

自贰师没后,汉新失大将军士卒数万人,不复出兵。三岁,武帝崩。前此者,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,匈奴孕重墯殰,罢极苦之〔一〕。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孕重,怀任者也。墯,落也。殰,败也,音读。罢读曰疲。极,困也。苦之,心厌苦也。」

后三年,单于欲求和亲,会病死。初,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,贤,国人乡之,〔一〕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,乃私使杀之。左大都尉同母兄怨,遂不肯复会单于庭。又单于病且死,谓诸贵人:「我子少,不能治国,立弟右谷蠡王。」及单于死,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,匿单于死,诈挢单于令,〔二〕与贵人饮盟,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。是岁,始元二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谓悉皆附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挢与矫同,其字从手。矫,托也。」

壶衍鞮单于既立,风谓汉使者,言欲和亲。〔一〕左贤王、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,率其众欲南归汉。恐不能自致,即胁卢屠王,欲与西降乌孙,谋击匈奴。卢屠王告之,单于使人验问,右谷蠡王不服,反以其罪罪卢屠王,国人皆冤之。于是二王去居其所,未尝肯会龙城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,谓不正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各自居其本处,不复会龙城祭。」

后二年秋,匈奴入代,杀都尉。单于年少初立,母阏氏不正,国内乖离,常恐汉兵袭之。于是卫律为单于谋「穿井筑城,治楼以藏谷,与秦人守之。〔一〕汉兵至,无奈我何。」即穿井数百,伐材数千。或曰胡人不能守城,是遗汉粮也,〔二〕卫律于是止,乃更谋归汉使不降者苏武、马宏等。马宏者,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,为匈奴所遮,忠战死,马宏生得,亦不肯降。故匈奴归此二人,欲以通善意。是时,单于立三岁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,今其子孙尚号秦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遗音弋季反。」

明年,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,为四队,〔一〕并入边为寇。汉兵追之,斩首获虏九千人,生得瓯脱王,汉无所失亡。匈奴见瓯脱王在汉,恐以为道击之,〔二〕即西北远去,不敢南逐水草,发人民屯瓯脱。明年,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,北桥余吾,令可度,〔三〕以备奔走。〔四〕是时,卫律已死。卫律在时,常言和亲之利,匈奴不信,及死后,兵数困,国益贫。单于弟左谷蠡王思卫律言,欲和亲而恐汉不听,故不肯先言,常使左右风汉使者。〔五〕然其侵盗益希,遇汉使愈厚,欲以渐致和亲,汉亦羁縻之。其后,左谷蠡王死。明年,单于使犁污王窥边,言酒泉、张掖兵益弱,出兵试击,冀可复得其地。时汉先得降者,闻其计,天子诏边警备。后无几,右贤王、犁污王四千骑〔六〕分三队,入日勒、屋兰、番和。〔七〕张掖太守、属国都尉发兵击,大破之,得脱者数百人。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污王,〔八〕赐黄金二百斤,马二百匹,因封为犁污王。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。自是后,匈奴不敢入张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队,部也,音徒内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于余吾水上作桥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拟有迫急,北走避汉,从此桥度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无几谓不多时也。几音居岂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皆张掖县也。番音盘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千长者,千人之长。」

其明年,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,略杀数千人,后数万骑南旁塞猎,〔一〕行攻塞外亭(长)〔障〕,略取吏民去。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,匈奴为边寇者少利,希复犯塞。汉复得匈奴降者,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,匈奴怨之,方发二万骑击乌桓。大将军霍光欲发兵(要)〔邀〕击之,〔二〕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。充国以为「乌桓间数犯塞,〔三〕今匈奴击之,于汉便。又匈奴希寇盗,北边幸无事。蛮夷自相攻击,而发兵要之,招寇生事,非计也。」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,明友言可击。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,将二万骑出辽东。匈奴闻汉兵至,引去。初,光诚明友:「兵不空出,即后匈奴,遂击乌桓。」〔四〕乌桓时新中匈奴兵,〔五〕明友既后匈奴,因乘乌桓敝,击之,斩首六千余级,获三王首,还,封为平陵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旁音步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邀迎而击之。邀音工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间即中间也,犹言比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后匈奴者,言兵迟后,邀匈奴不及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匈奴所中伤。」

匈奴繇是恐,〔一〕不能出兵。即使使之乌孙,求欲得汉公主。击乌孙,取车延、恶师地。乌孙公主上书,下公卿议救,未决。昭帝崩,宣帝即位,乌孙昆弥复上书,言「连为匈奴所侵削,昆弥愿发国半精兵人马五万匹,尽力击匈奴,唯天子出兵,哀救公主!」本始二年,汉大发关东轻锐士,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者,皆从军〔二〕。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祈连将军,四万余骑,出西河;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,出张掖;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,出云中;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,三万余骑,出酒泉;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,三万余骑,出五原:凡五将军,兵十余万骑,出塞各二千余里。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,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,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。匈奴闻汉兵大出,老弱奔走,驱畜产远遁逃〔三〕,是以五将少所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伉音古浪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驱与驱同。」

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,至蒲离候水,斩首捕虏七百余级,卤获马牛羊万余。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,至乌员,〔一〕斩首捕虏,至候山百余级,〔二〕卤马牛羊二千余。蒲类将军兵当与乌孙合击匈奴蒲类泽,乌孙先期至而去,汉兵不与相及。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,西去候山,斩首捕虏,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,卤马牛羊七千余。闻虏已引去,皆不至期还。天子薄其过,宽而不罪。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,至鸡秩山,斩首捕虏十九级,获牛马羊百余。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,言鸡秩山西有虏众,祁连即戒弘,使言无虏,欲还兵。御史属公孙益寿谏,以为不可,祁连不听,遂引兵还。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,至丹余吾水上,即止兵不进,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,卤马牛羊七万余,引兵还。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,诈增卤获,而祁连知虏在前,逗遛不进,〔三〕皆下吏自杀。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。校尉常惠与乌孙兵至右谷蠡庭,获单于父行〔四〕及嫂、居次、名王、犁污都尉、千长、将以下三万九千万余级,虏马牛羊驴橐驼七十余万。汉封惠为长罗侯。然匈奴民众死伤而去者,及畜产远移死(

于)〔亡〕不可数胜。于是匈奴遂衰耗,〔五〕怨乌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员,地名也,音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候山,山名也。于此山斩捕得人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律语也,谓军行顿止,稽留不进也。」师古曰:「逗读与住同,又音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耗,减也,音呼到反。」

其冬,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,颇得老弱,欲还。会天大雨雪〔一〕,一日深丈余,人民畜产冻死,还者不能什一。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,〔二〕乌桓入其东,乌孙击其西。凡三国所杀数万级,马数万匹,牛羊甚众。又重以饿死,〔三〕人民死者什三,畜产什五,匈奴大虚弱,诸国羁属者皆瓦解,攻盗不能理。其后汉出三千余骑,为三道,并入匈奴,捕虏得数千人还。匈奴终不敢取当,〔四〕兹欲乡和亲,〔五〕而边境少事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音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当者,报其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兹,益也。乡读曰向。」

壶衍鞮单于立十七年死,弟左贤王立,为虚闾权渠单于。是岁,地节二年也。

虚闾权渠单于立,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,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。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。是时匈奴不能为边寇,于是汉罢外城,以休百姓。〔一〕单于闻之喜,召贵人谋,欲与汉和亲。左大且渠心害其事,曰:「前汉使来,兵随其后,今亦效汉发兵,先使使者入。」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,相逢俱入。〔二〕行未到,会三骑亡降汉,言匈奴欲为寇。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,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〔三〕将五千骑,分三队,〔四〕出塞各数百里,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。时匈奴亡其三骑,不敢入,即引去。是岁也,匈奴饥,人民畜产死十六七。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。其秋,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,〔五〕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,与瓯脱战,所战杀伤甚众,遂南降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外城,塞外诸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訾音子移反。旁音步浪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治众者,军监之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队音徒内反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嗕音辱,匈奴种也。」师古曰:「嗕音奴独反。」

其明年,西域城郭共击匈奴,取车师国,〔一〕得其王及人众而去。单于复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,收其余民东徙,不敢居故地。而汉益遣屯士分田车师地以实之。其明年,匈奴怨诸国共击车师,遣左右大将各万余骑屯田右地,欲以侵迫乌孙西域。后二岁,匈奴遣左右奥鞬各六千骑,〔二〕与左大将再击汉之田车师城者,不能下。其明年,丁令比三岁入盗匈奴,〔三〕杀略人民数千,驱马畜去。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,无所得。其明年,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塞猎,〔四〕欲入边寇。未至,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,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,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。月余,单于病欧血,因不敢入,还去,即罢兵。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,请和亲,未报,会单于死。是岁,神爵二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城郭谓诸国为城居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奥音郁。鞬音居言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旁音步浪反。」

虚闾权渠单于立九年死。自始立而黜颛渠阏氏,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私通。右贤王会龙城而去,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,且勿远。后数日,单于死。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,未至,〔一〕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,立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。握衍朐鞮单于者,代父为右贤王,〔二〕乌维单于耳孙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郝音呼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朐音劬。」

握衍朐鞮单于立,复修和亲,遣弟伊酋若王胜之入汉献见。〔一〕单于初立,凶恶,尽杀虚闾权渠时用事贵人刑未央等,而任用颛渠阏氏弟都隆奇,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,而自以其子弟代之。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狦既不得立,〔二〕亡归妻父乌禅幕。〔三〕乌禅幕者,本乌孙、康居间小国,数见侵暴,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,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,使长其众,居右地。〔四〕日逐王先贤掸,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,让狐鹿姑单于,狐鹿姑单于许立之。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。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,即率其众数万骑归汉。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。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酋音材由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音先安反,又音所奸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禅音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长,众为之长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胥音先余反。」

明年,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。乌禅幕请之,不听,心恚。其后左奥鞬王死,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,留庭。奥鞬贵人共立故奥鞬王子为王,与俱东徙。单于遣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,失亡数千人,不胜。时单于已立二岁,暴虐杀伐,国中不附。及太子、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,左地贵人皆怨。其明年,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,颇得人民,单于怒。姑夕王恐,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为呼韩邪单于,发左地兵四五万人,西击握衍朐鞮单于,至姑且水北。〔一〕未战,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,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:「匈奴共攻我,若肯发兵助我乎?」〔二〕右贤王曰:「若不爱人,杀昆弟诸贵人。各自死若处,无来污我。」〔三〕握衍朐鞮单于恚,自杀。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,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。是岁,神爵四年也。握衍朐鞮单于立三年而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,汝也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于汝所居处自死。」

校勘记

三七四三页一二行粥音(戈)〔弋〕六反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戈」,此误。

三七四五页一六行与申(后)〔侯〕有隙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侯」。王先谦说「后」字误。

三七四七页七行獂音(完)〔桓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桓」。

三七八四页二行〔东胡〕却千余里。景佑、殿本都重「东胡」二字。

三七四八页四行而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(物)〔众〕北击胡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众」,史记同,此误。

三七五0页一二行若今之伏宿(处)〔舍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舍」。

三七五一页四行其世(信)〔姓〕官号可得而记云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姓」,此误。

三七五三页六行(龙)新之国。王念孙、沉钦韩都说「龙」字衍。按史记作「薪犁之国」。

三七五三页八行窳音(戈)〔弋〕主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弋」,此误。

三七五四页七行从解围之隅(直角)〔角直〕以出去。殿本作「角直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三七五八页四行愿寝兵休(事)〔士〕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士」,此误。

三七六二页九行使使(遣)〔遗〕匈奴书曰: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遗」,此误。

三七六二页一一行(居)〔俱〕无暴虐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俱」,此误。

三七六二页一五行天下莫不咸嘉。(使)汉与匈奴邻敌之国,刘奉世疑「使」字衍。王念孙据史记以为「使」是「便」之误,「嘉」字后人所加,存参。

三七六三页三行俱蹈大道(也),刘敞说「也」字衍。按史记无「也」字。

三七六四页三行(今)〔令〕不追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令」,此误。

三七六五页一0行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(兵),王念孙说「纵」下「兵」字后人以意加之也,史记无。

三七六九页九行(西)〔而〕减北地以西戍卒半。刘敞说「西」当作「而」。按史记作「而」。

三七六九页一一行其〔明〕年春,朱一新说此脱「明」字。王先谦说史记亦有「明」字。

三七七九页三行御史大夫军至追(斜)〔邪〕径,无所见,还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邪」。王先谦说作「邪」是。王念孙说「追邪径」是地名,与颜注异。

三七八0页七行归义侯仆多子()〔雷〕后以属国都尉击匈奴。封辉渠。辉渠,鲁(闳)〔阳〕县也。景佑、殿本「」作「雷」。「闳」作「阳」。

三七八0页九行燕(一音)〔音一〕千反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一千」,此误倒。

三七八一页三行贰师(怒)〔骂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骂」。

三七八一页九行虽不宜(黍)〔禾〕稷,匈奴中亦种黍穄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禾」。

三七八四页六行行攻塞外亭(长)〔障〕,钱大昭说「长」当作「障」,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障」。

三七八四页八行大将军霍光欲发兵(要)〔邀〕击之,钱大昭说「要」依注当作「邀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邀」。

三七八六页一一行及畜产远移死(于)〔亡〕不可胜数。钱大昭说「于」当作「亡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都作「亡」。

汉书卷九十四下

匈奴传第六十四下

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,罢兵使各归故地,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,使人告右贤贵人,欲令杀右贤王。其冬,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,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。呼韩邪单于兵败走,屠耆单于还,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,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,〔一〕留居单于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瞀音莫构反。」

明年秋,屠耆单于使日逐王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为乌藉都尉〔一〕各二万骑,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。是时,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,〔二〕共谗右贤王,言欲自立为乌藉单于。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,后知其冤,复杀唯犁当户。于是呼揭王恐,遂畔去,自立为呼揭单于。右奥鞬王闻之,即自立为车犁单于。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。凡五单于。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,使都隆奇击乌藉。乌藉、车犁皆败,西北走,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。乌藉、呼揭皆去单于号,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。屠耆单于闻之,使左大将、都尉将四万骑屯东方,以备呼韩邪单于,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。车犁单于败,西北走,屠耆单于即引西南,留闟敦地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掸音缠。奥音郁。鞬音居言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揭音丘例反。唯音弋癸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闟音蹋。敦音顿,又音对。」

其明年,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,杀略万余人。屠耆单于闻之,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,行千里,未至嗕姑地,〔一〕逢呼韩邪单于兵可四万人,合战。屠耆单于兵败,自杀。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,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。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遫累乌厉温敦〔二〕皆见匈奴乱,率其众数万人南降汉。封乌厉屈为新城侯,乌厉温敦为义阳侯。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,呼韩邪单于捕斩之,遂复都单于庭,然众裁数万人。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将所主五六百骑,击杀左大且渠,并其兵,至右地,自立为闰振单于,在西边。其后,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,在东边。其后二年,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。郅支单于与战,杀之,并其兵,遂进攻呼韩邪。呼韩邪破,其兵走,郅支都单于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嗕音乃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呼遫累者,其官号也。遫,古速字也。累音力追反。」

呼韩邪之败也,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,劝令称臣入朝事汉,从汉求助,如此匈奴乃定。呼韩邪议问诸大臣,皆曰:「不可。匈奴之俗,本上气力而下服役,〔一〕以马上战斗为国,故有威名于百蛮。战死,壮士所有也。〔二〕今兄弟争国,不在兄则在弟,虽死犹有威名,子孙常长诸国。〔三〕汉虽强,犹不能兼并匈奴,奈何乱先古之制,臣事于汉,卑辱先单于,〔四〕为诸国所笑!虽如是而安,何以复长百蛮!」左伊秩訾曰:「不然。强弱有时,今汉方盛,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。〔五〕自且鞮侯单于以来,匈奴日削,不能取复〔六〕,虽屈强于此,未尝一日安也。〔七〕今事汉则安存,不事则危亡,计何以过此!」诸大人相难久之。呼韩邪从其计,引众南近塞,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。〔八〕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。是岁,甘露元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服役于人为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人皆有此事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为诸国之长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忝辱之更令卑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西域诸国为城郭而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娄音力于反。」

明年,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,〔一〕愿朝三年正月。〔二〕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,发过所七郡郡二千骑,为陈道上。〔三〕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,汉宠以殊礼,位在诸侯王上,赞谒称臣而不名。赐以冠带衣裳,黄金玺盭绶,〔四〕玉具剑,〔五〕佩刀,弓一张,矢四发,〔六〕戟十,〔七〕安车一乘,鞍勒一具,〔八〕马十五匹,黄金二十斤,钱二十万,衣被七十七袭,〔九〕锦锈绮縠杂帛八千匹,絮六千斤。礼毕,使使者道单于先行,宿长平。〔一0〕上自甘泉宿池阳宫。上登长平,诏单于毋谒,〔一一〕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,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,咸迎于渭桥下,夹道陈。上登渭桥,咸称万岁。单于就邸,留月余,遣归国。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,〔一二〕有急保汉受降城。〔一三〕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、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,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,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。〔一四〕诏忠等留卫单于,助诛不服,又转边谷米糒,〔一五〕前后三万四千斛,给赡其食。是岁,郅支单于亦遣使奉献,汉遇之甚厚。明年,两单于俱遣使朝献,汉待呼韩邪使有加。明年,呼韩邪单于复入朝,礼赐如初,加衣百一十袭,锦帛九千匹,絮八千斤。以有屯兵,故不复发骑为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款,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会正旦之朝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所过之郡,每为发兵陈列于道,以为宠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盭,古戾字。戾,草名也。以戾染绶,亦诸侯王之制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摽首镡卫尽用玉为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镡,剑口旁横出者也。卫,剑鼻也。镡音淫。卫字本作彘,其音同耳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发,十二矢也。」韦昭曰:「射礼三而止,每射四矢,故以十二为一发也。」师古曰:「发犹今言箭一放两放也。今则以一矢为一放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戟,有衣之戟也。音启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勒,马辔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一称为一袭,犹今人之言一副衣服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长平,泾水上阪也,解在宣纪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不令拜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徐自为所筑者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保,守也。于此自守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在朔方窳浑县西北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糒,干饭也,音备。」

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降汉,兵弱不能复自还,即引其众西,欲攻定右地。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,亦亡之右地,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,自立为伊利目单于,道逢郅支,合战,郅支杀之,并其兵五万余人。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,即遂留居右地。自度力不能定匈奴,〔一〕乃益西近乌孙,欲与并力,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。乌就屠见呼韩邪为汉所拥,郅支亡虏,欲攻之以称汉,〔二〕乃杀郅支使,持头送都护在所,发八千骑迎郅支。郅支见乌孙兵多,其使又不反,勒兵逢击乌孙,破之。〔三〕因北击乌揭,〔四〕乌揭降。发其兵西破坚昆,北降丁令,〔五〕并三国。数遣兵击乌孙,常胜之。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,南去车师五千里,郅支留都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称汉朝之意也。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兵逆之,相逢即击,故云逢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揭音丘例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音零。」

元帝初即位,呼韩邪单于复上书,言民众困乏。汉诏云中、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焉。邪支单于自以道远,又怨汉拥护呼韩邪,遣使上书求侍子。汉遣谷吉送之,郅支杀吉。汉不知吉音问,而匈奴降者言闻瓯脱皆杀之。〔一〕呼韩邪单于使来,汉辄簿责之甚急。〔二〕明年,汉遣车骑都尉韩昌、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,求问吉等,因赦其罪,勿令自疑。〔三〕昌、猛见单于民众益盛,塞下禽兽尽,单于足以自卫,不畏郅支。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,〔四〕恐北去后难约束,〔五〕昌、猛即与为盟约曰:「自今以来,汉与匈奴合为一家,世世毋得相诈相攻。有窃盗者,相报,行其诛,偿其物;〔六〕有寇,发兵相助。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,受天不祥。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。」昌、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,〔七〕刑白马,单于以径路刀金留犁挠酒,〔八〕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。昌、猛还奏事,公卿议者以为「单于保塞为藩,虽欲北去,犹不能为危害。昌、猛擅以汉国世世子孙与夷狄诅盟,令单于得以恶言上告于天,羞国家,伤威重,〔九〕不可得行。宜遣使往告祠天,与解盟。昌、猛奉使无状,罪至不道。」〔一0〕上薄其过,〔一一〕有诏昌、猛以赎论,勿解盟。其后呼韩邪竟北归庭,人众稍稍归之,国中遂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瓯脱得声问,云杀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簿责,以文簿一一责之也。簿音步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疑者,疑汉欲讨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塞下无禽兽,则射猎无所得,又不畏郅支,故欲北归旧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可更共为言要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汉人为盗于匈奴,匈奴人为盗于汉,皆相告报而诛偿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诺水即今突厥地诺真水也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径路,匈奴宝刀也。金,契金也。留犁,饭匕也。挠,和也。契金着酒中,挠搅饮之。」师古曰:「契,刻;挠,搅也,音呼高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羞,辱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无状,盖无善状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以其罪过为轻薄。」

郅支既杀使者,自知负汉,又闻呼韩邪益强,恐见袭击,欲远去。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,与诸翕侯计,以为匈奴大国,乌孙素服属之,今郅支单于困阨在外,可迎置东边,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,〔一〕长无匈奴忧矣。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。郅支素恐,又怨乌孙,闻康居计,大说,〔二〕遂与相结,引兵而西。康居亦遣贵人,橐它驴马数千匹,迎郅支。郅支人众中寒道死,〔三〕余财三千人到康居。〔四〕其后,都护甘延寿与副陈汤发兵即康居诛斩郅支,〔五〕语在延寿、汤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与郅支并力共灭乌孙,以其地立郅支,令居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寒,伤于寒也。道死,死于道上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财与纔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郅支既诛,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,上书言曰:「常愿谒见天子,诚以郅支在西方,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,以故未得至汉。今郅支已伏诛,愿入朝见。」竟宁元年,单于复入朝,礼赐如初,加衣服锦帛絮,皆倍于黄龙时。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。〔一〕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。单于驩喜,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,〔二〕传之无穷,请罢边备塞吏卒,以休天子人民。天子令下有司议,议者皆以为便。郎中侯应习边事,以为不可许。上问状,应曰:「周秦以来,匈奴暴桀,寇侵边境,汉兴,尤被其害。臣闻北边塞至辽东,外有阴山,东西千余里,草木茂盛,多禽兽,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,治作弓矢,来出为寇,是其苑囿也。至孝武世,出师征伐,斥夺此地,攘之于幕北。〔三〕建塞徼,起亭隧,〔四〕筑外城,设屯戍,以守之,然后边境得用少安。幕北地平,少草木,多大沙,匈奴来寇,少所蔽隐,从塞以南,径深山谷,往来差难。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,过之未尝不哭也。如罢备塞戍卒,示夷狄之大利,不可一也。今圣德广被,天覆匈奴,〔五〕匈奴得蒙全活之恩,稽首来臣。夫夷狄之情,困则卑顺,强则骄逆,天性然也。前以罢外城,省亭隧,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。古者安不忘危,不可复罢,二也。中国有礼义之教,刑罚之诛,愚民犹尚犯禁,又况单于,能必其众不犯约哉!三也。〔六〕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,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。〔七〕设塞徼,置屯戍,非独为匈奴而已,亦为诸属国降民,本故匈奴之人,恐其思旧逃亡,四也。近西羌保塞,与汉人交通,吏民贪利,侵盗其畜产妻子,以此怨恨,起而背畔,世世不绝。今罢乘塞,则生嫚易分争之渐,五也。〔八〕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,子孙贫困,一旦亡出,从其亲戚,六也。又边人奴婢愁苦,欲亡者多,曰『闻匈奴中乐,无奈候望急何!』然时有七出塞者,七也。盗贼桀黠,群辈犯法,如其窘急,亡走北出,则不可制,八也。起塞以来百有余年,非皆以土垣也,或因山岩石,木柴僵落,溪谷水门,〔九〕稍稍平之,卒徒筑治,功费久远,不可胜计。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,欲以壹切省繇戍,〔一0〕十年之外,百岁之内,卒有它变,障塞破坏,亭隧灭绝,当更发屯缮治,累世之功不可卒复,九也。〔一一〕如罢戍卒,省候望,单于自以保塞守御,必深德汉,〔一二〕请求无已。小失其意,则不可测。开夷狄之隙,亏中国之固,十也。非所以永持至安,威制百蛮之长策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欲取汉女而身为汉家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保,守也。自请保守之,令无寇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斥,开也。攘,却也,音人羊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隧谓深开小道而行,避敌钞寇也。隧音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如天之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必,极也,极保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觊音冀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乘塞,登之而守也。嫚易犹相欺侮也。易音弋豉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僵落,谓山上树木摧折或立死枯僵堕落者。僵音姜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壹切谓权时也,解在平纪。繇读曰傜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卒读皆曰猝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于汉自称恩德也。」

对奏,天子有诏:「勿议罢边塞事。」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〔一〕曰:「单于上书愿罢北边吏士屯戍,子孙世世保塞。单于乡慕礼义,〔二〕所以为民计者甚厚,此长久之策也,朕甚嘉之。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,非独以备塞外也,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,出为寇害,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。敬谕单于之意,〔三〕朕无疑焉。为单于怪其不罢,故使大司马车骑将军嘉晓单于。」单于谢曰:「愚不知大计,天子幸使大臣告语,甚厚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将军许嘉也。谕谓晓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已晓知其意也。」

初,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,竟以安定。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,常鞅鞅,〔一〕呼韩邪疑之。左伊秩訾惧诛,将其众千余人降汉,汉以为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,令佩其王印绶。〔二〕及竟宁中,呼韩邪来朝,与伊秩訾相见,谢曰:「王为我计甚厚,令匈奴至今安宁,王之力也,德岂可忘!我失王意,使王去不复顾留,〔三〕皆我过也。今欲白天子,请王归庭。」伊秩訾曰:「单于赖天命,自归于汉,得以安宁,单于神灵,天子之佑也,我安得力!既已降汉,又复归匈奴,是两心也。愿为单于侍(史)〔使〕于汉,不敢听命。」(四)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伐谓矜其功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虽于汉为关内侯,而依匈奴王号与印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复顾念而留住匈奴中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为单于充使,留侍于汉,不能还匈奴。」

王昭君号宁胡阏氏,〔一〕生一男伊屠智牙师,为右日逐王。呼韩邪立二十八年,建始二年死。始呼韩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。长女颛渠阏氏,生二子,长曰且莫车,〔二〕次曰囊知牙斯。少女为大阏氏,生四子,长曰雕陶莫皋,次曰且麋胥,〔三〕皆长于且莫车,少子咸、乐二人,皆小于囊知牙斯。又它阏氏子十余人。颛渠阏氏贵,且莫车爱。呼韩邪病且死,欲立且莫车,其母颛渠阏氏曰:「

匈奴乱十余年,不绝如发,赖蒙汉力,故得复安。今平定未久,人民创艾战斗,〔四〕且莫车年少,百姓未附,恐复危国。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,〔五〕不如立雕陶莫皋。」大阏氏曰:「且莫车虽少,大臣共持国事,今舍贵立贱,后世必乱。」〔六〕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,立雕陶莫皋,约令传国与弟。呼韩邪死,雕陶莫皋立,为复株絫若鞮单于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胡得之,国以安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胥音先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创音初亮反。艾读曰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一家,言亲姊妹也。共子,两人所生恩慈无别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舍谓弃置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复音服。絫音力追反。」

复株絫若鞮单于立,遣子右致卢儿王醯谐屠奴侯入侍,以且麋胥为左贤王,且莫车为左谷蠡王,囊知牙斯为右贤王。复株絫单于复妻王昭君,生二女,长女云为须卜居次,〔一〕小女为当于居次。〔二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居次者,女之号,若汉言公主也。」文颖曰:「

须卜氏,匈奴贵族也。」

〔二〕文颖曰:「当于亦匈奴大族也。」师古曰:「须卜、当于,皆其夫家氏族。」

河平元年,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。〔一〕既罢,遣使者送至蒱反。〔二〕伊故事,受其降。光禄大夫谷永、议郎杜钦以为「汉兴,匈奴数为边害,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。今单于诎体称臣,列为北藩,遣使朝贺,无有二心,汉家接之,宜异于往时。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,〔三〕而更受其逋逃之臣,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,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。假令单于初立,欲委身中国,未知利害,〔四〕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,受之亏德沮善,〔五〕今单于自疏,不亲边吏;或者设为反间,欲因而生隙,〔六〕受之适合其策,使得归曲而直责。〔七〕此诚边竟安危之原,师旅动静之首,〔八〕不可不详也。不如勿受,以昭日月之信,抑诈谖之谋,怀附亲之心,便」。〔九〕对奏,天子从之。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。伊邪莫演曰:「我病狂妄言耳。」遣去。归到,官位如故,不肯令见汉使。明年,单于上书愿朝河平四年正月,遂入朝,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,絮二万斤,它如竟宁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演音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河东之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享,当也。质,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假令犹言或当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沮,坏也,音材汝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归曲于汉,而以直义来责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谖,诈辞也,音许远反。」

复株絫单于立十岁,鸿嘉元年死。弟且麋胥立,为搜谐若鞮单于。

搜谐单于立,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,〔一〕以且莫车为左贤王。搜谐单于立八岁,元延元年,为朝二年发行,〔二〕未入塞,病死。弟且莫车立,为车牙若鞮单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朐音许于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欲会二年岁首之朝(会)〔礼〕,故豫发其国而行。」

搜谐单于立,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,〔一〕以且莫车为左贤王。搜谐单于立八

车牙单于立,遣子右于涂仇掸王乌夷当入侍,〔一〕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。车牙单于立四岁,绥和元年死。弟囊知牙斯立,为乌珠留若鞮单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涂音徒。掸音缠。」

乌珠留单于立,以第二阏氏子乐为左贤王,以第五阏氏子舆为右贤王,〔一〕遣子右股奴王乌鞮牙斯入侍。汉遣中郎将夏侯藩、副校尉韩容使匈奴。时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,或说根曰:「

匈奴有斗入汉地,直张掖郡,〔二〕生奇材木,箭竿就羽,〔三〕如得之,于边甚饶,国家有广地之实,将军显功,垂于无穷。」根为上言其利,上直欲从单于求之,〔四〕为有不得,伤命损威。〔五〕根即但以上指晓藩,令从藩所说而求之。〔六〕藩至匈奴,以语次说单于曰:「窃见匈奴斗入汉地,直张掖郡。汉三都尉居塞上,士卒数百人寒苦,候望久劳。单于宜上书献此地,直断阏之,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,以复天子厚恩,〔七〕其报必大。」〔八〕单于曰:「此天子诏语邪,将从使者所求也?」藩曰:「诏指也,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。」单于曰:「孝宣、孝元皇帝哀怜父呼韩邪单于,从长城以北匈奴有之。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,〔九〕未晓其形状所生,请遣使问之。」〔一0〕藩、容归汉。从复使匈奴,至则求地。单于曰:「父兄传五世,汉不求此地,至知独求,何也?已问温偶駼王,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,皆仰此山材木,〔一一〕且先父地,不敢失也。」藩还,迁为太原太守。单于遣使上书,以藩求地状闻。诏报单于曰:「

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,法当死,更大赦二,〔一二〕今徙藩为济南太守,不令当匈奴。」明年,侍子死,归葬。复遣子左于駼仇掸王稽留昆入侍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二人皆乌珠留之弟也。第二阏氏,即上所谓大阏氏也。第五阏氏,亦呼韩邪单于之阏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斗,绝也。宜,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就,大雕也,黄头赤目,其羽可为箭。竿音工旱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直犹正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诏命不行,故云伤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自以藩意说单于而求之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复亦报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汉得此地,必厚报赏单于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偶音五口反。駼音涂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所生,谓山之所出草木、鸟兽为用者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谓诸小王为诸侯者,效中国之言耳。仰音牛向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更,经也,音功衡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掸音缠。稽音鸡。」

至哀帝建平二年,乌孙庶子卑援疐〔一〕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,寇盗牛畜,颇杀其民。单于闻之,遣左大当户乌夷泠〔二〕将五千骑击乌孙,杀数百人,略千余人,驱牛畜去。〔三〕卑援疐恐,遣子趋逯为质匈奴。〔四〕单于受,以状闻。汉遣中郎将丁野林、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,责让单于,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。单于受诏,遣归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援音爰。疐音竹二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泠音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逯音录。」

建平四年,单于上书愿朝五年。时哀帝被疾,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,〔一〕自黄龙、竟宁时,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。〔二〕上由是难之,以问公卿,亦以为虚费府帑,〔三〕可且勿许。单于使辞去,未发,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:

〔一〕服虔曰:「游犹流也。河水从西北来,故曰上游也。」师古曰:「上游,亦总谓地形耳,不必系于河水也。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故谓国之大丧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府,物所聚也。帑,藏金帛之所也,音它莽反,又音奴。」

臣闻六经之治,贵于未乱;兵家之胜,贵于未战。〔一〕二者皆微,〔二〕然而大事之本,不可不察也。今单于上书求朝,国家不许而辞之,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。本北地之狄,五帝所不能臣,三王所不能制,其不可使隙甚明。臣不敢远称,请引秦以来明之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乱而后治之,战斗而后获胜,则不足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微谓精妙也。」

以秦始皇之强,蒙恬之威,带甲四十余万,然不敢窥西河,乃筑长城以界之。会汉初兴,以高祖之威灵,三十万众困于平城,士或七日不食。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,〔一〕卒其所以脱者,世莫得而言也。〔二〕又高皇后尝忿匈奴,群臣庭议,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,季布曰:「哙可斩也,妄阿顺指!」于是大臣权书遗之,〔三〕然后匈奴之结解,中国之忧平。及孝文时,匈奴侵暴北边,候骑至雍甘泉,京师大骇,发三将军屯细柳、棘门、霸上以备之,数月乃罢。孝武即位,设马邑之权,欲诱匈奴,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墬,〔四〕匈奴觉之而去,徒费财劳师,一虏不可得见,况单于之面乎!其后深惟社稷之计,规恢万载之策,〔五〕乃大兴师数十万,使卫青、霍去病操兵,前后十余年。〔六〕于是浮西河,绝大幕,破寘颜,袭王庭,穷极其地,追奔逐北,封狼居胥山,禅于姑衍,以临翰海,〔七〕虏名王贵人以百数。自是之后,匈奴震怖,益求和亲,然而未肯称臣也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石,大也。」师古曰:「石言坚固如石也。画,计策也,音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莫得而言,谓自免之计,其事丑恶,故不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权道为书,顺辞以答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,音工尧反。墬,古地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恢,大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操,持也,音千高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积土为封,而又禅祭也。」

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,役无罪之人,快心于狼望之北哉?〔一〕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,不蹔费者不永宁,〔二〕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,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。〔三〕至本始之初,匈奴有桀心,〔四〕欲掠乌孙,侵公主,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,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,皆至质而还。〔五〕时鲜有所获,〔六〕徒奋扬威武,明汉兵若雷风耳。虽空行空反,尚诛两将军。故北狄不服,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。逮至元康、神爵之间,大化神明,鸿恩溥洽,而匈奴内乱,五单于争立,日逐、呼韩邪携国归(死)〔化〕,扶伏称臣,〔七〕然尚羁縻之,计不颛制。〔八〕自此之后,欲朝者不距,不欲者不强。〔九〕何者?外国天性忿鸷〔一0〕,形容魁健,〔一一〕负力怙气,〔一二〕难化以善,易以恶,〔一三〕其强难诎,其和难得。故未服之时,劳师远攻,倾国殚货,伏尸流血,破坚拔敌,如彼之难也;既服之后,慰荐抚循,交接赂遗,威仪俯仰,如此之备也。往时尝屠大宛之城,蹈乌桓之垒,探姑缯之壁,〔一四〕籍荡姐之场,〔一五〕艾朝鲜之旃,拔两越之旗,〔一六〕近不过旬月之役,远不离二时之劳,〔一七〕固已犁其庭,扫其闾,〔一八〕郡县而置之,云彻席卷,后无余菑。〔一九〕唯北狄为不然,真中国之坚敌也,三垂比之悬矣,前世重之兹甚,〔二0〕未易可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匈奴中地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佚与逸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喙,口也,摧百万之师于兽口也。卢山,匈奴中山也。喙音许秽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桀,坚也。言其起立不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质,信也,谓所期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鲜,少也,音先践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伏音蒲北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专制谓以为臣妾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鸷,佷也,音竹二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魁,大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负,恃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谓附属之也。恶谓威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姑绘,谓西南夷种也,在益州,见昭纪也。」

〔一五〕刘德曰:「羌属也。」师古曰:「籍犹蹈也。姐音紫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刈。刈,绝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离,历也。三月为一时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犁,耕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菑,古灾字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兹,益也。」

今单于归义,怀款诚之心,欲离其庭,陈见于前,此乃上世之遗策,神灵之所想望,国家虽费,不得已者也。〔一〕奈何距以来厌之辞,疏以无日之期,消往昔之恩,开将来之隙!夫款而隙之,使有恨心,负前言,缘往辞,〔二〕归怨于汉,因以自绝,终无北面之心,威之不可,谕之不能,焉得不为大忧乎!夫明者视于无形,聪者听于无声,诚先于未然,即蒙恬、樊哙不复施,棘门、细柳不复备,马邑之策安所设,卫、霍之功何得用,五将之威安所震?〔三〕不然,壹有隙之后,虽智者劳心于内,辩者毂击于外,〔四〕犹不若未然之时也。且往者图西域,制车师,〔五〕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,费岁以大万计者,〔六〕岂为康居、乌孙能踰白龙堆而寇西边哉?〔七〕乃以制匈奴也。夫百年劳之,一日失之,费十而爱一,臣窃为国不安也。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,以遏边萌之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单于因缘往昔和好之辞以怨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先于未然,谓计策素定,御难折冲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毂击,言使车交驰,其毂相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财用之费,一岁数百万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龙堆形如土龙身,无头有尾,高大者二三丈,埤者丈余,皆东北向,相似也,在西域中。」

书奏,天子寤焉,召还匈奴使者,更报单于书而许之。赐雄帛五十匹,黄金十斤。单于未发,会病,复遣使愿朝明年。故事,单于朝,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百余人。单于又上书言:「蒙天子神灵,人民盛壮,愿从五百人入朝,以明天子盛德。」上皆许之。

元寿二年,单于来朝,上以太岁厌胜所在,〔一〕舍之上林苑蒲陶宫。〔二〕告之以加敬于单于,〔三〕单于知之。加赐衣三百七十袭,锦绣缯帛三万匹,絮三万斤,它如河平时。既罢,遣中郎将韩况送单于。单于出塞,到休屯井,北度车田卢水,道里回远。〔四〕况等乏食,单于乃给其粮,失期不还五十余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舍,止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云以敬于单于,故令止上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回音胡内反。」

初,上遣稽留昆随单于去,到国,复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与妇入侍。〔一〕还归,复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与妇入侍。是时,汉平帝幼,太皇太后称制,新都侯王莽秉政,欲说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,〔二〕乃风单于〔三〕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〔四〕太后,所以赏赐之甚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闾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以此事取悦于太后。」

〔三〕帅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云者,其女名。」

会西域车师后王句姑、〔一〕去胡来王唐兜〔二〕皆怨恨都护校尉,将妻子人民亡降匈奴,语在西域传。单于受置左谷蠡地,遣使上书言状曰:「臣谨已受。」诏书中郎将韩隆、王昌、副校尉甄阜、侍中谒者帛敞、长水校尉王歙使匈奴,〔三〕告单于曰:「西域内属,不当得受,〔四〕今遣之。」〔五〕单于曰:「孝宣、孝元皇帝哀怜,为作约束,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,长城以北单于有之。有犯塞,辄以状闻;有降者,不得受。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,死遗言曰:『有从中国来降者,勿受,辄送至塞,以报天子厚恩。』此外国也,得受之。」使者曰:「匈奴骨肉相攻,国几绝,〔六〕蒙中国大恩,危亡复续,妻子完安,累世相继,宜有以报厚恩。」单于叩头谢罪,执二虏还付使者。诏使中郎将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逆受。〔七〕单于遣使送到国,因请其罪。使者以闻,有诏不听,〔八〕会西域诸国王斩以示之。乃造设四条:〔九〕中国人亡入匈奴者,乌孙亡降匈奴者,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,乌桓降匈奴者,皆不得受。遣中郎将王骏、王昌、副校尉甄阜、王寻使匈奴,班四条与单于,杂函封,〔一0〕付单于,令奉行,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。时,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,因使使者以风单于,〔一一〕宜上书慕化,为一名,汉必加厚赏。单于从之,上书言:「幸得备藩臣,窃乐太平圣制,臣故名囊知牙斯,今谨更名曰知。」莽大说,〔一二〕白太后,遣使者答谕,厚赏赐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句音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其去胡而来降汉,故以为王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歙音翁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既属汉家,不得复臣匈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今既遣还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恶都奴,西域之谷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逆受,迎而受之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不免其罪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更新为此制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与玺书同一函而封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汉既班四条,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,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。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责乌桓税,〔一〕匈奴人民妇女欲贾贩者皆随往焉。乌桓距曰:「奉天子诏条,(之)〔不〕当予匈奴税。」匈奴使怒,收乌桓酋豪,缚到悬之。酋豪昆弟怒,共(入)〔杀〕匈奴使及其官属,收略妇女马牛。单于闻之,遣使发左贤王兵入乌桓责杀使者,因攻击之。乌桓分散,或走上山,或东保塞。匈奴颇杀人民,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,〔二〕置左地,告乌桓曰:「持马畜皮布来赎之。」乌桓见略者亲属二千余人持财畜往赎,匈奴受,留不遣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故时常税,是以求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受其皮布而留人不遣。」

王莽之篡位也,建国元年,遣五威将王骏率甄阜、王飒、陈饶、帛敞、丁业六人,〔一〕多赍金帛,重遗单于,谕晓以受命代汉状,因易单于故印。故印文曰「匈奴单于玺」,莽更曰「新匈奴单于章」。〔二〕将率既至,授单于印绂,〔三〕诏令上故印绂。单于再拜受诏。译前,欲解取故印绂,单于举掖授之。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:「未见新印文,宜且勿与。」单于止,不肯与。请使者坐穹庐,单于欲前为寿。五威将曰:「故印绂当以时上。」单于曰:「诺。」复举掖授译。苏复曰:「未见印文,且勿与。」单于曰:「印文何由变更!」遂解故印绂奉上,将率受。着新绂,不解视印,饮食至夜乃罢。右率陈饶谓诸将率曰:「乡者姑夕侯疑印文,几令单于不与人〔四〕。如令视印,见其变改,必求故印,此非辞说所能距也。既得而复失之,辱命莫大焉。不如椎破故印,以绝祸根。」将率犹与,莫有应者。〔五〕饶,燕士,果悍,〔六〕即引斧椎坏之。明日,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曰:「汉赐单于印,言『玺』不言『章』,又无『

汉』字,诸王已下乃有『汉』言『章』。今(印)〔即〕去『玺』加『新』,与臣下无别。愿得故印。」将率示以故印,谓曰:「新室顺天制作,故印随将率所自为破坏。单于宜奉天命,奉新室之制。」当还白,单于知已无可奈何,又多得赂遗,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率入谢,因上书求故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飒音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新者,莽自系其国号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绂者,印之组也,音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几音钜音依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果,决也。悍,勇也,音胡干反。」

将率还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,见乌桓民多,以问咸。咸具言状,〔一〕将率曰:「前封四条,不得受乌桓降者,亟还之。」〔二〕咸曰:「请密与单于相闻,得语,归之。」单于使咸报曰:「当从塞内还之邪,从塞外还之邪?」将率不敢颛决,以闻。诏报,从塞外还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前驱略得妇女弱小,赎之不还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汉语,后以求税乌桓不得,因寇略其人民,衅由是生,重以印文改易,〔一〕故怨恨。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,以謢送乌桓为名,〔二〕勒兵朔方塞下。朔方太守以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阳言云护送乌桓人众,实来为寇。」

明年,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,都护但钦诛斩之。置离兄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,驱畜产,举国亡降匈奴,〔一〕单于受之。狐兰支与匈奴共入寇,击车师,杀后成长,〔二〕伤都护司马,复还入匈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举其一国人皆亡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后成,车师小国名也。长,其长帅也。」

时戊己校尉史陈良、终带、司马丞韩玄、右曲候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,闻匈奴欲大侵,恐并死,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,共杀戊己校尉刀护,〔一〕遣人与匈奴南犁汗王南将军相闻。匈奴南将军二千骑入西域迎良等,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。玄、商留南将军所,良、带径至单于庭,人众别置零吾水上田居。单于号良、带曰乌桓都将军,留居单于所,数呼与饮食。西域都护但钦上书言匈奴南将军右伊秩訾将人众寇击诸国。莽于是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,遣中郎将蔺苞、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,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,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,欲以次拜之。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汗王咸、咸子登、助三人,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,赐安车鼓车各一,黄金千斤,杂缯千匹,戏戟十;〔二〕拜助为顺单于,赐黄金五百斤;传送助、登长安。莽封苞为宣威公,拜为虎牙将军;封级为扬威公,拜为虎贲将军。单于闻之,怒曰:「先单于受汉宣帝恩,不可负也。今天子非宣帝子孙,何以得立?」遣左骨都侯、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,大杀吏民。是岁,建国三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刀音貂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戏戟,有旗之戟也。戏音许宜反,又音麾。」

是后,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、诸边王,入塞寇盗,大辈万余,中辈数千,少者数百,杀鴈门、朔方太守、都尉,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,缘边虚耗。莽新即位,怙府库之富欲立威,乃拜十二部将率,发郡国勇士,武库精兵,各有所屯守,转委输于边。议满三十万众,赍三百日粮,同时十道并出,穷追匈奴,内之于丁令,〔一〕因分其地,立呼韩邪十五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逐之遣入丁令地。令音零。」

莽将严尤谏曰:「臣闻匈奴为害,所从来久矣,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。后世三家周、秦、汉征之,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。周得中策,汉得下策,秦无策焉。当周宣王时,猃允内侵,至于泾阳,命将征之,尽境而还。其视戎狄之侵,譬犹蚊虻之螫,驱之而已。〔一〕故天下称明,是为中策。汉武帝选将练兵,约赍轻粮,深入远戍,〔二〕虽有克获之功,胡辄报之,兵连祸结三十余年,中国罢耗,匈奴亦创艾,〔三〕而天下称武,是为下策。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,筑长城之固,延袤万里,〔四〕转输之行,起于负海,疆境既完,中国内竭,以丧社稷,是为无策。今天下遭阳九之阨,比年饥馑,西北边尤甚。发三十万众,具三百日粮,东援海代,南取江淮,然后乃备。〔五〕计其道里,一年尚未集合,兵先至者聚居暴露,师老械弊,势不可用,此一难也。边既空虚,不能奉军粮,内调郡国,不相及属,此二难也。〔六〕计一人三百日食,用糒十八斛,非牛力不能胜;牛又当自赍食,加二十斛,重矣。胡地沙卤,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,军出未满百日,牛必物故且尽,〔七〕余粮尚多,人不能负,此三难也。胡地秋冬甚寒,春夏甚风,多赍釜鍑薪炭,重不可胜,〔八〕食糒饮水,以历四时,师有疾疫之忧,是故前世伐胡,不过百日,非不欲久,势力不能,此四难也。辎重自随,则轻锐者少,〔九〕不得疾行,虏徐遁逃,势不能及,幸而逢虏,又累辎重,〔一0〕如遇险阻,衔尾相随,〔一一〕虏要遮前后,危殆不测,此五难也。大用民力,功不可必立,臣伏忧之。今既发兵,宜纵先至者,令臣尤等深入霆击,且以创艾胡虏。」〔一二〕莽不听尤言,转兵谷如故,天下骚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,古蚊字也。音盲。螫音式亦反。驱与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约,少也。少赍衣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耗,损也。创音初向反。艾读曰乂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袤,长也,音茂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援,引也,音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调,发也,音徒钓反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物故谓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,古釜字也。鍑,釜之大口者也。鍑音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衔,马衔也。尾,马尾也。言前后单行,不得并驱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请率见到之兵,且以击虏。」

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,驰出塞归庭,具以见胁状白单于。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,匈奴贱官也。后助病死,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。

厌难将军陈钦、〔一〕震狄将军王巡屯云中葛邪塞。是时,匈奴数为边寇,杀将率吏士,略人民,驱畜产去甚众。〔二〕捕得虏生口验问,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。两将以闻。四年,莽会诸蛮夷,斩咸子登于长安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初,北边自宣帝以来,数世不见烟火之警,人民炽盛,牛马布野。及莽挠乱匈奴,与之构难,〔一〕边民死亡系获,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,吏士罢弊,〔二〕数年之间,北边虚空,野有暴骨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挠,搅也,音火高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乌珠留单于立二十一岁,建国五年死。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,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。云常欲与中国和亲,又素与咸厚善,见咸前后为莽所拜,故遂越舆而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追反。」

乌累单于咸立,以弟舆为左谷蠡王。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,以弟屠耆阏氏子卢浑为右贤王。〔一〕乌珠留单于在时,左贤王数死,以为其号不祥,更易命左贤王曰「护于」。护于之尊最贵,次当为单于,故乌珠留单于授其长子以为护于,欲传以国。咸怨乌珠留单于贬贱己号,不欲传国,及立,贬护于为左屠耆王。云、当遂劝咸和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浑音胡昆反。」

天凤元年,云、当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虏塞下,〔一〕告塞吏曰欲见和亲侯。和亲侯王歙者,王昭君兄子也。〔二〕中部都尉以闻。莽遣歙、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,〔三〕贺单于初立,赐黄金衣被缯帛,绐言侍子登在,因购求陈良、终带等。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校尉刀护贼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,皆械槛付使者,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、飒。莽作焚如之刑,烧杀陈良等,〔四〕罢诸将率屯兵,但置游击都尉。单于贪莽赂遗,故外不失汉故事,然内利寇掠。又使还,知子登前死,怨恨,寇虏从左地入,不绝。〔五〕使者问单于,辄曰:「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,譬如中国有盗贼耳!咸初立持国,威信尚浅,尽力禁止,不敢有二心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虎猛,县名,制虏塞在其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歙音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飒音立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易有焚如、死如、弃如之言,莽依此作刑名也。」如淳曰:「焚如、死如、弃如者,谓不孝子也。不畜于父母,不容于朋友,故烧杀弃之,莽依此作刑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易离卦九四爻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入为寇而虏掠。」

天凤二年五月,莽复遣歙与五威将王咸率伏黯、丁业等六人,使送右厨唯姑夕王,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,皆载以常车。〔一〕至塞下,单于遣云、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。咸等至,多遗单于金珍,因谕说改其号,号匈奴曰「恭奴」,单于曰「善于」,赐印绶。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,当子男奢为后安侯。单于贪莽金币,故曲听之,然寇盗如故。咸、歙又以陈良等购金付云、当,令自差与之。〔二〕十二月,还入塞,莽大喜,赐歙钱二百万,悉封黯等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县易车也。旧司农出钱市车,县次易牛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差其次第多少。」

单于咸立五岁,天凤五年死,弟左贤王舆立,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。匈奴谓孝曰「若鞮」。自呼韩邪后,与汉亲密,见汉谥帝为「孝」,慕之,故皆为「若鞮」。

呼都而尸单于舆既立,贪利赏赐,遣大且渠奢与云女弟当(户)〔于〕居次子醯椟王〔一〕俱奉献至长安。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,与云、当会,因以兵迫胁,将至长安。云、当小男从塞下得脱,归匈奴。当至长安,莽拜为须卜单于,欲出大兵以辅立之。兵调度亦不合,而匈奴愈怒,并入北边,北边由是坏败。会当病死,莽以其庶女陆逯任妻后安公奢,〔二〕所以尊宠之甚厚,终为欲出兵立之者。〔三〕会汉兵诛莽,云、奢亦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椟音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陆逯,邑也。莽改公主曰任。奢本为侯,莽以女妻之,故进爵为公。」师古曰:「逯音录。任音壬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为此计意不止。」

更始二年冬,汉遣中郎将归德侯飒、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,授单于汉旧制玺绶,王侯以下印绶,因送云、当余亲属贵人从者。单于舆骄,谓遵、飒曰:「匈奴本与汉为兄弟,匈奴中乱,〔一〕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,故称臣以尊汉。今汉亦大乱,为王莽所篡,匈奴亦出兵击莽,空其边境,令天下骚动思汉,莽卒以败而汉复兴,亦我力也,当复尊我!」遵与相牚距,〔二〕单于终持此言。其明年夏,还。会赤眉入长安,更始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中间之时也,读如本字,又音竹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牚谓支柱也。音丈庚反,又丑庚反。」

赞曰:书戒「蛮夷猾夏」,〔一〕诗称「戎狄是膺」,〔二〕春秋「有道守在四夷」,〔三〕久矣夷狄之为患也。故自汉兴,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?高祖时则刘敬,吕后时樊哙、季布,孝文时贾谊、朝错,孝武时王恢、韩安国、朱买臣、公孙弘、董仲舒,人持所见,各有同异,然总其要,归两科而已。缙绅之儒则守和亲,介冑之士则言征伐,皆偏见一时之利害,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。自汉兴以至于今,旷世历年,多于春秋,其与匈奴,有修文而和亲之矣,有用武而克伐之矣,有卑下而承事之矣,〔四〕有威服而臣畜之矣,诎伸异变,强弱相反,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载舜命皋陶作士之言也。猾,乱也。夏谓中夏诸国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鲁颂閟宫之诗,美僖公兴师与齐桓讨难。膺,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春秋左氏传昭(三十二)〔二十三〕年楚囊瓦为令尹,城郢。沈尹戍曰:『古者天子,守在四夷,』言德及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亚反。」

昔和亲之论,发于刘敬。是时天下初定,新遭平城之难,故从其言,约结和亲,赂遗单于,冀以救安边境。孝惠、高后时遵而不违,匈奴寇盗不为衰止,而单于反以加骄倨。逮至孝文,与通关市,妻以汉女,增厚其赂,岁以千金,而匈奴数背约束,边境屡被其害。是以文帝中年,赫然发愤,遂躬戎服,亲御鞍马,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,〔一〕驰射上林,讲习战陈,聚天下精兵,军于广武,顾问冯唐,与论将帅,喟然叹息,思古名臣,此则和亲无益,已然之明效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郡,谓陇西、天水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也。其安定、天水、西河,武帝所置耳,史本其土地,而追言也。」

仲舒亲见四世之事,犹复欲守旧文,颇增其约。以为「义动君子,利动贪人,如匈奴者,非可以仁义说也。〔一〕独可说以厚利,结之于天耳。〔二〕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,〔三〕与盟于天以坚其约,质其爱子以累其心,〔四〕匈奴虽欲展转,奈失重利何,奈欺上天何,奈杀爱子何。〔五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,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,〔六〕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,稚子咽哺,〔七〕胡马不窥于长城,而羽檄不行于中国,不亦便于天下乎!」察仲舒之论,考诸行事,乃知其未合于当时,而有阙于后世也。当孝武时,虽征伐克获,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;虽开河南之野,建朔方之郡,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。匈奴人民每来降汉,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,〔八〕其桀骜尚如斯,〔九〕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?此不合当时之言也。若不置质,空约和亲,是袭孝文既往之悔,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。〔一0〕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,修障隧备塞之具,厉长戟劲弩之械,恃吾所以待边寇。而务赋敛于民,远行货赂,割剥百姓,以奉寇雠。信甘言,守空约,而几胡马之不窥,不已过乎!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说谓劝谕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没,溺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展转,为移动其心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坚城固守,不胜遣贞士为和亲之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咽,吞也。哺谓所食在口者也。咽音宴。哺音捕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骜与傲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袭,重也,重叠为其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至孝宣之世,承武帝奋击之威,直匈奴百年之运,〔一〕因其坏乱几亡之阨,〔二〕权时施宜,覆以威德,然后单于稽首臣服,遣子入侍,(二)〔三〕世称藩,宾于汉庭。是时边城晏闭。牛马布野,〔三〕三世无犬吠之警,菞庶亡干戈之役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,近也,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晏,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菞,古黎字。」

后六十余载之间,遭王莽篡位,始开边隙,单于由是归怨自绝,莽遂斩其侍子,边境之祸构矣。故呼韩邪始朝于汉,汉议其仪,而萧望之曰:「戎狄荒服,言其来服荒忽无常,时至时去,宜待以客礼,让而不臣。如其后嗣遁逃窜伏,〔一〕使于中国不为叛臣。」及孝元时,议罢守塞之备,侯应以为不可,可谓盛不忘衰,安必思危,远见识微之明矣。至单于咸弃其爱子,昧利不顾,〔二〕侵掠所获,岁钜万计,而和亲赂遗,不过千金,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?仲舒之言,漏于是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,古遁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昧,贪也,音妹。」

夫规事建议,不图万世之固,而偷恃一时之事者,未(必)〔可〕以经远也。〔一〕若乃征伐之功,秦汉行事,严尤论之当矣。故先王度土,中立封畿,〔二〕分九州,列五服,〔三〕物土贡,制外内,〔四〕或修刑政,或诏文德,远近之势异也。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。〔五〕夷狄之人贪而好利,被发左衽,人面兽心。其与中国殊章服,异习俗,饮食不同,言语不通,辟居北垂寒露之野,〔六〕逐草随畜,射猎为生,隔以山谷,雍以沙幕,〔七〕天地所以绝外内也。是故圣王禽兽畜之,不与约誓,不就攻伐;约之则费赂而见欺,攻之则劳师而诏寇。其地不可耕而食也,其民不可臣而畜也,是以外而不内,疏而不戚,〔八〕政教不及其人,正朔不加其国;来则惩而御之,去则备而守之。〔九〕其慕义而贡献,则接之以礼让,羁靡不绝,使曲在彼,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偷音偷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音大各反。中音竹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九州、五服,解并在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物土贡者,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贡之也。制外内,谓五服之差,远近异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春秋成十五年『诸侯会吴于钟离』。公羊传曰:『曷为殊会?吴外也。曷为外?春秋内中国而外诸夏,内诸夏而外夷狄也。』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雍读曰壅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戚,近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惩谓使其创乂。」

校勘记

三八0六页八行愿为单于侍(史)〔使〕于汉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使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使」是。

三八0九页一三行欲会二年岁首之朝(会)〔礼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礼」。

三八一四页五行快心于狼望之北哉?王先谦据通鉴胡注,以「

狼望」为狼烟候望之地,与颜注异。

三八一四页一0行呼韩邪携国归(死)〔化〕,王念孙说「归死」二字于义不可通,汉记孝哀纪、通典边防十一并作「归化」。

三八二0页五行(之)〔不〕当予匈奴税。钱大昭说「之」当作「不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不」。

三八二0页六行共(入)〔杀〕匈奴使及其官属,钱大昭说「

入」当作「杀」。按景本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杀」。

三八二一页八行今(印)〔即〕去『玺』加『新』,景佑本作「即」。王念孙说作「即」是,即者若也。

三八二九页二行云女弟当(户)〔于〕居次王先谦说「户」当为「于」。按见上文。

三八三0页二行春秋「有道守在四夷」,杨树达说,贾子春秋篇「天子有道,守在四夷」,此春秋旧说。「有道」二字当在引号内。

三八三0页一一行春秋左氏传昭(三十二)〔二十三〕年按作当「二十三年」,各本并误。

三八三二页一六行(二)〔三〕世称藩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三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三」是。

三八三三页一四行未(必)〔可〕以经远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可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可」是。

汉书卷九十五

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六十五

(西)〔南〕夷君长以十数,夜郎最大。〔一〕其西,靡莫之属以十数,滇最大。〔二〕自滇以北,君长以十数,邛都最大。〔三〕此皆椎结,〔四〕耕田,有邑聚。其外,西至桐师以东,北至叶榆,〔五〕外为巂、昆明,〔六〕编发,〔七〕随畜移徙,亡常处,亡君长,地方可数千里。自巂以东北,君长以十数,徙、莋都最大。〔八〕自莋以东北,君长以十数,冉駹最大。〔九〕其俗,或土著,或移徙。〔一0〕在蜀之西。自駹以东北,君长以十数,白马最大,皆氐类也。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后为县,属牂柯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地有滇池,因为名也。滇音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今之邛州本其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椎音直追反。结读曰髻。为髻如椎之形也。陆贾传及货殖传皆作魋字,音义同耳。此下朝鲜传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叶榆,泽名,因以立号,后为县,属益州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巂即之今巂州也。昆明又在其西南,即今之南宁州,诸爨所居,是其地也。巂音髓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编音步典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徙及莋都,二国也。徙后为徙县,属蜀郡。莋都后为沈黎郡。徙音斯。莋音材各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今夔州、开州首领多姓冉者,本皆冉种也。駹音尨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土著,谓有常处着于土地也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始楚威王时,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,〔一〕略巴、黔中以西。〔二〕庄蹻者,楚庄王苗裔也。蹻至滇池,方三百里,〔三〕旁平地肥饶数千里,〔四〕以兵威定属楚。欲归报,会秦击夺楚巴、黔中郡,道塞不通,因乃以其众王滇,变服,从其俗,以长之。〔五〕秦时尝破,略通五尺道,〔六〕诸此国颇置吏焉。十余岁,秦灭。及汉兴,皆弃此国而关蜀故徼。〔七〕巴属民或窃出商贾,取其莋马、僰僮、旄牛,以此巴蜀殷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循,顺也。谓缘江而上也。蹻音居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黔中,即今黔州是其地,本巴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地理志益州滇池县,其泽在西北。华阳国志云泽下流浅狭,状如倒池,故云滇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池旁之地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其长帅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其处险阨,故道纔广五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西南之徼,犹北方塞也。徼音工钓反。」

建元六年,大行王恢击东粤,东粤杀王郢以报。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粤。〔一〕南粤食蒙蜀枸酱,〔二〕蒙问所从来,曰:「道西北牂柯江,〔三〕江广数里,出番禺城下。」〔四〕蒙归至长安,问蜀贾人,独蜀出枸酱,多持窃出市夜郎。夜郎者,临牂柯江,江广百余步,足以行船。南粤以财物役属夜郎,西至桐师,然亦不能臣使也。蒙乃上书说上曰:「南粤王黄屋左纛,〔五〕地东西万余里,名为外臣,实一州主。今以长沙、豫章往,水道多绝,难行。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万,浮船牂柯,出不意,此制粤一奇也。诚以汉之强,巴蜀之饶,通夜郎道,为置吏,甚易。」上许之。乃拜蒙以郎中将,将千人,食重万余人,〔六〕从巴(莋)〔苻〕关入,遂见夜郎侯多同。〔七〕厚赐,谕以威德,约为置吏,使其子为令。〔八〕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,以为汉道险,终不能有也,乃且听蒙约。还报,乃以为犍为郡。发巴蜀卒治道,自僰道指牂柯江。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、莋可置郡。使相如以郎中将往谕,皆如南夷,为置一都尉,十余县,属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番音蒲何反。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枸音矩。」刘德曰:「枸树如桑,其椹长二三寸,味酢。取其实以为酱,美,蜀人以为珍味。」师古曰:「刘说非也。子形如(赤)〔桑〕椹耳。缘木而生,非树也。子又不长二三寸,味尤辛,不酢。今宕渠则有之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道,由也,由此而来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番音普安反。禺音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为天子之车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食粮及衣重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多同,其侯名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比之于汉县也。」

当是时,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,载转相饟。〔一〕数岁,道不通,士罢饿餧,离暑湿,死者甚众。〔二〕西南夷又数反,发兵兴击,耗费亡功。〔三〕上患之,使公孙弘往视问焉。还报,言其不便。及弘为御史大夫,时方筑朔方,据河逐胡,弘等因言西南夷为害,〔四〕可且罢,专力事匈奴。上许之,罢西夷,独置南夷两县一都尉,稍令犍为自保就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饟,古饷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餧,饥也。离,遭也。餧音能贿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耗,损也,音呼到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通西南夷大为损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令自保守,且修成其郡县。」

及元狩元年,博望侯张骞言使大夏时,见蜀布、邛竹杖,问所从来,曰「从东南身毒国,〔一〕可数千里,得蜀贾人市。」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。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,慕中国,患匈奴隔其道,诚通蜀,身毒国道便近,又亡害。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、柏始昌、吕越人等十余辈间出西南夷,〔二〕指求身毒国。至滇,滇王当羌乃留为求道。〔三〕四岁余,皆闭昆明,莫能通。〔四〕滇王与汉使言:「汉孰与我大?」〔五〕及夜郎侯亦然。各自以一州王,不知汉广大。使者还,因盛言滇大国,足事亲附。〔六〕天子注意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天竺也,亦曰捐笃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求间隙而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当羌,滇王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昆明所闭塞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与犹如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可专事招来之,令其亲附。」

及至南粤反,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。且兰君恐远行,旁国虏其老弱,〔一〕乃与其众反,杀使者及犍为太守。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粤者八校尉击之。会越已破,汉八校尉不下,中郎将郭昌、卫广引兵还,行诛隔滇道者且兰,〔二〕斩首数万,遂平南夷为牂柯郡。夜郎侯始倚南粤,南粤已灭,还诛反者,〔三〕夜郎遂入朝,上以为夜郎王。南粤破后,及汉诛且兰、邛君,并杀莋侯,冉駹皆震恐,请臣置吏。以邛都为粤巂郡,莋都为沈黎郡,冉駹为文山郡,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恐发兵与汉行后,其国空虚,而旁国来寇,钞取其老弱也。且音子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因军行而便诛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军还而诛且兰。」

使王然于以粤破及诛南夷兵威风谕滇王入朝。〔一〕滇王者,其众数万人,其旁东北劳深、靡莫皆同姓相杖,未肯听。〔二〕劳、莫数侵犯使者吏卒。元封二年,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深、靡莫,以兵临滇。滇王始首善,以故弗诛。〔三〕滇王离西夷,〔四〕滇举国降,请置吏入朝。于是以为益州郡,赐滇王王印,复长其民。〔五〕西南夷君长以百数,独夜郎、滇受王印。滇,小邑也,最宠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杖犹倚也,相依倚为援而不听滇王入朝也。杖音直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初始以来,常有善意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东向事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之长帅。」

后二十三岁,孝昭始元元年,益州廉头、姑缯民反,杀长吏。牂柯、谈指、同并等二十四邑,凡三万余人皆反。〔一〕遣水衡都尉发蜀郡、犍为奔命万余人〔二〕击牂柯,大破之。后三岁,姑缯、叶榆复反,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郡兵击之。〔三〕辟胡不进,蛮夷遂杀益州太守,乘胜与辟胡战,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余人。明年,复遣军正王平与大鸿胪田广明等并进,大破益州,斩首捕虏五万余级,获畜产十余万。上曰:「钩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,〔四〕斩首捕虏有功,其立亡波为钩町王。大鸿胪广明赐爵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。」后间岁,武都氐人反,〔五〕遣执金吾马适建、龙侯韩增与大鸿胪广明将兵击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音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奔命,解在昭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音璧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钩音钜于反。町音大鼎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间岁,隔一岁。」

至成帝河平中,夜郎王兴与钩町王禹、漏卧侯俞〔一〕更举兵相攻。〔二〕牂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,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,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。兴等不从命,刻木象汉吏,立道旁射之。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:「太中大夫匡使和解蛮夷王侯,王侯受诏,已复相攻,轻易汉使,不惮国威,其效可见。恐议者选耎,复守和解〔三〕,太守察动静,有变乃以闻。如此,则复旷一时,〔四〕王侯得收猎其众,申固其谋,党助众多,各不胜忿,必相殄灭。自知罪成,狂犯守尉,〔五〕远臧温暑毒草之地,虽有孙吴将,贲育士,〔六〕若入水火,往必焦没,知勇亡所施。屯田守之,费不可胜量。宜因其罪恶未成,未疑汉家加诛,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,〔七〕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,〔八〕选任职太守往,以秋凉时入,诛其王侯尤不轨者。即以为不毛之地,亡用之民,圣王不以劳中国,〔九〕宜罢郡,放弃其民,绝其王侯勿复通。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,〔一0〕亦宜因其萌牙,早断绝之,及已成形然后战师,则万姓被害。」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漏卧,夷邑名,后为县。」师古曰:「俞音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选耎,怯不前之意也。选音息衮反。耎音人兖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旷,空也。一时,(二)〔三〕月也。言空废一时不早发兵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起狂勃之心而杀守尉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孙,孙武也。吴,吴起也。贲,孟贲也。育,夏育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练,简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调,发也。要害者,在我为要,于敌为害也。调音徒钓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即犹若也。不毛,言不生草木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如亦若也。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陈立为牂柯太守。立者,临邛人,前为连然长,不韦令,〔一〕蛮夷畏之。及至牂柯,谕告夜郎王兴,兴不从命,立请诛之。未报,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,〔二〕至兴国且同亭,〔三〕召兴。兴将数千人往至亭,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。立数责,因断头。〔四〕邑君曰:「将军诛亡状,为民除害,愿出晓士众。」以兴头示之,皆释兵降。〔五〕钩町王禹、漏卧侯俞震恐,入粟千斛,牛羊劳吏士。立还归郡,兴妻父翁指与兴子邪务收余兵,迫胁旁二十二邑反。至冬,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。翁指据阨为垒,立使奇兵绝其饟道,纵反间以诱其众。〔六〕都尉万年曰:「兵久不决,费不可共。」〔七〕引兵独进,败走,趋立营。〔八〕立怒,叱戏下令格之。〔九〕都尉复还战,立引兵救之。时天大旱,立攻绝其水道。蛮夷共斩翁指,持首出降。立已平定西夷,征诣京师。会巴郡有盗贼,复以立为巴郡太守,秩中二千石居,赐爵左庶长。〔一0〕徙为天水太守,劝民农桑为天下最,赐金四十斤。入为左曹卫将军、护军都尉,卒官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皆益州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释,解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趋读曰趣。趣,向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戏音许宜反,又音麾。解在高纪及灌夫传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第十爵也。」

王莽篡位,改汉制,贬钩町王以为侯。王邯怨恨,〔一〕牂柯大尹周钦诈杀邯。邯弟承攻杀钦,州郡击之,不能服。三边蛮夷愁扰尽反,复杀益州大尹程隆。莽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、蜀、犍为吏士,赋敛取足于民,以击益州。出入三年,疾疫死者什七,巴、蜀骚动。莽征茂还,诛之。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〔二〕大发天水、陇西骑士,广汉、巴、蜀、犍为吏民十万人,转输者合二十万人,击之。始至,颇斩首数千,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,士卒饥疫,三岁余死者数万。而粤嶲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,自立为邛谷王。〔三〕会莽败汉兴,诛贵,复旧号云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邯,其王名也。邯音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莽改益州为庸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枚根,太守之姓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汉兴者,谓光武中兴也。」

南粤王赵佗,真定人也。〔一〕秦并天下,略定扬粤,〔二〕置桂林、南海、象郡,以适徙民与粤杂处。〔三〕十三岁,至二世时,南海尉任嚣〔四〕病且死,召龙川令赵佗〔五〕语曰「闻陈胜等作乱,豪桀叛秦相立,南海辟远,恐盗兵侵此。〔六〕吾欲兴兵绝新道,〔七〕自备待诸侯变,会疾甚。且番禺负山险阻,〔八〕南北东西数千里,颇有中国人相辅,此亦一州之主,可为国。郡中长吏亡足与谋者,故召公告之。」即被佗书,行南海尉事。〔九〕嚣死,佗即移檄告横浦、阳山、湟溪关〔一0〕曰:「盗兵且至,急绝道聚兵自守。」因稍以法诛秦所置吏,以其党为守假。〔一一〕秦已灭,佗即击并桂林、象郡,自立为南粤武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真定,本赵国之县也。佗音徒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本扬州之分,故云扬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谪。谪有罪者,徙之于越地,与其土人杂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嚣音敖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龙川,南海之县也,即今之循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秦所开越道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负,偝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被,加也,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湟音皇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令为郡县之职,或守或假也。」

高帝已定天下,为中国劳苦,故释佗不诛。〔一〕十一年,遣陆贾立佗为南粤王,与剖符通使,使和辑百粤,〔二〕毋为南边害,与长沙接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释,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也。」

高后时,有司请禁粤关巿铁器。佗曰:「高皇帝立我,通使物,今高后听谗臣,别异蛮夷,鬲绝器物,〔一〕此必长沙王计,欲倚中国,〔二〕击灭南海并王之,自为功也。」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武帝,发兵攻长沙边,败数县焉。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击之,〔三〕会暑湿,士卒大疫,兵不能隃领。〔四〕岁余,高后崩,即罢兵。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粤、西瓯骆,属焉。〔五〕东西万余里。乃乘黄屋左纛,称制,与中国侔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鬲与隔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周灶也。虑音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隃与踰同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西瓯即骆越也。言西者,以别东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侔,等也。」

文帝元年,初镇抚天下,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,谕盛德焉。〔一〕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,〔二〕岁时奉祀。召其从昆弟,尊官厚赐宠之。诏丞相平举可使粤者,平言陆贾先帝时使粤。上召贾为太中大夫,谒者一人为副使,赐佗书曰:「皇帝谨问南粤王,甚苦心劳意。朕,高皇帝侧室之子,〔三〕弃外奉北藩于代,道里辽远,壅蔽朴愚,未尝致书。〔四〕高皇帝弃群臣,孝惠皇帝即世,高后(

白)〔自〕临事,不幸有疾,日进不衰,〔五〕以故誖暴乎治。〔六〕诸吕为变故乱法,不能独制,乃取它姓子为孝惠皇帝嗣。赖宗庙之灵,功臣之力,诛之已毕。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,〔七〕不得不立,今即位。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,求亲昆弟,请罢长沙两将军〔八〕。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,亲昆弟在真定者,已遣人存问。修治先人冢。前日闻王发兵于边,为寇灾不止。当其时长沙苦之,南郡尤甚,虽王之国,庸独利乎!〔九〕必多杀士卒,伤良将吏,寡人之妻,孤人之子,独人父母,得一亡十,朕不忍为也。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,以问吏,吏曰『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』,〔一0〕朕不得擅变焉。吏曰:『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,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,服领以南,王自治之。』〔一一〕虽然,王之号为帝。两帝并立,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,是争也;争而不让,仁者不为也。愿与王分弃前患,〔一二〕终今以来,通使如故。〔一三〕故使贾驰谕告王朕意,王亦受之,毋为寇灾矣。上褚五十衣,中褚三十衣,下褚二十衣,遗王。〔一四〕愿王听乐娱忧,存问邻国。」〔一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不以威武加于远方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亲谓父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非正嫡所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未得通使于越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疾病益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辞让帝位不见置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佗之昆弟在故乡者求访之,而两将军将兵击越者请罢之,以宾附于汉也。言亲昆弟者,谓有服属者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越兵寇边,长沙、南郡皆厌苦之。而汉军亦当相拒,方有战斗,于越亦非利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介,隔也。」

〔一一〕苏林曰:「山领名也。」如淳曰:「长沙南界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彼此共弃,故云分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从今通使至于终久,故云终今以来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以绵装衣曰褚。上中下者,绵之多少薄厚之差也。褚音竹吕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谓东越及瓯骆等。」

陆贾至,南粤王恐,乃顿首谢,愿奉明诏,长为藩臣,奉贡职。于是下令国中曰:「吾闻两雄不俱立,两贤不并世。汉皇帝贤天子。自今以来,去帝制黄屋左纛。」因为书称:「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:老夫故粤吏也,高皇帝幸赐臣佗玺,以为南粤王,使为外臣,时内贡职。〔一〕孝惠皇帝即位,义不忍绝,所以赐老夫者厚甚。高后自临用事,近细士,信谗臣,〔二〕别异蛮夷,出令曰:『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;马牛羊〔三〕即予,予牡,毋与牝。』〔四〕老夫处辟,马牛羊齿已长,〔五〕自以祭祀不修,有死罪,使内史藩、中尉高、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,皆不反。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,兄弟宗族已诛论。〔六〕吏相与议曰:『今内不得振于汉,外亡以自高异。』〔七〕故更号为帝,自帝其国,非敢有害于天下也。高皇后闻之大怒,削去南粤之籍,使使不通。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,故敢发兵以伐其边。且南方卑湿,蛮夷中西有西瓯,其众半羸,〔八〕南面称王;东有闽粤,其众数千人,亦称王;西北有长沙,其半蛮夷,亦称王。〔九〕老夫故敢妄窃帝号,聊以自娱。老夫身定百邑之地,东西南北数千万里,带甲百万有余,然北面而臣事汉,何也?不敢背先人之故。老夫处粤四十九年,于今抱孙焉。然夙兴夜寐,寝不安席,食不甘味,目不视靡曼之色,耳不听钟鼓之音者,以不得事汉也。今陛下幸哀怜,复故号,〔一0〕通使汉如故,老夫死骨不腐,改号不敢为帝矣!谨北面因使者献白璧一双,翠鸟千,犀角十,紫贝五百,桂蠹一器,〔一一〕生翠四十双,孔雀二双。昧死再拜,以闻皇帝陛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以时输入贡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细士犹言小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非中国,故云外越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恐其蕃息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齿已长,谓老矣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风闻,闻风声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振,起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羸谓劣弱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长沙之国半杂蛮夷之人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桂树中蝎虫也。」苏林曰:「汉旧常以献陵庙,载以赤毂小车。」师古曰:「此虫食桂,故味辛,而渍之以蜜食之也。蠹音丁故反。」

陆贾还报,文帝大说。〔一〕遂至孝景时,称臣遣使入朝请〔二〕。然其居国,窃如故号;其使天子,称王朝命如诸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请音才性反。」

至武帝建元四年,佗孙胡为南粤王。立三年,闽粤王郢兴兵南击边邑。粤使人上书曰:「两粤俱为藩臣,毋擅兴兵相攻击。今东粤擅兴兵侵臣,臣不敢兴兵,唯天子诏之。」于是天子多南粤义,〔一〕守职约,〔二〕为兴师,遣两将军往讨闽粤。兵未隃领,闽粤王弟余善杀郢以降,于是罢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多犹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守藩臣之职,而不踰约制。」

天子使严助往谕意,南粤王胡顿首曰:「天子乃兴兵诛闽粤,死亡以报德!」遣太子婴齐入宿卫。谓助曰:「国新被寇,使者行矣。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。」助去后,其大臣谏胡曰:「汉兴兵诛郢,亦行以惊动南粤。且先王言事天子期毋失礼,要之不可以怵好语入见。〔一〕入见则不得复归,亡国之势也。」于是胡称病,竟不入见。后十余岁,胡实病甚,太子婴齐请归。胡薨,谥曰文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怵,诱也。不可被诱怵以好语而入汉朝也。怵音先聿反。」

婴齐嗣立,即臧其先武帝、文帝玺。〔一〕婴齐在长安时,取邯郸摎氏女,〔二〕生子兴。及即位,上书请立摎氏女为后,兴为嗣。汉数使使者风谕,〔三〕婴齐犹尚乐擅杀生自恣,惧入见,要以用汉法,比内诸侯,固称病,遂不入见。遣子次公入宿卫,婴齐薨,谥为明王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去其僭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摎音居虬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讽谕令入朝。」

太子兴嗣立,其母为太后,太后自未为婴齐妻时,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。〔一〕及婴齐薨后,元鼎四年,汉使安国少季谕王、王太后入朝,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,勇士魏臣等辅其决,〔二〕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,待使者。王年少,太后中国人,安国少季往,复与私通,国人颇知之,多不附太后。太后恐乱起,亦欲倚汉威〔三〕,劝王及幸臣求内属。即因使者上书,请比内诸侯,三岁壹朝,除边关。于是天子许之,赐其丞相吕嘉银印,及内史、中尉、太傅印,余得自置。〔四〕除其故黥劓刑,用汉法。诸使者皆留填抚之。〔五〕王、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资,为入朝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安国,字少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助令决策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丞相、内史、中尉、太傅之外,皆任其国自选置,不受汉之印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相吕嘉年长矣,相三王,宗族官贵为长吏七十余人,男尽尚王女,女尽嫁王子弟宗室,及苍梧秦王有连。〔一〕其居国中甚重,粤人信之,多为耳目者,得众心愈于王。〔二〕王之上书,数谏止王,王不听。有畔心,数称病不见汉使者。使者注意嘉,势未能诛。王、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,欲介使者权,谋诛嘉等。〔三〕置酒请使者,大臣皆侍坐饮。嘉弟为将,将卒居宫外。酒行,太后谓嘉:「南粤内属,国之利,而相君苦不便者,何也?」以激怒使者。使者狐疑相杖,遂不敢发。〔四〕嘉见耳目非是,〔五〕即趋出。太后怒,欲鏦嘉以矛,〔六〕王止太后。嘉遂出,介弟兵就舍,〔七〕称病,不肯见王及使者。乃阴谋作乱,王素亡意诛嘉,嘉知之,以故数月不发。太后独欲诛嘉等,力又不能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苍梧,越中王,自名为秦王。连,亲婚也。」晋灼曰:「秦王即下赵光也。赵本与秦同姓,故曰秦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愈,胜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;「介,恃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杖音直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异于常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鏦谓撞刺之也,音。」

〔七〕李奇曰:「介,被也。」师古曰:「介,甲也,被甲而自卫也,弟兵即上所云弟将卒居外者。」

天子闻之,罪使者怯亡决。又以为王、王太后已附汉,独吕嘉为乱,不足以兴兵,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。参曰:「以好往,数人足;以武往,二千人亡足以为也。」辞不可,天子罢参兵。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〔一〕奋曰:「以区区粤,又有王应,独吕嘉为害,愿得勇士三百人,必斩嘉以报。」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摎乐将二千人往。入粤境,吕嘉乃遂反,下令国中曰:「王年少。太后中国人,又与使者乱,专欲内属,尽持先王宝入献天子以自媚,多从人,行至长安,虏卖以为僮。取自脱一时利,亡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之意。」乃与其弟将卒攻杀太后、王,尽杀汉使者。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,立明王长男粤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。而韩千秋兵之入也,破数小邑。其后粤直开道给食,〔二〕未至番禺四十里,粤以兵击千秋等,灭之。使人函封汉使节置塞上,好为谩辞谢罪,〔三〕发兵守要害处。于是天子曰:「韩千秋虽亡成功,亦军锋之冠。〔四〕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。摎乐,其姊为王太后,首愿属汉,封其子广德为龒侯。〔五〕」乃赦天下,曰:「天子微弱,诸侯力政,讥臣不讨贼。〔六〕吕嘉、建德等反,自立晏如,〔七〕令粤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颍川郏县人也。郏音夹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纵之令深入,然后诛灭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谩,诳也,音慢,又音莫连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最为首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龒,古龙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力政谓以兵力相加也。讥臣不讨贼者,春秋之义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自相置立,而心安泰无恐惧。」

元鼎五年秋,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,出桂阳,下湟水;〔一〕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,出豫章,下横浦;故归义粤侯二人为戈船、下濑将军,〔二〕出零陵,或下离水,或抵苍梧;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,发夜郎兵,下牂柯江:咸会番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湟音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从粤来归义,而汉封之。」

六年冬,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,破石门,得粤船粟,因推而前,挫粤锋,以粤数万人待伏波将军。伏波将军将罪人,道远后期,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,遂俱进。楼船居前,至番禺,建德、嘉皆城守。楼船自择便处,居东南面,伏波居西北面。会暮,楼船攻败粤人,纵火烧城。粤素闻伏波,莫,不知其兵多少。〔一〕伏波乃为营〔二〕,遣使招降者,赐印绶,复纵令相招。〔三〕楼船力攻烧敌,〔四〕反驱而入伏波营中。〔五〕迟旦,城中皆降伏波。〔六〕吕嘉、建德以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。伏波又问降者,知嘉所之,遣人追。故其校司马苏弘得建德,为海常侯;〔七〕粤郎都稽得嘉,为临蔡侯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莫读曰暮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设营垒以待降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来降者即赐以侯印,而放令还,更相招谕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力,尽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迟音丈二反。解在高纪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校之司马,若今行军总管司马也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越中所自置郎也。」师古曰:「稽音鸡。」

苍梧王赵光与粤王同姓,闻汉兵至,降,为随桃侯。(又)〔及〕粤揭阳令史定降汉,为安道侯。〔一〕粤将毕取以军降,为膫侯。〔二〕粤桂林监居翁〔三〕谕告瓯骆四十余万口降,为湘城侯。戈船、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,南粤已平。遂以其地为儋耳、珠崖、南海、苍梧、郁林、合浦、交址、九真、日南九郡。伏波将军益封。楼船将军以推锋陷坚为将梁侯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揭音羯。南海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越将姓毕名取也。功臣表膫属南阳,音来雕反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桂林部监也。姓居名翁。」

自尉佗王凡五世,九十三岁而亡。

闽粤王无诸及粤东海王摇,其先皆粤王句践之后也,姓驺氏。秦并天下,废为君长,以其地为闽中郡。〔一〕及诸侯畔秦,无诸、摇率粤归番阳令吴芮,所谓番君者也,〔二〕从诸侯灭秦。当是时,项羽主命,不王也,〔三〕以故不佐楚。汉击项籍,无诸、摇帅粤人佐汉。汉五年,复立无诸为闽粤王,王闽中故地,都冶。〔四〕孝惠三年,举高帝时粤功,〔五〕曰闽君摇功多,其民便附,乃立摇为东海王,都东瓯,世号曰东瓯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今之泉州建安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吴芮号也。番音蒲河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主号命诸侯,不王无诸、摇等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地名,即侯官县是也。冶音弋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追论其功。」

后数世,〔一〕孝景三年,吴王濞反,欲从闽粤,〔二〕闽粤未肯行,独东瓯从。及吴破,东瓯受汉购,杀吴王丹徒,以故得不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后与后同,古通用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招粤令从也。」

吴王子驹亡走闽粤,怨东瓯杀其父,常劝闽粤击东瓯。建元三年,闽粤发兵围东瓯,东瓯使人告急天子。天子问太尉田蚡,蚡对曰:「粤人相攻击,固其常,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。」中大夫严助诘蚡,言当救。天子遣助发会稽郡兵浮海救之,语具在助传。汉兵未至,闽粤引兵去。东粤请举国徙中国,乃悉与众处江淮之间。

六年,闽粤击南粤,南粤守天子约,不敢擅发兵,而以闻。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,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,皆为将军。兵未隃领,闽粤王郢发兵距险。其弟余善与宗族谋曰:「王以擅发兵,不请,故天子兵来诛。汉兵众强,即幸胜之,后来益多,〔一〕灭国乃止。今杀王以谢天子,天子罢兵,固国完。不听乃力战,不胜即亡入海。」皆曰:「善。」即鏦杀王,〔二〕使使奉其头致大行。大行曰:「所为来者,诛王。王头至,不战而殒,利莫大焉。」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司农军,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。诏罢两将军兵,曰:「郢等首恶,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。」〔三〕乃使郎中将立丑为粤繇王,奉闽粤祭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汉地广大,兵众盛强,今虽胜之,后必更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鏦音初江反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繇,邑号也。」师古曰:「繇音摇。与读曰豫。」

余善以杀郢,威行国中,民多属,窃自立为王,繇王不能制。上闻之,为余善不足复兴师,曰:「余善首诛郢,师得不劳。」因立余善为东粤王,与繇王并处。

至元鼎五年,南粤反,余善上书请以卒八(十)〔千〕从楼船击吕嘉等。兵至揭阳,以海风波为解,〔一〕不行,持两端,阴使南粤。〔二〕及汉破番禺,楼船将军仆上书愿请引兵击东粤。上以士卒劳倦,不许。罢兵,令诸校留屯豫章梅领待命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者,自解说,若今言分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遣使与相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听诏命也。」

明年秋,余善闻楼船请诛之,汉兵留境,且往,〔一〕乃遂发兵距汉道,号将军驺力等为「吞汉将军」,入白沙、武林、梅领,杀汉三校尉。是时,汉使大司农张成、故山州侯齿将屯,〔二〕不敢击,却就便处,〔三〕皆坐畏懦诛。余善刻「武帝」玺自立,诈其民,为妄言。〔四〕上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,〔五〕浮海从东方往;楼船将军仆出武林,〔六〕中尉王温舒出梅领,粤侯为戈船、下濑将军出如邪、白沙,元封元年冬,咸入东粤。东粤素发兵距崄,使徇北将军守武林,败楼船军数校尉,杀长史。楼船军卒钱唐榬终古斩徇北将军,〔七〕为语儿侯。〔八〕自兵未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兵在境首,恐将来讨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齿,城阳恭王子也,旧封山州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,音丘略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妄自尊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句章,会稽之县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杨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钱唐,会稽县也。榬,姓;终古,名也。榬音袁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越中地也。今吴南亭是。」师古曰:「语字或作篽,或作,其音同。」

故粤衍侯吴阳前在汉,汉使归谕余善,不听。及横海军至,阳以其邑七百人反,攻粤军于汉阳。及故粤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谋,俱杀余善,以其众降横海军。封居股为东成侯,万户;封敖为开陵侯〔一〕;封阳为卯石侯,〔二〕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,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。〔三〕福者,城阳王子,故为海常侯,坐法失爵,从军亡功,以宗室故侯。及东粤将多军,〔四〕汉兵至,弃军降,封为无锡侯。故瓯骆将左黄同斩西于王,封为下鄜侯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功臣表云开陵侯建成以故东粤建成侯斩余善侯,二千户。而此传云名敖,疑表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功臣表作外石,与此不同,疑表误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缭音辽。嫈音于耕反。」

〔四〕李奇曰:「多军,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鄜音郛。」

于是天子曰「东粤多阻,闽粤悍,数反复」,〔一〕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之间。东粤地遂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悍,勇也。」

朝鲜王满,燕人。自始燕时,尝略属真番、朝鲜,〔一〕为置吏筑障。〔二〕秦灭燕,属辽东外徼。汉兴,为远难守,复修辽东故塞,至浿水为界,〔三〕属燕。燕王卢绾反,入匈奴,满亡命,聚党千余人,椎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,度浿水,居秦故空地上下障,稍属真番、朝鲜蛮夷及故燕、齐亡在者王之,〔四〕都王险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战国时燕国略得此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障,所以自障蔽也,音之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浿水在乐浪县,音普盖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燕、齐之人亡居此地,及真番、朝鲜蛮夷皆属满也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地名也。」

会孝惠、高后天下初定,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,保塞外蛮夷,毋使盗边;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,勿得禁止。以闻,上许之,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,真番、临屯皆来服属,方数千里。

传子至孙右渠,〔一〕所诱汉亡人滋多,〔二〕又未尝入见〔三〕;真番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,又雍阏弗通。〔四〕元封二年,汉使涉何谯谕右渠,终不肯奉诏。〔五〕何去至界,临浿水,使驭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,〔六〕即渡水,驰入塞,遂归报天子曰「杀朝鲜将」。上为其名美,弗诘,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。朝鲜怨何,发兵攻袭,杀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满死传子,子死传孙。右渠者,其孙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朝见天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辰谓辰韩之国也。雍读曰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;「谯,责让也,音才笑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;「长者,裨王名也。送何至浿水,何因刺杀之。」

天子募罪人击朝鲜。其秋,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勃海,兵五万,左将军荀彘出辽东,诛右渠。右渠发兵距险。左将军卒多率辽东士〔一〕兵先纵,败散。多还走,坐法斩。〔二〕楼船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。右渠城守,窥知楼船军少,即出击楼船,楼船军败走。将军仆失其众,遁山中十余日,稍求收散卒,复聚。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,未能破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辽东兵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于法合斩。」

天子为两将未有利,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。右渠见使者,顿首谢:「愿降,恐将诈杀臣;今见信节,请服降。」遣太子入谢,献马五千匹,及馈军粮。〔一〕人众万余持兵,方度浿水,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,谓太子已服降,宜令人毋持兵。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之,遂不度浿水,复引归。山报,天子诛山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馈亦馈字。」

左将军破浿水上军,乃前至城下,围其西北。楼船亦往会,居城南。右渠遂坚城守,数月未能下。

左将军素侍中,幸,〔一〕将燕代卒,悍,乘胜,军多骄。楼船将齐卒,入海已多败亡,其先与右渠战,困辱亡卒,卒皆恐,将心惭,其围右渠,常持和节。左将军急击之,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,〔二〕往来言,尚未肯决。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,楼船欲就其约,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,不肯,心附楼船。以故两将不相得。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,〔三〕今与朝鲜和善而又不降,疑其有反计,未敢发。天子曰:「将率不能前,乃使卫山谕降右渠,不能颛决,与左将军相误,卒沮约。〔四〕今两将围城又乖异,以故久不决。」使故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,有便宜得以从事。遂至,左将军曰:「朝鲜当下久矣,不下者,楼船数期不会。」具以素所意告遂曰:「今如此不取,恐为大害,非独楼船,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。」遂亦以为然,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军计事,即今左将军戏下执缚楼船将军,〔五〕并其军。以报,天子(许)〔诛〕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亲幸于天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楼船为要约而请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意,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卒,终也。沮,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戏读与麾同。」

左将军已并两军,即急击朝鲜。朝鲜相路人、相韩陶、尼溪相参、将军王唊〔一〕相与谋曰:「始欲降楼船,楼船今执,独左将军并将,战益急,恐不能与,〔二〕王又不肯降。」陶、唊路人皆亡降汉。路人道死。元封三年夏,尼溪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。王险城未下,故右渠之大臣成已又反,复攻吏。左将军使右渠子长、〔三〕降相路人子最,〔四〕告谕其民,诛成已。故遂定朝鲜为真番、临屯、乐浪、玄菟四郡。封参为澅清侯,〔五〕陶为秋苴侯,〔六〕唊为平州侯,长为几侯。最以父死颇有功,为沮阳侯。左将军征至,坐争功相嫉乖计,弃市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,〔七〕擅先纵,失亡多,当诛,赎为庶人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凡五人也,戎狄不知官纪,故皆称相。」师古曰:「相路人一也,相韩陶二也,尼溪相参三也,将军王唊四也。应氏乃云五人,误读为句,谓尼溪人名,失之矣。不当寻下文乎?唊音颊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不能与左将军相持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不能与犹言不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右渠之子名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相路人前已降汉而死于道,故谓之降相。最者,其子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澅音获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功臣表秋苴属勃海。」师古曰:「苴音千余反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列口,县名也。度海先得之。」

赞曰:楚、粤之先,历世有土。及周之衰,楚地方五千里,而句践亦以粤伯。〔一〕秦灭诸侯,唯楚尚有滇王。汉诛西南夷,独滇复宠。及东粤灭国迁众,繇王居股等犹为万户侯。三方之开,皆自好事之臣。故西南夷发于唐蒙、司马相如,两粤起严助、朱买臣,朝鲜由涉何。遭世富盛,〔动〕能成功,然已勤矣。〔二〕追观太宗填抚尉佗,〔三〕岂古所谓「招携以礼,怀远以德」者哉!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;「伯读曰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已,甚也。言其事甚勤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文帝以恩德安抚之也。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;「春秋左氏传僖七年诸侯盟于宁母,管仲言于齐侯曰:『臣闻之,招携以礼,怀远以德。』携谓离贰者也。怀,来也。言有离贰者则招集之,恃险远者则怀来之也。故赞引之。」

校勘记

三八三七页三行(西)〔南〕夷君长以十数,钱大昭说「西」当作「南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南」。

三八三九页九行从巴(莋)〔苻〕关入,王念孙说「莋」是「

苻」之误。按景佑本正作「苻」。

三八四0页一行子形如(赤)〔桑〕椹耳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桑」。

三八四四页一二行一时,(二)〔三〕月也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三」,此误。

三八四九页一0行高后(白)〔自〕临事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自」。王先谦说「白」乃转写误耳。

三八五八页一五行(又)〔及〕粤揭阳令史定降汉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及」。

三八六一页九行以卒八(十)〔千〕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千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千」是。

三八六五页五行左将军卒多率辽东〔一〕士兵先纵,王先谦说史记作「卒正多」,多是卒正名,如解非。

三八六六页一一行天子(许)〔诛〕遂。王先谦说史记赞「荀彘争劳,与遂皆诛」,作「诛」无疑。按各本皆误。

三八六八页四行〔动〕能成功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动」字。

汉书卷九六至九八

列传卷六六至六八

汉书卷九十六上

西域传第六十六上

师古曰:「自乌孙国已后分为下卷。」

西域以孝武时始通,本三十六国,其后稍分至五十余,〔一〕皆在匈奴之西,乌孙之南。南北有大山,中央有河,东西六千余里,南北千余里。东则接汉,阨以玉门、阳关,〔二〕西则限以葱岭。〔三〕其南山,东出金城,与汉南山属焉。〔四〕其河有两原:一出葱岭山,一出于阗。〔五〕于阗在南山下,其河北流,与葱岭河合,东注蒲昌海。蒲昌海,一名盐泽者也,去玉门、阳关三百余里,广袤三百里。〔六〕其水亭居,冬夏不增减,皆以为潜行地下,南出于积石,为中国河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司马彪续汉书云至于哀、平,有五十五国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(阳)〔二〕关皆在敦煌西界。」师古曰:「阨,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西河旧事云葱岭其山高大,上悉生葱,故以名焉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属,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阗字与寘同,音徒贤反,又音徒见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袤,长也,音茂。」

自玉门、阳关出西域有两道。从鄯善傍南山北,波河西行至莎车,为南道;〔一〕南道西踰葱岭则出大月氏、安息。〔二〕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,波河西行至疏勒,为北道;北道西踰葱岭则出大宛、康居、奄蔡焉(耆)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波河,循河也。鄯音上扇反。傍音步浪反。波音彼义反。此下皆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氏音支。」

西域诸国大率土著,〔一〕有城郭田畜,与匈奴、乌孙异俗,故皆役属匈奴。〔二〕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,使领西域,常居焉耆、危须、尉黎间,赋税诸国,取富给焉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着土地而有常居,不随畜牧移徙也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服属于匈奴,为其所役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给,足也。」

自周衰,戎狄错居泾渭之北。〔一〕及秦始皇攘却戎狄,筑长城,界中国,〔二〕然西不过临洮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错,杂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为中国之竟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洮音土高反。」

汉兴至于孝武,事征四夷,广威德,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。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,降浑邪、休屠王,〔一〕遂空其地,始筑令居以西,〔二〕初置酒泉郡,后稍发徙民充实之,分置武威、张掖、敦煌,〔三〕列四郡,据两关焉。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,西域震惧,多遣使来贡献,汉使西域者益得职。〔四〕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,往往起亭,而轮台、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,置使者校尉领护,〔五〕以给使外国者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屠音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音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敦音徒门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赏其勤劳,皆得拜职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统领保护营田之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收其所种五谷以供之。」

至宣帝时,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。及破姑师,未尽殄〔一〕,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。时汉独护南道,未能尽并北道也,然匈奴不自安矣。其后日逐王畔单于,将众来降,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。既至汉,封日逐王为归德侯,吉为安远侯。是岁,神爵三年也。乃因使吉并护北道,故号曰都护。都护之起,自吉置矣。〔二〕僮仆都尉由此罢,匈奴益弱,不得近西域。于是徙屯田,田于北胥鞬,〔三〕披莎车之地,〔四〕屯田校尉始属都护。都护督察乌孙、康居诸外国〔五〕动静,有变以闻。可安辑,安辑之;可击,击之。〔六〕都护治乌垒城,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,与渠犁田官相近,土地肥饶,于西域为中,故都护治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虽破其国,未能灭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都犹总也,言总护南北之道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胥鞬,地名也。胥音先余反。鞬音居言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披,分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督,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至元帝时,复置戊己校尉,屯田车师前王庭。是时匈奴东蒲类王兹力支将人众千七百余人降都护,都护分车师后王之西为乌贪訾离地以处之。

自宣、元后,单于称藩臣,西域服从,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翔实矣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翔与详同,假借用耳。」

出阳关,自近者始,曰婼羌。〔一〕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。〔二〕去阳关千八百里,去长安六千三百里,辟在西南,不当孔道。〔三〕户四百五十,口千七百五十,胜兵者五百人。西与且末接。〔四〕随畜逐水草,不田作,仰鄯善、且末谷。〔五〕山有铁,自作兵,兵有弓、矛、服刀、剑、甲。〔六〕西北至鄯善,乃当道云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婼音儿。」师古曰:「音而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去离胡戎来附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孔道者,穿山险而为道,犹今言穴径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赖以自给也。仰音牛向反。」

〔六〕刘德曰:「服刀,拍髀也。」师古曰:「拍音貊。髀音俾,又音陛。」

鄯善国,本名楼兰,王治扜泥城,〔一〕去阳关千六百里,去长安六千一百里。户千五百七十,口万四千一百,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。辅国侯、却胡侯、〔二〕鄯善都尉、击车师都尉、左右且渠、击车师君各一人,译长二人。西北去都护治所千七百八十五里,至山国千三百六十五里,〔三〕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。地沙卤,少田,寄田仰谷旁国。〔四〕国出玉,多葭苇、柽柳、胡桐、白草。〔五〕民随畜牧逐水草,有驴马,多橐它。〔六〕能作兵,与婼羌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扜音一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却音丘略反,其字从,音节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国山居,故名山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寄于它国种田,又籴旁国之谷也。仰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白草,草之白者。胡桐似桑而多曲。」师古曰:「柽柳,河柳也,今谓之赤柽。白草似莠而细,无芒,其干孰时正白色,牛马所嗜也。胡桐亦似桐,不类桑也。虫食其树而沫出下流者,俗名为胡桐泪,言似眼泪也,可以汗金银也,今工匠皆用之。流俗语讹呼泪为律。柽音丑成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它,古他字也,音徒何反。」

初,武帝感张骞之言,甘心欲通大宛诸国,使者相望于道,一岁中多至十余辈。楼兰、姑师当道,苦之,〔一〕攻劫汉使王恢等,又数为匈奴耳目,令其兵遮汉使。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,兵弱易击。于是武帝遣从票侯赵破奴将属国骑〔二〕及郡兵数万击姑师。王恢数为楼兰所苦,上令恢佐破奴将兵。破奴与轻骑七百人先至,虏楼兰王,遂破姑师,因暴兵威以动乌孙、大宛之属。〔三〕还,封破奴为浞野侯,恢为浩侯。〔四〕于是汉列亭障至玉门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每供给使者受其劳费,故厌苦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国谓诸外国属汉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暴谓显扬也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浩音昊。」

楼兰既降服贡献,匈奴闻,发兵击之。于是楼兰遣一子质匈奴,一子质汉。后贰师军击大宛,匈奴欲遮之,贰师兵盛不敢当,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,欲绝勿通。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,为贰师后距,〔一〕捕得生口,知状以闻。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。将诣阙,簿责王,〔二〕对曰:「小国在大国间,不两属无以自安。愿徙国入居汉地。」上直其言,遣归国,〔三〕亦因使候司匈奴。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后距者,居后以距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文簿一一责之。簿音(簿)〔步〕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言为直。」

征和元年,楼兰王死,国人来请质子在汉者,欲立之。质子常坐汉法,下蚕室宫刑,故不遣。报曰:「侍子,天子爱之,不能遣。其更立其次当立者。」楼兰更立王,汉复责其质子,亦遣一子质匈奴。后王又死,匈奴先闻之,遣质子归,得立为王。〔一〕汉遣使诏新王,令入朝,天子将加厚赏。楼兰王后妻,故继母也,谓王曰:「先王遣两子质汉皆不还,奈何欲往朝乎?」王用其计,谢使曰:「新立,国未定,愿待后年入见天子。」然楼兰国最在东垂,近汉,当白龙堆,乏水草,常主发导,负水儋粮,送迎汉使,又数为吏卒所寇,惩艾不便与汉通。〔二〕后复为匈奴反间,〔三〕数遮杀汉使。其弟尉屠耆降汉,具言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匈奴在汉前闻楼兰王死,故即遣质子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元凤四年,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傅介子往刺其王。介子轻将勇敢士,赍金币,扬言以赐外国为名。既至楼兰,诈其王欲赐之,王喜,与介子饮,醉,将其王屏语,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,贵人左右皆散走。介子告谕以「王负汉罪,天子遣我诛王,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。汉兵方至,毋敢动,自令灭国矣!」介子遂斩王尝归首,〔一〕驰传诣阙,〔二〕县首北阙下。封介子为义阳侯。乃立尉屠耆为王,更名其国为鄯善,为刻印章,赐宫女为夫人,备车骑辎重,〔三〕丞相〔将军〕率百官送至横门外,〔四〕祖而遣之。〔五〕王自请天子曰:「身在汉久,今归,单弱,而前王有子在,恐为所杀。国中有伊循城,其地肥美,愿汉遣(二)〔一〕将屯田积谷,令臣得依其威重。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、吏士四十人,田伊循以填抚之。〔六〕其后更置都尉。伊循官置始此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尝归者,其王名也。昭纪言安归,今此作尝归,纪传不同,当有误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横音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为设祖道之礼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鄯善当汉道冲,西通且末七百二十里。自且末以往皆种五谷,土地草木,畜产作兵,略与汉同,有异乃记云。

且末国,王治且末城,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。户二百三十,口千六百一十,胜兵三百二十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译长各一人。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五十八里,北接尉犁,南至小宛可三日行。有蒲陶诸果。西通精绝二千里。

小宛国,王治扜零城,〔一〕去长安七千二百一十里。户百五十,口千五十,胜兵二百人。辅国侯、左右都尉各一人。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五百五十八里,东与婼羌接,辟南不当道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扜音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僻。下皆类此。」

精绝国,王治精绝城,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。户四百八十,口三千三百六十,胜兵五百人。精绝都尉、左右将、译长各一人。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二十三里,南至戎卢国四日行,地阨,西通扜弥四百六十里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扜音乌。」

戎卢国,王治卑品城,去长安八千三百里。户二百四十,口千六百一十,胜兵三百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五十八里,东与小宛、南与婼羌、西与渠勒接,辟南不当道。

扜弥国,王治扜弥城,去长安九千二百八十里。户三千三百四十,口二万四十,胜兵三千五百四十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左右骑君各一人,译长二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五百五十三里,南与渠勒、东北与龟兹、西北与姑墨接,〔一〕西通于阗三百九十里。今名宁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龟音丘。兹音慈。」

渠勒国,王治鞬都城,〔一〕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。户三百一十,口二千一百七十,胜兵三百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八百五十二里,东与戎卢、西与婼羌、北与扜弥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鞬音居言反。」

于阗国,王治西城,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。户三千三百,口万九千三百,胜兵二千四百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骑君、东西城长、译长各一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九百四十七里,南与婼羌接,北与姑墨接。于阗之西,水皆西流,注西海;其东,水东流,注盐泽,河原出焉。〔一〕多玉石。〔二〕西通皮山三百八十里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即中国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玉石,玉之璞也。一曰石之似玉也。」

皮山国,王治皮山城,去长安万五十里。户五百,口三千五百,胜兵五百人。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骑君、译长各一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二百九十二里,西南至乌秅国千三百四十里,〔一〕南与天笃接,北至姑墨千四百五十里,西南当罽宾、乌弋山离道,西北通莎车三百八十里。

〔一〕郑氏曰:「乌秅音鷃拏。」师古曰:「乌音一加反。秅音直加反。急言之声如鷃拏耳,非正音也。」

乌秅国,王治乌秅城,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。户四百九十,口二千七百三十三,胜兵七百四十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八百九十二里,北与子合、蒲犁,西与难兜接。山居,田石间。有白草。累石为室。民接手饮。〔一〕出小步马,〔二〕有驴无牛。其西则有县度,〔三〕去阳关五千八百八十八里,去都护治所五千二(百)〔十〕里。县度者,石山也,溪谷不通,以绳索相引而度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高山下溪涧中饮水,故接连其手,如蝯之为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种小能步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小,细也。细步,〔言其〕能蹀足,即今所谓百步千迹者也。岂谓其小种乎?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县绳而度也。县,古悬字耳。」

西夜国,王号子合王,治呼犍谷,〔一〕去长安万二百五十里。户三百五十,口四千,胜兵千人。东北到都护治所五千四十六里,东与皮山、西南与乌秅、北与莎车、西与蒲犁接。蒲犁(反)〔及〕依耐、无雷国〔二〕皆西夜类也。西夜与胡异,其种类羌氐行国,〔三〕随畜逐水草往来。而子合土地出玉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犍音钜言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耐音奴代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土著也。」

蒲犁国,王治蒲犁谷,去长安九千五百五十里。户六百五十,口五千,胜兵二千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五千三百九十六里,东至莎车五百四十里,北至疏勒五百五十里,南与西夜子合接,西至无雷五百四十里。侯、都尉各一人。寄田莎车。种俗与子合同。

依耐国,王治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。户一百二十五,口六百七十,胜兵三百五十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三十里,至莎车五百四十里,至无雷五百四十里,北至疏勒六百五十里,南与子合接,俗相与同。〔一〕少谷,寄田疏勒、莎车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子合同风俗也。」

无雷国,王治卢城,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。户千,口七千,胜兵三千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四百六十五里,南至蒲犁五百四十里,南与乌秅、北与捐毒、西与大月氏接。〔一〕衣服类乌孙,俗与子合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捐毒即身毒、天笃也,本皆一名,语有轻重耳。」

难兜国,王治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。户五千,口三万一千,胜兵八千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五十里,西至无雷三百四十里,西南至罽宾三百三十里,南与婼羌、北与休循、西与大月氏接。种五谷、蒲陶诸果。有银铜铁,作兵与诸国同,属罽宾。

罽宾国,王治循鲜城,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。不属都护。户口胜兵多,大国也。东北至都护治所六千八百四十里,东至乌秅国二千二百五十里,东北至难兜国九日行,西北与大月氏、西南与乌弋山离接。

昔匈奴破大月氏,大月氏西君大夏,而塞王南君罽宾。〔一〕塞种分散,往往为数国。〔二〕自疏勒以西北,休循、捐毒之属,皆故塞种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君谓为之君也。塞音先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即所谓释种者也,亦语有轻重耳。」

罽宾地平,温和,有目宿,杂草奇木,檀、櫰、梓、竹、漆〔一〕。种五谷、蒲陶诸果,粪治园田。地下湿,生稻,冬食生菜。其民巧,雕文刻镂,治宫室,织罽,剌文绣,好治食。有金银铜锡,以为器。市列。〔二〕以金银为钱,文为骑马,幕为人面。〔三〕出封牛、水牛、象、大狗、沐猴、孔爵、〔四〕珠玑、珊瑚、虎魄、璧流离。〔五〕它畜与诸国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櫰音怀。即槐之类也,叶大而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市有列肆,亦如中国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钱文面作骑马形,漫面作人面目也。」如淳曰:「幕音漫。」师古曰:「幕即漫耳,无劳借音。今所呼幕皮者,亦谓其平而无文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封牛,项上隆起者也。郭义恭广志云罽宾大狗大如驴,赤色,数里摇以呼之。沐猴即狝猴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流离青色如玉。」师古曰:「魏略云大秦国出赤、白、黑、黄、青、绿、缥、绀、红、紫十种流离。孟言青色,不博通也。此盖自然之物,采泽光润,踰于众玉,其色不恒。今俗所用,皆销(洽)〔治〕石汁,加以众药,灌而为之,尤虚脆不贞,实非真物。」

自武帝始通罽宾,自以绝远,汉兵不能至,其王乌头劳数剽杀汉使。〔一〕乌头劳死,子代立,遣使奉献。汉使关都尉文忠送其使。王复欲害忠,忠觉之,乃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共合谋,攻罽宾,杀其王,立阴末赴为罽宾王,授印绶。后军候赵德使罽宾。与阴末赴相失,〔二〕阴末赴锁琅当德,〔三〕杀副已下七十余人,遣使者上书谢。孝元帝以绝域不录,放其使者于县度,绝而不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剽,劫也,音频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相失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琅当,长锁也,若今之禁系人锁矣。琅音郎。」

成帝时,复遣使献谢罪,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,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:「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,后卒畔逆。〔一〕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,罪莫大于执杀使者,所以不报恩,不惧诛者,自知绝远,兵不至也。有求则卑辞,无欲则娇嫚,终不可怀服。凡中国所以为通厚蛮夷,快其求者,为壤比而为寇也。〔二〕今县度之阨,非罽宾所能越也。其乡慕,不足以安西域;〔三〕虽不附,不能危城郭。〔四〕前亲逆节,恶暴西域,〔五〕故绝而不通;今悔过来,而无亲属贵人,奉献者皆行贾贱人,欲通货市买,以献为名,故烦使者送至县度,恐失实见欺。凡遣使送客者,欲为防护寇害也。起皮山南,更不属汉之国四五,〔六〕斥候士百余人,五分夜击刀斗自守,〔七〕尚时为所侵盗。驴畜负粮,须诸国禀食,得以自赡。〔八〕国或贫小不能食,或桀黠不肯给,拥强汉之节,馁山谷之间,〔九〕乞无所得,〔一0〕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。〔一一〕又历大头痛、小头痛之山,赤土、身热之阪,令人身热无色,头痛呕吐,驴畜尽然。〔一二〕又有三池、盘石阪,道者尺六七寸,长者径三十里。临峥嵘不测之深,〔一三〕行者骑步相持,绳索相引,二千余里乃到县度。畜队,未半坑谷尽靡碎;〔一四〕人堕,势不得相收视。险阻危害,不可胜言。圣王分九州,制五服,〔一五〕务盛内,不求外。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,送蛮夷之贾,劳吏士之众,涉危难之路,罢弊所恃以事无用,〔一六〕非久长计也。使者业已受节,可至皮山而还。」〔一七〕于是凤白从钦言。罽宾实利赏赐贾市,其使数年而壹至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近也。为其土壤接近,能为寇也。音苦颊反,比音频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城郭,总谓西域诸国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暴谓章露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经历不属汉者凡四五国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夜有五更,故分而持之也。刀斗,解在李广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禀,给也。赡,足也。食读曰。次下并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馁,饥也,音能贿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亦乞也,音工大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离亦历也。旷,空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呕音一口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峥嵘,深险之貌也。峥音仕耕反。嵘音宏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队亦堕也。靡,散也。队音直类反。靡音縻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九州:冀、兖、豫、青、徐、荆、扬、梁、雍也。五服:侯、甸、绥、要、荒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所恃,谓中国之人也。无用,谓远方蛮夷之国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言已立计遣之,不能即止,可至皮山也。」

乌弋山离国,王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。不属都护。户口胜兵,大国也。东北至都护治所六十日行,东与罽宾、北与扑挑、西与犁靬、条支接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扑音布木反。犁读与骊同。靬音钜连反,又钜言反。」

行可百余日,乃至条支。国临西海,暑湿,田稻。有大鸟,卵如瓮。〔一〕人众甚多,往往有小君长,安息役属之,以为外国。〔二〕善眩。〔三〕安息长老传闻条支有弱水、西王母。亦未尝见也〔四〕。自条支乘水西行,可百余日,近日所入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瓮,汲水瓶也,音于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安息以条支为外国,如言蕃国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眩读与幻同,解在张骞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玄中记云『昆仑之弱水,鸿毛不能起』也。尔雅曰『觚竹、北户、西王母、日下,谓之四荒』也。」

乌弋地暑热莽平,〔一〕其草木、畜产、五谷、果菜、食饮、宫室、市列、钱货、兵器、金珠之属皆与罽宾同,而有桃拔、师子、犀牛。〔二〕俗重妄杀。〔三〕其钱独文为人头。幕为骑马。以金银饰杖。〔四〕绝远,汉使希至。自玉门、阳关出南道,历鄯善而南行,至乌弋山离,南道极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有草莽而平坦也。一曰莽莽平野之貌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桃拔一名符拔,似鹿,长尾,一角者或为天鹿,(者)两角〔者〕或为辟邪。师子似虎,正黄有耏,尾端茸毛大如斗。」师古曰:「师子即尔雅所谓狻猊也。狻音酸。猊音倪。拔音步葛反。耏亦颊旁毛也,音而。茸音人庸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言其仁爱不妄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杖谓所持兵器也,音直亮反。」

安息国,王治番兜城,〔一〕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。不属都护。北与康居、东与乌弋山离、西与条支接。土地风气,物类所有,民俗与乌弋、罽宾同。亦以银为钱,文独为王面,幕为夫人面。王死辄更铸钱。有大马爵。〔二〕其属小大数百城,地方数千里,最大国也。临妫水,商贾车船行旁国。书革,旁行为书记。〔三〕

〔一〕苏林曰:「番音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广志云『大爵,颈及膺身,蹄似橐驼,色苍,举头高八九尺,张翅丈余,食大麦』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横行为书记也。」师古曰:「今西方胡国及南方林邑之徒,书皆横行,不直下也。革为皮之不柔者。」

武帝始遣使至安息,王令将将二万骑迎于东界。东界去王都数千里,行比至,过数十城,人民相属。〔一〕因发使随汉使者来观汉地,以大鸟卵及犁靬眩人献于汉,天子大说。〔二〕安息东则大月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大月氏国,治监氏城,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。不属都护。户十万,口四十万,胜兵十万人。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里,西至安息四十九日行,南与罽宾接。土地风气,物类所有,民俗钱货,与安息同。出一封橐驼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脊上有一封也,封言其隆高,若封土也。今俗呼为封牛。封音峰。」

大月氏本行国也,随畜移徙,与匈奴同俗。控弦十余万,故强轻匈奴。〔一〕本居敦煌、祁连间,至冒顿单于攻破月氏,而老上单于杀月氏,以其头为饮器,月氏乃远去,过大宛,西击大夏而臣之〔二〕,都妫水北为王庭。其余小众不能去者,保南山羌,号小月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自恃其强盛,而轻易匈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在张骞传。」

大夏本无大君长,城邑往往置小长,民弱畏战,故月氏徙来,皆臣畜之,共禀汉使者。〔一〕有五翕侯:〔二〕一曰休密翕侯,治和墨城,去都护二千八百四十一里,去阳关七千八百二里;二曰双靡翕侯,治双靡城,去都护三千七百四十一里,去阳关七千七百八十二里;三曰贵霜翕侯,治护澡城,〔五〕去都护五千九百四十里,去阳关七千九百八十二里;四曰肸顿翕侯,〔四〕治薄茅城,去都护五千九百六十二里,去阳关八千二百二里;五曰高附侯,治高附城,去都护六千四十一里,去阳关九千二百八十三里。凡五翕侯,皆属大月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同受节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即翕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澡音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肸音许乙反。」

康居国,王冬治乐越匿地。〔一〕到卑阗城。〔二〕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。不属都护。至越匿地马行七日,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。〔三〕户十二万,口六十万,胜兵十二万人。东至都护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。与大月氏同俗。东羁事匈奴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乐音来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阗音徒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王每冬寒夏暑,则徙别居不一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为匈奴所羁牵也。」

宣帝时,匈奴乖乱,五单于并争,汉拥立呼韩邪单于,而郅支单于怨望,杀汉使者,西阻康居。〔一〕其后都护甘延寿、副校尉陈汤发戊已校尉西域诸国兵至康居,诛灭郅支单于,语在甘延寿、陈汤传。是岁,元帝建昭三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依其险阻,以自保固也。」

至成帝时,康居遣子侍汉,贡献,然自以绝远,独骄嫚,不肯与诸国相望。都护郭舜数上言:「本匈奴盛时,非以兼有乌孙、康居故也;及其称臣妾,非以失二国也。汉虽皆受其质子,然三国内相输遗,交通如故,亦相候司,见便则发;合不能相亲信,离不能相臣役。以今言之,结配乌孙竟未有益,反为中国生事。然乌孙既结在前,今与匈奴俱称臣,义不可距。而康居骄黠,讫不肯拜使者。〔一〕都护吏至其国,坐之乌孙诸使下,王及贵人先饮食已,乃饮啖都护吏〔二〕,故为无所省以夸旁国。〔三〕以此度之,何故遣子入侍?其欲贾市为好,辞之诈也。匈奴百蛮大国,〔四〕今事汉甚备,闻康居不拜,且使单于有自下之意,〔五〕宜归其侍子,绝勿复使,〔六〕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。敦煌、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国,给使者往来人马驴橐驼食,皆苦之。〔七〕空罢耗所过,送迎骄黠绝远之国。〔八〕非至计也。」汉为其新通,重致远人,〔九〕终羁縻而未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讫,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饮音于禁反,啖音徒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故不省视汉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于百蛮之中,最大国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单于见康居不事汉,以之为高,自以事汉为太卑,而欲改志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通使于其国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二郡八国皆以此事为困苦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所过,所经过之处。骄黠谓唐居使也。罢读曰疲。耗音呼到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以此声名为重也。」

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,有奄蔡国。控弦者十余万(大)〔人〕。与康居同俗。临大泽,无崖,盖北海云。

康居有小王五:一曰苏王,治苏城,〔一〕去都护五千七百七十六里,去阳关八千二十五里;二曰附墨王,治附墨城,去都护五千七百六十七里,去阳关八千二十五里;三曰窳匿王,〔二〕治窳匿城,去都护五千二百六十六里,去阳关七千五百二十五里;四曰罽王,治罽城,去都护六千二百九十六里,去阳关八千五百五十五里;五曰奥鞬王,〔三〕治奥鞬城,去都护六千九百六里,去阳关八千三百五十五里。凡五王,属康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音下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窳音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奥音于六反。鞬音居言反。」

大宛国,王治贵山城,去长安万二千(二)〔五〕百五十里。户六万,口三十万,胜兵六万人。副王,辅国王各一人。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三十一里,北至康居卑阗城千五百一十里,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。北与康居、南与大月氏接,土地风气物类民俗与大月氏、安息同。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,富人藏酒至万余石,久者至数十岁不败。俗耆酒,马耆目宿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宛别邑七十余城,多善马。马汗血,言其先天马子也。〔一〕

〔一〕(师古)〔孟康〕曰:「言大宛国有高山,其上有马不可得,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集,生驹,皆汗血,因号曰天马子云。」

张骞始为武帝言之,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,以请宛善马。宛王以汉绝远,大兵不能至,爱其宝马不肯与。汉使妄言,〔一〕宛遂攻杀汉使,取其财物。于是天子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前后十余万人伐宛,连四年。宛人斩其王毋寡首,献马三千匹,汉军乃还,语在张骞传。贰师既斩宛王,更立贵人素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。〔二〕后岁余,宛贵人以为昧蔡谄,使我国遇屠,〔三〕相与(兵)〔共〕杀昧蔡,立毋寡弟蝉封为王,遣子入侍,质于汉,汉因使使赂赐镇抚之。又发(数)〔使〕十余辈,抵宛西诸国〔四〕求(其)〔奇〕物,因风谕以(代)〔伐〕宛之威。〔五〕宛王蝉封与汉约,岁献天马二匹。汉使采蒲陶、目宿种归。天子以天马多,又外国使来众,益种蒲陶、目宿离宫馆旁,极望焉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詈辱宛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昧音秣。蔡音千曷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,古谄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今北道诸州旧安定、北地之境往往有目宿者,皆汉时所种也。」

自宛以西至安息国,虽颇异言,然大同,自相晓知也。其人皆深目,多须叙。善贾市,争分铢。贵女子;女子所言,丈夫乃决正。其地(皆)〔无〕丝漆,不知铸铁器。及汉使亡卒降,教铸作它兵器。〔一〕得汉黄白金,辄以为器,不用为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汉使至其国及有亡卒降其国者,皆教之也。」

自乌孙以西至安息,近匈奴。匈奴尝困月氏,〔一〕故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到国,国传送食,〔二〕不敢留苦。〔三〕及至汉使,非出币物不得食,不市畜不得骑,所以然者,以远汉,而汉多财物,〔四〕故必市乃得所欲。及呼韩邪单于朝汉,后咸尊汉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困,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畏之甚也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敢留连及困苦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远音于万反。」

桃槐国,王去长安万一千八十里。〔一〕户七百,口五千,胜兵千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槐音回。」

休循国,王治鸟飞谷,在葱岭西,去长安万二百一十里。户三百五十八,口千三十,胜兵四百八十人。东至都护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里,至捐毒衍敦谷二百六十里,西北至大宛国九百二十里,西至大月氏千六百一十里。民俗衣服类乌孙,因畜随水草,本故塞种也。

捐毒国,王治衍敦谷,去长安九千八百六十里。户三百八十,口千一百,胜兵五百人。东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里。至疏勒。南与葱领属,〔一〕无人民。西上葱领,则休循也。西北至大宛千三十里,北与乌孙接。衣服类乌孙,随水草,依葱领,本塞种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莎车国,王治莎车城,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。户二千三百三十九,口万六千三百七十三,胜兵三千四十九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骑君、备西夜君各一人,都尉二人,译长四人。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六里,西至疏勒五百六十里,西南至蒲犁七百四十里。有铁山,出青玉。

宣帝时,乌孙公主小子万年,莎车王爱之。莎车王无子死,死时万年在汉。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,又欲得乌孙心,即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。汉许之,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。万年初立,暴恶,国人不说。〔一〕莎车王弟呼屠征杀万年,并杀汉使者,自立为王,约诸国背汉。会卫候冯奉世使送大宛客,即以便宜发诸国兵击杀之,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。还,拜奉世为光禄大夫。是岁,元康元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疏勒国,王治疏勒城,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。户千五百一十,口万八千六百四十七,胜兵二千人。疏勒侯、击胡侯、辅国侯、都尉、左右将、左右骑君、左右译长各一人。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一十里,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。有市列,西当大月氏、大宛、康居道也。

尉头国,王治尉头谷,去长安八千六百五十里。户三百,口二千三百,胜兵八百人。左右都尉各一人,左右骑君各一人。东至都护治所千四百一十一里,南与疏勒接,山道不通,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里,径道马行二日。田畜随水草,衣服类乌孙。

校勘记

三八七一页一一行(阳)〔二〕关皆在敦煌西界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二」,此误。

三八七二页五行北道西踰葱岭则出大宛、康居、奄蔡焉(耆)。景佑本无「耆」字。王念孙说景佑本是,「焉」字绝句,「耆」字后人妄加之。

三八七七页一0行簿音(簿)〔步〕户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步」,此误。

三八七八页一二行丞相〔将军〕率百官送至横门外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将军」二字。

三八七八页一三行愿汉遣(二)〔一〕将屯田积谷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一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一」是。

三八八二页七行去都护治所五千二(百)〔十〕里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十」。

三八八二页一0行细步,〔言其〕能蹀足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言其」二字。

三八八三页二行蒲犁(反)〔及〕依耐、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及」,此误。

三八八五页一三行皆销(洽)〔治〕石汁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治」。王先谦说疑是「冶」字。

三八八九页八行(者)两角〔者〕或为辟邪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两角者」,此误倒。

三八九三页一五行控弦者十余万(大)〔人〕。殿本作「人」,景佑本作「大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人」是。

三八九四页九行去长安万二千(二)〔五〕百五十里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五」。

三八九五页一行(师古)〔孟康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孟康」。

三八九五页七行相与(兵)〔共〕杀昧蔡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共」,此误。

三八九五页八行又发(数)〔使〕十余辈,抵宛西诸国〔四〕求(其)〔奇〕物,因风谕以(代)〔伐〕宛之威。景佑、殿本「数」都作「使」,「其」都作「奇」,「代」都作「伐」。

三八九六页二行其地(皆)〔无〕丝漆,王念孙说「皆」当为「无」,通典正作「无丝漆」。按史记大宛传作「皆无丝漆」。

汉书卷九十六下

西域传第六十六下

乌孙国,大昆弥治赤谷城,〔一〕去长安八千九百里。户十二万,口六十三万,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。相,大禄,左右大将二人,侯三人,大将、都尉各一人,大监二人,大吏一人,舍中大吏二人,骑君一人。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,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。地莽平。多雨,寒。山多松樠。〔二〕不田作种树,〔三〕随畜逐水草,与匈奴同俗。国多马,富人至四五千匹。民刚恶,贪(狠)〔狼〕无信,多寇盗,最为强国。故服匈奴,〔四〕后盛大,取羁属,不肯往朝会。〔五〕东与匈奴、西北与康居、西与大宛、南与城郭诸国相接。本塞地也,大月氏西破走塞王,塞王南越县度,大月氏居其地。后乌孙昆莫击破大月氏,大月氏徙西臣大夏,而乌孙昆莫居之,故乌孙民有塞种、大月氏种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孙于西域诸戎其形最异。今之胡人青眼、赤须,状类弥猴者,本其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莽平谓有草莽而平坦也。一曰莽莽平野之貌。樠,木名,其心似松,音武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树,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故谓旧时也。服,属于匈奴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纔羁縻属之而已。」

始张骞言乌孙本与大月氏共在敦煌间,今乌孙虽强大,可厚赂招,令东居故地,妻以公主,与为昆弟,以制匈奴。语在张骞传。武帝即位,令骞赍金币往。昆莫见骞如单于礼,〔一〕骞大惭,谓曰:「

天子致赐,王不拜,则还赐。」〔二〕昆莫起拜,其它如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昆莫自比于单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还赐,谓将赐物还归汉也。」

初,昆莫有十余子,中子大禄强,善将,〔一〕将众万余骑别居。大禄兄太子,太子有子曰岑陬。〔二〕太子蚤死,〔三〕谓昆莫曰:「必以岑陬为太子。」昆莫哀许之。大禄怒,乃收其昆弟,将众畔,谋攻岑陬。昆莫与岑陬万余骑,令别居,昆莫亦自有万余骑以自备。国分为三,大总羁属昆莫。骞既致赐,谕指曰:「乌孙能东居故地,则汉遣公主为夫人,结为昆弟,共距匈奴,不足破也。」乌孙远汉,未知其大小,〔四〕又近匈奴,服属日久,其大臣皆不欲徙。昆莫年老国分,不能专制,乃发使送骞,因献马数十匹报谢。其使见汉人众富厚,归其国,其国后乃益重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材力优强,能为将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岑音仕林反。陬音子侯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远音于万反。」

匈奴闻其与汉通,怒欲击之。又汉使乌孙,乃出其南,抵大宛、月氏,相属不绝。〔一〕乌孙于是恐,使使献马,愿得尚汉公主,为昆弟。天子问群臣,议许,曰:「必先内聘,然后遣女。」乌孙以马千匹聘。〔二〕汉元封中,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,以妻焉。赐乘舆服御物,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,赠送甚盛。乌孙昆莫以为右夫人。匈奴亦遣女妻昆莫,昆莫以为左夫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抵,至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入聘财。」

公主至其国,自治宫室居,岁时一再与昆莫会,置酒饮食,以币帛赐王左右贵人。昆莫年老,语言不通,公主悲愁,自为作歌曰:「

吾家嫁我兮天一方,远托异国兮乌孙王。穹庐为室兮旃为墙,以肉为食兮酪为浆。〔一〕居常土思兮心内伤,〔二〕愿为黄鹄兮归故乡。」〔三〕天子闻而怜之,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食谓饭,音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土思,谓忧思而怀本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鹄音下督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间岁者,谓每隔一岁而往也。」

昆莫年老,欲使其孙岑陬尚公主。公主不听,上书言状,天子报曰:「从其国俗,欲与乌孙共灭胡。」岑陬遂妻公主。昆莫死,岑陬代立。岑陬者,官号也,名军须靡。昆莫,王号也,名猎骄靡。后书「昆弥」云。〔一〕岑陬尚江都公主,生一女少夫。〔二〕公主死,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,妻岑陬。岑陬胡妇子泥靡尚小,岑陬且死,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,曰:「泥靡大,以国归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昆莫本是王号,而其人名猎骄靡,故书云昆弥。昆取昆莫,弥取骄靡。弥、靡音有轻重耳,盖本一也。后遂以昆弥为其王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名少夫。」

翁归靡既立,号肥王,复尚楚主解忧,生三男两女:长男曰元贵靡;次曰万年,为莎车王;次曰大乐,为左大将;长女弟史为龟兹王绛宾妻;小女素光为若呼翕侯妻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弟史、素光皆女名。」

昭帝时,公主上书,言「匈奴发骑田车师,车师与匈奴为一,共侵乌孙,唯天子幸救之!」汉养士马,议欲击匈奴。会昭帝崩,宣帝初即位,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,言「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,取车延、恶师地,收人民去,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,〔一〕欲隔绝汉。昆弥愿发国半精兵,自给人马五万骑,尽力击匈奴。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、昆弥。」汉兵大发十五万骑,五将军分道并出。语在匈奴传。遣校尉常惠使持节护乌孙兵,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骑从西方入,至右谷蠡王庭,获单于父行及嫂、居次、名王、犁污都尉、千长、骑将以下四万级,马牛羊驴橐驼七十余万头,乌孙皆自取所虏获。还,封惠为长罗侯。是岁,本始三年也。汉遣惠持金币赐乌孙贵人有功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元康二年,乌孙昆弥因惠上书:「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,得令复尚汉公主,结婚重亲,畔绝匈奴,愿聘马各千匹。」诏下公卿议,大鸿胪萧望之以为「乌孙绝域,变故难保,不可许。」上美乌孙新立大功,又重绝故业,〔一〕遣使者至乌孙,先迎取聘。昆弥及太子、左右大将、都尉皆遣使,凡三百余人,入汉迎取少主。上乃以乌孙主解忧弟子相夫为公主,置官属侍御百余人,舍上林中,学乌孙言。〔二〕天子自临平乐观,会匈奴使者、外国君长大角抵,设乐而遣之。使长(卢)〔罗〕侯光禄大夫惠为副,凡持节者四人,送少主至敦煌。未出塞,闻乌孙昆弥翁归靡死,乌孙贵人共从本约,立岑陬子泥靡代为昆弥,号狂王。惠上书:「愿留少主敦煌,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,还迎少主。」事下公卿,望之复以为「乌孙持两端,难约结。前公主在乌孙四十余年,恩爱不亲密,边竟未得安,〔三〕此已事之验也。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,信无负于夷狄,中国之福也。少主不止,繇役将兴,其原起此。」天子从之,征还少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,难也。故业,谓先与乌孙婚亲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舍,止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竟读曰境。」

狂王复尚楚主解忧,生一男鸱靡,不与主和,又暴恶失众。汉使卫司马魏和意、副候任昌送侍子,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,易诛也。遂谋置酒会,罢,使士拔剑击之。剑旁下,〔一〕狂王伤,上马驰去。其子细沉瘦〔二〕会兵围和意、昌及公主于赤谷城。数月,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,乃解去。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,赐金二十斤,采缯。因收和意、昌系琐,从尉犁槛车至长安,斩之。车骑将军长史张翁留验公主与使者谋杀狂王状,主不服,叩头谢,张翁捽主头骂詈。〔三〕主上书,翁还,坐死。副使季都别将医养视狂王,狂王从十余骑送之。都还,坐知狂王当诛,见便不发,下蚕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正下(之)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瘦音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捽,持其头,音材兀反。」

初,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,狂王伤时惊,与诸翕侯俱去,居北山中,扬言母家匈奴兵来,故众归之。后逐袭杀狂王,自立为昆弥。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,遣使者案行表,穿卑鞮侯井以西,〔一〕欲通渠转谷,积居庐仓以讨之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大井六通渠也,下泉流涌出,在白龙堆东土山下。」

初,楚主侍者冯嫽〔一〕能史书,习事,尝持汉节为公主使,行赏赐于城郭诸国,敬信之,号曰冯夫人。为乌孙右大将妻,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,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,以汉兵方出,必见灭,不如降。乌就屠恐,曰:「愿得小号。」宣帝征冯夫人,自问状。遣谒者竺次、期门甘廷寿为副,送冯夫人。冯夫人锦车持节,〔二〕诏(

焉)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,立元贵靡为大昆弥,乌就屠为小昆弥,皆赐印绶。破羌将军不出塞还。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翕侯民众,汉复遣长罗侯惠将三校屯赤谷,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,大昆弥户六万余,小昆弥户四万余,然众心皆附小昆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音了。嫽者,慧也,故以为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锦车,以锦衣车也。」

元贵靡、鸱靡皆病死,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,愿得归骸骨,葬汉地。天子闵而迎之,公主与乌孙男女三人俱来至京师。是岁,甘露三年也。时年且七十,赐以公主田宅奴婢,奉养甚厚,朝见仪比公主。后二岁卒,三孙因留守坟墓云。

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,弱,〔一〕冯夫人上书,愿使乌孙镇抚星(弥)〔靡〕。汉遣之,卒百人送(乌孙)焉。都护韩宣奏,乌孙大吏、大禄、大监皆可以赐金印紫绶,以尊辅大昆弥,汉许之。后都护韩宣复奏,星靡怯弱,可免,更以季父左大将乐代为昆弥,汉不许。后段会宗为都护,招还亡畔,安定之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其尚幼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有人众亡畔者,皆招而还之,故安定也。」

星靡死,子雌栗靡代。小昆弥乌就屠死,子拊离代立,〔一〕为弟日贰所杀。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。日贰亡,阻康居。汉徙己校屯姑墨,〔二〕欲候便讨焉。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,刺杀之。〔三〕都护廉褒赐姑莫匿等金人二十斤,缯三百匹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拊读与抚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有戊己两校兵,此直徙己校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诈畔亡而投之,因得以刺杀。」

后安日为降民所杀,汉立其弟末振将代。时大昆弥雌栗靡健,翕侯皆畏服之,告民牧马畜无使入牧,〔一〕国中大安和翁归靡时〔二〕。小昆(靡)〔弥〕末振将恐为所并,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。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,遣中郎将段会宗持金币与都护图方略,立雌栗靡季父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。汉没入小昆弥侍子在京师者。久之,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,末振将兄安日子安犁莠代为小昆弥。〔三〕汉恨不自(责)诛末振将,复使段会宗即斩其太子番丘。〔四〕还,赐爵关内侯。是岁,元延二年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勿入昆弥牧中,恐其相扰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胜于翁归靡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末振将之兄名安日,安日之子名安犁靡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番音盘。」

会宗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,虽不指为汉,合于讨贼,奏以为坚守都尉。责大禄、大吏、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,夺金印紫绶,更与铜墨云。末振将弟卑爰疐〔一〕本共谋杀大昆弥,将众八万余口北附康居,谋欲藉兵〔二〕兼并两昆弥。两昆弥畏之,亲倚都护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疐音竹二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藉,借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倚,依附也,音于绮反。」

哀帝元寿二年,大昆弥伊秩靡与单于并入朝,汉以为荣。至元始中,卑爰疐杀乌日领以自效,汉封为归义侯。两昆弥皆弱,卑爰疐侵陵,都护孙建袭杀之。自乌孙分立两昆弥后,汉用忧劳,且无宁岁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或镇抚,或威制之,故多事也。」

姑墨国,王治南城,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。户三千五百,口二万四千五百,胜兵四千五百人。姑墨侯、辅国侯、都尉、左右将、左右骑君各一人,译长二人。东至都护治所(一)〔二〕千二十一里,南至(于)〔于〕阗马行十五日,北与乌孙接。出铜、铁、雌黄。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。王莽时,姑墨王丞杀温宿王,并其国。

温宿国,王治温宿城,〔一〕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。户二千二百,口八千四百,胜兵千五百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左右骑君、译长各二人。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,西至尉头三百里,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。土地物类所有与鄯善诸国同。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今雍州醴泉县北有山名温宿岭者,本因汉时得温宿国人令居此地田牧,因以为名。」

龟兹国,王治延城,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。户六千九百七十,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,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。大都尉丞、辅国侯、安国侯、击胡侯、却胡都尉、击车师都尉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左右骑君、左右力辅君各一人,东西南北部千长各二人,却胡君三人,译长四人。南与精绝、东南与且末、西南与杅弥、北与乌孙、西与姑墨接。〔一〕能铸冶,有铅。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杅音乌。」

乌垒,户百一十,口千二百,胜兵三百人。城都尉、译长各一人。与都护同治。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。

渠犁,城都尉一人,户百三十,口千四百八十,胜兵百五十人。东北与尉犁、东南与且末、南与精绝接。西有河,至龟兹五百八十里。

自武帝初通西域,置校尉,屯田渠犁。是时军旅连出,师行三十二年,海内虚耗。征和中,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。上既悔远征伐,而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:「故轮台(以)东捷枝、渠犁皆故国,地广,饶水草,有溉田五千顷以上,处温和,田美,可益通沟渠,种五谷,与中国同时孰。其旁国少锥刀,贵黄金采缯,可以易谷食,宜给足不(可)乏。〔一〕臣愚以为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,置校尉三人分护,各举图地形,通利沟渠,务使以时益种五谷。〔二〕张掖、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,属校尉,事有便宜,因骑置以闻。〔三〕田一岁,有积谷,募民壮健有累重敢徙者诣田所,〔四〕就畜积为本业,〔五〕益垦溉田,稍筑列亭,连城而西,以威西国,辅乌孙,为便。臣谨遣征事臣昌分部行边,〔六〕严敕太守都尉明火,选士马,谨斥候,蓄茭草。愿陛下遣使使西国,以安其意。臣昧死请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以锥刀及黄金彩缯与此旁国易谷食,可以给田卒,不忧乏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益,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骑置即今之驿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累重谓妻子家属也。累音力瑞反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畜读曰蓄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上乃下诏,深陈既往之悔,曰:「前有司奏,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,〔一〕是重困老弱孤独也。〔二〕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。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,前开陵侯击车师时,〔三〕危须、尉犁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,发畜食迎汉军,〔四〕又自发兵,凡数万人,王各自将,共围车师,降其王。诸国兵便罢,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。〔五〕汉军破城,食至多,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,〔六〕强者尽食畜产,羸者道死数千人。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,出玉门迎军。吏卒起张掖,不甚远,然尚厮留甚众。〔七〕曩者,朕之不明,以军候弘上书言『匈奴缚马前后足,置城下,驰言「秦人,我若马」』,〔八〕又汉使者久留不还,故兴(师)遣贰师将军,〔九〕欲以为使者威重也。古者卿大夫与谋,〔一0〕参以蓍龟,不吉不行。〔一一〕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,〔一二〕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、赵破奴等,皆以『虏自缚其马,不祥甚哉!』或以为『

欲以见强,〔一三〕夫不足者视人有余。』〔一四〕易之,卦得大过,爻在九五,〔一五〕匈奴困败。公车方士、太史治星望气,及太卜龟蓍,皆以为吉,匈奴必破,时不可再得也。〔一六〕又曰『北伐行将,于釜山必克。』〔一七〕卦诸将,贰师最吉。〔一八〕故朕亲发贰师下釜山,诏之必毋深入。今计谋卦兆皆反缪。〔一九〕重合侯(

毋)〔得〕虏侯者,言『闻汉军当来,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。〔二0〕单于遗天子马裘,常使巫祝之。缚马者,诅军事也。』又卜『汉军一将不吉』。匈奴常言『汉极大,然不能饥渴〔二一〕,失一狼,走千羊。』乃者贰师败,军士死略离散,〔二二〕悲痛常在朕心。今请远田轮台,欲起亭隧,〔二三〕是扰劳天下,非所以优民也。今朕不忍闻。大鸿胪等又议,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,明封侯之赏以报忿,五伯所弗能为也。〔二四〕且匈奴得汉降者,常提掖搜索,问以所闻。〔二五〕今边塞未正,阑出不禁,障候长吏使卒猎兽,以皮肉为利,卒苦而烽火乏,失亦上集不得,〔二六〕后降者来,若捕生口虏,乃知之。〔二七〕当今务在禁苛暴,止擅赋,力本农,修马复令,〔二八〕以补缺,毋乏武备而已。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,与计对。」〔二九〕由是不复出军。而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,以明休息,思富养民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十者,每口转增三十钱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开陵侯,匈奴介和王来降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日:「畜谓马牛羊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食读曰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士虽各自载粮,而在道已尽。至于归涂,尚苦乏食不足,不能终师旅之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厮留,言其前后离厮,不相逮及也。厮音斯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谓中国人为秦人,习故言也。,乞与也。若,汝也。乞音气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与军而遣之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谓共卿大夫谋事,尚不专决,犹杂问蓍龟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为文学,谓学经书之人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言其夸张也。视亦读曰示。」

〔一五〕孟康曰:「其繇曰『枯杨生华』,象曰『枯杨生华,何可久也!』谓匈奴破不久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今便利之时,后不可再得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行将谓遣将率行也。釜山,山名也。,古釜字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上遣诸将,而于卦中贰师最吉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言不效也。缪,妄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于军所行之道及水上埋牛羊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能音耐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言死及被虏略,并自离散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隧者,依深险之处开通行道也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伯读曰霸。五霸尚耻不为,况今大汉也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搜索者,恐其或私赍文书也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言边塞有阑出逃亡之人,而(止)〔主〕者不禁。又长吏利于皮肉,多使障候之卒猎兽,故令烽火有乏。又其人劳苦,因致奔亡,凡有此失。皆不集于所(亡)〔上〕文书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既不上书,所以当时不知,至有降者来,及捕生口,或虏得匈奴人言之,乃知此事。」

〔二八〕孟康曰:「先是令长吏各以秩养马,亭有牝马,民养马皆复不事。后马多绝乏,至此复修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马复,因养马以免徭赋也。复音方目反。」

〔二九〕师古曰:「与上计者同来赴对也。」

初,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大宛,还过杅弥,杅弥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。广利责龟兹曰:「外国皆臣属于汉,龟兹何以得受杅弥质?」即将赖丹入至京师。昭帝乃用桑弘羊前议,以杅弥太子赖丹为校尉将军,田轮台,轮台与渠犁地皆相连也。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:「赖丹本臣属吾国,今佩汉印绶来,迫吾国而田,必为害。」王即杀赖丹,而上书谢汉,汉未能征。

宣帝时,长罗侯常惠使乌孙还,便宜发诸国兵,〔一〕合五万人攻龟兹,责以前杀校尉赖丹。龟兹王谢曰:「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,我无罪。」执姑翼诣惠,惠斩之。时乌孙公主遣女来至京师学鼓琴,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,过龟兹。龟兹前遣人至乌孙求公主女,未还。会女过龟兹,龟兹王留不遣,复使使报公主,主许之。后公主上书,愿令女比宗室入朝,而龟兹王绛宾亦爱其夫人,上书言得尚汉外孙为昆弟,愿与公主女俱入朝。元康元年,逐来朝贺。王及夫人皆赐印绶。夫人号称公主,赐以车骑旗鼓,歌吹数十人,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。〔二〕留且一年,厚赠送之。后数来朝贺,乐汉衣服制度,归其国,治宫室,作徼道周卫,出入传呼,撞钟鼓,如汉家仪。外国胡人皆曰:「驴非驴,马非马,若龟兹王,所谓也。」绛宾死,其子丞德自谓汉外孙,成、哀帝时往来尤数,汉遇之亦甚亲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便宜擅发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琦音奇。」

东通尉犁六百五十里。

尉犁国,王治尉犁城,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。户千二百,口九千六百,胜兵二千人。尉犁侯、安世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击胡君各一人,译长二人。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,南与鄯善、且末接。

危须国,王治危须城,去长安七千二百九十里。户七百,口四千九百,胜兵二千人。击胡侯、击胡都尉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左右骑君、击胡君、译长各一人。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,至焉耆百里。

焉耆国,王治员渠城,〔一〕去长安七千三百里。户四千,口三万二千一百,胜兵六千人。击胡侯、却胡侯、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击胡左右君、击车师君、归义车师君各一人,击胡都尉、击胡君各二人,译长三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四百里,南至尉犁百里,北与乌孙接。近海水多鱼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员音于权反。」

乌贪訾离国,王治于娄谷,去长安万三百三十里。户四十一,口二百三十一,胜兵五十七人。辅国侯、左右都尉各一人。东与单桓、南与且弥、西与乌孙接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卑陆国,王治天山东干当国,〔一〕去长安八千六百八十里。户二百二十七,口千三百八十七,胜兵四百二十二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左右译长各一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八十七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干音干。」

卑陆后国,王治番渠类谷,〔一〕去长安八千七百一十里。户四百六十二,口千一百三十七,胜兵三百五十人。辅国侯、都尉、译长各一人,将二人。东与郁立师、北与匈奴、西与劫国、南与车师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番音盘。」

郁立师国,王治内咄谷,〔一〕去长安八千八百三十里。户百九十,口千四百四十五,胜兵三百三十一人。辅国侯、左右都尉、译长各一人。东与车师后城长、西与卑陆、北与匈奴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咄音丁忽反。」

单桓国,王治单桓城,去长安八千八百七十里。户二十七,口百九十四,胜兵四十五人。辅国侯、将、左右都尉、译长各一人。

蒲类国,王治天山西疏榆谷,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。户三百二十五,口二千三十二,胜兵七百九十九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各一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。

蒲类后国,王去长安八千六百三十里。户百,口千七十,胜兵三百三十四人。辅国侯、将、左右都尉、译长各一人。

西且弥国,王治天山东于大谷,〔一〕去长安八千六百七十里。户三百三十二,口千九百二十六,胜兵七百三十八人。西且弥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骑君各一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东且弥国,王治天山东兑虚谷,去长安八千二百五十里。户百九十一,口千九百四十八,胜兵五百七十二人。东且弥侯、左右都尉各一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五百八十七里。

劫国,王治天山东丹渠谷,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。户九十九,口五百,胜兵百一十五人。辅国侯、都尉、译长各一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。

狐胡国,王治车师柳谷,去长安八千二百里。户五十五,口二百六十四,胜兵四十五人。辅国侯、左右都尉各一人。西至都护治所千一百四十七里,至焉耆七百七十里。

山国,王去长安七千一百七十里。〔一〕户四百五十,口五千,胜兵千人。辅国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译长各一人。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,西北至焉耆百六十里,西至危须二百六十里,东南与鄯善、且末接。山出铁,民山居,寄田籴谷于焉耆、危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常在山下居,不为城治也。」

车师前国,王治交河城。河水分流绕城下,故号交河。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。户七百,口六千五十,胜兵千八百六十五人。辅国侯、安国侯、左右将、都尉、归汉都尉、车师君、通善君、乡善君各一人,〔一〕译长二人。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八百七里,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车师后(王)国,〔王〕治务涂谷,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。户五百九十五,口四千七百七十四,胜兵千八百九十人。击胡侯、左右将、左右都尉、道民君、译长各一人。〔一〕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道读曰导。」

车师都尉国,户四十,口三百三十三,胜兵八十四人。

车师后城长国,户百五十四,口九百六十,胜兵二百六十人。

武帝天汉二年,以匈奴降者介和王为开陵侯,将楼兰国兵始击车师,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,汉兵不利,引去。征和四年,遣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击匈奴,道过车师北,复遣开陵侯将楼兰、尉犁、危须凡六国兵别击车师,勿令得遮重合侯。诸国兵共围车师,车师王降服,臣属汉。

昭帝时,匈奴复使四千骑田车师。宣帝即位,遣五将将兵击匈奴,〔一〕车师田者惊去,车师复通于汉。匈奴怒,召其太子军宿,欲以为质。军宿,焉耆外孙,不欲质匈奴,亡走焉耆。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。及乌贵立为王,与匈奴结婚姻,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本始二年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,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,云中太守田顺为武牙将军,及度辽将军范明友、前将军韩增,凡五将也。」

地节二年,汉遣侍郎郑吉、校尉司马〔一〕将免刑罪人田渠犁,积谷,欲以攻车师。至秋收谷,吉、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,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,攻交河城,破之。王尚在其北石城中,未得,会军食尽,吉等且罢兵,归渠犁田。(秋收)〔收秋〕毕,复发兵攻车师王于石城。王闻汉兵且至,北走匈奴求救,匈奴未为发兵。王来还,与贵人苏犹议欲降汉,恐不见信。苏犹教王击匈奴边国小蒲类,斩首,略其人民,以降吉。车师旁小金附国随汉军后盗车师,车师王复自请击破金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音许吏反。」

匈奴闻车师降汉,发兵攻车师,吉、引兵北逢之,匈奴不敢前。吉、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,吉等引兵归渠犁。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,乃轻骑奔乌孙,吉即迎其妻子置渠犁。东奏事,至酒泉,有诏还田渠犁及车师,益积谷以安西国,侵匈奴。吉还,传送车师王妻子诣长安,赏赐甚厚,每朝会四夷,常尊显以示之。于是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别田车师。得降者言,单于大臣皆曰「车师地肥美,近匈奴,使汉得之,多田积谷,必害人国,不可不争也。」果遣骑来击田者,吉乃与校尉尽将渠犁田士千五百人往田,匈奴复益遣骑来,汉田卒少不能当,保车师城中。匈奴将即其城下谓吉曰:〔一〕「

单于必争此地,不可田也。」围城数日乃解。后常数千骑往来守车师,吉上书言:「车师去渠犁千余里,间以河山,〔二〕北近匈奴,汉兵在渠犁者势不能相救,愿益田卒。」公卿议以为道远烦费,可且罢车师田者。诏遣长罗侯〔三〕将张掖、酒泉骑出车师北千余里,扬威武车师旁。胡骑引去,吉乃得出,归渠犁,凡三校尉屯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间,隔也,音居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常惠也。」

车师王之走乌孙也,乌孙留不遣,遣使上书,愿留车师王,备国有急,可从西道以击匈奴。汉许之。于是汉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,立以为王,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,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。车师王得近汉田官,与匈奴绝,亦安乐亲汉。后汉使侍郎殷广德责乌孙,求车师王乌(孙)贵,将诣阙,〔一〕赐第与其妻子居。是岁,元康四年也。其后置戊己校尉屯田,居车师故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乌孙遣其将之贵者入汉朝。」

元始中,车师后王国有新道,出五船北,通玉门关,往来差近,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以省道里半,避白龙堆之阨。车师后王姑句〔一〕以道当为拄置,〔二〕心不便也。地又颇与匈奴南将军地接,普欲分明其界然后奏之,召姑句使证之,不肯,系之。姑句数以牛羊赇吏,求出不得。姑句家矛端生火,其妻股紫陬〔三〕谓姑句曰:「矛端生火,此兵气也,利以用兵。前车师前王为都护司马所杀,今久系必死,不如降匈奴。」即驰突出高昌壁,入匈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句音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拄者,支拄也。言有所置立,而支拄于己,故心不便也。拄音竹羽反,又音竹具反。其字从手,而读之者或不晓,以拄为梁柱之柱,及分破其句,言置柱于心,皆失之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陬音子侯反。」

又去胡来王唐兜,国比大种赤水羌,〔一〕数相寇,不胜,告急都护。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,唐兜困急,怨钦,东守玉门关。玉门关不内,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。匈奴受之,而遣使上书言状。是时,新都侯王莽秉政,遣中郎将王昌等使匈奴,告单于西域内属,不当得受。单于谢罪,执二王以付使者。莽使中郎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逢受。〔二〕单于遣使送,因请其罪。〔三〕使者以闻,莽不听,诏下会西域诸国王,陈军斩姑句、唐兜以示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近也,音频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逢受谓先至待之,逢见即受取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请免其罪也。」

至莽篡位,建国二年,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,当出西域。车师后王须置离闻之,与其右将股鞮、左将尸泥支谋曰:〔一〕「闻甄公为西域太伯,当出,故事给使者牛羊谷刍茭,导译,前五威将过,所给使尚未能备。今太伯复出,国益贫,恐不能称。」〔二〕欲亡入匈奴。戊己校尉刀护闻之,〔三〕召置离验问,辞服,乃械致都护但钦在所埒娄城。〔四〕置离人民知其不还,皆哭而送之。至,钦则斩置离。置离兄辅国侯狐兰支将置离众二千余人,驱畜产,举国亡降匈奴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鞮音丁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副所求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刀音雕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埒娄,城名。埒音劣。娄音楼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尽率一国之众也。」

是时,莽易单于玺,单于恨怒,遂受狐兰支降,遣兵与共寇击车师,杀后城长,伤都护司马,及狐兰兵复还入匈奴。时戊己校尉刀护病,遣史陈良屯桓且谷备匈奴寇,〔一〕史终带取粮食,司马丞韩玄领诸壁,右曲候任商领诸垒,相与谋曰:「西域诸国颇背叛,匈奴欲大侵,要死。可杀校尉,将人众降匈奴。」〔二〕即将数千骑至校尉府,胁诸亭令燔积薪,〔三〕分告诸壁曰:「匈奴十万骑来入,吏士皆持兵,后者斩!」得三(百四)〔四百〕人,去校尉府数里止,晨火然。〔四〕校尉开门击鼓收吏士,良等随入,遂杀校尉刀护及子男四人、诸昆弟子男,独遗妇女小儿。〔五〕止留戊己校尉城,遣人与匈奴南将军相闻,南将军以二千骑迎良等。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。单于以良、带为乌贲都尉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且音子余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言匈奴来侵,会当死耳,可降匈奴也。」师古曰:「要音一妙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示为烽火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,古然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遗,留置不杀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贲音奔。」

后三岁,单于死,弟乌絫单于咸立,〔一〕复与莽和亲。莽遣使者多赍金币赂单于,购求陈良、终带等。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刀护者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,皆械槛车付使者。到长安,莽皆烧杀之。其后莽复欺诈单于,和亲遂绝。匈奴大击北边,而西域亦瓦解。焉耆国近匈奴,先叛,杀都护但钦,莽不能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絫音力追反。」

天凤(二)〔三〕年,乃遣五威将王骏、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,诸国皆郊迎,送兵谷。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。骏等将莎车、龟兹兵七千余人,分为数部入焉耆,焉耆伏兵要遮骏。及姑墨、尉犁、危须国兵为反间,还共袭击骏等,皆杀之。唯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,后至焉耆。焉耆兵未还,钦击杀其老弱,引兵还。莽封钦为剼胡子。〔一〕李崇收余士,还保龟兹。数年莽死,崇遂没,西域因绝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剼音衫。」师古曰:「剼,绝也,音子小反。字本作劋,转写误耳。」

最凡国五十。自译长、城长、君、监、吏、大禄、百长、千长、都尉、且渠、当户、将、相至侯、王,皆佩汉印绶,凡三百七十六人。而康居、大月氏、安息、罽宾、乌弋之属,皆以绝远不在数中,其来贡献则相与报,不督录总领也。

赞曰:孝武之世,图制匈奴,患其兼从西国,结党南羌,〔一〕乃表河(曲)〔西〕,列(西)〔四〕郡,开玉门,通西域,以断匈奴右臂,隔绝南羌、月氏。单于失援,由是远遁,而幕南无王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图,谋也。从音子容反。」

遭值文、景玄默,养民五世,天下殷富,财力有余,士马强盛。故能睹犀布、玳瑁则建珠崖七(部)〔郡〕,〔一〕感枸酱、竹杖则开牂柯、越嶲,〔二〕闻天马、蒲陶则通大宛、安息。自是之后,明珠、文甲、通犀、翠羽之珍盈于后宫,〔三〕蒲梢、龙文、鱼目、汗血之马充于黄门,〔四〕钜象、师子、猛犬、大雀之群食于外囿〔五〕。殊方异物,四面而至。于是广开上林,穿昆明池,营千门万户之宫,立神明通天之台,兴造甲乙之帐,〔六〕落以随珠和璧,〔七〕天子负黼依,袭翠被,冯玉几,而处其中。〔八〕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,作巴俞都卢、海中砀极、漫衍鱼龙、角抵之戏以观视之〔九〕。及赂遗赠送,万里相奉,师旅之费,不可胜计。至于用度不足,乃榷酒酤,筦盐铁,铸白金,造皮币,算至车船,租及六畜。民力屈,财用竭,〔一0〕因之以凶年,寇盗并起,道路不通,直指之使始出,衣绣杖斧,断斩于郡国,然后胜之。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,而下哀痛之诏,岂非仁圣之所悔哉!且通西域,近有龙堆,远则葱岭,身热、头痛、县度之阨。淮南、杜钦、扬雄之论,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,绝外内也。书曰「西戎即序」,〔一一〕禹既就而序之,非上威服致其贡物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玳音代。瑁音妹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枸音矩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文甲即玳瑁也。通犀,中央色白,通两头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四骏马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梢马音所交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钜亦大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其数非一,以甲乙次第名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落与络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依读曰扆。扆如小屏风,而画为黼文也。白与黑谓之黼,又为斧形。袭,重衣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九〕晋灼曰:「都卢,国名也。」李奇曰:「都卢,体轻善缘者也。砀极,乐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巴人,巴州人也。俞,水名,今渝州也。巴俞之人,所谓賨人也,劲锐善舞,本从高祖定三秦有功,高祖喜观其舞,因令乐人习之,故有巴俞之乐。漫衍者,即张衡西京赋所云『巨兽百寻,是为漫延』者也。鱼龙者,为舍利之兽,先戏于庭极,毕乃入殿前激水,化成比目鱼,跳跃漱水。作雾障日,毕,化成黄龙八丈,出水敖戏于庭,炫耀日光。西京赋云『海鳞变而成龙』,即为此色也。俞音踰。砀音大浪反。衍音弋战反。视读曰示。观示者,视之令观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禹贡之辞也。序,次也。」

西域诸国,各有君长,兵众分弱,无所统一,虽属匈奴,不相亲附。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,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。与汉隔绝,道里又远,得之不为益,弃之不为损。盛德在我,无取于彼。故自建武以来,西域思汉威德,咸乐内属。唯其小邑鄯善、车师,界迫匈奴,尚为所拘。而其大国莎车、于阗之属,数遣使置质于汉,愿请属都护。圣上远览古今,因时之宜,羇縻不绝,辞而未许。虽大禹之序西戎,周公之让白雉,太宗之却走马,义兼之矣,亦何以尚兹!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『西戎即序』,说已在前。昔周公相成王,越裳氏重九译而献白雉。至,王问周公,公曰:『德不加焉,则君子不飨其质;政不施焉,则君子不臣其远。吾何以获此物也?』译曰:『吾受命国之黄「曰久矣天之无烈风雨雷也,意中国有圣人乎?盍往朝之,然后归之。」』王称先王之神所致,以荐宗庙。太宗,汉文帝也。却走马,谓有人献千里马,不受,还之,赐道路费也。老子德经曰『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』,故赞引也。」

校勘记

三九0一页七行贪(狠)〔狼〕无信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狼」。

三九0五页一五行使长(卢)〔罗〕侯光禄大夫惠为副,钱大昭说「卢」当作「罗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罗」。

三九0七页一行不正下(之)。景佑本无「之」字。殿本「之」作「也」。

三九0七页一一行诏(焉)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,钱大昭说「

焉」字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焉」字。

三九0八页五行愿使乌孙镇抚星(弥)〔靡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靡」,此误。

三九0八页六行卒百人送(乌孙)焉。景佑本无「乌孙」二字。

三九0九页三行小昆(靡)〔弥〕末振将恐为所并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弥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弥」是。

三九0九页六行汉恨不自(责)诛末振将,景佑本无「责」字。

三九一0页八行东至都护治所(一)〔二〕千二十一里,南至(

于)〔于〕阗景佑、殿本「一」都作「二」,「于」都作「于」。

三九一二页三行故轮台(以)东捷枝、渠犁皆故国,景佑本无「以」字。

三九一二页四行宜给足不(可)乏。王念孙说「可」字衍。

三九一二页五行务使以时益种五谷。〔二〕张掖、酒泉注〔二〕原在「张掖酒泉」下。齐召南说「张掖酒泉」当连下读。兹从殿本。

三九一三页六行故兴(师)遣贰师将军,景佑本无「师」字。钱大昭说无「师」字是。按通鉴亦无。

三九一三页一二行重合侯(毋)〔得〕虏候者,钱大昭说「毋」当作「得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得」。

三九一五页一五行而(止)〔主〕者不禁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主」,此误。

三九一五页一六行皆不集于所(亡)〔上〕文书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上」,此误。

三九二一页一0行车师后(王)国,〔王〕钱大昭说,依前后例当作「车师后国,王」。按殿本不误。

三九二二页一四行(秋收)〔收秋〕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收秋」。

三九二四页六行求车师王乌(孙)贵,将诣阙,钱大昕说此误衍「孙」字,颜曲为之说。

三九二六页一一行得三(百四)〔四百〕人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四百」。

三九二七页一一行天凤(二)〔三〕年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三」。

三九二八页五行乃表河(曲)〔西〕,列(西)〔四〕郡,王念孙说「曲」当为「西」字之误。下「西」字景佑本作「四」。钱大昭说作「四」是。

三九二八页九行七(部)〔郡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郡」。

汉书卷九十七上

外戚传第六十七上

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,〔一〕非独内德茂也,盖亦有外戚之助焉。夏之兴也以涂山,〔二〕而桀之放也用末喜;〔三〕殷之兴也以有娀(又)〔及〕有,〔四〕而纣之灭也嬖妲己;〔五〕周之兴也以姜嫄及太任、太姒,〔六〕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。〔七〕故易基乾坤,诗首关雎,〔八〕书美厘降,〔九〕春秋讥不亲迎。〔一0〕夫妇之际,人道之大伦也。〔一一〕礼之用,唯昏姻为兢兢〔一二〕。夫乐调而四时和,阴阳之变,万物之统也,可不慎与!〔一三〕人能弘道,末如命何。〔一四〕甚哉妃匹之爱,君不能得之臣,父不能得之子,况卑下乎!〔一五〕既驩合矣,或不能成子姓,〔一六〕成子姓矣,而不能要其终,岂非命也哉!孔子罕言命,盖难言之。〔一七〕非通幽明之变,恶能识乎性命!〔一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继体谓嗣位也。守文,言遵成法,不用武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禹娶涂山氏之女而生启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末喜,桀之妃,有施氏女也,美于色,薄于德,女子行,丈夫心。桀常置末喜于膝上,听用其言,昏乱失道。于是汤伐之,遂放桀,与末喜死于南巢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有娀,国名,其女简狄吞燕卵而生,为殷始祖。有氏女,汤妃也。娀音嵩。音诜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妲己,纣之妃,有苏氏女也,美好辩辞,兴于奸宄,嬖幸于纣。纣用其言,毒虐众庶。于是武王伐纣,战于牧野,纣师倒戈,不为之战。武王克殷,致天之罚,斩妲己头,县之于小白旗,以为纣之亡者,由此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姜嫄,有邰氏之女,帝喾之妃也,履大人迹而生后稷,为周始祖。太任,文王母;太姒,武王母也。嫄音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黜申后而致犬戎,举伪烽而诸侯莫救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基亦始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厘,理也。尚书尧典称舜之美,云『厘降二女于妫汭』,言尧欲观舜治迹,以己二女妻之,舜能以治降下二女,以成其德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春秋公羊经:『隐二年,纪履须来逆女。』传曰:『外逆女不书,此何以书?讥也。何讥尔?始不亲迎也。』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伦,理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兢兢,戒慎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末,无也。论语载孔子曰:『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』又称子路曰:『道之将兴,命也;道之将废,命也。公伯寮如命何?』故引之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虽君父之尊,不能夺其所好而移其本意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姓,生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曰『子罕言利与命与仁』。罕者,希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恶音乌,谓于何也。论语称子贡曰:『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,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已矣!』谓孔子不言性命及天道。而学者误读,谓孔子之言自然与天道合,非唯失于文句,实乃大乖意旨。」

汉兴,因秦之称号,帝母称皇太后,祖母称太皇太后,适称皇后,〔一〕妾皆称夫人。又有美人、良人、八子、七子、长使、少使之号焉。〔二〕至武帝制婕妤、娙娥、傛华、充依,各有爵位,〔三〕而元帝加昭仪之号,〔四〕凡十四等云。〔五〕昭仪位视丞相,爵比诸侯王。婕妤视上卿,比列侯。娙娥视中二千石,比关内侯。〔六〕傛华视真二千石,比大上造。〔七〕美人视二千石,比少上造。〔八〕八子视千石,比中更。〔九〕充依视千石,比左更。〔一0〕七子视八百石,比右庶长。〔一一〕良人视八百石,比左庶长。〔一二〕长使视六百石,比五大夫。〔一三〕少使视四百石,比公乘。〔一四〕五官视三百石。〔一五〕顺常视二百石。无涓、共和、娱灵、保林、良使、夜者皆视百石。〔一六〕上家人子、中家人子视有秩斗食云。〔一七〕五官以下,葬司马门外。〔一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后亦君也。天曰皇天,地曰后土,故天子之妃,以后为称,取象二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良,善也。八、七,禄秩之差也。长使、少使,主供使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婕,言接幸于上也。妤,美称也。娙娥,皆美貌也。傛傛犹言奕奕也,便习之意也。充依,言充后庭而依秩序也。婕音接。妤音予,字或从女,其音同耳。娙音五经反。傛音容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昭显其仪,示隆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除皇后,自昭仪以下至秩百石,十四等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中二千石,实得二千石也。中之言满也。月得百八十斛,是为一岁凡得二千一百六十石。言二千者,举成数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真二千石,月得百五十斛,一岁凡得千八百石耳。大上造,第十六爵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二千石,月得百二十斛,一岁凡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耳。少上造,第十五爵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中更,第十三爵也。更,公衡反,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左更,第十二爵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右庶长,第十一爵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左庶长,第十爵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五大夫,第九爵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公乘,第八爵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五官,所掌亦象外之五官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涓,絜也。无涓,言无所不絜也。共读曰恭,言恭顺而和柔也。娱灵,可以娱乐情灵也。保,安也。保林,言其可安众如林也。良使,使令之善者也。夜者,主职夜事。令音力成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家人子者,言采择良家子以入宫,未有职号,但称家人子也。斗食谓佐史也。谓之斗食者,言一岁不满百石,日食一斗二升。」

〔一八〕服虔曰:「陵上司马门之外。」

高祖吕皇后,父吕公,单父人也,〔一〕好相人。高祖微时,吕公见而异之,乃以女妻高祖,生惠帝、鲁元公主。高祖为汉王,元年封吕公为临泗侯,二年立孝惠为太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单音善。父音甫。」

后汉王得定陶戚姬,爱幸,生赵隐王如意。太子为人仁弱,高祖以为不类己,常欲废之而立如意,「如意类我」。戚姬常从上之关东,日夜啼泣,欲立其子。吕后年长,常留守,希见,益疏。如意且立为赵王,留长安,几代太子者数。〔一〕赖公卿大臣争之,及叔孙通谏,用留侯之策,得无易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数音所角反。」

吕后为人刚毅,佐高帝定天下,兄二人皆为列将,从征伐。长兄泽为周吕侯,次兄释之为建成侯,逮高祖而侯者三人。高祖四年,临泗侯吕公薨。

高祖崩,惠帝立,吕后为皇太后,乃令永巷囚戚夫人,髡钳衣赭衣,令舂。戚夫人舂且歌曰:「子为王,母为虏,终日舂薄暮,常与死为伍!〔一〕相离三千里,当谁使告女?」〔二〕太后闻之大怒,曰:「乃欲倚女子邪?」〔三〕乃召赵王诛之。使者三反,〔四〕赵相周昌不遣。太后召赵相,相征至长安。使人复召赵王,王来。惠帝慈仁,知太后怒,自迎赵王霸上,入宫,挟与起居饮食。数月,帝晨出射,赵王不能蚤起,太后伺其独居,使人持鸩饮之。迟帝还,赵王死。〔五〕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,去眼熏耳,饮瘖药,〔六〕使居鞠域中,〔七〕名曰「人彘」。居数月,乃召惠帝视「人彘」。帝视而问知其戚夫人,乃大哭,因病,岁余不能起。使人请太后曰:「此非人所为。臣为太后子,终不能复治天下!」〔八〕以此日饮为淫乐,不听政,七年而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死罪者为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女读曰汝。此下皆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乃亦汝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反,还也。三还犹今言三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迟音直二反,解在高纪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去其眼精,以药熏耳令聋也。瘖,不能言也,以瘖药饮之也。饮音于禁反。瘖音于今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鞠域,如蹋鞠之域,谓窟室也。鞠音巨六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令太后视事,己自如太子然。」

太后发丧,哭而泣不下。〔一〕留侯子张辟强为侍中,年十五,谓丞相陈平曰:「太后独有帝,今哭而不悲,君知其解未?」〔二〕陈平曰:「何解?」辟强曰:「帝无壮子,太后畏君等。今请拜吕台、吕产为将,将兵居南北军,及诸吕皆官,居中用事。如此则太后心安,君等幸脱祸矣!」〔三〕丞相如辟强计请之,太后说,其哭乃哀。〔四〕吕氏权由此起。乃立孝惠后宫子为帝,太后临朝称制。复杀高祖子赵幽王友、共王恢〔五〕及燕(灵)王建〔子〕。遂立周吕侯子台为吕王,〔六〕台弟产为梁王,建城侯释之子禄为赵王,台子通为燕王,又封诸吕凡六人皆为列侯,追尊父吕公为吕宣王,兄周吕侯为悼武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泣谓泪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犹解说其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台音土来反。」

太后持天下八年,病犬祸而崩,语在五行志。病困,以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,梁王产为相国居南军,戒产、禄曰:「高祖与大臣约,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,今王吕氏,大臣不平。我即崩,恐其为变,必据兵卫宫,慎毋送丧,为人所制。」太后崩,太尉周勃、丞相陈平、朱虚侯刘章等共诛产、禄,悉捕诸吕男女,无少长皆斩之。而迎立代王,是为孝文皇帝。

孝惠张皇后。宣平侯敖尚帝姊鲁元公主,有女。惠帝即位,吕太后欲为重亲,以公主女配帝为皇后。欲其生子,万方终无子,乃使阳为有身,取后宫美人子名之,〔一〕杀其母,立所名子为太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名为皇后子。」

惠帝崩,太子立为帝,四年,乃自知非皇后子,出言曰:「太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!我壮即为所为。」〔一〕太后闻而患之,恐其作乱,乃幽之永巷,言帝病甚,左右莫得见。太后下诏废之,语在高后纪。遂幽死,更立恒山王弘为皇帝,而以吕禄女为皇后。欲连根固本牢甚,〔二〕然而无益也。吕太后崩,大臣正之,卒灭吕氏。少帝恒山、淮南、济川王,皆以非孝惠子诛。独置孝惠皇后,废处北宫〔三〕,孝文后元年薨,葬安陵,不起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其所为,谓所生之母也。并音于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牢,坚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置,留也。北宫,在未央宫之北。」

高祖薄姬,文帝母也。父吴人,秦时与故魏王宗女魏媪通,生薄姬。而薄姬父死山阴,因葬焉。〔一〕及诸侯畔秦,魏豹立为王,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。许负相薄姬,当生天子。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,天下未有所定。豹初与汉击楚,及闻许负言,心喜,因背汉而中立,与楚连和。〔二〕汉使曹参等虏魏王豹,以其国为郡,而薄姬输织室。豹已死,汉王入织室,见薄姬,有诏内后宫,岁余不得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山阴,会稽之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自谓当得天下。」

始姬少时,与管夫人、赵子儿相爱,约曰:「先贵毋相忘!」已而管夫人、赵子儿先幸汉王。汉王四年,坐河南成皋灵台,此两美人侍,相与笑薄姬初时约。汉王问其故,两人俱以实告。汉王心凄然怜薄姬,是日召欲幸之。对曰:「昨暮梦龙据妾胸。」上曰:「是贵征也,吾为汝成之。」遂幸,有身。岁中生文帝,年八岁立为代王。自有子后,希见。高祖崩,诸幸姬戚夫人之属,吕后怒,皆幽之不得出宫。而薄姬以希见故,得出从子之代,为代太后。太后弟薄昭从如代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如,往也。」

代王立十七年,高后崩。大臣议立后,疾外家吕氏强暴,皆称薄氏仁善,故迎立代王为皇帝,尊太后为皇太后,封弟昭为轵侯。〔一〕太后母亦前死,葬栎阳北。乃追尊太后父为灵文侯,会稽郡致园邑三百家,长丞以下使奉守寝庙,上食祠如法。栎阳亦置灵文夫人园,令如灵文侯园仪。太后蚤失父,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力,〔二〕乃召复魏氏,〔三〕赏赐各以亲疏受之。薄氏侯者一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轵音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太后为外家所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优复之也。复音方目反。」

太后后文帝二岁,孝景前二年崩,〔一〕葬南陵。〔二〕用吕后不合葬长陵,〔三〕故特自起陵,近文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文帝崩后二岁,太后乃崩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薄太后陵在霸陵之南,故称南陵,即今所谓薄陵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吕后是正嫡,故薄不得合葬也。」

孝文窦皇后,景帝母也,吕太后时以良家子选入宫。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,窦姬与在行中。〔一〕家在清河,愿如赵,近家,〔二〕请其主遣宦者吏「必置我籍赵之伍乃」。〔三〕宦者忘之,误置籍代伍中。籍奏,诏可。当行,窦姬涕泣,怨其宦者,不欲往,相强乃肯行。至代,代王独幸窦姬,生女嫖。〔四〕孝惠七年,生景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如,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主遣宦者吏,谓宦者为吏而主发遣宫人者也。籍谓名簿也。伍犹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嫖音匹昭反。」

代王王后生四男,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,及代王为帝后,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。〔一〕文帝立数月,公卿请立太子,而窦姬男最长,立为太子。窦姬为皇后,女为馆陶长公主。〔二〕明年,封少子武为代王,后徙梁,〔三〕是为梁孝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公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年最长,故谓长公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初封代王,后更为梁王。」

窦皇后亲蚤卒,葬观津。〔一〕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封窦后父为安成侯,母曰安成夫人,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,长丞奉守,比灵文园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观津,清河之县也。观音工唤反。」

窦后兄长君。弟广国字少君,年四五岁时,家贫,为人所略卖,其家不知处。传十余家至宜阳,为其主人入山作炭。暮卧岸下百余人,岸崩,尽厌杀卧者,〔一〕少君独脱不死。〔二〕自卜,数日当为侯。从其家之长安,〔三〕闻皇后新立,家在观津,姓窦氏。广国去时虽少,识其县名及姓,又尝与其姊采桑,堕,〔四〕用为符信,上书自陈。皇后言帝,召见问之,具言其故,果是。复问其所识,〔五〕曰:「姊去我西时,与我决传舍中,沐沐我,已,饭我,乃去。」〔六〕于是窦皇后持之而泣,侍御左右皆悲。乃厚赐之,家于长安。绛侯、灌将军等曰:「吾属不死,命乃且县此两人。〔七〕此两人所出微,不可不为择师傅,又复放吕氏大事也。」〔八〕于是乃选长者之有节行者与居。窦长君、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,不敢以富贵骄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脱,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从其主家也。之,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堕谓堕树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识,记也,音式志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乞沐具而为之沐,沐讫又饭食之也。饭音扶晚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恐其后擅权,则将相大臣当被害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放音甫往反。」

窦皇后疾,失明。文帝幸邯郸慎夫人、尹姬,皆无子。文帝崩,景帝立,皇后为皇太后,乃封广国为章武侯。长君先死,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。吴楚反时,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侠,喜士,〔一〕为大将军,破吴楚,封魏其侯。窦氏侯者凡三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喜音许吏反。」

窦太后好黄帝、老子言,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。太后后景帝六岁,凡立五十一年,元光六年崩,〔一〕合葬霸陵。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。〔二〕至武帝时,魏其侯窦婴为丞相,后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武纪建元六年,太皇太后崩。此传云后景帝六岁是也。而以建元为元光,则是参错。又当言凡立四十五年,而云五十一。再三乖谬,皆是此传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东宫,太后所居。」

孝景薄皇后,孝文薄太后家女也。景帝为太子时,薄太后取以为太子妃。景帝立,立薄妃为皇后,无子无宠。立六年,薄太后崩,皇后废。废后四年薨,葬长安城东平望亭南。

孝景王皇后,武帝母也。父王仲,槐里人也。母臧儿,故燕王臧荼孙也,为仲妻,生男信与两女。而仲死,臧儿更嫁为长陵田氏妇,生男蚡、胜。臧儿长女嫁为金王孙妇,生一女矣,而臧儿卜筮曰两女当贵,欲倚两女,〔一〕夺金氏。金氏怒,不肯与决,乃内太子宫。太子幸爱之,生三女一男。男方在身时,王夫人梦日入其怀,以告太子,太子曰:「此贵征也。」未生而文帝崩,景帝即位,王夫人生男。是时,薄皇后无子。后数岁,景帝立齐栗姬男为太子,而王夫人男为胶东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冀其贵而依倚之得尊宠也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长公主嫖有女,欲与太子为妃,栗姬妒,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得贵幸,栗姬日怨怒,谢长主,不许。长主欲与王夫人,王夫人许之。会薄皇后废,长公主日谮栗姬短。景帝尝属诸姬子,〔一〕曰:「吾百岁后,善视之。」栗姬怒不肯应,言不逊,景帝心衔之而未发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诸姬子,诸姬所生之子也。属音之欲反。此下皆同。」

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,帝亦自贤之。又耳曩者所梦日符〔一〕,计未有所定。王夫人又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。〔二〕大行奏事,文曰:「『子以母贵,母以子贵。』今太子母号宜为皇后。」帝怒曰:「是乃所当言邪!」〔三〕遂案诛大行,而废太子为临江王。栗姬愈恚,不得见,以忧死。卒立王夫人为皇后,〔四〕男为太子。封皇后兄信为盖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耳常听闻而记之也。符犹瑞应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趣音曰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乃,汝也。言此事非汝所当得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初,皇后始入太子家,后女弟儿姁亦复入,〔一〕生四男。儿姁蚤卒,四子皆为王。〔二〕皇后长女为平阳公主,次南宫公主,次隆虑公主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姁音许于反。诸妇人之名字,音皆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广川惠王越,胶东康王寄,清河哀王乘,常山宪王舜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虑音庐。」

皇后立九年,景帝崩。武帝即位,为皇太后,尊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,封田蚡为武安侯,胜为周阳侯。王氏、田氏侯者凡三人。盖侯信好酒,田蚡、胜贪,巧于文辞。蚡至丞相,追尊王仲为共侯,〔一〕槐里起园邑二百家,长丞奉守。及平原君薨,从田氏葬长陵,亦置园邑如共侯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初,皇太后微时所(谓)〔为〕金王孙生女俗,在民间,盖讳之也。〔一〕武帝始立,韩嫣白之。〔二〕帝曰:「何为不蚤言?」乃车驾自往迎之。其家在长陵小市,直至其门,使左右入求之。家人惊恐,女逃匿。扶将出拜,帝下车立曰:「大姊,何藏之深也?」载至长乐宫,与俱谒太后,太后垂涕,女亦悲泣。帝奉酒,前为寿。钱千万,奴婢三百人,公田百顷,甲第,以赐姊。太后谢曰:「为帝费。」因赐汤沐邑,号修成君。男女各一人,女嫁诸侯,男号修成子仲,以太后故,横于京师。〔三〕太后凡立二十五年,后景帝十五岁,元朔三年崩,合葬阳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随流俗而在闾巷,未显贵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嫣音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孝武陈皇后,长公主嫖女也。曾祖父陈婴与项羽俱起,后归汉,为堂邑侯。传子至孙午,午尚长公主,生女。

初,武帝得立为太子,长主有力,取主女为妃。及帝即位,立为皇后,擅宠骄贵,十余年而无子,闻卫子夫得幸,几死者数焉。〔一〕上愈怒。后又挟妇人媚道,颇觉。元光五年,上遂穷治之,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,大逆无道,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。楚服枭首于市。使有司赐皇后策曰:「皇后失序,惑于巫祝,〔二〕不可以承天命。其上玺绶,罢退居长门宫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音钜依反。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失德义之序,而妄祝诅也。」

明年,堂邑侯午薨,主男须嗣侯。主寡居,私近董偃。十余年,主薨。须坐淫乱,兄弟争财,当死,自杀,国除。后数年,废后乃薨,葬霸陵郎官亭东。

孝武卫皇后字子夫,生微也。其家号曰卫氏,出平阳侯邑。子夫为平阳主讴者。〔一〕武帝即位,数年无子。平阳主求良家女十余人,饰置家。帝祓霸上,〔二〕还过平阳主。主见所偫美人,〔三〕帝不说。既饮,讴者进,帝独说子夫。〔四〕帝起更衣,子夫侍尚衣〔

五〕轩中,得幸。〔六〕还坐驩甚,赐平阳主金千斤。主因奏子夫送入宫。子夫上车,主拊其背曰:「行矣!〔七〕强饭勉之。〔八〕即贵,愿无相忘!」入宫岁余,不复幸。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之,子夫得见,涕泣请出。上怜之,复幸,遂有身,尊宠。召其兄卫长君、弟青侍中。而子夫生三女,元朔元年生男据,遂立为皇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齐歌曰讴,音一侯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祓,除也。于霸水上自祓除,今三月上巳祓禊也。」师古曰:「祓音废。禊音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偫,储偫也。偫音丈纪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皆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以帷帐障尊者也。」晋灼曰:「代侍五尚之衣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尚,主也。时于轩中侍帝,权主衣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轩谓轩车,即今车之施幰者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拊谓摩循之也。行矣,犹今言好去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强音其两反。饭音扶晚反。」

先是卫长君死,乃以青为将军,击匈奴有功,封长平侯。青三子(皆)〔在〕襁褓中,皆为列侯。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军功为冠军侯,至大司马票骑将军。青为大司马大将军。卫氏支属侯者五人。青还,尚平阳主。

皇后立七年,而男立为太子。后色衰,赵之王夫人、中山李夫人有宠,皆蚤卒。后有尹婕妤、钩弋夫人更幸。〔一〕卫后立三十八年,遭巫蛊事起,江充为奸,太子惧不能自明,遂与皇后共诛充,发兵,兵败,太子亡走。诏遣宗正刘长乐、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,自杀。黄门苏文、姚定汉舆置公车令空舍,盛以小棺,瘗之城南桐柏。〔二〕卫氏悉灭。宣帝立,及改葬卫后,追谥曰思后,置园邑三百家,长丞周卫奉守焉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,互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瘗,薶也。桐柏,亭名也。瘗音于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葬在杜门外大道东,以倡优杂伎千人乐其园,故号千人聚。其地在今长安城内金城坊西北隅是。」

孝武李夫人,本以倡进。〔一〕初,夫人兄延年性知音,善歌舞,武帝爱之。每为新声变曲,闻者莫不感动。延年侍上起舞,歌曰:「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,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,佳人难再得!」〔二〕上叹息曰:「善!世岂有此人乎?」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,上乃召见之,实妙丽善舞。由是得幸,生一男,是为昌邑哀王。李夫人少而蚤卒,上怜闵焉,图画其形于甘泉宫。及卫思后废后四年,武帝崩,大将军霍光缘上雅意,以李夫人配食,〔三〕追上尊号曰孝武皇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倡,乐人,音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非不惜城与国也,但以佳人难得,爱悦之深,不觉倾覆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缘,因也。雅意,素旧之意。」

初,李夫人病笃,上自临候之,夫人蒙被谢曰:「妾久寝病,形貌毁坏,不可以见帝。愿以王及兄弟为托。」上曰:「夫人病甚,殆将不起,一见我属托王及兄弟,岂不快哉?」夫人曰:「妇人貌不修饰,不见君父。妾不敢以燕惰见帝。」〔一〕上曰:「夫人弟一见我,〔二〕将加赐千金,而予兄弟尊官。」夫人曰:「尊官在帝,不在一见。」上复言欲必见之,夫人遂转乡歔欷而不复言。〔三〕于是上不说而起。〔四〕夫人姊妹让之曰:〔五〕「贵人独不可一见上属托兄弟邪?何为恨上如此?」夫人曰:「所以不欲见帝者,乃欲以深托兄弟也。我以容貌之好,得从微贱爱幸于上。夫以色事人者,色衰而爱弛,〔六〕爱弛则恩绝。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,乃以平生容貌也。〔七〕今见我毁坏,颜色非故,必畏恶吐弃我,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!」及夫人卒,上以后礼葬焉。其后,上以夫人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,封海西侯,延年为协律都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與惰同。谓不严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弟,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,转面而向里也。歔音虚。欷音许既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弛,解也,音式尔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挛音力全反,又读曰恋。」

上思念李夫人不已,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。乃夜张灯烛,设帷帐,陈酒肉,而令上居他帐,遥望好女如李夫人之貌,还幄坐而步。〔一〕又不得就视,上愈益相思悲感,为作诗曰:「是邪,非邪?〔二〕立而望之,偏何姗姗其来迟!」〔三〕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。上又自为作赋,以伤悼夫人,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夫人之神于幄中坐,又出而徐步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所见之状定是夫人以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姗姗,行貌,音先安反。」

美连娟以修嫮兮,〔一〕命樔绝而不长,〔二〕饰新宫以延贮兮,泯不归乎故乡。〔三〕惨郁郁其芜秽兮,隐处幽而怀伤,释舆马于山椒兮,奄修夜之不阳。〔四〕秋气(潜)〔憯〕以凄泪兮,桂枝落而销亡,〔五〕神茕茕以遥思兮,精浮游而出。托沉阴以圹久兮,惜蕃华之未央,〔六〕念穷极之不还兮,惟幼眇之相羊。〔七〕函荾荴以俟风兮,芳杂袭以弥章,〔八〕的容与以猗靡兮,缥飘姚虖愈庄。〔九〕燕淫衍而抚楹兮,连流视而娥扬,〔一0〕既激感而心逐兮,包红颜而弗明。〔一一〕驩接狎以离别兮,宵寤梦之芒芒〔一二〕,忽迁化而不反兮,魄放逸以飞扬。何灵魂之纷纷兮,哀裴回以踌躇,〔一三〕势路日以远兮,遂荒忽而辞去。〔一四〕超兮西征,屑兮不见。〔一五〕寝淫敞,寂兮无音,〔一六〕思若流波,怛兮在心。〔一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嫮,美也。连娟,纤弱也。嫮音互。娟音一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樔,截也,音子小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新宫,待神之处。贮与伫同。伫,待也。泯然,灭绝意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山椒,山陵也,置舆马于山陵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自惨郁郁以下,皆言夫人身处坟墓而隐翳也。修,长也。阳,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凄泪,寒凉之意也。桂枝芳香,亦喻夫人也。憯音千感反。泪音戾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沉阴,言在地下也。圹与旷同。未央犹未半也。言年岁未半,而早落蕃华,故痛惜之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惟,思也。幼眇犹窈窕也。相羊,翱翔也。幼音一小反。相音襄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荴音敷。」孟康曰:「荾音绥,华中齐也。夫人之色如春华含荾敷散,以待风也。」师古曰:「杂袭,重积也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言夫人之颜色的然盛美,虽在风中缥姚,愈益端严也。」师古曰:「缥音匹妙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追述平生欢宴之时也。娥扬,扬其娥眉。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包,藏也。谓夫人藏其颜色,不肯见帝属其家室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心逐者,帝自言中心追逐夫人不能已也。包红颜者,言在坟墓之中不可见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绝接狎之驩,而遂离别也。宵,夜也。芒芒,无知之貌也。芒音莫郎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踌躇,住足也。踌音畴。躇合韵音丈预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荒音呼广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屑然,疾意也。以日为喻,故言西征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,古怳字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流波,言恩宠不绝也。怛,悼也,音丁曷反。」

乱曰:〔一〕佳侠函光,陨朱荣兮,〔二〕嫉妒闟(葺)〔

茸〕,将安程兮!〔三〕方时隆盛,年夭伤兮,〔四〕弟子增欷,洿沬怅兮。〔五〕悲愁于邑,喧不可止兮。〔六〕向不虚应,亦云己兮。〔七〕嫶妍太息,叹稚子兮,〔八〕懰栗不言,倚所恃兮。〔九〕仁者不誓,岂约亲兮?〔一0〕既往不来,申以信兮。〔一一〕去彼昭昭,就冥冥兮,既下新宫,不复故庭兮。〔一二〕呜呼哀哉,想魂灵兮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乱,理也,总理赋中之意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佳侠犹佳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嫉妒闟茸之徒不足与夫人为程品也。闟茸,众贱之称也。闟音吐猎反。茸音人勇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伤合韵音式向反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弟,夫人弟兄也。子,昌邑王也。」孟康曰:「

洿沬,涕洟也。」晋灼曰:「沬音水沬面之沬。言涕泪洿集覆面下也。」师古曰:「沬,晋说是也。怅,惆怅也。洿音乌。洿,下也。沬音呼内反,字从午未之未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朝鲜之间谓小儿泣不止名为喧,音许远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。响之随声,必当有应,而今涕泣(从)〔徒〕自已耳,夫人不知之,是虚其应。」

〔八〕孟康曰:「夫人蒙被,歔欷不见,帝哀其子小而孤也。」晋灼曰:「三辅谓忧愁面省瘦曰嫶冥。嫶冥犹嫶妍也。」师古曰:「嫶音在消反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恃平日之恩,知上必感念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懰栗,哀怆之意也。懰音刘。栗音栗。」

〔一0〕如淳曰:「仁者之行惠尚一不以为恩施,岂有亲亲而反当以言约乎?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死者一往不返,情念酷痛,重以此心为信,不有忽忘也。信合韵音新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故庭谓平生所居室之庭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其后李延年弟季坐奸乱后宫,广利降匈奴,家族灭矣。

孝武钩弋赵婕妤,昭帝母也,家在河间。武帝巡狩过河间,望气者言此有奇女,天子亟使使召之。既至,女两手皆拳,上自披之,手实时伸。由是得幸,号曰拳夫人。先是其父坐法宫刑,为中黄门,死长安,葬雍门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雍门在长安西北孝里西南,去长安三十里。广记云赵父冢在门西也。」

拳夫人进为婕妤,居钩弋宫,〔一〕大有宠,(元)〔太〕始三年生昭帝,号钩弋子。任身十四月乃生,上曰:「闻昔尧十四月而生,今钩弋亦然。」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。后卫太子败,而燕王旦、广陵王胥多过失,宠姬王夫人男齐怀王、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,钩弋子年五六岁,壮大多知,〔二〕上常言「类我」,又感其生与众异,甚奇爱之,心欲立焉,以其年稚母少,恐女主颛恣乱国家,犹与久之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黄图钩弋宫在城外,汉武故事曰在直门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壮大者,言其形体伟大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钩弋婕妤从幸甘泉,有过见谴,以忧死,〔一〕因葬云阳。〔二〕后上疾病,乃立钩弋子为皇太子。拜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,辅少主。明日,帝崩。昭帝即位,追尊钩弋婕妤为皇太后,发卒二万人起云陵,邑三千户。追尊外祖赵父为顺成侯,诏右扶风置园邑二百家,长丞奉守如法。顺成侯有姊君姁,赐钱二百万,奴婢第宅以充实焉。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。赵氏无在位者,唯赵父追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谴,责也,音口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甘泉宫南,今土俗人为女陵。」

孝昭上官皇后。祖父桀,陇西上邽人也。少时为羽林期门郎,从武帝上甘泉,天大风,车不得行,解盖授桀。桀奉盖,虽风常属车;〔一〕雨下,盖辄御。上奇其材力,迁未央厩令。上尝体不安,及愈,见马,〔二〕马多瘦,上大怒:「令以我不复见马邪!」欲下吏,桀顿首曰:「臣闻圣体不安,日夜忧惧,意诚不在马。」〔三〕言未卒,泣数行下。上以为忠,由是亲近,为侍中,稍迁至太仆。武帝疾病,以霍光为大将军,太仆桀为左将军,皆受遗诏辅少主。以前捕斩反者莽通功,封桀为安阳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属,连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见谓呈见之,音胡电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诚,实也。」

初,桀子安取霍光女,结婚相亲,光每休沐出,桀常代光入决事。昭帝始立,年八岁,帝长姊鄂邑盖长公主居禁中,共养帝。〔一〕盖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。〔二〕上与大将军闻之,不绝主驩,有诏外人侍长主。长主内周阳氏女,令配耦帝。时上官安有女,即霍光外孙,安因光欲内之。光以为尚幼,不听。安素与丁外人善,说外人曰:「闻长主内女,安子容貌端正,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,〔三〕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,〔四〕成之在于足下,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,足下何忧不封侯乎?」外人喜,言于长主。长主以为然,诏召安女入为婕妤,安为骑都尉。月余,遂立为皇后,年甫六岁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子客,子之宾客也。外人,其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时得入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椒房,殿名,在未央宫,皇后所居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甫,始也。」

安以后父封桑乐侯,食邑千五百户,迁车骑将军,日以骄淫。受赐殿中,出对宾客言:「与我婿饮,大乐!」见其服饰,使人归,欲自烧物。安醉则裸行内,与后母及父诸良人、侍御皆乱。〔一〕子病死,仰而骂天。数守大将军光,为丁外人求侯,〔二〕及桀欲妄官禄外人,〔三〕光执正,皆不听。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,阑入殿中,下狱当死。冬月且尽,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,乃得减死论。于是桀、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。知燕王旦帝兄,不得立,亦怨望,桀、安即记光过失予燕王,令上书告之,又为丁外人求侯。燕王大喜,上书称:「子路丧姊,期而不除,孔子非之。子路曰:『由不幸寡兄弟,不忍除之。』〔四〕故曰:『观过知仁』。〔五〕今臣与陛下独有长公主为姊,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,外人宜蒙爵号。」书奏,上以问光,光执不许。及告光罪过,上又疑之,愈亲光而疏桀、安。桀、安寖恚,〔六〕遂结党与谋杀光,诱征燕王至而诛之,因废帝而立桀。或曰:「当如皇后何?」安曰:「逐麋之狗,当顾菟邪〔七〕!且用皇后为尊,一旦人主意有所移,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,〔八〕此百世之一时也。」事发觉,燕王、盖主皆自杀。语在霍光传。桀、安宗族既灭,皇后以年少不与谋,〔九〕亦光外孙,故得不废。皇后母前死,葬茂陵郭东,追尊曰敬夫人,置园邑二百家,长丞奉守如法。皇后自使私奴婢守桀、安冢。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良人谓妾也。侍御则兼婢矣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守,求请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不由材德,故云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事见礼记。由,子路之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孔子曰:『人之过也,各于其党,观过斯知仁矣。』引此言者,谓子路厚于骨肉,虽违礼制,是其仁爱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所求者大,不顾小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家人,言凡庶匹夫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庙记云上官桀、安冢并在霍光冢东,东去夏侯胜冢二十步。」

光欲皇后擅宠有子,帝时体不安,左右及医皆阿意,言宜禁内,虽宫人使令皆为穷,多其带,〔一〕后宫莫有进者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穷,有前后当,不得交通也。」师古曰:「使令,所使之人也。,古字也。穷即今之绲裆也。令音力征反。绲音下昆反。」

皇后立十岁而昭帝崩,后年十四五云。昌邑王贺征即位,尊皇后为皇太后。光与太后共废王贺,立孝宣帝。宣帝即位,为太皇太后。凡立四十七年,年五十二,建昭二年崩,合葬平陵。

卫太子史良娣,宣帝祖母也。太子有妃,有良娣,有孺子,妻妾凡三等,子皆称皇孙。史良娣家本鲁国,有母贞君,兄恭。以元鼎四年入为良娣,生男进,号史皇孙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进者,皇孙之名。」

武帝末,巫蛊事起,卫太子及良娣、史皇孙皆遭害。史皇孙有一男,号皇曾孙,时生数月,犹坐太子系狱,积五岁乃遭赦。治狱使者邴吉怜皇曾孙无所归,载以(附)〔付〕史恭。恭母贞君年老,见孙孤,甚哀之,自养视焉。

后曾孙收养于掖庭,遂登至尊位,是为宣帝。而贞君及恭已死,恭三子皆以旧恩封。长子高为乐陵侯,曾为将陵侯,玄为平台侯,及高子丹以功德封武阳侯,侯者凡四人。高至大司马车骑将军,丹左将军,自有传。

史皇孙王夫人,宣帝母也,名翁须,太始中得幸于史皇孙。皇孙妻妾无号位,皆称家人子。征和二年,生宣帝。帝生数月,卫太子、皇孙败,家人子皆坐诛,莫有收葬者,唯宣帝得全。即尊位后,追尊母王夫人谥曰悼后,祖母史良娣曰戾后,皆改葬,起园邑,长丞奉守。语在戾太子传。地节三年,求得外祖母王媪,媪男无故,无故弟武皆随使者诣阙。时乘黄牛车,故百姓谓之黄牛妪。

初,上即位,数遣使者求外家,久远,多似类而非是。既得王媪,令太中大夫任宣与丞相御史属杂考问乡里识知者,皆曰王妪。妪言名妄人,家本涿郡蠡吾平乡。〔一〕年十四嫁为同乡王更得妻。更得死,嫁为广望王乃始妇,〔二〕产子男无故、武,女翁须。翁须年八九岁时,寄居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宅,仲卿谓乃始曰:「予我翁须,自养长之。」媪为翁须作缣单衣,〔三〕送仲卿家。仲卿教翁须歌舞,往来归取冬夏衣。居四五岁,翁须来言「邯郸贾长儿求歌舞者,仲卿欲以我与之。」媪即与翁须逃走,之平乡。〔四〕仲卿载乃始共求媪,媪惶急,将翁须归,曰:「儿居君家,非受一钱也,〔五〕奈何欲予它人?」仲卿诈曰:「不也。」后数日,翁须乘长儿车马过门,呼曰:「我果见行,〔六〕当之柳宿。」〔七〕媪与乃始之柳宿,见翁须相对涕泣,谓曰:「我欲为汝自言。」〔八〕翁须曰:「母置之,〔九〕何家不可以居?〔一0〕自言无益也。」媪与乃始还求钱用,随逐至中山卢奴,见翁须与歌舞等比五人同处,〔一一〕媪与翁须共宿。明日,乃始留视翁须,媪还求钱,欲随至邯郸。媪归,粜买未具,乃始来归曰:「翁须已去,我无钱用随也。」因绝至今,不闻其问。贾长儿妻贞及从者师遂辞:〔一二〕「往二十岁,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来求歌舞者,请翁须等五人。长儿使遂送至长安,皆入太子家。」及广望三老更始、刘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辞,皆验。〔一三〕宣奏王媪悼后母明白,上皆召见,赐无故、武爵关内侯,旬月间,赏赐以钜万计。顷之,制诏御史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,以博平、蠡吾两县户万一千为汤沐邑。封舅无故为平昌侯,武为乐昌侯,食邑各六千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蠡音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广望亦涿郡之县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缣即今之绢也。音兼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未尝得其聘币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聚邑名也,在中山卢奴东北三十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自讼理,不肯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置之犹言(在)〔任〕听之,不须自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言所去处,皆可安居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辞,对辞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其者,仲卿妻之名。」

初,乃始以本始四年病死,后三岁,家乃富贵,追赐谥曰思成侯。诏涿郡治冢室,置园邑四百家,长丞奉守如法。岁余,博平君薨,谥曰思成夫人。诏徙思成侯合葬奉明顾成庙南,置园邑长丞,〔一〕罢涿郡思成园。王氏侯者二人,无故子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而武子商至丞相,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本号广明,故戾太子传云皇孙及王夫人皆葬广明,其后以置园邑奉守,改曰奉明。」

孝宣许皇后,元帝母也。父广汉,昌邑人,少时为昌邑王郎。从武帝上甘泉,误取它郎鞍以被其马,发觉,吏劾从行而盗,当死,有诏募下蚕室。〔一〕后为宦者丞。上官桀谋反时,广汉部索,〔二〕其殿中庐有索长数尺可以缚人者数千杖,满一箧缄封,〔三〕广汉索不得,它吏往得之。〔四〕广汉坐论为鬼薪,输掖庭,后为暴室啬夫。时宣帝养于掖庭,号皇曾孙,与广汉同寺居。〔五〕时掖庭令张贺,本卫太子家吏,及太子败,贺坐下刑,以旧恩养视皇曾孙甚厚。及曾孙壮大,贺欲以女孙妻之。是时,昭帝始冠,长八尺二寸。贺弟安世为右将军,与霍将军同心辅政,闻贺称誉皇曾孙,欲妻以女,安世怒曰:「曾孙乃卫太子后也,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,足矣,勿复言予女事。」于是贺止。时许广汉有女平君,年十四五,当为内者令欧侯氏子妇。〔六〕临当入,欧侯氏子死。其母将行卜相,〔七〕言当大贵,母独喜。贺闻许啬夫有女,乃置酒请之,〔八〕酒酣,为言「曾孙体近,下人,乃关内侯,〔九〕可妻也。」广汉许诺。明日妪闻之,怒。〔一0〕广汉重令为介,〔一一〕遂与曾孙,一岁生元帝。数月,曾孙立为帝,平君为婕妤。是时,霍将军有小女,与皇太后有亲。公卿议更立皇后,皆心仪霍将军女,〔一二〕亦未有言。上乃诏求微时故剑,大臣知指,白立许婕妤为皇后。既立,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,岁余乃封为昌成君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死罪囚欲就宫者听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部分搜索罪人也。索音山客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殿中庐,桀所止宿庐舍在宫中者也。缄,束箧也,音工咸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须得此绳索者,用为桀之反具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寺者,掖庭之官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欧侯,姓也。欧音乌沟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将领自随而行卜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请,召也。召啬夫饮酒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曾孙之身于帝为近亲,纵其人材下劣,尚作关内侯。书本或无人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广汉之妻不欲与曾孙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更令人作媒而结婚姻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一二〕服虔曰:「仪音蚁。」晋灼曰:「仪,向也。」师古曰:「

晋说是也,谓附向之。」

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,道无从。〔一〕明年,许皇后当娠,病。女医淳于衍者,霍氏所爱,尝入宫侍皇后疾。衍夫赏为掖庭户卫,谓衍「可过辞霍夫人行,〔二〕为我求安池监。」衍如言报显。显因生心,辟左右,〔三〕字谓衍:「少夫幸报我以事,〔四〕我亦欲报少夫,可乎?」〔五〕衍曰:「夫人所言,何等不可者!」〔六〕显曰:「将军素爱小女成君,欲奇贵之,愿以累少夫。」〔七〕衍曰:「何谓邪?」显曰:「妇人免乳大故,十死一生。〔八〕今皇后当免身,可因投毒药去也,〔九〕成君即得为皇后矣。如蒙力事成,富贵与少夫共之。」衍曰:「药杂治,当先尝,安可?」〔一0〕显曰:「在少夫为之耳。将军领天下,谁敢言者?缓急相护,但恐少夫无意耳!」衍良久曰:「愿尽力。」即捣附子,赍入长定宫。皇后免身后,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。〔一一〕有顷曰:「我头岑岑也,药中得无有毒?」〔一二〕对曰:「无有。」遂加烦懑,崩。〔一三〕衍出,过见显,相劳问,〔一四〕亦未敢重谢衍。〔一五〕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,皆收系诏狱,劾不道。显恐(事)急,即以状具语光,因曰:「既失计为之,无令吏急衍!」光惊鄂,默然不应。其后奏上,署衍勿论。〔一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从,因也,由也。无由得内其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过辞夫人,乃行入宫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音辟,谓屏去之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称衍字曰少夫,亲之也。」晋灼曰:「报我以事,谓求池监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报少夫谋弒许后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无事而不可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累,托也,音力瑞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免乳谓产子也。大故,大事也。乳音人喻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去谓除去皇后也,音丘吕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与众医共杂治之,人有先尝者,何可行毒?」

〔一一〕晋灼曰:「大丸,今泽兰丸之属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岑岑,痹闷之意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,又音闷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劳音来到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恐人知觉之。」

〔一六〕李奇曰:「光题其奏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之于帝,故解释耳,光不自署也。」

许后立三年而崩,谥曰恭哀皇后,葬杜南,是为杜陵南园。〔一〕后五年,立皇太子,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广汉为平恩侯,位特进。后四年,复封广汉两弟,舜为博望侯,延寿为乐成侯。许氏侯者凡三人。广汉薨,谥曰戴侯,无子,绝。葬南园旁,置邑三百家,长丞奉守如法。宣帝以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辅政。元帝即位,复封延寿中子嘉为平恩侯,奉戴侯后,亦为大司马车骑将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即今之所谓小陵者,去杜陵十八里。」

孝宣霍皇后,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光女也。母显,既使淳于衍阴杀许后,显因为成君衣补,〔一〕治入宫具,劝光内之,果立为皇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缝作嫁时衣被也。为音于伪反。」

初许后起微贱,登至尊日浅,从官车服甚节俭,五日一朝皇太后于长乐宫,亲奉案上食,以妇道共养。及霍后立,亦修许后故事。而皇太后亲霍后之姊子,故常竦体,敬而礼之。皇后轝驾侍从甚盛,赏赐官属以千万计,与许后时县绝矣。上亦宠之,颛房燕。〔一〕立三岁而光薨。后一岁,上立许后男为太子,昌成君者为平恩侯。显怒恚不食,欧血,曰:「此乃民间时子,安得立?即后有子,反为王邪!」复教皇后令毒太子。皇后数召太子赐食,保阿辄先尝之,后挟毒不得行。后杀许后事颇泄,显遂与诸婿昆弟谋反,发觉,皆诛灭。使有司赐皇后策曰:「皇后荧惑失道,怀不德,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,无人母之恩,不宜奉宗庙衣服,不可以承天命。乌呼伤哉!其退避宫,上玺绶有司。」霍后立五年,废处昭台宫。〔二〕后十二岁,徙云林馆,乃自杀,葬昆吾亭东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在上林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昆吾,地名,在蓝田。」

初,霍光及兄骠骑将军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,宣帝以光故,封去病孙山、山弟云皆为列侯,侯者前后四人。

孝宣王皇后。其先高祖时有功赐爵关内侯,自沛徙长陵,传爵至后父奉光。奉光少时好斗鸡,宣帝在民间数与奉光会,相识。奉光有女年十余岁,每当适人,所当适辄死,故久不行。及宣帝即位,召入后宫,稍进为婕妤。是时,馆陶(主)〔王〕母华婕妤〔一〕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、楚孝王母卫婕妤皆爱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华音户花反。」

霍皇后废后,上怜许太子蚤失母,〔一〕几为霍氏所害,〔二〕于是乃选后宫素谨慎而无子者,遂立王婕妤为皇后,令母养太子。自为后后,希见无宠。封父奉光为邛成侯。立十六年,宣帝崩,元帝即位,为皇太后。封太后兄舜为安平侯。后二年,奉光薨,谥曰共侯,葬长门南,置园邑二百家,长丞奉守如法。元帝崩,成帝即位,为太皇太后。复爵太皇太后弟骏为关内侯,食邑千户。王氏列侯二人,关内侯一人。舜子章,章从弟咸,皆至左右将军。时成帝母亦姓王氏,故世号太皇太后为邛成太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许后所生,故曰许太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音巨依反。」

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,年七十余,永始元年崩,合葬杜陵,称东园。〔一〕奉光孙勋坐法免。元始中,成帝太后下诏曰:「孝宣王皇后,朕之姑,深念奉质共修之义,恩结于心。〔二〕惟邛成共侯国废祀绝,朕甚闵焉。其封共侯曾孙坚固为邛成侯。」至王莽乃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虽同茔兆而别为坟,王后陵次宣帝陵东,故曰东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质读曰贽。」

校勘记

三九三三页四行殷之兴也以有娀(又)〔及〕有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及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及」是。

三九三九页四行燕(灵)王建〔子〕。景佑本无「灵」字,有「子」字。周寿昌说何焯校本同,何校是。

三九四七页一四行皇太后微时所(谓)〔为〕金王孙生女俗,在民间,盖讳之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钱大昕说「俗」是金氏女之名。王先谦说钱说是,颜注误。

三九五0页七行青三子(皆)〔在〕襁褓中,皆为列侯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在」,此误。

三九五三页五行秋气(潜)〔憯〕以凄泪兮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憯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憯」是。

三九五四页一七行嫉妒闟(葺)〔茸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茸」。

三九五五页一二行而今涕泣(从)〔徒〕自已耳,殿本作「徒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徒」是。

三九五六页八行(元)〔太〕始三年生昭帝,景佑本作「太」。王念孙、朱一新都说作「太」是。

三九六一页五行载以(附)〔付〕史恭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付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付」是。

三九六三页一一行置之犹言(在)〔任〕听之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任」,此误。

三九六六页一一行显恐(事)急,景佑本无「事」字。王念孙说「事」字衍。

三九六九页九行馆陶(主)〔王〕母华婕妤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王」。

汉书卷九十七下

外戚传第六十七下

孝元王皇后,成帝母也。家凡十侯,五大司马,〔一〕外戚莫盛焉。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十侯者,阳平顷侯禁、禁子敬侯凤、安成侯崇、平阿侯谭、成都侯商、红阳侯立、曲阳侯根、高平侯逢时、安阳侯音、新都侯莽也。五大司马者,凤、音、商、根、莽也。一曰,凤嗣禁为侯,不当重数。而十人者,淳于长即其一也。」

孝成许皇后,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嘉女也。元帝悼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,故选嘉女以配皇太子。初入太子家,上令中常侍黄门亲近者侍送,还白太子欢说状,〔一〕元帝喜谓左右:「酌酒贺我!」左右皆称万岁。久之,有一男,失之。及成帝即位,立许妃为皇后,复生一女,失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初后父嘉自元帝时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,已八九年矣。及成帝立,复以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,与嘉并。杜钦以为故事后父重于帝舅,乃说凤曰:「车骑将军至贵,将军宜尊(重)之敬之,无失其意。盖轻细微眇之渐,必生乖忤之患,〔一〕不可不慎。卫将军之日盛于盖侯,〔二〕近世之事,语尚在于长老之耳,唯将军察焉。」久之,上欲专委任凤,乃策嘉曰:「将军家重身尊,不宜以吏职自絫。〔三〕赐黄金二百斤,以特进侯就朝位。」后岁余薨,谥曰恭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眇亦细也。忤,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卫将军,卫青也,武帝卫皇后之弟。盖侯,王信也,武帝之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字也,音力瑞反。」

后聪慧,善史书,自为妃至即位,常宠于上,后宫希得进见。皇太后及帝舅忧上无继嗣,时又数有灾异,刘向、谷永等皆陈其咎在于后宫。上然其言。于是省减椒房掖廷用度。〔一〕皇后乃上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椒房殿皇后所居。」

妾夸布服粝食,〔一〕加以幼稚愚惑,不明义理,幸得免离茅屋之下,备后宫埽除。蒙过误之宠,居非命所当托,洿秽不修,旷职尸官,〔二〕数逆至法,踰越制度,当伏放流之诛,不足以塞责。乃壬寅日大长秋受诏:「椒房仪法,御服舆驾,所发诸官署,及所造作,遗赐外家群臣妾,〔三〕皆如竟宁以前故事。」妾伏自念,入椒房以来,遗赐外家未尝踰故事,每辄决上,〔四〕可覆问也。〔五〕今诚时世异制,长短相补,不出汉制而已,纤微之间,未必可同。若竟宁前与黄龙前,岂相放哉?〔六〕家吏不晓,〔七〕今壹受诏如此,且使妾摇手不得。今言无得发取诸官,殆谓未央宫不属妾,不宜独取也。〔八〕言妾家府亦不当得,妾窃惑焉。〔九〕幸得赐汤沐邑以自奉养,亦小发取其中,何害于谊而不可哉?又诏书言服御所造,皆如竟宁前,吏诚不能揆其意,即且令妾被服所为不得不如前。〔一0〕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,曰故事无有,或不能得,则必绳妾以诏书矣。〔一一〕此二事诚不可行,唯陛下省察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夸,大也,大布之衣也。粝,粗米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在家时野贱也。夸音夸。粝音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洿与污同。旷,空也。尸,主也,妄主其官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外家谓后之家族,言在外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每事皆奏决于天子,乃敢行也。上音时掌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覆音芳目反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竟宁,元帝时也。黄龙,宣帝时也。言二帝奢俭不同,岂相放哉?」师古曰:「放,依也,音甫往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家吏,皇后之官属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未央宫天子之宫,故其财物皇后不得取也。今言者,谓诏书新有所限约之言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此言,谓家吏之言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诏书本云奢俭之制,如竟宁耳,而吏乃谓衣服处置一一如之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或有所求,吏不肯备,因云诏书不许也。」

(官)〔宦〕吏忮佷,必欲自胜。〔一〕幸妾尚贵时,犹以不急事操人,〔二〕况今日日益侵,又获此诏,其操约人,岂有所诉?陛下见妾在椒房,终不肯给妾纤微内邪?〔三〕若不私府小取,将安所仰乎?〔四〕旧故,中宫乃私夺左右之贱缯,及发乘舆服缯,言为待诏补,已而易其中。〔五〕左右多窃怨者,甚耻为之。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,戴侯、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,今当率如故事,唯陛下哀之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官)〔宦〕吏,奄人为皇后吏也。忮,坚也。忮音之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尚贵时,谓昔被宠遇之时也。操,持也,音千高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皇后自有汤沐,故更无它纤毫给赐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内邪,言内中所须者也。邪,语辞也。仰音牛向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托言此缯拟待别诏有所补浣,而私换易取其好者以自用。」

今吏甫受诏读记,〔一〕直豫言使后知之,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。〔二〕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,恐失人理。〔三〕今但损车驾,及毋若未央宫有所发,遗赐衣服如故事,则可矣。〔四〕其余诚太迫急,奈何?妾薄命,端遇竟宁前。〔五〕竟宁前于今世而比之,岂可耶?〔六〕故时酒肉有所赐外家,辄上表乃决。又故杜陵梁美人岁时遗酒一石,肉百斤耳。〔七〕妾甚少之,遗田八子诚不可若是〔八〕。事率众多,不可胜以文陈。〔九〕俟自见,索言之,〔一0〕唯陛下深察焉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甫,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谓如未奉诏之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萌牙,言其初始发,意若草木之方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今止当减损车马制度,及不得同未央宫辄有发取,妄遗赐人,于事则可。而后之衣服,自当如旧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端,正也。言不得以他时为比例,而正依竟宁前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今时国家制度众事比竟宁前,不肯皆同也。」

〔七〕苏林曰:「宣帝美人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当多于梁美人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率犹计也,类也。言以文书陈之不可胜书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俟,待也。自见,后自见于天子也。索,尽也。见音胡电反。索音先各反。」

上于是采刘向、谷永之言以报曰:

皇帝问皇后,所言事闻之。夫日者众阳之宗,天光之贵,王者之象,人君之位也。夫以阴而侵阳,亏其正体,是非下陵上,妻乘夫,贱踰贵之变与?〔一〕春秋二百四十二年,变异为众,莫若日蚀大。自汉兴,日蚀亦为吕、霍之属见。以今揆之,岂有此等之效与?〔二〕诸侯拘迫汉制,牧相执持之也,〔三〕又安获齐、赵七国之难?将相大臣褢诚秉忠,唯义是从,〔四〕又恶有上官、博陆、宣成之谋?〔五〕若乃徒步豪桀,非有陈胜、项梁之群也;匈奴、夷狄,非有冒顿、郅支之伦也。方外内乡,百蛮宾服,〔六〕殊俗慕义,八州怀德,虽使其怀挟邪意,犹不足忧,又况其无乎?求于夷狄无有,求于臣下无有,微后宫也当,何以塞之?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牧,州牧也。相,诸侯王相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褢,古怀字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恶,于何也。上官,上官桀、安也。博陆,博陆侯霍禹也。宣成,宣成侯夫人显也。恶音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内向,皆向中国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,犹言非也。塞,当也。」

日者,建始元年正月,〔一〕白气出于营室。营室者,天子之后宫也。正月于尚书为皇极。皇极者,王气之极也。白者西方之气,其于春当废。今正于(王)〔皇〕极之月,兴废气于后宫,视后妾无能怀任保全者,〔二〕以着继嗣之微,贱人将起也。〔三〕至其九月,流星如瓜,出于文昌,贯紫宫,尾委曲如龙,临于钩陈,此又章显前尤,着在内也。〔四〕其后则有北宫井溢,南流逆理,数郡水出,流杀人民。后则讹言传相惊震,女童入殿,咸莫觉知。〔五〕夫河者水阴,四渎之长,今乃大决,没漂陵邑,〔六〕斯昭阴盛盈溢,违经绝纪之应也。乃昔之月,鼠巢于树,野鹊变色。五月庚子,鸟焚其巢太山之域。易曰:「鸟焚其巢,旅人先笑后号咷。丧牛于易,凶。」〔七〕言王者处民上,如鸟之处巢也,不顾恤百姓,百姓畔而去之,若鸟之自焚也,虽先快意说笑,〔八〕其后必号而无及也。百姓丧其君,若牛亡其毛也,故称凶。泰山,王者易姓告代之处,今正于岱宗之山,甚可惧也。三月癸未,大风自西摇祖宗寝庙,扬裂帷席,折拔树木,顿僵车辇,毁坏槛屋,灾及宗庙,足为寒心!四月己亥,日蚀东井,转旋且索,与既无异。〔九〕己犹戊也,亥复水也,〔一0〕明阴盛,咎在内。于戊己,亏君体,着绝世于皇极,显祸败及京都。于东井,变怪众备,末重益大,来数益甚。成形之祸月以迫切,不救之患日寖娄深,〔一一〕咎败灼灼若此,岂可以忽哉!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日者犹言往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尤,过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陈持弓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阜曰陵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,古笑字也。咷音桃。解并在谷永传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转旋且索,言须臾之间则欲尽也。既亦尽耳,春秋书『日有食之,既』。故诏引以为言也。索音先各反。」

〔一0〕张晏曰:「己戊皆中宫,为君。亥为水,阴气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寖,甚也。娄,古屡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灼灼,明白貌也。忽,怠忘也。」

书云「高宗肜日,粤有雊雉。〔一〕祖己曰:『惟先假王正厥事。』」又曰「虽休勿休,惟敬五刑,以成三德。」〔二〕即饬椒房及掖庭耳。〔三〕今皇后有所疑,便不便,其条刺,使大长秋来白之。〔四〕吏拘于法,亦安足过?盖矫枉者过宜,古今同之。〔五〕且财(帛)〔币〕之省,特牛之祠,其于皇后,所以扶助德美,为华宠也。咎根不除,灾变相袭,〔六〕祖宗且不血食,何戴侯也!传不云乎?「以约失之者鲜。」〔七〕审皇后欲从其奢与?〔八〕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,如此则甘泉、建章可复兴矣。世俗岁殊,时变日化,遭事制宜,因时而移,旧之非者,何可放焉!〔九〕君子之道,乐因循而重改作。昔鲁人为长府,闵子骞曰:「仍旧贯如之何?何必改作!」〔一0〕盖恶之也。诗云:「虽无老成人,尚有典刑,曾是莫听,大命以倾。」〔一一〕孝文皇帝,朕之师也。皇太后,皇后成法也。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,今见亲厚,又恶可以踰乎!〔一二〕皇后其刻心秉德,毋违先后之制度,力谊勉行,称顺妇道,〔一三〕减省群事,谦约为右。〔一四〕其孝东宫,毋阙朔望,〔一五〕推诚永究,爰何不臧!〔一六〕养名显行,以息众讙,〔一七〕垂则列妾,使有法焉。〔一八〕皇后深惟毋忽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肜音弋中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谷永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祖己所言皆以戒后宫也。饬与敕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条谓分条之也。刺谓书之于刺板也。刺音千赐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矫,正也。枉,曲也。言意在正曲,遂过于直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袭,重累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鲜,少也。谓能行俭约而有过失之事,如此者少也。鲜音先践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放音甫往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事见论语。长府,藏货之府也。闵子骞,孔子弟子也。名损。仍,因也。贯,事也。因旧事则可,何乃复更改作乎?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也。老成人,旧故之臣也。典刑,常法也。言闇乱之时不用旧法,以至倾危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言假令太后昔时不得其志,不依常理,而皇后今被亲厚,何可踰于太后制度乎?妇不可踰姑也。恶音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以谦约为先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东宫,太后所居也。朔望,朝谒之礼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。爰,于也。臧,善也。于何不善,言何事而不善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讙,哗,众议也,音许元反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言垂法于后宫,使皆遵行也。」

是时大将军凤用事,威权尤盛。其后,比三年日蚀,〔一〕言事者颇归咎于凤矣。而谷永等遂着之许氏,许氏自知为凤所不佑。〔二〕久之,皇后宠亦益衰,而后宫多新爱。后姊平安刚侯夫人谒等为媚道祝謯后宫有身者王美人及凤等,〔三〕事发觉,太后大怒,下吏考问,谒等诛死,许后坐废处昭台宫,〔四〕亲属皆归故郡山阳,后弟子平恩侯旦就国。凡立十四年而废,在昭台岁余,还徙长定宫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佑,助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謯,古诅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在上林苑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三辅黄图林光宫有长定宫。」

后九年,上怜许氏,下诏曰:「盖闻仁不遗远,谊不忘亲。前平安刚侯夫人谒坐大逆罪,家属幸蒙赦令,归故郡。朕惟平恩戴侯,先帝外祖,魂神废弃,莫奉祭祀,念之未尝忘于心。其还平恩侯旦及亲属在山阳郡者。」是岁,废后败。先是废后姊寡居,与定陵侯淳于长私通,〔一〕因为之小妻。长绐之曰:〔二〕「我能白东宫,复立许后为左皇后。」废后因私赂遗长,数通书记相报谢。长书有誖谩,〔三〕发觉,天子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,自杀,葬延陵交道厩西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者,后姊之名也,音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绐,诳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誖,惑乱也。谩,媟污也。誖音布内反。谩与慢同。」

孝成班婕妤,帝初即位选入后宫。始为少使,蛾而大幸,〔一〕为婕妤,居增成舍,〔二〕再就馆,〔三〕有男,数月失之。成帝游于后庭,尝欲与婕妤同辇载,婕妤辞曰:「观古图画,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,三代末主乃有嬖女,〔四〕今欲同辇,得无近似之乎?」〔五〕上善其言而止。太后闻之,喜曰:「古有樊姬,今有班婕妤。」〔六〕婕妤诵诗及窈窕、德象、女师之篇。〔七〕每进见上疏,依则古礼。〔八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蛾,无几之顷也。」师古曰:「蛾与俄同,古字通用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后宫有八区,增成第三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外舍产子也。」晋灼曰:「谓阳禄与柘观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嬖,爱也,音必计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近音钜靳反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楚王好田,樊姬为不食禽兽之肉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诗谓关雎以下也。窈窕、德象、女师之篇,皆古箴戒之书也。故传云诵诗及窈窕以下诸篇,明诗外别有此篇耳。而说者便谓窈窕等即是诗篇,盖失之矣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则,法也。」

自鸿嘉后,上稍隆于内宠。婕妤进侍者李平,平得幸,立为婕妤。上曰:「始卫皇后亦从微起。」乃赐平姓曰卫,所谓卫婕妤也。其后赵飞燕姊弟亦从自微贱兴,踰越礼制,寖盛于前。〔一〕班婕妤及许皇后皆失宠,稀复进见。鸿嘉三年,赵飞燕谮告许皇后、班婕妤挟媚道,祝诅后宫,詈及主上。许皇后坐废。考问班婕妤,婕妤对曰:「妾闻『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』〔二〕修正尚未蒙福,为邪欲以何望?使鬼神有知,不受不臣之愬;〔三〕如其无知,愬之何益?故不为也。」上善其对,怜悯之,赐黄金百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隃与踰同。寖,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子夏对司马牛之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祝诅主上是不臣也。」

赵氏姊弟骄妒,婕妤恐久见危,求共养太后长信宫,〔一〕上许焉。婕妤退处东宫,作赋自伤悼,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向反。」

承祖考之遗德兮,何性命之淑灵,〔一〕登薄躯于宫阙兮,充下陈于后庭。〔二〕蒙圣皇之渥惠兮,当日月之盛明,〔三〕扬光烈之翕赫兮,奉隆宠于增成。既过幸于非位兮,窃庶几乎嘉时,〔四〕每寤寐而絫息兮,申佩离以自思,〔五〕陈女图以镜监兮,顾女史而问诗。悲晨妇之作戒兮,〔六〕哀褒、阎之为邮;〔七〕美皇、英之女虞兮,荣任、姒之母周。〔八〕虽愚陋其靡及兮,敢舍心而忘兹?〔九〕历年岁而悼惧兮,闵蕃华之不滋。〔一0〕痛阳禄与柘馆兮,仍襁褓而离灾,〔一一〕岂妾人之殃咎兮?将天命之不可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何,任也,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陈,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渥,厚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嘉,善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絫息,言惧而喘息也。离,衣之带也。女子适人,父亲结其离而戒之,故云自思也。絫,古累字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书云『牝鸡之晨,惟家之索』,喻妇人无男事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小雅刺幽王之诗曰『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』,『

阎妻煽方处』,故云为邮。邮,过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皇,娥皇,英,女英,尧之二女也。女,妻也。虞,虞舜也。任,太任,文王之母;姒,太姒,武王之母也。女虞,女音尼据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舍,息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滋,益也。言时逝不留,华色落也。蕃音扶元反。」

〔一一〕服虔曰:「二馆名也,生子此馆,皆失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

二观并在上林中。仍,频也。离,遭也。」

白日忽已移光兮,遂晻莫而昧幽,〔一〕犹被覆载之厚德兮,不废捐于罪邮。〔二〕奉共养于东宫兮,托长信之末流,〔三〕共洒埽于帷幄兮,永终死以为期。〔四〕愿归骨于山足兮,依松柏之余休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晻与暗同,又音乌感反。莫读曰暮。一曰,莫,静也,读如本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主上之恩比于天地,虽有罪过,不废弃也。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末流谓恩顾之末也。一曰流谓等列也。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向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容反。洒音洒,又音所寄反。埽音先到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山足谓陵下也。休,荫也。」

重曰:〔一〕潜玄宫兮幽以清,应门闭兮禁闼扃。〔二〕华殿尘兮玉阶,中庭萋兮绿草生。〔三〕广室阴兮帷幄暗,房栊虚兮风泠泠。〔四〕感帷裳兮发红罗,纷綷縩兮纨素声。〔五〕神眇眇兮密靓处,君不御兮谁为荣?〔六〕俯视兮丹墀,思君兮履綦。〔七〕仰视兮云屋,双涕兮横流。〔八〕顾左右兮和颜,酌羽觞兮销忧〔九〕。惟人生兮一世,忽一过兮若浮。已独享兮高明,处生民兮极休。〔一0〕勉虞精兮极乐,与福禄兮无期。〔一一〕绿衣兮白华,自古兮有之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者,情志未申,更作赋也。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正门谓之应门。扃,短关也,音工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,水气所生也。萋萋,青草貌也。音台。萋音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栊,疏槛也,音来东反。泠音零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感,动也。言风动发帷裳罗绮也。綷縩,衣声也。綷音千贿反。縩音蔡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靓字与静同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丹墀,赤地也。」师古曰:「綦,履下饰也。言视殿上之地,则想君履綦之迹也。綦音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云屋,言其黮,状若云也。黮音徒感反。音徒对反。」

〔九〕刘德曰:「酒行疾如羽也。」孟康曰:「羽觞,爵也,作生爵形,有头尾羽翼。」如淳曰:「以玳瑁覆翠羽于下彻上见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享,当也。休,美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此虞与娱同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绿衣,诗鄁风刺妾上僭夫人失位。白华,小雅篇,周人刺幽王黜申后也。」

至成帝崩,婕妤充奉园陵,薨,因葬园中。

孝成赵皇后,本长安宫人。〔一〕初生时,父母不举,三日不死,乃收养之。及壮,属阳阿主家,〔二〕学歌舞,号曰飞燕。〔三〕成帝尝微行出,过阳阿主,作乐。上见飞燕而说之,〔四〕召入宫,大幸。有女弟复召入,俱为婕妤,贵倾后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本宫人以赐阳阿主家也。宫人者,省中侍使官婢,名曰宫人,非天子掖庭中也。事见汉旧仪。言长安者,以别甘泉等诸宫省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阳阿,平原之县也。今俗事阿字作河。又或为河阳,皆后人所妄改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其体轻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许后之废也,上欲立赵婕妤。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,难之。太后姊子淳于长为侍中,数往来传语,得太后指,上立封赵婕妤父临为成阳侯。后月余,乃立婕妤为皇后。追以长前白罢昌陵功,封为定陵侯。

皇后既立,后宠少衰,而弟绝幸,为昭仪。居昭阳舍,其中庭彤朱,而殿上漆,〔一〕切皆铜沓(冒)黄金涂,〔二〕白玉阶〔三〕,壁带往往为黄金釭,函蓝田璧,明珠、翠羽饰之,〔四〕自后宫未尝有焉。姊弟颛宠十余年,卒皆无子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漆漆物谓之,音许求反,又许昭反。今关东俗,器物一再着漆者谓之捎漆。捎即声之转重耳。字或作,音义亦与同。今关西俗云墨盘,朱盘,其音如此,两义并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切,门限也,音千结反。沓,冒其头也。涂,以金涂铜上也。沓音它合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阶,所由升殿陛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釭,壁中之横带也。」晋灼曰:「以金环饰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壁带,壁之横木露出如带者也。于壁带之中,往往以金为釭,若车釭之形也。其釭中着玉璧、明珠、翠羽耳。蓝田,山名,出美玉。釭音工,流俗读之音江,非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卒,终也。」

末年,定陶王来朝,王祖母傅太后私赂遗赵皇后、昭仪,定陶王竟为太子。

明年春,成帝崩。帝素强,无疾病。是时楚思王衍、梁王立来朝,明旦当辞去,上宿供张白虎殿。〔一〕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,已刻侯印书赞。〔二〕昏夜平善,乡晨,傅〔三〕欲起,因失衣,不能言,昼漏上十刻而崩。民间归罪赵昭仪,皇太后诏大司马莽、丞相大司空曰:「皇帝暴崩,群众讙哗怪之。掖庭令辅等在后庭左右,侍燕迫近,杂与御史、丞相、廷尉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。」赵昭仪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白虎殿在未央宫中。供音居用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赞谓延拜之文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傅,着也。」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傅读曰附。,古字也。音武伐反。」

哀帝既立,尊赵皇后为皇太后,封太后弟侍中驸马都尉钦为新成侯。赵氏侯者凡二人。后数月,司隶解光奏言:

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皇帝,产子,子隐不见。

臣遣从事掾业、史望〔一〕验问知状者掖庭狱丞籍武,故中黄门王舜、吴恭、靳严,官婢曹晓、道房、张弃,故赵昭仪御者于客子、王偏、臧兼等,皆曰宫即晓子女,前属中宫,为学事史,通诗,授皇后。房与宫对食,〔二〕元延元年中宫语房曰:「陛下幸宫。」后数月,晓入殿中,见宫腹大,问宫。宫曰:「御幸有身。」其十月中,宫乳掖庭牛官令舍,〔三〕有婢六人。中黄门田客持诏记,盛绿绨方底,〔四〕封御史中丞印,予武曰:「取牛官令舍妇人新产儿,婢六人,尽置暴室狱,毋问儿男女,谁儿也!」武迎置狱。宫曰:「

善臧我儿胞,〔五〕丞知是何等儿也!」〔六〕后三日,客持诏记与武,问「儿死未?手书对牍背。」〔七〕武即书对:「儿见在,未死。」有顷,客出曰:「上与昭仪大怒,奈何不杀?」武叩头啼曰:「

不杀儿,自知当死;杀之,亦死!」即因客奏封事,曰:「陛下未有继嗣,子无贵贱,唯留意!」奏入,客复持诏记予武曰:「今夜漏上五刻,持儿与舜,会东交掖门。」武因问客:「陛下得武书,意何如?」曰:「也。」〔八〕武以儿付舜。舜受诏,内儿殿中,为择乳母,告「善养儿,且有赏。毋令漏泄!」舜择弃为乳母,时儿生八九日。后三日,客复持诏记,封如前予武,中有封小绿箧,记曰:「告武以箧中物书予狱中妇人,武自临饮之。」〔九〕武发箧中有裹药二枚,赫蹄书,〔一0〕曰「告伟能:努力饮此药,不可复入。女自知之!」〔一一〕伟能即宫。宫读书已,曰:「果也,欲姊弟擅天下!我儿男也,额上有壮发,类孝元皇帝。〔一二〕今儿安在?危杀之矣!〔一三〕奈何令长信得闻之?」〔一四〕宫饮药死。后宫婢六人召入,出语武曰:「昭仪言『女无过。〔一五〕宁自杀邪,若外家也?』〔一六〕我曹言愿自杀。」〔一七〕即自缪死。〔一八〕武皆表奏状。弃所养儿十一日,〔一九〕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,〔二0〕不知所置。〔二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业者掾之名,望者史之名也,皆不言其姓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宫人自相与为夫妇名对食,甚相妒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乳,产也,音而具反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绨,厚缯也。绿,其色也。方底,盛书囊,形若今之算耳。绨音大奚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胞谓胎之衣也,音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意言是天子儿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牍,木简也。时以为诏记问之,故令于背上书对辞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,直视貌也。」师古曰:「音丑庚反。字本作瞠,其音同耳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饮音于禁反。」

〔一0〕孟康曰:「蹄犹地也,染纸素令赤而书之,若今黄纸也。」邓展曰:「赫音兄弟阋墙之阋。」应劭曰:「赫蹄,薄小纸也。」晋灼曰:「今谓薄小物为阋蹄。邓音应说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非也。今书本赫字或作击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女读曰汝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壮发,当前侵下而生,今俗呼为圭头者是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危,险也。犹今人言险不杀耳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谓太后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言我知汝无罪过也。女读曰汝。」

〔一六〕晋灼曰:「宁便自杀,出至外舍死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曹,辈也。」

〔一八〕晋灼曰:「缪音缪缚之缪。」郑氏曰:「自缢也。」师古曰:「缪,绞也,音居虬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弃谓张弃也。」

〔二0〕晋灼曰:「汉仪注有女长御,比侍中。宫长岂此邪?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终竟不知置何所也。」

许美人前在上林涿沐馆,数召入饰室中若舍,〔一〕一岁再三召,留数月或半岁御幸。元延二年褱子,〔二〕其十一月乳。〔三〕诏使严持乳医及五种和药丸三,送美人所。后客子、偏、兼闻昭仪谓成帝曰:「常绐我言从(宫中)〔中宫〕来,〔四〕即从中宫来,许美人儿何从生中?许氏竟当复立邪!」〔五〕怼,以手自捣,〔六〕以头击壁户柱,从床上自投地,啼泣不肯食,曰:「今当安置我,欲归耳!」帝曰:「今故告之,反怒为!〔七〕殊不可晓也。」〔八〕帝亦不食。昭仪曰:「陛下自知是,不食为何?〔九〕陛下常自言『约不负女』,〔一0〕今美人有子,竟负约,谓何?」帝曰:「约以赵氏,故不立许氏。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,毋忧也!」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,告严曰:「美人当有以予女,受来,置饰室中帘南。」〔一一〕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儿,缄封,及绿囊报书予严。严持箧书,置饰室帘南去。帝与昭仪坐,使客子解箧缄。未已,〔一二〕帝使客子、偏、兼皆出,自闭户,独与昭仪在。须臾开户,呼客子、偏、兼,使缄封箧及绿绨方底,推置屏风东。恭受诏,持箧方底予武,皆封以御史中丞印,曰:「告武:箧中有死儿,埋屏处,勿令人知。」武穿狱楼垣下为坎,埋其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或暂入,或留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褱,本怀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乳谓产子也,音而树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绐,诳也。中宫,皇后所居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昭仪前要帝不得立许美人为皇后,而今有子中,许氏竟当复立为皇后邪!此前约之言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美人在内中,何从得儿而生也,故言何从生中。次此下,乃始言约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怼,怨怒也。捣,筑也。怼音直类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故以许美人产子告汝,何为反怒?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其不可告语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何为不食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女读曰汝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帘,户帘也,音廉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缄,束箧之绳也,音居咸反。」

故长定许贵人及故成都、平阿侯家婢王业、任孋、公孙习前免为庶人,〔一〕诏召入,属昭仪为私婢。成帝崩,未幸梓宫,〔二〕仓卒悲哀之时,昭仪自知罪恶大,知业等故许氏、王氏婢,恐事泄,而以大婢羊子等赐予业等各且十人,以慰其意,属无道我家过失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孋音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未入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元延二年五月,故掖庭令吾丘遵谓武曰:〔一〕「掖庭丞吏以下皆与昭仪合通,无可与语者,独欲与武有所言。我无子,武有子,是家轻族人,得无不敢乎?〔二〕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辄死,又饮药伤墯者无数,欲与武共言之大臣,票骑将军贪耆钱,不足计事,〔三〕奈何令长信得闻之?」遵后病困,谓武:「今我已死,前所语事,武不能独为也,慎语!」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吾丘,名遵。」

〔二〕苏林曰:「是家谓成帝也。不敢斥,故言是家。」师古曰:「遵自以无子,故无所顾惧,武既有子,恐祸相及,当止不敢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汝脱不能独为,勿漏泄其语。」

皆在今年四月丙辰赦令前。臣谨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。事更大赦,〔一〕孝元皇帝下诏曰:「(比)〔此〕朕不当所得赦也。」穷治,尽伏辜,天下以为当。鲁严公夫人杀世子,齐桓召而诛焉,春秋予之。〔二〕赵昭仪倾乱圣朝,亲灭继嗣,家属当伏天诛。前平安刚侯夫人谒坐大逆,同产当坐,以蒙赦令,归故郡。今昭仪所犯尤誖逆,罪重于谒,而同产亲属皆在尊贵之位,迫近帏幄,〔三〕群下寒心,非所以惩恶崇谊示四方也。请事穷竟,丞相以下议正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严公夫人谓哀姜也。予谓许予之也。解具在五行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近音钜靳反。」

哀帝于是免新成侯赵钦、钦兄子成阳侯欣,皆为庶人,将家属徙辽西郡。时议郎耿育上疏言:

臣闻继嗣失统,废适立庶,〔一〕圣人法禁,古今至戒。然大伯见历知适,逡循固让,〔二〕委身吴粤,权变所设,不计常法,致位王季,以崇圣嗣,卒有天下,〔三〕子孙承业,七八百载,功冠三王,道德最备,是以尊号追及大王。故世必有非常之变,然后乃有非常之谋。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,念虽末有皇子,万岁之后未能持国,〔四〕权柄之重,制于女主,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,〔五〕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,〔六〕世无周公抱负之辅,恐危社稷,倾乱天下。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,仁孝子爱之恩,怀独见之明,内断于身,故废后宫就馆之渐,绝微嗣祸乱之根,〔七〕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。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,定金匮之计,〔八〕又不知推演圣德,述先帝之志,〔九〕乃反复校省内,暴露私燕,〔一0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,成结宠妾妒媚之诛,甚失贤圣远见之明,逆负先帝忧国之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历谓王季,即文王之父也。知适谓知其当为适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卒,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末,晚暮也。万岁,言晏驾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使,不可使从命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微嗣者,谓幼主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愚臣谓解光等也。援,引也。金匮,言长久之法可藏于金匮石室者也。援音爰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演,广也,音弋善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私燕谓成帝闲宴之私也。覆音芳目反。」

夫论大德不拘俗,立大功不合众,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,陛下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,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!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,匡捄销灭既往之过,〔一〕古今通义也。事不当时固争,防祸于未然,各随指阿从,以求容媚,晏驾之后,尊号已定,万事已讫,乃探追不及之事,讦扬幽昧之过,〔二〕此臣所深痛也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捄,古救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讦音居谒反。」

愿下有司议,即如臣言,宜宣布天下,使咸晓知先帝圣意所起。不然,空使谤议上及山陵,下流后世,远闻百蛮,近布海内,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。盖孝子善述父之志,善成人之事,唯陛下省察!

哀帝为太子,亦颇得赵太后力,遂不竟其事。傅太后恩赵太后,赵太后亦归心,〔一〕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恩谓以厚恩接遇之。一曰,恩谓衔其立哀帝为嗣之恩也。」

哀帝崩,王莽白太后诏有司曰:「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,姊弟专宠锢寝,执贼乱之谋,残灭继嗣以危宗庙,誖天犯祖,〔一〕无为天下母之义。贬皇太后为孝成皇后,〔二〕徙居北宫。」后月余,复下诏曰:「皇后自知罪恶深大,朝请希阔,〔三〕失妇道,无共养之礼,而有狼虎之毒,〔四〕宗室所怨,海内之雠也,而尚在小君之位,诚非皇天之心。夫小不忍乱大谋,恩之所不能已者义之所割也,〔五〕今废皇后为庶人,就其园。」是日自杀。凡立十六年而诛。先是有童谣曰:「燕燕,尾,〔六〕张公子,时相见。木门仓琅根,燕飞来,啄皇孙。皇孙死,燕啄矢。」成帝每微行出,常与张放俱,而称富平侯家,故曰张公子。仓琅根,宫门铜锾也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誖,违也。祖,先帝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使哀帝不母,罪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请,谒也。阔犹阙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,音居用反。养音弋向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以义割恩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,光泽之貌也,音徒见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锾读与环同。」

孝元傅昭仪,哀帝祖母也。父河内温人,蚤卒,母更嫁为魏郡郑翁妻,生男恽。昭仪少为上官太后才人,自元帝为太子,得进幸。元帝即位,立为婕妤,甚有宠。为人有材略,善事人,下至宫人左右,饮酒酹地,皆祝延之。〔一〕产一男一女,女为平都公主,男为定陶恭王。恭王有材艺,尤爱于上。元帝既重傅婕妤,及冯婕妤亦幸,生中山孝王,上欲殊之于后宫,以二人皆有子为王,上尚在,未得称太后,乃更号曰昭仪,赐以印绶,在婕妤上。昭其仪,尊之也。至成、哀时,赵昭仪、董昭仪皆无子,犹称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酹,以酒沃地也。祝延,祝之使长年也。酹音来外反。祝音之受反。」

元帝崩,傅昭仪随王归国,称定陶太后。后十年,恭王薨,子代为王。王母曰丁姬。傅太后躬自养视,既壮大,成帝无继嗣。时中山孝王在。元延四年,孝王及定陶王皆入朝。傅太后多以珍宝赂遗赵昭仪及帝舅票骑将军王根,阴为王求汉嗣。皆见上无子,欲豫自结为久长计,更称誉定陶王。〔一〕上亦自器之,明年,遂征定陶王立为太子,语在哀纪。月余,天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,奉恭王后。太子议欲谢,少傅阎崇以为「春秋不以父命废王父命,〔二〕为人后之礼不得顾私亲,不当谢。」太傅赵玄以为当谢,太子从之。诏问所以谢状,尚书劾奏玄,左迁少府,以光禄勋师丹为太傅。诏傅太后与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国邸。下有司议皇太子得与傅太后、丁姬相见不,有司奏议不得相见。顷之,成帝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、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,成帝曰:「太子丞正统,当共养陛下,不得复顾私亲。」王太后曰:「太子小,而傅太后抱养之,今至太子家,以乳母恩耳,不足有所妨。」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。丁姬以不小养太子,独不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王父谓祖也。」

成帝崩,哀帝即位。王太后诏令傅太后、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。高昌侯董宏希指,〔一〕上书言宜立丁姬为帝太后。师丹劾奏「宏怀邪误朝,不道。」上初即位,谦让,从师丹言止。后乃白令王太后下诏,尊定陶恭王为恭皇。哀帝因是曰:「春秋『母以子贵』,尊傅太后为恭皇太后,丁姬为恭皇后,各置左右詹事,食邑如长信宫、中宫。追尊恭皇太后父为崇祖侯,恭皇后父为褒德侯。」后岁余,遂下诏曰:「汉家之制,推亲亲以显尊尊,定陶恭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。其尊恭皇太后为帝太太后,丁后为帝太后。」后又更号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,称永信宫,帝太后称中安宫,而成帝母太皇太后本称长信宫,成帝赵后为皇太后,并四太后,各置少府、太仆,秩皆中二千石。为恭皇立寝庙于京师,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,序昭穆于前殿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希望天子意指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庙之前曰殿,半以后曰寝。」

傅太后父同产弟四人,曰子孟、中叔、子元、幼君。〔一〕子孟子喜至大司马,封高武侯。中叔子晏亦大司马,封孔乡侯。幼君子商封汝昌侯,为太后父崇祖侯后,更号崇祖曰汝昌哀侯。太后同母弟郑恽前死,以恽子业为阳信侯,追尊恽为阳信节侯。郑氏、傅氏侯者凡六人,大司马二人,九卿二千石六人,侍中诸曹十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傅太后既尊,后尤骄,与成帝母语,至谓之妪。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并事元帝,追怨之,陷以祝诅罪,令自杀。元寿元年崩,合葬渭陵,称孝元傅皇后云。

定陶丁姬,哀帝母也,易祖师丁将军之玄孙。〔一〕家在山阳瑕丘,父至庐江太守。始定陶恭王先为山阳王,而丁氏内其女为姬。王后姓张氏,其母郑礼,即傅太后同母弟也。太后以亲戚故,欲其有子,然终无有。唯丁姬河平四年生哀帝。丁姬为帝太后,两兄忠、明。明以帝舅封阳安侯。忠蚤死,封忠子满为平周侯。太后叔父宪、望。望为左将军,宪为太仆。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辅政。丁氏侯者凡二人,大司马一人,将军、九卿、二千石六人,等中诸曹亦十余人。丁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。然哀帝不甚假以权势,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(始祖)〔祖,始〕也。儒林传丁宽易之始师。」

建平二年,丁太后崩。上曰:「诗云『谷则异室,死则同穴』。〔一〕昔季武子成寝,杜氏之墓在西阶下,请合葬而许之。〔二〕附葬之礼,自周兴焉。孝子事亡如事存,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园。」遣大司马票骑将军明东送葬于定陶,贵震山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国大车之诗也。谷,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事见礼记。」

哀帝崩,王莽秉政,使有司举奏丁、傅罪恶。莽以太皇太后诏皆免官爵,丁氏徙归故郡。莽奏贬傅太后号为定陶共王母,丁太后号曰丁姬。

元始五年,莽复言「共王母、丁姬前不臣妾,〔一〕至葬渭陵,冢高与元帝山齐,怀帝太后、皇太太后玺绶以葬,〔二〕不应礼。礼有改葬,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,取其玺绶消灭,徙共王母及丁姬归定陶,葬共王冢次,而葬丁姬复其故。」〔三〕太后以为既已之事,不须复发。莽固争之,太后诏曰:「因故棺为致椁作冢,〔四〕祠以太牢。」谒者护既发傅太后冢,崩压杀数百人;开丁姬椁户,火出炎四五丈,〔五〕吏卒以水沃灭乃得入,烧燔椁中器物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遵臣妾之道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怀谓挟之以自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致谓累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炎音弋赡反。」

莽复奏言:「前共王母生,僭居桂宫,皇天震怒,灾其正殿;丁姬死,葬踰制度,今火焚其椁。此天见变以告,当改如媵妾也。臣前奏请葬丁姬复故,非是。〔一〕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宫,珠玉之衣非藩妾服,请更以木棺代,去珠玉衣,葬丁姬媵妾之次。」奏可。既开傅太后棺,臭闻数里。公卿在位皆阿莽指,入钱帛,遣子弟及诸生四夷,凡十余万人,操持作具,助将作掘平共王母、丁姬故冢,二旬间皆平。莽又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云。〔二〕时有群燕数千,衔土投丁姬穿中。〔三〕丁、傅既败,孔乡侯晏将家属徙合浦,宗族皆归故郡。唯高武侯喜得全,自有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尚太优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以棘周绕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穿谓圹中也。」

孝哀傅皇后,定陶太后从弟子也。哀帝为定陶王时,傅太后欲重亲,取以配王。王入为汉太子,傅氏女为妃。哀帝即位,成帝大行尚在前殿,而傅太后封傅妃父晏为孔乡侯,与帝舅阳安侯丁明同日俱封。时师丹谏,以为「天下自王者所有,亲戚何患不富贵?而仓卒若是,其不久长矣!」晏封后月余,傅妃立为皇后。傅氏既盛,晏最尊重。哀帝崩,王莽白太皇太后诏曰:「定陶共王太后与孔乡侯晏同心合谋,背恩忘本,专恣不轨,与至尊同称号,终没,至乃配食于左坐,〔一〕誖逆无道。今令孝哀皇后退就桂宫。」后月余,复与孝成赵皇后俱废为庶人,就其园自杀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若礼以其妃配者也。坐于左而并食。」师古曰:「坐音材卧反。」

孝元冯昭仪,平帝祖母也。元帝即位二年,以选入后宫。时父奉世为执金吾。昭仪始为长使,数月至美人,后五年就馆生男,拜为婕妤。时父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,奉世长男野王为左冯翊,父子并居朝廷,议者以为器能当其位,非用女宠故也。而冯婕妤内宠与傅昭仪等。

建昭中,上幸虎圈斗兽,后宫皆坐。熊佚出圈,〔一〕攀槛欲上殿。左右贵人傅昭仪等皆惊走,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,左右格杀熊。上问:「人情惊惧,何故前当熊?」婕妤对曰:「猛兽得人而止,妾恐熊至御坐,故以身当之。」元帝嗟叹,以此倍敬重焉。傅昭仪等皆惭。明年夏,冯婕妤男立为信都王,尊婕妤为昭仪。元帝崩,为信都太后,与王俱居储元宫。〔二〕河平中,随王之国。后徙中山,是为孝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佚字与逸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黄图在上林苑中。」

后征定陶王为太子,封中山王舅参为宜乡侯。参,冯太后少弟也。是岁,孝王薨,有一男,嗣为王,时未满岁,有眚病,〔一〕太后自养视,数祷祠解。〔二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灾眚之眚,谓妖病也。」服虔曰:「身尽青也。」苏林曰:「名为肝厥,发时唇口手足十指甲皆青。」师古曰:「下云祷祠解舍,孟说是也。未满岁者,谓为王未满岁也。眚音所领反,字不作青,服、(虔)〔苏〕误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音懈。」

哀帝即位,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中山小王。由素有狂易病〔一〕,病发怒去,西归长安。尚书簿责擅去状,〔二〕由恐,因诬言中山太后祝诅上及太后。太后即傅昭仪也,素常怨冯太后,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验,尽收御者官吏及冯氏昆弟在国者百余人,分系雒阳、魏郡、钜鹿。数十日无所得,更使中谒者令史立〔三〕与丞相长史大鸿胪丞杂治。立受傅太后指,几得封侯,〔四〕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寡弟妇君之,死者数十人。巫刘吾服祝诅。医徐遂成言习、君之曰「武帝时医修氏刺治武帝得二千万耳,〔五〕今愈上,不得封侯,不如杀上,令中山王代,可得封。」立等劾奏祝诅谋反,大逆。责问冯太后,无服辞。立曰:「熊之上殿何其勇,今何怯哉!」太后还谓左右:「此乃中语,前世事,〔六〕吏何用知之?是欲陷我效也!」〔七〕乃饮药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狂易者,狂而变易常性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簿责,以文簿一一责问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官为中谒者令,姓史,名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刺治谓箴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中语,谓宫中之言语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效,征验也。」

先未死,有司请诛之,上不忍致法,废为庶人,徙云阳宫。既死,有司复奏「太后死在未废前。」有诏以诸侯王太后仪葬之。宜乡侯参、君之、习夫及子当相坐者,或自杀,或伏法。参女弁为孝王后,有两女,有司奏免为庶人,与冯氏宗族徙归故郡。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,史立迁中太仆。

哀帝崩,大司徒孔光奏「由前诬告骨肉,立陷人入大辟,为国家结怨于天下,以取秩迁,获爵邑,幸蒙赦令,请免为庶人,徙合浦」云。

中山卫姬,平帝母也。父子豪,中山卢奴人,官至卫尉。子豪女弟为宣帝婕妤,生楚孝王;长女又为元帝婕妤,生平阳公主。成帝时,中山孝王无子,上以卫氏吉祥,以子豪少女配孝王。元延四年,生平帝。

〔平帝〕年二岁,孝王薨,代为王。哀帝崩,无嗣,太皇太后与新都侯莽迎中山王立为帝。莽欲颛国权,惩丁、傅行事,〔一〕以帝为成帝后,母卫姬及外家不当得至京师。乃更立宗室桃乡侯子成都为中山王,奉孝王后,遣少傅左将军甄丰赐卫姬玺绶,即拜为中山孝王后,以苦陉县为汤沐邑。又赐帝舅卫宝、宝弟玄爵关内侯。赐帝三妹,谒臣号修义君,哉皮为承礼君,鬲子为尊德君,〔二〕食邑各二千户。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,恐久后受祸,即私与卫宝通书记,教卫后上书谢恩,因陈丁、傅旧恶,几得至京师。〔三〕莽白太皇太后诏有司曰:「中山孝王后深分明为人后之义,条陈故定陶傅太后、丁姬誖天逆理,上僭位号,〔四〕徙定陶王于信都,为共王立庙于京师,如天子制,不畏天命,侮圣人言,〔五〕坏乱法度,居非其制,称非其号。是以皇天震怒,火烧其殿,六年之间大命不遂,祸殃仍重〔六〕,竟令孝哀帝受其余灾,大失天心,夭命暴崩,又令共王祭祀绝废,精魂无所依归。朕惟孝王后深说经义,明镜圣法,惧古人之祸败,近事之咎殃,畏天命,奉圣言,是乃久保一国,长获天禄,而令孝王永享无强之祀,福祥之大者也。朕甚嘉之。夫褒义赏善,圣王之制,其以中山故安户七千益中山后汤沐邑,加赐及中山王黄金各百斤,增傅相以下秩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惩,创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鬲音历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誖,违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。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,狎大人,侮圣人之言。』故此文引之也。,古侮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遂犹延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卫后日夜啼泣,思见帝,而但益户邑。宇复教令上书求至京师。会事发觉,莽杀宇,尽诛卫氏支属。卫宝女为中山王后,免后,徙合浦。〔一〕唯卫后在,〔二〕王莽篡国,废为家人,后岁余卒,葬孝王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黜其后位而徙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山孝王后也。」

孝平王皇后,安汉公太傅大司马莽女也。平帝即位,年九岁,成帝母太皇太后称制,而莽秉政。莽欲依霍光故事,以女配帝,太后意不欲也。莽设变诈,令女必入,因以自重,事在莽传。太后不得已而许之,遣长乐少府夏侯藩、宗正刘宏、少府宗伯凤、尚书令平晏纳采,〔一〕太师光、大司徒马宫、大司空甄丰、左将军孙建、执金吾尹赏、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刘歆及太卜、太史令以下四十九人赐皮弁素绩,〔二〕以礼杂卜筮,太牢祠宗庙,待吉月日。明年春,遣大司徒宫、大司空丰、左将军建、右将军甄邯、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,迎皇后于安汉公第。〔三〕宫、丰、歆授皇后玺绂,〔四〕登车称警跸,便时上林延寿门,〔五〕入未央宫前殿。群臣就位行礼,大赦天下。益封父安汉公地满百里,赐迎皇后及行礼者,自三公以下至驺宰执事长乐、未央宫、安汉公第者,皆增秩,赐金帛各有差。皇后立三月,以礼见高庙。尊父安汉公号曰宰衡,位在诸侯王上。赐公夫人号曰功显君,食邑。封公子安为褒新侯,临为赏都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官为少府,姓宗伯,名凤也。纳采者,礼记云婚礼纳采问名,谓采择其可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皮弁,以鹿皮为冠,形如人手之弁合也。素绩谓素裳也。朱衣而素裳。绩字或作积。积谓襞积之,若今之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本自莽第,以皇后在是,因呼曰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绂,所以系玺,音茀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取时日之便也,音频面反。」

后立岁余,平帝崩。莽立孝宣帝玄孙婴为孺子,莽摄帝位,尊皇后为皇太后。三年,莽即真,以婴为定安公,改皇太后号为定安公太后。太后时年十八矣,为人婉瘱有节操。〔一〕自刘氏废,常称疾不朝会。莽敬惮伤哀,欲嫁之,乃更号为黄皇室主,〔二〕令立国将军成新公孙建世子襐饰将医往问疾。〔三〕后大怒,笞鞭其旁侍御。因发病,不肯起,莽遂不复强也。及汉兵诛莽,燔烧未央宫,后曰:「

何面目以见汉家!」自投火中而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婉,顺也。瘱,静也,音乌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莽自谓土德,故云黄皇。室主者,若汉之称公主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襐,盛饰也,音丈,又音象。一曰,襐,首饰也,在两耳后,刻镂而为之。」

赞曰:易着吉凶而言谦盈之效,天地鬼神至于人道靡不同之〔一〕。夫女宠之兴,繇至微而体至尊,〔二〕穷富贵而不以功,此固道家所畏,祸福之宗也。序自汉兴,终于孝平,外戚后庭色宠着闻二十有余人,然其保位全家者,唯文、景、武帝太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。至如史良娣、王悼后、许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,而家依托旧恩,不敢纵恣,是以能全。其余大者夷灭,小者放流,乌呼!鉴兹行事,变亦备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谦卦曰『天道亏盈而益谦,地道变盈而流谦,鬼神害盈而福谦,人道恶盈而好谦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繇与由同。」

校勘记

三九七四页三行将军宜尊(重)之敬之,景佑本无「重」字。

三九七四页一四行妾夸布服粝食,李慈铭说孟注不可通,「夸」盖许后之名。杨树达说李说是。

三九七六页五行(官)〔宦〕吏忮佷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宦」,注同。

三九七六页六行终不肯给妾纤微内邪?〔三〕注〔三〕原在「

纤微」下,明颜读「内邪」属下句。周寿昌、杨树达都说当属上句读。「纤微内」即上所云「纤微之间」。

三九七八页一六行今正于(王)〔皇〕极之月,殿本作「皇」。

三九八0页一三行且财(帛)〔币〕之省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币」。

三九八九页五行切皆铜沓(冒)黄金涂,景佑本无「冒」字。王念孙说「冒」字涉注文而衍。

三九九三页七行常绐我言从(宫中)〔中宫〕来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中宫」,此误倒。

三九九六页三行(比)〔此〕朕不当所得赦也。殿本作「此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此」是。

四00三页一行(始祖)〔祖,始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祖始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祖始」是。

四00六页六行服、(虔)〔苏〕误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苏」,此误。

四00八页三行〔平帝〕年二岁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平帝」二字。

四0一0页二行迎皇后于安汉公第。〔三〕宫、丰、歆授皇后玺绂,注〔三〕原在「宫」字下,颜以「宫」与「第」连文。董教增说此当以「第」为句,「宫」字连下「丰歆」读,颜说失之。

汉书卷九十八

元后传第六十八

孝元皇后,王莽之姑也。莽自谓黄帝之后,其自本曰:〔一〕黄帝姓姚氏,八世生虞舜。舜起妫汭,以妫为姓。〔二〕至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,是为胡公,十三世生完。完字敬仲,奔齐,〔三〕齐桓公以为卿,姓田氏。十一世,田和有齐国,(三)〔二〕世称王,至王建为秦所灭。项羽起,封建孙安为济北王。至汉兴,安失国,齐人谓之「王家」,因以为氏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述其本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妫,水名也。水曲曰汭。言因水为姓也。汭音而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」

文、景间,安孙遂字伯纪,处东平陵,〔一〕生贺,字翁孺。为武帝绣衣御史,逐捕魏郡群盗坚卢等党与,及吏畏懦逗遛当坐者〔二〕,翁孺皆纵不诛。它部御史暴胜之等奏杀二千石,诛千石以下〔三〕,及通行饮食坐连及者,大部至斩万余人,语见酷吏传。翁孺以奉使不称免,〔四〕叹曰:「吾闻活千人有封子孙,吾所活者万余人,后世其兴乎!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济南之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懦音乃唤反。逗音住,又音豆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二千石者,奏而杀之,其千石以下,则得专诛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称谓不副所委。」

翁孺既免,而与东平陵终氏为怨,乃徙魏郡元城委粟里,为三老,魏郡人德之。元城建公曰:〔一〕「昔春秋沙麓崩,晋史卜之,曰:『阴为阳雄,土火相乘,〔二〕故有沙麓崩。后六百四十五年,宜有圣女兴。』其齐田乎!〔三〕今王翁孺徙,正直其地,〔四〕日月当之。元城郭东有五鹿之虚,即沙鹿地也。〔五〕后八十年,当有贵女兴天下」云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元城人年老者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此龟繇文也。阴,元后也。阳,汉也。王氏舜后,土也。汉,火也。故曰土火相乘,阴盛而沙麓崩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阴数八,八八六十四。土数五,故六百四十五岁也。春秋僖十四年,沙麓崩,岁在乙亥,至〔哀帝元寿二年〕,哀帝崩,元后始摄政,岁在庚申,沙麓崩后六百四十五岁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直亦当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。」

(王)翁孺生禁,字稚君,少学法律长安,为廷尉史。本始三年,生女政君,即元后也。禁有大志,不修廉隅,好酒色,多取傍妻,凡有四女八男:长女君侠,次即元后政君,次君力,次君弟;长男凤孝卿,次曼元卿,谭子元,崇少子,商子夏,立子叔,根稚卿,逢时季卿。唯凤、崇与元后政君同母。母,适妻,魏郡李氏女也。〔一〕后以妒去,更嫁为河内苟宾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初,李亲任政君在身,〔一〕梦月入其怀。及壮大,婉顺得妇人道。尝许嫁未行,所许者死。后东平王聘政君为姬,未入,王薨。禁独怪之,使卜数者相政君,〔二〕「当大贵,不可言。」禁心以为然,乃教书,学鼓琴。五凤中,献政君,年十八矣,入掖庭为家人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任,怀任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数,计也。若言今之禄命书也。数音所具反。」

岁余,会皇太子所爱幸司马良娣病,且死,谓太子曰:「妾死非天命,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。」〔一〕太子怜之,且以为然。及司马良娣死,太子悲恚发病,忽忽不乐,因以过怒诸娣妾,莫得进见者。久之,宣帝闻太子恨过诸娣妾,欲顺适其意,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,〔二〕政君与在其中。〔三〕及太子朝,皇后乃见政君等五人,微令旁长御问知太子所欲。太子殊无意于五人者,不得已于皇后,〔四〕强应曰:「此中一人可。」〔五〕是时政君坐近太子,又独衣绛缘诸于,〔六〕长御即以为〔是〕。皇后使侍中杜辅、掖庭令浊贤交送政君太子宫,〔七〕见丙殿。得御幸,有身。先是者,太子后宫娣妾以十数,御幸久者七八年,莫有子,及王妃壹幸而有身。甘露三年,生成帝于甲馆画堂,为世适皇孙。〔八〕宣帝爱之,自名曰骜,字太孙,常置左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虞与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恐不副皇后意,故言不得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非其本心,故曰强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诸于,大掖衣,即衣之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浊,姓也。交送,谓侍中、掖庭令杂为使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后三年,宣帝崩,太子即位,是为孝元帝。立太孙为太子,以母王妃为婕妤,封父禁为阳平侯。后三日,婕妤立为皇后,禁位特进,禁弟弘至长乐卫尉。永光二年,禁薨,谥曰顷侯。长子凤嗣侯,为卫尉侍中。皇后自有子后,希复进见。太子壮大,宽博恭慎,语在成纪。其后幸酒,乐燕乐,〔一〕元帝不以为能。而傅昭仪有宠于上,生定陶共王。王多材艺,上甚爱之,坐则侧席,行则同辇,〔二〕常有意欲废太子而立共王。时凤在位,与皇后、太子同心忧惧,赖侍中史丹拥右太子,〔三〕语在丹传。上亦以皇后素谨慎,而太子先帝所常留意,故得不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幸酒,好酒也。乐宴乐,好燕私之乐也。解具在成纪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侧席谓附近御坐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,助也。」

元帝崩,太子立,是为孝成帝。尊皇后为皇太后,以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,益封五千户。王氏之兴自凤始。又封太后同母弟崇为安成侯,食邑万户。凤庶弟谭等皆赐爵关内侯,食邑。

其夏,黄雾四塞终日。〔一〕天子以问谏大夫杨兴、博士驷胜等,对皆以为「阴盛侵阳之气也。高祖之约也,非功臣不侯,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,非高祖之约,外戚未曾有也,故天为见异。」〔二〕言事者多以为然。凤于是惧,上书辞谢曰:「陛下即位,思慕谅闇,〔三〕故诏臣凤典领尚书事,上无以明圣德,下无以益政治。今有茀星天地赤黄之异,〔四〕咎在臣凤,当伏显戮,以谢天下。今谅闇已毕,大义皆举,宜躬亲万机,以承天心。」因乞骸骨辞职。上报曰:「朕承先帝圣绪,涉道未深,不明事情,是以阴阳错缪,日月无光,赤黄之气,充塞天下。咎在朕躬,今大将军乃引过自予,欲上尚书事,归大将军印绶,罢大司马官,是明朕之不德也。朕委将军以事,诚欲庶几有成,显先祖之功德。将军其专心固意,辅朕之不逮,毋有所疑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塞,满也。言四方皆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商书云『高宗谅闇』。谅,信;闇,默也。言居父丧信默,三年不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茀与孛同。」

后五年,诸吏散骑安成侯崇薨,谥曰共侯。有遗腹子奉世嗣侯,太后甚哀之。明年,河平二年,上悉封舅谭为平阿侯,商成都侯,立红阳侯,根曲阳侯,逢时高平侯。五人同日封,故世谓之「五侯」。太后同产唯曼蚤卒,〔一〕余毕侯矣。太后母李亲,苟氏妻,生一男名参,寡居。顷侯禁在时,太后令禁还李亲。〔二〕太后怜参,欲以田蚡为比而封之。〔三〕上曰:「封田氏,非正也。」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。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,分据势官满朝廷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同父则为同产,不必同母也。上言唯凤、崇同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召还王氏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田蚡与孝景王后同母异父,得封故也。」师古曰:「比,例也,音必寐反。」

大将军凤用事,上遂谦让无所颛。〔一〕左右常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。上召见歆,诵读诗赋,甚说之,〔二〕欲以为中常侍,召取衣冠。临当拜,左右皆曰:「未晓大将军。」〔三〕上曰:「此小事,何须关大将军?」左右叩头争之。上于是语凤,凤以为不可,乃止。其见惮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凡事皆不自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晓犹白。」

上即位数年,无继嗣,体常不平。〔一〕定陶共王来朝,太后与上承先帝意,遇共王甚厚,赏赐十倍于它王,不以往事为纤介。〔二〕共王之来朝也,天子留,不遣归国。上谓共王:「我未有子,人命不讳,〔三〕一朝有它,且不复相见。〔四〕尔长留侍我矣!」其后天子疾益有瘳,共王因留国邸,旦夕侍上,上甚亲重。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,会日蚀,凤因言「日蚀阴盛之象,为非常异。定陶王虽亲,于礼当奉藩在国。今留侍京师,诡正非常,〔五〕故天见戒。〔六〕宜遣王之国。」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。〔七〕共王辞去,上与相对〔涕〕泣而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多疾疢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往事,谓先帝时欲以代太子也。言无纤介之嫌怒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人命无常,不可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它谓晏驾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见,显示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迫于凤不得止。」

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,以为凤建遣共王之国非是,〔一〕乃奏封事言日蚀之咎矣。天子召见章,延问以事,章对曰:「天道聪明,(佐)〔佑〕善而灾恶,以瑞异为符效。今陛下以未有继嗣,引近定陶王,〔二〕所以承宗庙,重社稷,上顺天心,下安百姓。此正义善事,当有祥瑞,何故致灾异?灾异之发,为大臣颛政者也。今闻大将军猥归日蚀之咎于定陶王,〔三〕建遣之国,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,颛擅朝事以便其私,非忠臣也。且日蚀,阴侵阳臣颛君之咎,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,天子曾不一举手,凤不内省责,反归咎善人,推远定陶王。〔四〕且凤诬罔不忠,非一事也。前丞相乐昌侯商〔五〕本以先帝外属,内行笃,有威重,位历将相,国家柱石臣也,其人守正,不肯诎节随凤委曲,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,身以忧死,众庶愍之。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,〔六〕于礼不宜配御至尊,托以为宜子,内之后宫,苟以私其妻弟。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。〔七〕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,〔八〕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!此三者皆大事,陛下所自见,足以知其余,及它所不见者。〔九〕凤不可令久典事,宜退使就第,选忠贤以代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建立其议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近音巨靳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猥犹曲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远音于万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王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小妇,妾也。弟谓女弟,即妹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是则不为宜子,明凤所言非实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荡,洗涤也。言妇初来所生之子或它姓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以所见者譬之,则不见者可知。」

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,上不能平。及闻章言,天子感寤,纳之,谓章曰:「微京兆尹直言,吾不闻社稷计!〔一〕且唯贤知贤,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。」于是章奏封事,荐中山孝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「先帝时历二卿,忠信质直,知谋有余。野王以王舅出,以贤复入,明圣主乐进贤也。」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帝名卿,声誉出凤远甚,方倚欲以代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」

初,章每召见,上辄辟左右。〔一〕时太后从弟长乐卫尉弘子侍中音〔二〕独侧听,具知章言,以语凤。凤闻之,称病出就第,上疏乞骸骨,谢上曰:「臣材驽愚戆,得以外属兄弟七人封为列侯,宗族蒙恩,赏赐无量。辅政出入七年,国家委任臣凤,所言辄听,荐士常用。无一功善,阴阳不调,灾异数见,咎在臣凤奉职无状,此臣一当退也。五经传记,师所诵说,咸以日蚀之咎在于大臣非其人,易曰『

折其右肱』,〔三〕此臣二当退也。河平以来,臣久病连年,数出在外,旷职素餐,此臣三当退也。〔四〕陛下以皇太后故不忍诛废,臣犹自知当远流放,又重自念,〔五〕兄弟宗族所蒙不测,当杀身靡骨死辇毂下,〔六〕不当以无益之故有离寑门之心。诚岁余以来,所苦加侵,〔七〕日日益甚,不胜大愿,愿乞骸骨,归自治养,冀赖陛下神灵,未理发齿,期月之间,幸得瘳愈,复望帷幄,不然,必寘沟壑。臣以非材见私,天下知臣受恩深也;以病得全骸骨归,天下知臣被恩见哀,重巍巍也。〔八〕进退于国为厚,万无纤介之议。〔九〕唯陛下哀怜!」其辞指甚哀,太后闻之为垂涕,不御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辟读曰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弘者,太后之叔父也。音则从父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丰卦九三爻辞也。肱,臂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空废职任,徒受禄秩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靡,碎也,音武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诚,实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巍巍,高貌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论者不云疏斥外戚也。」

上少而亲倚凤,弗忍废,乃报凤曰:「朕秉事不明,政事多阙,故天变(屡)〔娄〕臻,咸在朕躬。〔一〕将军乃深引过自予,欲乞骸骨而退,则朕将何向焉!书不云乎?『公毋困我。』〔二〕务专精神,安心自持,期于亟瘳,称朕意焉。」〔三〕于是凤起视事。上使尚书劾奏章「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,而私荐之,欲令在朝阿附诸侯;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,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,非所宜言。」遂下章吏。廷尉致其大逆罪,以为「比上夷狄,欲绝继嗣之端;背畔天子,私为定陶王。」章死狱中,妻子徙合浦。

〔一〕〔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〕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书洛诰载成王告周公辞也。言公必须留京师,毋得远去,而令我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亟,急。瘳,差也。」

自是公卿见凤,侧目而视,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。〔一〕又以侍中太仆音为御史大夫,列于三公。而五侯群弟,争为奢侈,赂遗珍宝,四面而至;后庭姬妾,各数十人,僮奴以千百数,罗钟磬,舞郑女,作倡优,狗马驰逐;大治第室,起土山渐台,洞门高廊阁道,连属弥望。〔二〕百姓歌之曰:「五侯初起,曲阳最怒,坏决高都,连竟外杜,〔三〕土山渐台西白虎。」〔四〕〔其〕奢僭如此。然皆通敏人事,好士养贤,倾财施予,以相高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为其家寮属者,皆得大官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弥,竟也。言望之极目也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坏决高都水入长安。高都水在长安西也。」孟康曰:「杜、鄠二县之间田亩一金。言其境自长安至杜陵也。」李奇曰:「长安有高都、(水)〔外〕杜里,既坏决高都作殿,复衍及外杜里。」师古曰:「成都侯商自擅穿帝城引水耳,曲阳无此事。又虽大作第宅,不得从长安至杜陵也。(按)李说为(近)是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皆放效天子之制也。」

凤辅政凡十一岁。阳朔三年秋,凤病,天子数自临问,亲执其手,涕泣曰:「将军病,如有不可言,平阿侯谭次将军矣。」〔一〕凤顿首泣曰:「谭等虽与臣至亲,行皆奢僭,无以率导百姓,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,〔二〕臣敢以死保之。」及凤且死,上疏谢上,复固荐音自代,〔言〕谭等五人必不可用。天子然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可言,谓死也,不欲斥言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敕,整也。」

初,谭倨,不肯事凤,〔一〕而音敬凤,卑恭如子,故荐之。凤薨,天子临吊赠宠,送以轻车介士,军陈自长安至渭陵,谥曰敬成侯。子襄嗣侯,为卫尉。御史大夫音竟代凤为大司马车骑将军,而平阿侯谭位特进,领城门兵。谷永说谭,令让不受城门职,由是与音不平,语在永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倨,慢也,音据。」

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,小心亲职,岁余,上下诏曰:「车骑将军音宿卫忠正,勤劳国家,前为御史大夫,以外亲宜典兵马,入为将军,不获宰相之封,朕甚慊焉!其封音为安阳侯,食邑与五侯等,俱三千户。」

初,成都侯商尝病,欲避暑,从上借明光宫。〔一〕后又穿长安城,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,立羽盖,张周帷,辑濯越歌。〔二〕上幸商第,见穿城引水,意恨,内衔之,未言。后微行出,过曲阳侯第,又见园中土山渐台似类白虎殿。〔三〕于是上怒,以让车骑将军音。商、根兄弟欲自黥劓谢太后。上闻之大怒,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、京兆尹「知成都侯商擅穿帝城,决引沣水,曲阳侯根骄奢僭上,赤墀青琐,〔四〕红阳侯立父子臧匿奸猾亡命,宾客为群盗,司隶、京兆皆阿纵不举奏正法。」二人顿首省户下。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:「外家何甘乐祸败,〔五〕而欲自黥劓,相戮辱于太后前,伤慈母之心,以危乱国!外家宗族强,上一身浸弱日久,〔六〕今将一施之。〔七〕君其召诸侯,令待府舍。」〔八〕是日,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。车骑将军音藉槁请罪,〔九〕商、立、根皆负斧质谢。上不忍诛,然后得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黄图云明光宫在城内,近桂宫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辑与楫同,濯与棹同,皆所以行船也。令执楫棹人为越歌也。辑为棹之短者也。今吴越之人呼为桡,音饶。越歌,为越之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黄图云在未央宫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以青画户边镂中,天子制也。」如淳曰:「门楣格再重,如人衣领再重,里者青,名曰青琐,天子门制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。青琐者,刻为连环文,而青涂之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此罪过,并身自为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行刑罚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令总集音之府舍,待诏命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自坐槁上,言就刑戮也。」

久之,平阿侯谭薨,谥曰安侯,子仁嗣侯。太后怜弟曼蚤死,独不封,曼寡妇渠供养东宫,子莽幼孤不及等比,〔一〕常以为语。平阿侯谭、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称莽者。久之,上复下诏追封曼为新都哀侯,而子莽嗣爵为新都侯。后又封太后姊子淳于长为定陵侯。王氏亲属,侯者凡十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上悔废平阿侯谭不辅政而薨也,乃复进成都侯商以特进,领城门兵,置幕府,得举吏如将军。杜邺说车骑将军音令亲附商,语在邺传。王氏爵位日盛,唯音为修整,数谏正,有忠节,辅政八年,薨。吊赠如大将军,谥曰敬侯。子舜嗣侯,为太仆侍中。特进成都侯商代音为大司马卫将军,而红阳侯立位特进,领城门兵。商辅政四岁,病乞骸骨,天子悯之,更以为大将军,益封二千户,赐钱百万。商薨,吊赠如大将军故事,谥曰景成侯,子况嗣侯。红阳侯立次当辅政,有罪过,语在孙宝传。上乃废立而用光禄勋曲阳侯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,岁余益封千七百户。高平侯逢时无材能名称,是岁薨,谥曰戴侯,子买之嗣侯。

绥和元年,上即位二十余年无继嗣,而定陶共王已薨,子嗣立为王。王祖母定陶傅太后重赂遗票骑将军根,为王求汉嗣,根为言,上亦欲立之,遂征定陶王为太子。时根辅政五岁矣,乞骸骨,上乃益封根五千户,赐安车驷马,黄金五百斤,罢就第。

先是定陵侯淳于长以外属能谋议,为卫尉侍中,在辅政之次。是岁,新都侯莽告长伏罪与红阳侯立相连,〔一〕长下狱死,立就国,语在长传。故曲阳侯根荐莽以自代,上亦以为莽有忠直节,遂擢莽从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为大司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伏罪,谓旧罪阴伏未发者也。」

岁余,成帝崩,哀帝即位。太后诏莽就第,避帝外家。哀帝初优莽,不听。莽上书固乞骸骨而退。上乃下诏曰:「曲阳侯根前在位,建社稷策。侍中太仆安阳侯舜往时护太子家,导朕,忠诚专壹,有旧恩。新都侯莽忧劳国家,执义坚固,庶几与为治,太皇太后诏休就第,朕甚闵焉。其益封根二千户,舜五百户,莽三百五十户。以莽为特进,朝朔望。」又还红阳侯立京师。哀帝少而闻知王氏骄盛,心不能善,以初立,故优之。

后月余,司隶校尉解光奏:「曲阳根宗重身尊,三世据权,五将秉政,天下辐凑自效。〔一〕根行贪邪,臧累钜万,纵横恣意,〔二〕大治(第宅)〔室第〕,第中起土山,立两市,殿上赤墀,户青琐;游观射猎,使奴从者被甲持弓弩,陈为步兵;止宿离宫,水衡共张,〔三〕发民治道,百姓苦其役。内怀奸邪,欲筦朝政,〔四〕推亲近吏主簿张业以为尚书,蔽上壅下,内塞王路,外交藩臣,骄奢僭上,坏乱制度。案根骨肉至亲,社稷大臣,〔五〕先帝弃天下,根不悲哀思慕,山陵未成,公聘取故掖庭女乐五官殷严、王飞君等,〔六〕置酒歌舞,捐忘先帝厚恩,背臣子义。及根兄子成都侯况幸得以外亲继父为列侯侍中,不思报厚恩,亦聘取故掖庭贵人以为妻,皆无人臣礼,大不敬不道。」于是天子曰:「先帝遇根、况父子,至厚也,今乃背忘恩义!」以根尝建社稷之策,〔七〕遣就国。免况为庶人,归故郡。根及况父商所荐举为官者,皆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效,献也,献其款诚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横音胡孟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张音竹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筦与管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至亲谓于成帝为舅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五官,官名也。外戚传曰五官视三百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立哀帝为嗣也。」

后二岁,傅太后、帝母丁姬皆称尊号。有司奏「新都侯莽前为大司马,贬抑尊号之议,亏损孝道,及平阿侯仁臧匿赵昭仪亲属,皆就国。」天下多冤王氏。

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:「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,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,圣策深远,恩德至厚。惟念先帝之意,岂不欲以陛下自代,奉承东宫哉!〔一〕太皇太后春秋七十,数更忧伤,〔二〕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、傅。〔三〕行道之人为之陨涕,况于陛下,时登高远望,独不惭于延陵乎!」哀帝深感其言,复封商中子邑为成都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供养太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,经也,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引领,自引首领而退也。」

元寿元年,日蚀。贤良对策多讼新都侯莽者,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还京师侍太后。曲阳侯根薨,国除。

明年,哀帝崩,无子,太皇太后以莽为大司马,与共征立中山王奉哀帝后,是为平帝。帝年九岁,(常)〔当〕年被疾,太后临朝,委政于莽,莽颛威福。红阳侯立莽诸父,平阿侯仁素刚直,莽内惮之,令大臣以罪过奏遣立、仁就国。莽日诳耀太后,言辅政致太平,群臣奏请尊莽为安汉公。后遂遣使者迫守立、仁令自杀,赐立谥曰荒侯,子柱嗣,仁谥曰刺侯,子术嗣。是岁,元始三年也。明年,莽风群臣奏立莽女为皇后。〔一〕又奏尊莽为宰衡,莽母及两子皆封为列侯,语在莽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莽既外壹群臣,令称己功德,又内媚事旁侧长御以下,赂遗以千万数。白尊太后姊妹君侠为广恩君,君力为广惠君,君弟为广施君,皆食汤沐邑,日夜共誉莽。莽又知太后妇人厌居深宫中,莽欲虞乐以市其权,〔一〕乃令太后四时车驾巡狩四郊,〔二〕存见孤寡贞妇。春幸茧馆,〔三〕率皇后列侯夫人桑,遵霸水而祓除;〔四〕夏游篽宿、鄠、杜之间;〔五〕秋历东馆,望昆明,集黄山宫;冬飨饮飞羽,〔六〕校猎上兰,〔七〕登长平馆,〔八〕临泾水而览焉。太后所至属县,辄施恩惠,赐民钱帛牛酒,岁以为常。太后从容言曰:〔九〕「我始入太子家时,见于丙殿,至今五六十岁尚颇识之。」〔一0〕莽因曰:「太子宫幸近,可壹往游观,不足以为劳。」于是太后幸太子宫,甚说。〔一一〕太后旁弄儿病在外舍,〔一二〕莽自亲候之。其欲得太后意如此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以游观之乐易其权,若市买。」师古曰:「此虞与娱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邑外谓之郊,近二十里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汉宫阁疏云上林苑有茧观,盖蚕茧之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桑,采桑也。遵,循也,谓缘水边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篽宿苑在长安城南,今之御宿川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黄山宫在槐里。飞羽殿在未央宫中。羽字或作雨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上兰,观名也,在上林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在长平阪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从音千容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识,记也,音式志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一二〕服虔曰:「官婢侍史生儿,取以作弄儿也。」

平帝崩,无子,莽征宣帝玄孙选最少者广戚侯子刘婴,年二岁,托以卜相为最吉。乃风公卿奏请立婴为孺子,〔一〕令宰衡安汉公莽践祚居摄,如周公傅成王故事。太后不以为可,力不能禁,于是莽遂为摄皇帝,改元称制焉。俄而宗室安众侯刘崇及东郡太守翟义等恶之,更举兵欲诛莽。〔二〕太后闻之,曰:「人心不相远也。〔三〕我虽妇人,亦知莽必以是自危,不可。」其后,莽遂以符命自立为真皇帝,先奉诸符瑞以白太后,太后大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所见者同。」

初,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,秦王子婴降于轵道,奉上始皇玺。及高祖诛项籍,即天子位,因御服其玺,世世传受,号曰汉传国玺。以孺子未立,玺臧长乐宫。及莽即位,请玺,太后不肯授莽。莽使安阳侯舜谕指。舜素谨敕,太后雅爱信之。舜既见,太后知其为莽求玺,怒骂之曰:「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,富贵累世,〔一〕既无以报,受人孤寄,乘便利时,夺取其国,〔二〕不复顾恩义。人如此者,狗猪不食其余,〔三〕天子岂有而兄弟邪!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,〔四〕变更正朔服制,亦当自更作玺,传之万世,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,而欲求之?我汉家老寡妇,旦暮且死,欲与此玺俱葬,终不可得!」太后因涕泣而言,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。舜亦悲不能自止,良久乃仰谓太后:「臣等已无可言者。〔五〕莽必欲得传国玺,太后宁能终不与邪!」太后闻舜语切,恐莽欲胁之,乃出汉传国玺,投之地以授舜,曰:「我老已死,(知)〔如〕而兄弟,今族灭也!」舜既得传国玺,奏之,莽大说,〔六〕乃为太后置酒未央宫渐台,大纵众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而,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孤寄,言以孤寄托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恶贱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亦汝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不可谏止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,易其玺绶,恐不见听,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,上书言:「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,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,当随汉废,以奉天命。」莽乃车驾至东宫,亲以其书白太后。太后曰:「此言是也!」〔一〕莽因曰:「此誖德之臣也,〔二〕罪当诛!」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璧,文言「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」。〔三〕莽乃下诏曰:「予视群公,咸曰『休哉!〔四〕其文字非刻非画,厥性自然。』予伏念皇天命予为子,更命太皇太后为『新室文母太皇太后』,协于新(室)故交代之际,信于汉氏。哀帝之代,世传行诏筹,为西王母共具之祥,〔五〕当为历代(为)母,昭然着明。予祗畏天命,敢不钦承!谨以令月吉日,亲率群公诸侯卿士,奉上皇太后玺绂,〔六〕以当顺天心,光于四海焉。」太后听许。莽于是鸩杀王谏,而封张永为贡符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恚怼之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誖,乖也,音布内反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铜璧,如璧形,以铜为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休,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(比)〔此〕绂谓玺之组也。」

初,莽为安汉公时,又谄太后,奏尊元帝庙为高宗,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。及莽改〔号〕太后为新室文母,绝之于汉,不令得体元帝。堕坏孝元庙,〔一〕更为文母太后起庙,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篹食堂,〔二〕既成,名曰长寿宫。以太后在,故未谓之庙。莽以太后好出游观,乃车驾置酒长寿宫,请太后。既至,见孝元庙废彻涂地,太后惊,泣曰:「此汉家宗庙,皆有神灵,与何治而坏之〔三〕!且使鬼神无知,又何用庙为!如令有知,我乃人之妃妾,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!」私谓左右曰:「此人嫚神多矣,能久得佑乎!」饮酒不乐而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篹音撰。」晋灼曰:「篹,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与音预。言此何罪,于汝无所(过)〔干〕预,何为毁坏之!」

自莽篡位后,知太后怨恨,求所以媚太后无不为,然愈不说〔一〕。莽更汉家黑貂,着黄貂,〔二〕又改汉正朔伏腊日。太后令其官属黑貂,至汉家正腊日,独与其左右相对饮酒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侍中所着貂也。莽更汉制也。」师古曰:「更亦改。」

太后年八十四,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崩。三月乙酉,合葬渭陵。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:「太阴之精,沙麓之灵,作合于汉,配元生成。」着其协于元城沙麓。(泰)〔太〕阴精者,谓梦月也。太后崩后十年,汉兵诛莽。

初,红阳侯立就国南阳,与诸刘结恩,立少子丹为中山太守。世祖初起,丹降为将军,战死。上闵之,封丹子泓为武桓侯,至今〔一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泓音于宏反。」

司徒掾班彪曰:三代以来,春秋所记,王公国君,与其失世,稀不以女宠。汉兴,后妃之家吕、霍、上官,几危国者数矣。〔一〕及王莽之兴,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,飨国六十余载,群弟世权,更持国柄,〔二〕五将十侯,卒成新都。位号已移于天下,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,〔二〕不欲以授莽,妇人之仁,悲夫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音巨依反。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卷音其圆反。解在刘向传。」

校勘记

四0一三页五行田和有齐国,(三)〔二〕世称王。宋祁说旧本「三」作「二」。按景佑本作「二」。杨树达说实五世。

四0一四页一二行至〔哀帝元寿二年〕,哀帝崩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至」下六字。

四0一四页一六行(王)翁孺生禁,景佑、殿本都无「王」字。

四0一五页一五行长御即以为〔是〕。钱大昭说「为」下脱「是」字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不脱。

四0一九页一二行上与相对〔涕〕泣而决。景佑、殿本有「涕」字。

四0二0页六行天道聪明,(佐)〔佑〕善而灾恶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佑」。

四0二三页五行故天变(屡)〔娄〕臻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娄」,并有师古注四字。

四0二四页二行〔其〕奢僭如此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有「其」字,此脱。

四0二四页六行长安有高都、(水)〔外〕杜里,景佑本作「

外」。

四0二四页七行(按)李说为(近)是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按」字、「近」字。

四0二四页一一行〔言〕谭等五人必不可用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

言」字,此脱。

四0二八页六行大治(第宅)〔室第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室第」。

四0三0页三行帝年九岁,(常)〔当〕年被疾,景佑本作「

当」。

四0三二页一五行(知)〔如〕而兄弟,今族灭也!景佑本作「

如」。杨树达说作「如」是。

四0三三页一三行协于新(室)故交代之际,何焯、李慈铭、杨树达都说「室」字衍。

四0三三页一四行当为历代(为)母,杨树达说「为母」「为」字疑因上文「为」字而衍。按读为「当历代为母」亦通。

四0三四页七行(比)〔此〕绂谓玺之组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此」,此误。

四0三四页八行及莽改〔号〕太后为新室文母,景佑、殿本都有「号」字。

四0三五页一行于汝无所(过)〔干〕预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干」。

四0三五页七行(泰)〔太〕阴精者,殿本作「太」。

汉书卷九九、一百

列传卷六九、七十

汉书卷九十九上

王莽传第六十九上

王莽字巨君,孝元皇后之弟子也。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、成世封侯,居位辅政,家凡九侯、五大司马,语在元后传。〔一〕唯莽父曼蚤死,不侯。〔二〕莽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,乘时侈靡,〔三〕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,〔四〕莽独孤贫,因折节为恭俭。受礼经,师事沛郡陈参,勤身博学,被服如儒生。〔五〕事母及寡嫂,养孤兄子,行甚敕备。〔六〕又外交英俊,内事诸父,曲有礼意。阳朔中,世父大将军凤病,〔七〕莽侍疾,亲尝药,乱首垢面,不解衣带连月。凤且死,以托太后及帝,拜为黄门郎,迁射声校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外戚传言十侯,此云九侯,以凤本嗣禁为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蚤,古早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乘,因也,因贵戚之时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佚字与逸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敕,整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谓伯父也,以居长嫡而继统也。」

久之,叔父成都侯商上书,愿分户邑以封莽,及长乐少府戴崇、侍中金涉、胡骑校尉箕闳、上谷都尉阳并、中郎陈汤,皆当世名士,咸为莽言,上由是贤莽。永始元年,封莽为新都侯,国南阳新野之都乡,千五百户。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,宿卫谨敕,爵位益尊,节操愈谦。散舆马衣裘,振施宾客,〔一〕家无所余。收赡名士,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。故在位更推荐之,〔二〕游者为之谈说,虚誉隆洽,倾其诸父矣。敢为激发之行,处之不惭恧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振,举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激,急动也。恧,愧也。激音工历反。恧音女六反。」

莽兄永为诸曹,蚤死,有子光,莽使学博士门下。莽休沐出,振车骑,〔一〕奉羊酒,劳遗其师,恩施下竟同学。〔二〕诸生纵观,长老叹息。光年小于莽子宇,莽使同日内妇,宾客满堂。须臾,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,当饮某药,比客罢者数起焉。〔三〕(为)〔尝〕私买侍婢,昆弟或颇闻知,莽因曰:「后将军朱子元无子,〔四〕莽闻此儿种宜子,〔五〕为买之。」即日以婢奉子元。其匿情求名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振,整也。一曰,振,张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竟,周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数音所角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朱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此儿谓所买婢也。」

是时,太后姊子淳于长以材能为九卿,先进在莽右。〔一〕莽阴求其罪过,因大司马曲阳侯根白之,长伏诛,莽以获忠直,语在长传。根因乞骸骨,荐莽自代,上遂擢为大司马。是岁,绥和元年也,年三十八矣。莽既拔出同列,继四父而辅政,〔二〕欲令名誉过前人,遂克己不倦,聘诸贤良以为掾史,赏赐邑钱悉以享士,愈为俭约。母病,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,莽妻迎之,衣不曳地,布蔽膝。见之者以为僮使,问知其夫人,皆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名位居其右。右,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凤、商、音、根四人皆为大司马,而莽之诸父也。」

辅政岁余,成帝崩,哀帝即位,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。太后诏莽就第,避帝外家。莽上疏乞骸骨,哀帝遣尚书令诏莽曰:「先帝委政于君而弃群臣,朕得奉宗庙,诚嘉与君同心合意。今君移病求退〔一〕,以着朕之不能奉顺先帝之意,〔二〕朕甚悲伤焉。已诏尚书待君奏事。」又遣丞相孔光、大司空何武、左将军师丹、卫尉傅喜白太后曰:「皇帝闻太后诏,甚悲。大司马即不起,皇帝即不敢听政。」太后复令莽视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移书言病也。一曰,以病而移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时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、母丁姬在,高昌侯董宏上书言:「春秋之义,母以子贵,丁姬宜上尊号。」莽与师丹共劾宏误朝不道,语在丹传。后日,未央宫置酒,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,坐于太皇太后坐旁。〔一〕莽案行,责内者令曰:「定陶太后藩妾,何以得与至尊并!」彻去,更设坐。傅太后闻之,大怒,不肯会,重怨恚莽。〔二〕莽复乞骸骨,哀帝赐莽黄金五百斤,安车驷马,罢就第。公卿大夫多称之者,上乃加恩宠,置使家,中黄门〔三〕十日一赐餐。下诏曰:「

新都侯莽忧劳国家,执义坚固,朕庶几与为治。太皇太后诏莽就第,朕甚闵焉。其以黄邮聚户三百五十益封莽,〔四〕位特进,给事中,朝朔望见礼如三公,〔五〕车驾乘绿车从。」〔六〕后二岁,傅太后、丁姬皆称尊号,丞相朱博奏:「莽前不广尊尊之义,抑贬尊号,亏损孝道,当伏显戮,幸蒙赦令,不宜有爵土,请免为庶人。」上曰:「以莽与太皇太后有属,勿免,遣就国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坐,并音材卧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会谓至置酒所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使黄门在其家中为使令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黄邮在南阳棘阳县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见天子之礼也。见音胡电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绿车,皇孙之车,天子出行,令莽乘之以从,所以宠也。」

莽杜门自守,其中子获杀奴,〔一〕莽切责获,令自杀。在国三岁,吏上书冤讼莽者以百数。〔二〕元寿元年,日食,贤良周护、宋崇等对策深颂莽功德,上于是征莽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获者,莽子之名也。今书本有作护字者,流俗所改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合管朝政,不当就国也。」

始莽就国,南阳太守以莽贵重,选门下掾宛孔休守新都相。〔一〕休谒见莽,莽尽礼自纳,休亦闻其名,与相答。后莽疾,休候之,莽缘恩意,进其玉具宝剑,欲以为好。〔二〕休不肯受,莽因曰:「

诚见君面有瘢,〔三〕美玉可以灭瘢,欲献其瑑耳。」即解其瑑〔四〕,休复辞让。莽曰:「君嫌其贾邪?」〔五〕遂椎碎之,〔六〕自裹以进休,休乃受。及莽征去,欲见休,休称疾不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姓孔名休,宛县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结欢好也,音呼到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瘢,创痕也。痕音下恩反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瑑音卫。」苏林曰:「剑鼻也。」师古曰:「瑑字本作,从王彘声,后转写者讹也。瑑自雕瑑字耳,音(彖)〔篆〕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贾读曰价,言其所有价直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椎音直追反,其字从木。」

莽还京师岁余,哀帝崩,无子,而傅太后、丁太后皆先薨,太皇太后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,遣使者驰召莽。诏尚书,诸发兵符节,百官奏事,中黄门、期门兵皆属莽。莽白:「大司马高安侯董贤年少,不合众心,收印绶。」贤即日自杀。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,大司徒孔光,大司空彭宣举莽,前将军何武、后将军公孙禄互相举。太后拜莽为大司马,与议立嗣。安阳侯王舜莽之从弟,其人修饬〔一〕,太后所信爱也,莽白以舜为车骑将军,使迎中山王奉成帝后,是为孝平皇帝。帝年九岁,太后临朝称制,委政于莽。莽白赵氏前害皇子,傅氏骄僭,遂废孝成赵皇后、孝哀傅皇后,皆令自杀,语在外戚传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饬读与敕同。敕,整也。」

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,相三主,太后所敬,天下信之,于是盛尊事光,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。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说者,〔一〕莽皆傅致其罪,〔二〕为请奏,令邯持与光。光素畏慎,不敢不上之,莽白太后,辄可其奏。于是前将军何武、后将军公孙禄坐互相举免,丁、傅及董贤亲属皆免官爵,徙远方。红阳侯立太后亲弟,虽不居位,莽以诸父内敬惮之,畏立从容言太后,令己不得肆意,〔三〕乃复令光奏立旧恶:「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,多受其赂,为言误朝;〔四〕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,众言曰吕氏、少帝复出,纷纷为天下所疑,难以示来世,成襁褓之功。请遣立就国。」太后不听。莽曰:「今汉家衰,比世无嗣,〔五〕太后独代幼主统政,诚可畏惧,力用公正先天下,尚恐不从,〔六〕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,群下倾邪,乱从此起!宜可且遣就国,安后复征召之。」〔七〕太后不得已,遣立就国。莽之所以胁持上下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傅读曰附。附益而引致之令入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肆,放也,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妄称誉之,误惑朝廷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力,勉力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安犹徐也。」

于是附顺者拔擢,忤恨者诛灭。王舜、王邑为腹心,甄丰、甄邯主击断,平晏领机事,刘歆典文章,孙建为爪牙。丰子寻、歆子棻、〔一〕涿郡崔发、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。莽色厉而言方,〔二〕欲有所为,微见风采,〔三〕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,莽稽首涕泣,固推让焉,上以惑太后,下用示信于众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棻或作字,音扶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外示凛厉之色,而假为方直之言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见音胡电反。」

始,风益州令塞外蛮夷献白雉,〔一〕元始元年正月,莽白太后下诏,以白雉荐宗庙。群臣因奏言太后「委任大司马莽定策安宗庙。故大司马霍光有安宗庙之功,益封三万户,畴其爵邑,比萧相国。莽宜如光故事。」太后问公卿曰:「诚以大司马有大功当着之邪?〔二〕将以骨肉故欲异之也?」于是群臣乃盛陈「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,千载同符。圣王之法,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,故周公及身在而托号于周。莽有定国安汉家之大功,宜赐号曰安汉公,益户,畴爵邑,上应古制,下准行事,以顺天心。」太后诏尚书具其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下皆类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莽上书言:「臣与孔光、王舜、甄丰、甄邯共定策,今愿独条光等功赏,寑置臣莽,勿随辈列。」甄邯白太后下诏曰:「『无偏无党,王道荡荡。』〔一〕属有亲者,义不得阿。君有安宗庙之功,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。君其勿辞。」莽复上书让。太后诏谒者引莽待殿东箱,莽称疾不肯入。太后使尚书令恂诏之曰:「君以选故而辞以疾,〔二〕君任重,不可阙,以时亟起。」〔三〕莽遂固辞。太后复使长信太仆闳承制召莽,莽固称疾。左右白太后,宜勿夺莽意,但条孔光等,莽乃肯起。太后下诏曰:「太傅博山侯光宿卫四世,世为傅相,忠孝仁笃,行义显著,建议定策,益封万户,以光为太师,与四辅之政。〔四〕车骑将军安阳侯舜积累仁孝,使迎中山王,折冲万里,功德茂着,益封万户,以舜为太保。左将军光禄勋丰宿卫三世,忠信仁笃,〔五〕使迎中山王,辅导共养,以安宗庙,〔六〕封丰为广阳侯,食邑五千户,以丰为少傅。皆授四辅之职,畴其爵邑,各赐第一区。侍中奉车都尉邯宿卫勤劳,建议定策,封邯为承阳侯,食邑二千四百户。」〔七〕四人既受赏,莽尚未起,群臣复上言:「莽虽克让,朝所宜章,以时加赏,明重元功,无使百僚元元失望。」太后乃下诏曰:「大司马新都侯莽三世为三公,典周公之职,建万世策,功(

能)〔德〕为忠臣宗,化流海内,远人慕义,越裳氏重译献白雉。其以召陵、新息二县户二万八千益封莽,复其后嗣,畴其爵邑,〔八〕封功如萧相国。以莽为太傅,干四辅之事,号曰安汉公。以故萧相国甲第为安汉公第,定着于令,传之无穷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尚书洪范之言也。荡荡,广平之貌也。故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选,善也。国家欲褒其善,加号畴邑,乃以疾辞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笃,厚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亮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承音蒸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于是莽为惶恐,不得已而起受策。策曰:「汉危无嗣,而公定之;四辅之职,三公之任,而公干之;群僚众位,而公宰之:功德茂着,宗庙以安,盖白雉之瑞,周成象焉。〔一〕故赐嘉号曰安汉公,辅翼于帝,期于致平,〔二〕毋违朕意。」莽受太傅安汉公号,让还益封畴爵邑事,云愿须百姓家给,然后加赏。〔三〕群公复争,太后诏曰:「公自期百姓家给,是以听之。其令公奉、舍人、赏赐皆倍故。〔四〕百姓家给人足,大司徒、大司空以闻。」莽复让不受,而建言宜立诸侯王后及高祖以来功臣子孙,大者封侯,或赐爵关内侯食邑,然后及诸在位,各有第序。上尊宗庙,增加礼乐;下惠士民鳏寡,恩泽之政无所不施。语在平纪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莽致白雉之瑞,有周公相成王之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致太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给,足也。家给,家家自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奉,所食之奉也。舍人,私府吏员也。倍故,数多于(人)〔故〕各一倍也。奉音扶用反。」

莽既说众庶,〔一〕又欲专断,知太后猒政,乃风公卿〔二〕奏言:「往者,吏以功次迁至二千石,及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,率多不称,宜皆见安汉公。又太后不宜亲省小事。」令太后下诏曰:「皇帝幼年,朕且统政,比加元服。〔三〕今众事烦碎,朕春秋高,精气不堪,殆非所以安躬体而育养皇帝者也。故选忠贤,立四辅,群下劝职,永以康宁。孔子曰:『巍巍乎,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!』〔四〕自今以来,(非)〔惟〕封爵乃以闻。他事,安汉公、四辅平决。州牧、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,辄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,考故官,问新职,以知其称否。」于是莽人人延问,致密恩意,厚加赠送,其不合指,显奏免之,权与人主侔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比至平帝加元服以来,太后且统政也。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巍巍,高貌也。言舜禹之治天下,委任贤臣以成其功,而不身亲其事也。与读曰豫。」

莽欲以虚名说太后,〔一〕白言「亲承前孝哀丁、傅奢侈之后,百姓未赡者多,太后宜且衣缯练,颇损膳,以视天下。」〔二〕莽因上书,愿出钱百万,献田三十顷,付大司农助给贫民。于是公卿皆慕效焉。莽帅群臣奏言:「陛下春秋尊,久衣重练,减御膳,诚非所以辅精气,育皇帝,安宗庙也。臣莽数叩头省户下,白争未见许。今幸赖陛下德泽,间者风雨时,甘露降,神芝生,蓂荚、朱草、嘉禾,休征同时并至。〔三〕臣莽等不胜大愿,愿陛下爱精休神,阔略思虑,〔四〕遵帝王之常服,复太官之法膳,使臣子各得尽驩心,备共养。惟哀省察!」莽又令太后下诏曰:「盖闻母后之义,思不出乎门阈。〔五〕国不蒙佑,皇帝年在襁褓,未任亲政,战战兢兢,惧于宗庙之不安。国家之大纲,微朕孰当统之?〔六〕是以孔子见南子,周公居摄,盖权时也。〔七〕勤身极思,忧劳未绥,故国奢则视之以俭〔八〕,矫枉者过其正,而朕不身帅,将谓天下何!夙夜梦想,五谷丰孰,百姓家给,比皇帝加元服,委政而授焉。〔九〕今诚未皇于轻靡而备味,〔一0〕庶几与百僚有成,其勖之哉!」〔一一〕每有水旱,莽辄素食,〔一二〕左右以白。太后遣使者诏莽曰:「闻公菜食,忧民深矣。今秋幸孰,公勤于职,以时食肉,爱身为国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缯练谓帛无文者。视读曰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征,证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阔,宽也。略,简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阈,门橛也,音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微,无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南子,卫灵公夫人。孔子欲说灵公以治道,故见南子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皇,暇也。靡,细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勖,勉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素食即菜食也,解在霍光传。」

莽念中国已平,唯四夷未有异,乃遣使者赍黄金币帛,重赂匈奴单于,使上书言:「闻中国讥二名,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,慕从圣制。」又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入侍。所以诳耀媚事太后,下至旁侧长御,方故万端。

莽既尊重,欲以女配帝为皇后,以固其权,奏言:「皇帝即位三年,长秋宫未建,液廷媵未充。〔一〕乃者,国家之难,本从亡嗣,配取不正。请考论五经,定取礼,〔二〕正十二女之义,以广继嗣。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。」〔三〕事下有司,上众女名,王氏女多在选中者。莽恐其与己女争,即上言:「身亡德,子材下,不宜与众女并采。」太后以为至诚,乃下诏曰:「王氏女,朕之外家,其勿采。」庶民、诸生、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,公卿大夫或诣廷中,或伏省户下,咸言:「明诏圣德巍巍如彼,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,今当立后,独奈何废公女?天下安所归命!愿得公女为天下母。」莽遣长史以下分部晓止公卿及诸生,〔四〕而上书者愈甚。太后不得已,听公卿采莽女。莽复自白:「宜博选众女。」公卿争曰:「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统。」〔五〕莽白:「愿见女。」太后遣长乐少府、宗正、尚书令纳采见女,还奏言:「公女渐渍德化,有窈窕之容,〔六〕宜承(大)〔天〕序,奉祭祀。」有诏遣大司徒、大司空策告宗庙,杂加卜筮,皆曰:「兆遇金水王相,卦遇父母得位,〔七〕所谓『康强』之占,『逢吉』之符也。」信乡侯佟上言:〔八〕「春秋,天子将娶于纪,则褒纪子称侯,〔九〕安汉公国未称古制。」〔一0〕事下有司,皆(白)〔曰〕:「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,尊而不臣,以重宗庙,孝之至也。佟言应礼,可许。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,满百里。」莽谢曰:「臣莽子女诚不足以配至尊,复听众议,益封臣莽。伏自惟念,得托肺腑,获爵土,如使子女诚能奉称圣德,臣莽国邑足以共朝贡,〔一一〕不须复加益地之宠。愿归所益。」太后许之。有司奏「故事,聘皇后黄金二万斤,为钱二万万。」莽深辞让,受四千万,而以其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。群臣复言:「今皇后受聘,踰群妾亡几。」〔一二〕有诏,复益二千三百万,合为三千万。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液与掖同音通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取皆读曰娶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谓妻所生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〔言〕皇后之位当在莽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窈窕,幽闲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金水相生也。」张晏曰:「金王则水相也。遇父母,谓泰卦干下坤上,天下于地,是配享之卦。」师古曰:「王音于放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王子侯表清河纲王子豹始封新乡侯,传爵至曾孙佟,王莽篡位赐姓王,即谓此也。而此传作信乡侯,古者新信同音故耳。佟音(从)〔徒〕冬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解在外戚恩泽侯表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,音尺孕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亡几,不多也。亡读曰无。几音居岂反。其下并同。」

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,与张敞孙竦相善。竦者博通士,为崇草奏,称莽功德,〔一〕崇奏之,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草谓创立其文也。」

窃见安汉公自初束修,〔一〕值世俗隆奢丽之时,蒙两宫厚骨肉之宠,〔二〕被诸父赫赫之光,〔三〕财饶势足,亡所啎意〔四〕,然而折节行仁,克心履礼,拂世矫俗,确然特立;〔五〕恶衣恶食,陋车驽马,妃匹无二,闺门之内,孝友之德,众莫不闻;清静乐道,温良下士,〔六〕惠于故旧,笃于师友。孔子曰「未若贫而乐,富而好礼」,〔七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束修谓初学官之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两宫谓成帝及太后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被音皮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啎,逆也,无人能逆其意也。啎音五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拂,违也。矫,正也。拂音佛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下音胡嫁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论语子贡问曰:『贫而无谄,富而无骄,何如?』孔子曰:『可也,未若贫而乐,富而好礼者也。』」

及为侍中,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,公不敢私,建白诛讨。〔一〕周公诛管蔡,季子鸩叔牙,〔二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首言其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前。」

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,委以国统。孝哀即位,高昌侯董宏希指求美,造作二统,〔一〕公手劾之,以定大纲。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,〔二〕以明国体。诗曰「柔亦不茹,刚亦不吐,不侮鳏寡,不畏强圉」,〔三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欲令丁姬为帝太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坐音才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雅蒸人之诗,美仲山甫之德。茹,食也。强圉,强梁圉扞也。」

深执谦退,推诚让位。定陶太后欲立僭号,惮彼面刺幄坐之义,佞惑之雄,朱博之畴,惩此长、宏手劾之事,上下壹心,谗贼交乱,诡辟制度,遂成篡号,〔一〕斥逐仁贤,诛残戚属,而公被胥、原之诉,远去就国,〔二〕朝政崩坏,纲纪废弛,危亡之祸,不隧如发。〔三〕诗云「人之云亡,邦国殄悴」,〔四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辟读曰僻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胥、原,子胥、屈原也。」师古曰:「远去朝廷,而就其侯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弛,解也,音式尔反。隧音直类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大雅瞻仰之诗也。殄,尽也。悴,病也。言为政不善,贤人奔亡矣,天下邦国尽困病也。与(萃)〔悴〕同,音才醉反。」

当此之时,宫亡储主,董贤据重,加以傅氏有女之援,〔一〕皆自知得罪天下,结雠中山,〔二〕则必同忧,断金相翼,〔三〕藉假遗诏,频用赏诛,先除所惮,急引所附,遂诬往冤,更征远属,事势张见,其不难矣!〔四〕赖公立入,实时退贤,及其党亲。当此之时,公运独见之明,奋亡前之威,〔五〕盱衡厉色,振扬武怒〔六〕,乘其未坚,厌其未发,〔七〕震起机动,敌人摧折,虽有贲育不及持刺,〔八〕虽有樗里不及回知,〔九〕虽有鬼谷不及造次,〔一0〕是故董贤丧其魂魄,遂自绞杀。人不还踵,日不移晷,〔一一〕霍然四除,更为宁朝。非陛下莫引立公,非公莫克此祸。诗云「惟师尚父,时惟鹰扬,亮彼武王」,〔一二〕孔子曰「敏则有功」,〔一三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哀帝傅皇后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傅太后谮中山冯太后,陷以祝诅之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引易系辞『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』。翼,助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哀帝既崩,丁、傅、董贤欲称遗诏,树立党亲,共立幼王,以据国权也。远属,国之宗室疏远者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无前谓无有敢当之者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眉上曰衡。盱衡,举眉扬目也。」师古曰:「盱音许于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孟贲、夏育皆古勇士也。持刺谓持兵(力)〔刃〕以刺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樗里子名疾,秦惠王之弟也,为秦相,时人号曰智囊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鬼谷先生,苏秦之师,善谈说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还读曰旋。晷,景也。言其速疾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大雅大明之诗也。师尚父,太公也。亮,助也。言太公武毅,若鹰之飞扬,佐助武王以克殷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对子张之言也。敏,疾也。言应事速疾,乃能成功。」

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、斄令邯,〔一〕与大司徒光、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,奉节东迎,皆以功德受封益土,为国名臣。书曰「知人则哲」,〔二〕公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甄丰、甄邯也。斄读曰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哲,智也。」

公卿咸叹公德,同盛公勋,皆以周公为比,〔一〕宜赐号安汉公,益封二县,公皆不受。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,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,〔二〕孔子曰「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」,〔三〕公之谓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音必寐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申包胥,楚大夫也。吴师入郢,楚昭王出奔,包胥如秦乞师,秦出师以救楚。昭王反国欲赏,包胥辞曰:『吾为君也,非为身也。』遂不受。晏平仲,齐大夫晏婴也,以道佐齐景公。景公欲封之,让而不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解在董仲舒传。」

将为皇帝定立妃后,有司上名,公女为首,公深辞让,迫不得已然后受诏。父子之亲天性自然,欲其荣贵甚于为身,皇后之尊侔于天子,当时之会千载希有,然而公惟国家之统,揖大福之恩,〔一〕事事谦退,动而固辞。书曰「舜让于德不嗣」,〔二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揖谓让而不当也。」

〔二〕(书)〔师古〕曰:「虞书舜典之辞,言舜自让德薄,不足以继帝尧之事也。」

自公受策,以至于今,斖斖翼翼,日新其德,〔一〕增修雅素以命下国,俭隆约以矫世俗,〔二〕割财损家以帅群下,弥躬执平以逮公卿,〔三〕教子尊学以隆国化。僮奴衣布,马不秣谷,食饮之用,不过凡庶。诗云「温温恭人,如集于木」,〔四〕孔子曰「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」,〔五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斖斖,勉也。翼翼,敬也。斖音武匪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,退也。矫,正也。音千旬反,其字从彳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弥读与弭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小雅小宛之诗。温温,柔貌也。如集于木,恐堕坠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谓君子好学乐道,故志不在安饱。」

克身自约,籴食逮给,〔一〕物物卬市,日阕亡储。〔二〕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,入钱献田,殚尽旧业,为众倡始。〔三〕于是小大乡和,承风从化,〔四〕外则王公列侯,内则帷幄侍御,翕然同时,各竭所有,或入金钱,或献田亩,以振贫穷,收赡不足者。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,鲁公仪子不茹园葵,〔五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纔得粗及仅足而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物物卬市,言其衣食所须皆买之于市,不自营作,而不夺工商利也。阕,尽也。日阕,言当日即尽,不蓄积也。卬音牛向反。阕音空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倡音尺尚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令尹子文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,仕而逃禄,朝不及夕也。」师古曰:「子文,楚令尹斗谷于菟也。公仪子,鲁国相公仪休也,拔其园葵,不夺园夫之利。食菜曰茹,音人诸反。」

开门延士,下及白屋,〔一〕娄省朝政,综管众治,〔二〕亲见牧守以下,考迹雅素,审知白黑。诗云「夙夜匪解,以事一人」,〔三〕易曰「终日干干,夕惕若厉」,〔四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白屋,谓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娄,古屡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大雅烝人之诗也。一人,天子也。解读曰懈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干卦九三爻辞也。干干,自强之意。惕,惧也。厉,病也。」

比三世为三公,再奉送大行,〔一〕秉冢宰职,填安国家,〔二〕四海辐(奏)〔凑〕,靡不得所。书曰「纳于大麓,列风雷雨不迷」,〔三〕公之谓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叙舜之德。麓,录也。言尧使舜大录万机之政。一曰,山足曰麓。言有圣德,虽遇风雷不迷惑也。」

此皆上世之所鲜,禹稷之所难,〔一〕而公包其终始,一以贯之,可谓备矣!〔二〕是以三年之间,化行如神,嘉瑞叠累,岂非陛下知人之效,得贤之致哉!故非独君之受命也,臣之生亦不虚矣。是以伯禹锡玄圭,周公受郊祀,〔三〕盖以达天之使,不敢擅天之功也。〔四〕揆公德行,为天下纪;〔五〕观公功勋,为万世基。基成而赏不配,纪立而褒不副,〔六〕诚非所以厚国家,顺天心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鲜音先践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谓曾子曰『参乎,吾道一以贯之』,谓忠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尚书禹贡云『禹锡玄圭,告厥成功』,言赏治水功成也。礼记明堂位曰:『成王幼弱,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。七年,乃致政于成王。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,封周公于曲阜,地方七百里,革车千乘,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礼乐。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,旗十有二旒,日月之章,祀帝于郊,配以后稷,天子之礼也。』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天降贤材以助王者,王者当申达其用,而不敢自专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揆,度也。纪,理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配,对也。」

高皇帝褒赏元功,相国萧何邑户既倍,又蒙殊礼,奏事不名,入殿不趋,封其亲属十有余人。乐善无厌,班赏亡遴,〔一〕苟有一策,即必爵之,是故公孙戎位在充郎,选繇旄头,壹明樊哙,封二千户。〔二〕孝文皇帝褒赏绛侯,益封万户,赐黄金五千斤。孝武皇帝恤录军功,裂三万户以封卫青,青子三人,或在襁褓,皆为通侯。孝宣皇帝显著霍光,增户命畴,封者三人,延及兄孙。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,杖朱虚之鲠,依诸将之递,据相扶之势,其事虽丑,要不能遂。〔三〕霍光即席常任之重,乘大胜之威,未尝遭时不行,陷假离朝,〔四〕朝之执事,亡非同类,割断历久,统政旷世,虽曰有功,所因亦易,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征之累。〔五〕及至青、戎,摽末之功,〔六〕一言之劳,然犹皆蒙丘山之赏。课功绛、霍,造之与因也;比于青、戎,地之与天也。而公又有宰治之效,乃当上与伯禹、周公等盛齐隆,兼其褒赏,岂特与若云者同日而论哉?〔七〕然曾不得蒙青等之厚,臣诚惑之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遴与同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公孙戎奴也,高帝时为旄头郎。」晋灼曰:「楚汉春秋上东围项羽,闻樊哙反,旄头公孙戎明之,卒不反,封戎二千户。」师古曰:「此公孙戎耳,非戎奴也。戎奴自武帝时人,孟说误矣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言勃之功不遂,而霍光据席常任也。」晋灼曰:「丑,众也。言勃欲诛诸吕,其事虽众,要不能以吕后在时而遂意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递,绕也,谓相围绕也。言绛侯之时,汉家外有藩屏盘石之固,内有朱虚骨鲠之强,诸将同心围绕扶翼,吕氏之党虽欲作乱,心怀丑恶,事必不成。言勃之功不足多也。递音带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言光未尝陷假不遇,而离去朝也。莽尝退就国,是陷假也。」师古曰:「假,升也。陷假者,被陷害而去所升之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光误征昌邑王,不得其人也。累音力瑞反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摽音刀末之摽。谓卫青、公孙戎也。」师古曰:「摽音匹遥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若云,谓若向者所云绛、霍、青、戎也。」

臣闻功亡原者赏不限,德亡首者褒不检。〔一〕是故成王之(与)〔于〕周公也,度百里之限,〔二〕越九锡之检,开七百里之宇,〔三〕兼商、奄之民,〔四〕赐以附庸殷民六族,〔五〕大路大旗,〔六〕封父之繁弱,夏后之璜,〔七〕祝宗卜史,〔八〕备物典策,〔九〕官司彝器,〔一0〕白牡之牲,〔一一〕郊望之礼。〔一二〕王曰:「叔父,建尔元子。」〔一三〕子父俱延拜而受之。〔一四〕可谓不检亡原者矣。非特止此,六子皆封。〔一五〕诗曰:「亡言不雠,亡德不报。」〔一六〕报当如之,不如非报也。〔一七〕近观行事,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,然而番君得王长沙,下诏称忠,定着于令,〔一八〕明有大信不拘于制也。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,诸夏服从。郑伯献乐,悼公于是以半赐之。绛深辞让,晋侯曰:「微子,寡人不能济河。夫赏,国之典,不可废也。子其受之。」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,春秋善之,〔一九〕取其臣竭忠以辞功,君知臣以遂赏也。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,不行成王之褒赏,遂听公之固辞,不顾春秋之明义,则民臣何称,万世何述?诚非所以为国也。臣愚以为宜恢公国,令如周公,〔二0〕建立公子,令如伯禽。所赐之品,亦皆如之。诸子之封,皆如六子。即群下较然输忠,黎庶昭然感德。〔二一〕臣诚输忠,民诚感德,则于王事何有?〔二二〕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,敬畏上天之戒,仪形虞、周之盛,〔二三〕敕尽伯禽之赐,无遴周公之报,〔二四〕(今)〔令〕天法有设,后世有祖,〔二五〕天下幸甚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无原,谓不可测其本原也。无首,谓无出其上者也。检,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亦踰越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商、奄,二国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条氏、徐氏、萧氏、索氏、长勺氏、尾勺氏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解已在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封父,古诸侯也。繁弱,大弓名也。半璧曰璜。父读曰甫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太祝、太宗、太卜、太史,凡四官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既有备物,而加之策书也。一曰,典策,春秋之制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官司,百官也。彝器,常用之器也。一曰,彝,祭宗庙酒器也。周礼有六彝。彝,法也,言器有所法象之貌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明堂位曰『季夏六月,以禘礼祀周公于太庙,牲用白牡』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郊即(上祀)〔祀上〕帝于郊也。望谓望山川而祭之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鲁颂閟宫之诗曰:『王曰叔父,建尔元子,俾侯于鲁。』谓命周公以封伯禽为鲁公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谓周公拜前,鲁公拜后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周公六子,伯禽之弟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大雅抑之诗也。雠,用也。有善言则用之,有德者必报之。一曰,雠,对也。赏当其言也。」

〔一七〕服虔曰:「报赏当如其德,不如德者,非报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谓吴芮也。解在芮传。番音蒲河反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事见左传襄十一年。微,无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恢,大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较,明貌也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言臻其极无阙遗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仪形谓则而象之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敕,备也。遴与同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祖,始也。以此为法之始。」

太后以视群公,〔一〕群公方议其事,会吕宽事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初,莽欲擅权,白太后:「前哀帝立,背恩义,自贵外家丁、傅,挠乱国家,几危社稷。〔一〕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,为成帝后,宜明一统之义,以戒前事,为后代法。」于是遣甄丰奉玺绶,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,赐帝舅卫宝、宝弟玄爵关内侯,皆留中山,不得至京师。莽子宇,非莽隔绝卫氏,恐帝长大后见怨。宇即私遣人与宝等通书,教令帝母上书求入。语在卫后传。莽不听。宇与师吴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,章以为莽不可谏,而好鬼神,可为变怪以惊惧之,章因推类说令归政于卫氏。宇即使宽夜持血洒莽第,门吏发觉之,莽执宇送狱,饮药死。宇妻焉怀子,〔二〕系狱,须产子已,杀之。〔三〕莽奏言:「宇为吕宽等所诖误,流言惑众,(恶)与管蔡同罪,臣不敢隐,其诛。」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:「夫唐尧有丹朱,周文王有管蔡,此皆上圣亡奈下愚子何,以其性不可移也。公居周公之位,辅成王之主,而行管蔡之诛,不以亲亲害尊尊,朕甚嘉之。昔周公诛四国之后,大化乃成,至于刑错。〔四〕公其专意翼国,期于致平。」〔五〕莽因是诛灭卫氏,穷治吕宽之狱,连引郡国豪桀素非议己者,内及敬武公主、〔六〕梁王立、红阳侯立、平阿侯仁,使者迫守,皆自杀。死者以百数,海内震焉。大司马护军褒奏言:「安汉公遭子宇陷于管蔡之辜,子爱至深,为帝室故不敢顾私。惟宇遭罪,喟然愤发作书八篇,以戒子孙。宜班郡国,令学官以教授。」事下群公,请令天下吏能诵公戒者,以着官簿,比孝经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挠,扰也,音火高反。几音巨依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焉,其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四国谓三监及淮夷耳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翼,助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元帝女弟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着官簿,言用之得选举也。」

四年春,郊祀高祖以配天,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。四月丁未,莽女立为皇后,大赦天下。遣大司徒司直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,览观风俗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太保舜等奏言:「春秋列功德之义,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唯至德大贤然后能之。其在人臣,则生有大赏,终为宗臣,殷之伊尹,周之周公是也。」及民上书者八千余人,咸曰:「伊尹为阿衡,周公为太宰,周公享七子之封,有过上公之赏。宜如陈崇言。」章下有司,有司请「还前所益二县及黄邮聚、新野田,采伊尹、周公称号,加公为宰衡,位上公。掾史秩六百石。三公言事,称『

敢言之』。群吏毋得与公同名。出从期门二十人,羽林三十人,前后大车十乘。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,食邑二千户,黄金印赤韨。〔一〕封公子男二人,安为褒新侯,临为赏都侯。加后聘三千七百万,合为一万万,以明大礼。」太后临前殿,亲封拜。安汉公拜前,二子拜后,如周公故事。莽稽首辞让,出奏封事,愿独受母号,还安、临印韨及号位户邑。事下太师光等,皆曰:「赏未足以直功,〔二〕谦约退让,公之常节,终不可听。」莽求见固让。太后下诏曰:「公每见,叩头流涕固辞,今移病,固当听其让,令视事邪?〔三〕将当遂行其赏,遣归就第也?」光等曰:「安、临亲受印韨,策号通天,其义昭昭。黄邮、召陵、新野之田为入尤多,〔四〕皆止于公,公欲自损以成国化,宜可听许。治平之化当以时成,宰衡之官不可世及。纳征钱,乃以尊皇后,非为公也。功显君户,止身不传。褒新、赏都两国合三千户,甚少矣。忠臣之节,亦宜自屈,而信主上之义。〔五〕宜遣大司徒、大司空持节承制,诏公亟入视事。〔六〕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韨,印之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直,当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,古视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召读邵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申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居力反。」

莽乃起视事,上书言:「臣以元寿二年六月戊午仓卒之夜,以新都侯引入未央宫;庚申拜为大司马,充三公位;元始元年正月丙辰拜为太傅,赐号安汉公,备四辅官;今年四月甲子复拜为宰衡,位上公。臣莽伏自惟,爵为新都侯,号为安汉公,官为宰衡、太傅、大司马,爵贵号尊官重,一身蒙大宠者五,诚非鄙臣所能堪。据元始三年,天下岁已复,官属宜皆置。〔一〕谷梁传曰:『天子之宰,通于四海。』〔二〕臣愚以为,宰衡官以正百僚平海内为职,而无印信,名实不副。臣莽无兼官之材,今圣朝既过误而用之,臣请御史刻宰衡印章曰『宰衡太傅大司马印』,成,授臣莽,上太傅与大司马之印。」太后诏曰:「可。韨如相国,〔三〕朕亲临授焉。」莽乃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,遗与长乐长御奉共养者。〔四〕太保舜奏言:「天下闻公不受千乘之土,辞万金之币,散财施予千万数,莫不乡化。〔五〕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,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!〔六〕宜报告天下。」奏可。宰衡出,从大车前后各十乘,直事尚书郎、侍御史、谒者、中黄门、期门羽林。〔七〕宰衡常持节,所止,谒者代持之。〔八〕宰衡掾史秩六百石,三公称「敢言之」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前时饥,省官职,今丰,宜复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宰,治也。治众事者,谓大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韨亦谓组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太后之长御也。共音居用反。养音弋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却,退也。虞、芮,二国名也,并在河之东。二国之君相与争田,久而不平,闻文王之德,乃往断焉。入周之境,则耕者让畔,行者让路,乃相谓曰:『我小人也,不可以履君子之庭。』遂相让,以其所争为闲田而退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此以上,皆从宰衡出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相代而持也。」

是岁,莽奏起明堂、辟雍、灵台,为学者筑舍万区,作市、常满仓,制度甚盛。立乐经,益博士员,经各五人。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,及有逸礼、古书、毛诗、周官、尔雅、天文、图谶、钟律、月令、兵法、史篇文字,〔一〕通知其意者,皆诣公车。网罗天下异能之士,至者前后千数,皆令记说廷中,将令正乖缪,壹异说云。群臣奏言:「昔周公奉继体之嗣,据上公之尊,然犹七年制度乃定。夫明堂、辟雍,堕废千载莫能兴,〔二〕今安汉公起于第家,辅翼陛下,四年于兹,功德烂然。〔三〕公以八月载生魄庚子〔四〕奉使,朝用书〔五〕临赋营筑,越若翊辛丑,〔六〕诸生、庶民大和会,十万众并集,平作二旬,大功毕成。〔七〕唐虞发举,成周造业,诚亡以加。宰衡位宜在诸侯王上,赐以束帛加璧,大国乘车、安车各一,〔八〕骊马二驷。」〔九〕诏曰:「可。其议九锡之法。」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史籀所作十五篇古文书也。」师古曰:「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大篆书也。籀音直救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烂然,章明之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载,始也。魄,月魄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赋功役之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翊,明也。辛丑者,庚子之明日也。越,发语辞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平作,谓不促遽也。平字或作丕。丕亦大也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大国乘车,如大国王之乘车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骊马,并驾也。」

冬,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。

五年正月,祫祭明堂,诸侯王二十八人,列侯百二十人,宗室子九百余人,征助祭。礼毕,封孝宣曾孙信等三十六人为列侯,余皆益户赐爵,金帛之赏各有数。是时,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,及诸侯、王公、列侯、宗室见者皆叩头言,宜亟加赏于安汉公。〔一〕于是莽上书曰:「臣以外属,越次备位,未能奉称。〔二〕伏念圣德纯茂,承天当古,制礼以治民,作乐以移风,四海奔走,百蛮并轃,〔三〕辞去之日,莫不陨涕。非有款诚,岂可虚致?自诸侯王已下至于吏民,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,〔四〕又得典职,每归功列德者,辄以臣莽为余言。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,未尝不流汗而惭愧也。虽性愚鄙,至诚自知,德薄位尊,力少任大,夙夜悼栗,常恐污辱圣朝。今天下治平,风俗齐同,百蛮率服,皆陛下圣德所自躬亲,太师光、太保舜等辅政佐治,群卿大夫莫不忠良,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。臣莽实无奇策异谋。奉承太后圣诏,宣之于下,不能得什一;受群贤之筹画,而上以闻,不能得什伍。〔五〕当被无益之辜,所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,诚上休陛下余光,而下依群公之故也。〔六〕陛下不忍众言,辄下其章于议者。臣莽前欲立奏止,恐其遂不肯止。今大礼已行,助祭者毕辞,不胜至愿,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,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。事成,以传示天下,与海内平之。即有所间非,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;〔七〕如无他谴,得全命赐骸骨归家,避贤者路,是臣之私愿也。惟陛下哀怜财幸!」〔八〕甄邯等白太后,诏曰:「可。唯公功德光于天下,是以诸侯、王公、列侯、宗室、诸生、吏民翕然同辞,连守阙庭,故下其章。诸侯、宗室辞去之日,复见前重陈,〔九〕虽晓喻罢遣,犹不肯去。告以孟夏将行厥赏,莫不驩悦,称万岁而退。今公每见,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,赏即加不敢当位。方制作未定,事须公而决,故且听公。制作毕成,群公以闻。究于前议,〔一0〕其九锡礼仪亟奏。」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证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轃即臻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葭,芦也。莩者,其筩里白皮也。言其轻薄而附着也,故以为喻。葭音加。莩音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皆不晓,又遗忘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休,庇荫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间音居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此财与裁同,通用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究,竟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

于是公卿大夫、博士、议郎、列侯(富平侯)张纯等九百二人皆曰:「圣帝明王招贤劝能,德盛者位高,功大者赏厚。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,则有九锡登等之宠。〔一〕今九族亲睦,百姓既章,万国和协,黎民时雍,〔二〕圣瑞毕溱,太平已洽。〔三〕帝者之盛莫隆于唐虞,而陛下任之;忠臣茂功莫着于伊周,而宰衡配之。所谓异时而兴,如合符者也。谨以六艺通义,经文所见,周官、礼记宜于今者,为九命之锡。〔四〕臣请命锡。」奏可。策曰: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宗臣有勋劳为上公,国所宗者也。周礼『上公九命』,九命。九赐也。」师古曰:「登等,谓升于常等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时,是也。雍亦和也。自此已上皆取尧典叙尧德之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溱亦与臻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礼含文嘉云:『九锡者,车马、衣服、乐悬、朱户、纳陛、武贲、鈇钺、弓矢、秬鬯也。』」

惟元始五年五月庚寅,太皇太后临于前殿,延登,(请)〔

亲〕诏之曰:公进,虚听朕言。〔一〕前公宿卫孝成皇帝十有六年,纳策尽忠,白诛故定陵侯淳于长,以弥乱发奸,〔二〕登大司马,职在内辅。孝哀皇帝即位,骄妾窥欲,奸臣萌乱,公手劾高昌侯董宏,改正故定陶共王母之僭坐。自是之后,朝臣论议,靡不据经。以病辞位,归于第家,为贼臣所陷。就国之后,孝哀皇帝觉寤,复还公长安,临病加剧,犹不忘公,复特进位。是夜仓卒,国无储主,奸臣充朝,危殆甚矣。朕惟定国之计莫宜于公,引纳于朝,即日罢退高安侯董贤,转漏之间,忠策辄建,纲纪咸张。绥和、元寿,再遭大行,万事毕举,祸乱不作。辅朕五年,人伦之本正,天地之位定。〔三〕钦承神祇,经纬四时,复千载之废,矫百世之失,〔四〕天下和会,大众方辑。〔五〕诗之灵台,书之作雒,镐京之制,商邑之度,于今复兴。〔六〕昭章先帝之元功,明着祖宗之令德,推显严父配天之义,修立郊禘宗祀之礼,以光大孝。是以四海雍雍,万国慕义,蛮夷殊俗,不召自至,渐化端冕,奉珍助祭。〔七〕寻旧本道,遵术重古,动而有成,事得厥中。至德要道,通于神明,祖考嘉享。光耀显章,天符仍臻,元气大同。麟凤龟龙,众祥之瑞,七百有余。遂制礼作乐,有绥靖宗庙社稷之大勋。普天之下,惟公是赖,官在宰衡,位(在)〔

为〕上公。今加九命之锡,其以助祭,共文武之职,〔八〕乃遂及厥祖。〔九〕于戏,岂不休哉!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进前虚己而听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弥读曰弭。弭,止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定冠婚之仪,徙南北之郊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封先代之后,立古文经,定迭毁之礼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字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灵台,所以观气象者也。文王受命,作邑于丰,始立此台,兆庶自劝,就其功作,故大雅灵台之诗曰:『经始灵台,经之营之,庶人攻之,不日成之。』作雒,谓周公营洛邑以为王都,所谓成周也。周书洛诰曰:『召公既相宅,周公往营成周,使来告卜,作洛诰。』丰、镐相近,故总曰镐京。成周既成,迁殷顽民使居之,故云商邑之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蛮夷渐染朝化而正衣冠,奉其国珍来助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荣宠之命,上延其先祖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于戏读曰呜呼。休,美也。」

于是莽稽首再拜,受绿韨衮冕衣裳,〔一〕玚琫玚珌,〔二〕句履,〔三〕鸾路乘马,〔四〕龙旗九旒,皮弁素积,〔五〕戎路乘马,〔六〕彤弓矢,卢弓矢,〔七〕左建朱钺,右建金戚,〔八〕甲冑一具,〔九〕秬鬯二卣,〔一0〕圭瓒二,〔一一〕九命青玉珪二,〔一二〕朱户纳陛。〔一三〕署宗官、祝官、卜官、史官,虎贲三百人,家令丞各一人,宗、祝、卜、史官皆置啬夫,佐安汉公。在中府外第,虎贲为门卫,当出入者傅籍。〔一四〕自四辅、三公有事府第,皆用传。〔一五〕以楚王邸为安汉公第,大缮治,通周卫。祖祢庙及寝皆为朱户纳陛。陈崇又奏:「安汉公祠祖祢,出城门,城门校尉宜将骑士从。入有门卫,出有骑士,所以重国也。」奏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此韨谓蔽膝也,或谓韨。韨音弗。音毕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玚,玉名也。佩刀之饰,上曰琫,下曰珌。诗云『琫有珌』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玚音荡。琫音布孔反。珌音必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今齐祀履舄头饰也。出履(一二)〔三〕寸。」师古曰:「其形歧头。句音巨俱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鸾路,路车之施鸾者也,解在礼乐志。四马曰乘,音食证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素积,素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戎路,戎车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彤,赤色。卢,黑色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钺戚皆斧属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冑,鍪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秬鬯,香酒也。卣,中樽也,音攸,又音羊九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以圭为勺末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青者,春色,东方生而长育万物也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纳,内也。谓凿殿基际为陛,不使露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也。尊者不欲露而升陛,故内之于溜下也。诸家之释,文句虽烦,义皆不了,故无取云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傅犹着也,音附。」

〔一五〕孟康曰:「传,符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张恋反。」

其秋,莽以皇后有子孙瑞,通子午道。〔一〕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,径汉中。〔二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时年十四,始有妇人之道也。子,水;午,火也。水以天一为牡,火以地二为牝,故火为水妃,今通子午以协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子,北方也。午,南方也。言通南北道相当,故谓之子午耳。今京城直南山有谷通梁、汉道者,名子午谷。又宜州西界,庆州东界,有山名子午岭,计南北直相当。此则北山者是子,南山者是午,共为子午道。」

风俗使者八人还,言天下风俗齐同,诈为郡国造歌谣,颂功德,凡三万言。莽奏定着令。又奏为市无二贾,〔一〕官无狱讼,邑无盗贼,野无饥民,道不拾遗,男女异路之制,犯者象刑。〔二〕刘歆、陈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,宣教化,封为列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纯质也。贾音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象刑,解在武纪及刑法志。」

莽既致太平,北化匈奴,东致海外,南怀黄支,唯西方未有加。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,使献地,愿内属。宪等奏言:「羌豪良愿等种,人口可万二千人,愿为内臣,献鲜水海、允谷盐池,平地美草皆予汉民,自居险阻处为藩蔽。问良愿降意,对曰:『太皇太后圣明,安汉公至仁,天下太平,五谷成孰,或禾长丈余,或一粟三米,或不种自生,或不蚕自成,甘露从天下,醴泉自地出,凤皇来仪,神爵降集。从四岁以来,羌人无所疾苦,故思乐内属。』宜以时处业,置属国领护。」事下莽,莽复奏曰:「太后秉统数年,恩泽洋溢,和气四塞,绝域殊俗,靡不慕义。越裳氏重译献白雉,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,东夷王度大海奉国珍,匈奴单于顺制作,去二名,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,昔唐尧横被四表,亦亡以加之。今谨案已有东海、南海、北海郡,未有西海郡,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。臣又闻圣王序天文,定地理,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。汉家地广二帝三王,〔一〕凡十(三)〔二〕州,州名及界多不应经。尧典十有二州界,后定为九州。汉家廓地辽远,州牧行部,远者三万余里,不可为九。谨以经义正十二州名分界,以应正始。」奏可。又增法五十条,犯者徙之西海。徙者以千万数,民始怨矣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唐虞及周要服之内方七千里,夏殷方三千里,汉地南北万三千里也。」

泉陵侯刘庆上书〔一〕言:「周成王幼少,称孺子,周公居摄。今帝富于春秋,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,如周公。」群臣皆曰:「宜如庆言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子侯年表『众陵节侯贤,长沙定王子,本始四年戴侯真定嗣,二十二年薨,黄龙元年顷侯庆嗣。』此则是也。此传及翟义传并云泉陵,地理志泉陵属零陵郡,而表作众陵,表为误也。」

冬,荧惑入月中。

平帝疾,莽作策,请命于泰畤,戴璧秉圭,愿以身代。藏策金縢,置于前殿,敕诸公勿敢言。〔一〕十二月平帝崩,大赦天下。莽征明礼者宗伯凤等与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。奏尊孝成庙曰统宗,孝平庙曰元宗。时元帝世绝,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,〔二〕列侯广戚侯显等四十八人,莽恶其长大,曰:「兄弟不得相为后。」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,年二岁,托以为卜相最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诈依周公为武王请命,作金縢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王之见在者。」

是月,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,〔一〕上圆下方,有丹书着石,〔二〕文曰「告安汉公莽为皇帝」。符命之起,自此始矣。莽使群公以白太后,太后曰:「此诬罔天下,不可施行!」太保舜谓太后:「事已如此,无可奈何,沮之力不能止。〔三〕又莽非敢有它,但欲称摄以重其权,填服天下耳。」〔四〕太后听许,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诏曰:「盖闻天生众民,不能相治,为之立君以统理之。君年幼稚,必有寄托而居摄焉,然后能奉天施而成地化,群生茂育。书不云乎?『天工,人其代之。』〔五〕朕以孝平皇帝幼年,且统国政,几加元服,委政而属之。〔六〕今短命而崩,呜呼哀哉!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,差度宜者,以嗣孝平皇帝之后。〔七〕玄孙年在襁褓,不得至德君子,孰能安之?安汉公莽辅政三世,比遭际会,安光汉室,〔八〕遂同殊风,至于制作,与周公异世同符。今前辉光嚣、武功长通上言丹石之符,朕深思厥意,云『为皇帝』者,乃摄行皇帝之事也。夫有法成易,非圣人者亡法。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,如周公故事,以武功县为安汉公采地,〔九〕名曰汉光邑。具礼仪奏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浚,抒治之也。嚣音许骄反。浚音峻。抒音直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沮,坏也,音才汝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言人代天理治工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属,付也。几音曰冀。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差度谓择也。度音大各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采,官也。以官受地,故谓之采。」

于是群臣奏言:「太后圣德昭然,深见天意,诏令安汉公居摄。臣闻周成王幼少,周道未成,成王不能共事天地,修文武之烈。〔一〕周公权而居摄,则周道成,王室安;不居摄,则恐周队失天命〔二〕。书曰:『我嗣事子孙,大不克共上下,遏失前人光,在家不知命不易。天应棐谌,乃亡队命。』〔三〕说曰:〔四〕周公服天子之冕,南面而朝群臣,发号施令,常称王命。召公贤人,不知圣人之意,故不说也。〔五〕礼明堂记曰:『周公朝诸侯于明堂,天子负斧依南面而立。』〔六〕谓『周公践天子位,六年朝诸侯,制礼作乐,而天下大服』也。召公不说。时武王崩,缞麤未除。〔七〕由是言之,周公始摄则居天子之位,非乃六年而践阼也。书逸嘉禾篇曰:『周公奉鬯立于阼阶,延登,赞曰:「假王莅政,勤和天下。」』此周公摄政,赞者所称。〔八〕成王加元服,周公则致政。书曰『朕复子明辟』,〔九〕周公常称王命,专行不报,故言我复子明君也。臣请安汉公居摄践祚,服天子韨冕,〔一0〕背斧依于户牖之间,南面朝群臣,听政事。车服出入警跸,民臣称臣妾,皆如天子之制。郊祀天地,宗祀明堂,共祀宗庙,享祭群神,赞曰『假皇帝』,〔一一〕民臣谓之『摄皇帝』,自称曰『予』。平决朝事,常以皇帝之诏称『制』,以奉顺皇天之心,辅翼汉室,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,遂寄托之义,隆治平之化。〔一二〕其朝见太皇太后、帝皇后,皆复臣节。自施政教于其宫家国采,如诸侯礼〔仪〕故事。臣昧死请。」太后诏曰:「可。」明年,改元曰居摄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烈,业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队音直类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周书君奭之篇也。邵公为保,周公为师,相成王为左右。邵公不悦,周公作君奭以告之。奭,召公名也。尊而呼之,故曰君也。言我恐后嗣子孙大不能恭承天地,绝失先王光大之道,不知受命之难。天所应辅唯在有诚,所以亡失其命也。共音恭。棐音匪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说经义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召读曰邵。说读曰悦。次下并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依读曰扆。此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缞音千回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赞谓祭祝之辞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周书洛诰载周公告成王之辞,言我复还明君之政于子也。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此韨亦谓裳韨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赞谓祭祝之辞也。共音恭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

居摄元年正月,莽祀上帝于南郊,迎春于东郊,行大射礼于明堂,养三老五更,成礼而去。〔一〕置柱下五史,秩如御史,听政事,侍旁记疏言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三月己丑,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,号曰孺子。以王舜为太傅左辅,甄丰为太阿右拂,〔一〕甄邯为太保后承。又置四少,秩皆二千石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拂读曰弼。」

四月,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:〔一〕「安汉公莽专制朝政,必危刘氏。天下非之者,乃莫敢先举,此宗室耻也。吾帅宗族为先,海内必和。」绍等从者百余人,遂进攻宛,不得入而败。绍者,张竦之从兄也。竦与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,莽赦弗罪。竦因为嘉作奏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安众康侯月,长沙定王子,崇即月之玄孙子也,见王子侯表。」

建平、元寿之间,大统几绝,宗室几弃。〔一〕赖蒙陛下圣德,扶服振救,〔二〕遮扞匡卫,国命复延,宗室明目。临朝统政,发号施令,动以宗室为始,登用九族为先。并录支亲,建立王侯,南面之孤,计以百数。收复绝属,存亡续废,〔三〕得比肩首,复为人者,嫔然成行,〔四〕所以藩汉国,辅汉宗也。建辟雍,立明堂,班天法,流圣化,朝群后,昭文德,宗室诸侯,咸益土地。天下喁喁,引领而叹,〔五〕颂声洋洋,满耳而入。〔六〕国家所以服此美,膺此名,飨此福,受此荣者,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,陛下夕惕之念哉!何谓?〔七〕乱则统其理,危则致其安,祸则引其福,绝则继其统,幼则代其任,晨夜屑屑,寒暑勤勤,〔八〕无时休息,孳孳不已者,〔九〕凡以为天下,厚刘氏也。〔一0〕臣无愚智,民无男女,皆谕至意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几亦音巨依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陛下谓莽也。服音蒲北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嫔然,多貌也。行,列也。嫔音匹人反。行音下郎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喁喁,众口向上也,音颙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曰:『师挚之始,关雎之乱,洋洋乎盈耳哉!』故竦引之也。洋音羊,又音翔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先为设问,复陈其事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屑屑犹切切,动作之意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孳孳,不怠之意也,音与孜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为音于伪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谕,晓也。」

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,操畔逆之虑,〔一〕兴兵动众,欲危宗庙,恶不忍闻,罪不容诛,诚臣子之仇,宗室之雠,国家之贼,天下之害也。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,民人溃畔而弃其兵,进不跬步,退伏其殃。〔二〕百岁之母,孩提之子,〔三〕同时断斩,悬头竿杪,〔四〕珠珥在耳,首饰犹存,为计若此,岂不誖哉!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悖,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半步曰跬,谓一举足也,音(宗)〔空〕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婴儿始孩,人所提挈,故曰孩提也。孩者,小儿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杪,末也,音莫小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誖,惑也,音布内反。」

臣闻古者畔逆之国,既以诛讨,(而)〔则〕猪其宫室以为污池,纳垢浊焉,〔一〕名曰凶虚,〔二〕虽生菜茹,而人不食〔三〕。四墙其社,覆上栈下,示不得通。〔四〕辨社诸侯,〔五〕出门见之,着以为戒。〔六〕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,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。其先至者,则拂其颈,〔七〕冲其匈,刃其躯,切其肌;后至者,欲拨其门,仆其墙,〔八〕夷其屋,焚其器,〔九〕应声涤地,则时成创。〔一0〕而宗室尤甚,言必切齿焉。何则?以其背畔恩义,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。宗室所居或远,嘉幸得先闻,不胜愤愤之愿,愿为宗室倡始,〔一一〕父子兄弟负笼荷锸,驰之南阳,〔一二〕猪崇宫室,令如古制。及崇社宜如亳社,以赐诸侯,用永监戒。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,以明好恶,视四方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掘其宫以为池,用贮水也。」师古曰:「猪谓畜水污下也。污音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。墟,故居也,言凶人所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所食之菜曰茹,音人庶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栈谓以箦蔽之也。下则栈之,上则覆之,所以隔塞不通阴阳之气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辨,布也。布崇社国,国各作一,见以为戒也。」师古曰:「辨读曰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着,明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拂,戾也,音佛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仆,倒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夷,平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涤地犹言涂地。则时,实时也。创,伤也,音初良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倡音(先)〔昌〕向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笼,所以盛土也。锸,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于是莽大说。〔一〕公卿曰:「皆宜如嘉言。」莽白太后下诏曰:「

惟嘉父子兄弟,虽与崇有属,不敢阿私,或见萌牙,相率告之,及其祸成,同共雠之,应合古制,忠孝着焉。其以杜衍户千封嘉为(师)〔帅〕礼侯,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。」后又封竦为淑德侯。长安(

谓)〔为〕之语曰:「欲求封,过张伯松;〔二〕力战斗,不如巧为奏。」莽又封南阳吏民有功者百余人,污池刘崇室宅。后谋反者,皆污池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竦之字。」

群臣复白:「刘崇等谋逆者,以莽权轻也。宜尊重以填海内。」〔一〕五月甲辰,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「假皇帝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冬十月丙辰朔,日有食之。

十二月,群臣奏请:「益安汉公宫及家吏,置率更令,庙、厩、厨长丞,中庶子,虎贲以下百余人,又置卫士三百人。安汉公庐为摄省,府为摄殿,第为摄宫。」奏可。

莽白太后下诏曰:「故太师光虽前薨,功效已列。太保舜、大司空丰、轻车将军邯、步兵将军建皆为诱进单于筹策,又典灵台、明堂、辟雍、四郊,定制度,开子午道,与宰衡同心说德,〔一〕合意并力,功德茂着。封舜子匡为同心侯,林为说德侯,光孙寿为合意侯,丰孙匡为并力侯。益邯、建各三千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音悦。次下亦同。」

是岁,西羌庞恬、傅幡等〔一〕怨莽夺其地作西海郡,反攻西海太守程永,永奔走。莽诛永,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幡音敷元反,其字从巾。」

二年春,窦况等击破西羌。

五月,更造货:错刀,一直五千;契刀,一直五百;大钱,一直五十,与五铢钱并行。民多盗铸者。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,输御府受直,然卒不与直。

九月,东郡太守翟义都试,勒车骑,因发奔命,立严乡侯刘信为天子,〔一〕移檄郡国,言莽「毒杀平帝,摄天子位,欲绝汉室,今共行天罚诛莽。」〔二〕郡国疑惑,众十余万。莽惶惧不能食,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,放大诰作策,〔三〕遣谏大夫桓谭等班于天下,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。〔四〕遣王邑、孙建等八将军击义,分屯诸关,守阨塞。槐里男子赵明、霍鸿等起兵,以和翟义,〔五〕相与谋曰:「诸将精兵悉东,京师空,可攻长安。」众稍多,至且十万人,莽恐,遣将军王奇、王级将兵拒之。以太保甄邯为大将军,受钺高庙,领天下兵,左杖节,右把钺,屯城外。王舜、甄丰昼夜循行殿中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东平王之子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作(供)〔恭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放,依也。大诰,周书篇名,周公所作也。放音甫往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谕,晓告(也)〔之〕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和音胡卧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十二月,王邑等破翟义于圉。司威陈崇使监军〔一〕上书言:「

陛下奉天洪范,心合宝龟,〔二〕膺受元命,豫知成败,(感)〔咸〕应兆占,是谓配天。配天之主,虑则移气,言则动物,施则成化。臣崇伏读诏书下日,窃计其时,圣思始发,而反虏仍破;〔三〕诏文始书,反虏大败;制书始下,反虏毕斩,众将未及齐其锋芒。臣崇未及尽其愚虑,而事已决矣。」莽大说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为使而监军于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心与龟合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思,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三年春,地震。大赦天下。

王邑等还京师,西与王级等合击明、鸿,皆破灭,语在翟义传。莽大置酒未央宫白虎殿,劳赐将帅。诏陈崇治校军功,第其高下。莽乃上奏曰:「明圣之世,国多贤人,故唐虞之时,可比屋而封,至功成事就,则加赏焉。至于夏后涂山之会,执玉帛者万国,诸侯执玉,附庸执帛。周武王孟津之上,尚有八百诸侯。周公居摄,郊祀后稷以配天,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,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,盖诸侯千八百矣。礼记王制千七百余国,是以孔子着孝经曰:『不敢遗小国之臣,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?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。』此天子之孝也。秦为亡道,残灭诸侯以为郡县,欲擅天下之利,故二世而亡。高皇帝受命除残,考功施赏,建国数百,后稍衰微,其余仅存。太皇太后躬统大纲,广封功德以劝善,兴灭继绝以永世,是以大化流通,旦暮且成。遭羌寇害西海郡,反虏流言东郡,逆贼惑众西土,忠臣孝子莫不奋怒,所征殄灭,尽备厥辜,天子咸宁。今制礼作乐,实考周爵五等,地四等,有明文;〔一〕殷爵三等,有其说,无其文。〔二〕孔子曰:『周监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从周。』〔三〕臣请诸将帅当受爵邑者爵五等,地四等。」奏可。于是封者高为侯伯,次为子男,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,凡数百人。击西海者以「羌」为号,槐里以「武」为号,翟义以「虏」为号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爵五等: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也。地四等:公一等,侯伯二等,子男三等,附庸四等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公一等,侯二等,伯、子、男三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。监,视也。二代,夏、殷也。郁郁,文章貌。」

群臣复奏言:「太后修功录德,远者千载,近者当世,或以文封,或以武爵,深浅大小。靡不毕举。今摄皇帝背依践祚,宜异于宰国之时,制作虽未毕已,〔一〕宜进二子爵皆为公。春秋『善善及子孙』,『贤者之后,宜有土地』。成王广封周公庶子六(子)〔人〕,皆有茅土。及汉家名相大将萧、霍之属,咸及支庶。兄子光,可先封为列侯;诸孙,制度毕已,大司徒、大司空上名,如前诏书。」太后诏曰:「进摄皇帝子褒新侯安为新举公,赏都侯临为褒新公,封光为衍功侯。」是时,莽还归新都国,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。莽既灭翟义,自谓威德日盛,获天人助,遂谋即真之事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已,止也。」

九月,莽母功显君死,意不在哀,令太后诏议其服。少阿、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皆曰:「居摄之义,所以统立天功,兴崇帝道,成就法度,安辑海内也。〔一〕昔殷成汤既没,而太子蚤夭,其子太甲幼少不明,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,以兴殷道。周武王既没,周道未成,成王幼少,周公屏成王而居摄,以成周道。〔二〕是以殷有翼翼之化,〔三〕周有刑错之功。〔四〕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,〔五〕委任安汉公宰尹群僚,衡平天下。〔六〕遭孺子幼少,未能共上下,〔七〕皇天降瑞,出丹石之符,是以太皇太后则天明命,诏安汉公居摄践祚,将以成圣汉之业,与唐虞三代比隆也。摄皇帝遂开秘府,会群儒,制礼作乐,卒定庶官,茂成天功。〔八〕圣心周悉,卓尔独见,发得周礼,以明因监,〔九〕则天稽古,而损益焉,犹仲尼之闻韶,〔一0〕日月之不可阶,〔一一〕非圣哲之至,孰能若兹!纲纪咸张,成在一匮,〔一二〕此其所以保佑圣汉,安靖元元之效也。今功显君薨,礼『庶子为后,为其母缌。』传曰『与尊者为体,不敢服其私亲也。』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,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,奉汉大宗之后,上有天地社稷之重,下有元元万机之忧,不得顾其私亲。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孙,俾侯新都,〔一三〕为哀侯后。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,承宗庙之祭,奉共养太皇太后,不得服其私亲也。周礼曰『王为诸侯缌缞』,『弁而加环绖』,〔一四〕同姓则麻,异姓则葛。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缌缞,弁而加麻环绖,如天子吊诸侯服,以应圣制。」莽遂行焉,凡壹吊再会,而令新都侯宗为主,服丧三年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辑字与集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屏犹拥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商颂殷武之诗曰『商邑翼翼,四方之极』,言商邑礼俗翼翼然可则效,乃四方之中正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成康之世囹圄空虚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周颂闵予小子之篇曰『遭家不造』。造,成也。故议者引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宰,治也。尹,正也。衡,平也,言如称之衡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上下谓天地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茂,美也。」

〔九〕李奇曰:「殷因于夏礼,周监于二代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孔子至齐郭门之外,遇一婴儿,挈一壶,相与俱行,其视精,其心正,其行端。孔子谓御曰:『趣驱之,趣驱之,韶乐方作。』孔子至彼而及韶,闻之,三月不知肉味。言天纵多能而识微也,故取喻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子贡叙孔子德云:『他人贤者,丘陵也,犹可踰也。仲尼,日月也,无得而踰焉。』又曰:『夫子之不可及,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。』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云孔子曰:『譬如为山,未成一匮,止吾止也。譬如平地,虽覆一匮,进吾往也。』匮者,织草为器,所以盛土也。言人修(德)行道〔德〕,有若为山,虽于平地,始覆一匮之土而作不止,可以得成,故吾欲往观之。今此议者谓莽修行政化,致于太平,本由一匮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建,立也。元,长也。谓立莽孙宗为新都侯也。俾,使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于弁上加环绖也。谓之环者,言其轻细如环之形。」

司威陈崇奏,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,令杀人,况为收系,致其法。莽大怒,切责光。光母曰:「女自视孰与长孙、中孙?」〔一〕遂母子自杀,及况皆死。初,莽以事母、养嫂、抚兄子为名,及后悖虐,复以示公义焉。〔二〕令光子嘉嗣爵为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长孙、中孙,莽子宇及获字也。皆为莽所杀,故云然。中读曰仲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不舍光罪为公义。」

莽下书曰:「遏密之义,讫于季冬,〔一〕正月郊祀,八音当奏。王公卿士,乐凡几等?五声八音,条各云何?其与所部儒生各尽精思,悉陈其义。」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平帝以元始五年十二月崩,至此再期年也。」师古曰:「虞书:『放勋乃徂,百姓如丧考妣,三载,四海遏密八音。』遏,止也。密,静也。谓不作乐也。故莽引之。」

是岁广饶侯刘京、车骑将军千人扈云、大保属臧鸿奏符命。〔一〕京言齐郡新井,云言巴郡石牛,鸿言扶风雍石,莽皆迎受。十一月甲子,莽上奏太后曰:「陛下至圣,遭家不造,遇汉十二世三七之阨,承天威命,诏臣莽居摄,受孺子之托,任天下之寄。臣莽兢兢业业,惧于不称。〔二〕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:『七月中,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,曰:「吾,天公使也。天公使我告亭长曰:『摄皇帝当为真。』即不信我,此亭中当有新井。」亭长晨起视亭中,诚有新井,〔三〕入地且百尺。』十一月壬子,直建冬至,〔四〕巴郡石牛,戊午,雍石文,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。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,天风起,尘冥,风止,得铜符帛图于石前,文曰:『天告帝符,献者封侯。承天命,用神令。』骑都尉崔发等视说。〔五〕及前孝哀皇帝建平二年六月甲子下诏书,更为太初元将元年,案其本事,甘忠可、夏贺良谶书臧兰台。〔六〕臣莽以为元将元年者,大将居摄改元之文也,于今信矣。尚书康诰『王若曰:「孟侯,朕其弟,小子封。」』〔七〕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也。春秋隐公不言即位,摄也。此二经周公、孔子所定,盖为后法。孔子曰:『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。』〔八〕臣莽敢不承用!臣请共事神祇宗庙,奏言太皇太后、孝平皇后,皆称假皇帝。〔九〕其号令天下,天下奏言事,毋言『

摄』。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,漏刻以百二十为度,用应天命。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,〔一0〕令与周之成王比德,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,期于富而教之。孺子加元服,复子明辟,如周公故事。」奏可。众庶知其奉符命,指意群臣博议别奏,以视即真之渐矣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千人,官名也,属车骑将军。扈其姓,云其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兢兢,慎也。业业,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诚,实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壬子之日冬至,而其日当建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,古视字也。视其文而说其意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兰台,掌图籍之所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孟,长也。孟侯者,言为诸侯之长也。封者,卫康叔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之言也,已解在上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共音曰恭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隆,长也。成就之使其长大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,立楚王。发觉,诛死。

梓潼人哀章〔一〕学问长安,素无行,好为大言。见莽居摄,即作铜匮,为两检,署其一曰「天帝行玺金匮图」,其一署曰「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」。某者,高皇帝名也。书言王莽为真天子,皇太后如天命。图书皆书莽大臣八人,又取令名王兴、王盛,章因自窜姓名,〔二〕凡为十一人,皆署官爵,为辅佐。章闻齐井、石牛事下,即日昏时,衣黄衣,持匮至高庙,以付仆射。仆射以闻。戊辰,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嬗。〔三〕御王冠,谒太后,还坐未央宫前殿,下书曰:「予以不德,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,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,而太皇太后之末属。皇天上帝隆显大佑,成命统序,符契图文,金匮策书,神明诏告,属予以天下兆民。〔四〕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,承天命,传国金策之书,予甚祗畏,敢不钦受!以戊辰直定,〔五〕御王冠,即真天子位,定有天下之号曰新。其改正朔,易服色,变牺牲,殊徽帜,异器制。〔六〕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,以鸡鸣为时。服色配德上黄,牺牲应正用白,使节之旄旛皆纯黄,其署曰『新使五威节』,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梓潼,广汉之县也。潼音童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窜谓厕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嬗,古禅字。言有神命,使汉禅位于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属,委付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于建除之次,其日当定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徽帜,通谓旌旗之属也。帜音式志反。」

校勘记

四0四0页一四行(为)〔尝〕私买侍婢,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尝」,此误。

四0四二页一0行上乃加恩宠,置使家,中黄门〔三〕十日一赐餐。沉钦韩说「中黄门」当属下读,苏林说非。

四0四四页二行瑑自雕瑑字耳,音(彖)〔篆〕也。景佑本作「篆」。王先谦说作「篆」是。

四0四七页一二行功(能)〔德〕为忠臣宗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德」。杨树达说作「德」是。

四0四九页二行倍故,数多于(人)〔故〕各一倍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故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故」是。

四0四九页七行自今以来,(非)〔惟〕封爵乃以闻。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惟」。王先谦说「非」字误。

四0五二页五行宜承(大)〔天〕序,奉祭祀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天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天」是。

四0五二页八行事下有司,皆(白)〔曰〕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曰」。

四0五三页四行〔言〕皇后之位当在莽女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有「言」字。

四0五三页九行佟音(从)〔徒〕冬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徒」,此误。

四0五五页一三行与(萃)〔悴〕同,殿本作「悴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悴」是。

四0五六页一四行谓持兵(力)〔刃〕以刺。景佑、汲古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刃」,此误。

四0五八页三行(书)〔师古〕曰:朱一新说「书曰」当作「

师古曰」。

四0五九页一五行四海辐(奏)〔凑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凑」。王先谦说「奏」字误。

四0六二页九行是故成王之(与)〔于〕周公也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于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于」是。

四0六三页六行(今)〔令〕天法有设,钱大昭说「今」当作「令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令」。

四0六四页四行郊即(上祀)〔祀上〕帝于郊也。殿本作「祀上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四0六五页一0行(恶)与管蔡同罪,景佑本无「恶」字。

四0七二页一二行列侯(富平侯)张纯等景佑本无「富平侯」三字。

四0七三页五行延登,(请)〔亲〕诏之曰:沉钦韩说「请」当为「亲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亲」。

四0七四页三行官在宰衡,位(在)〔为〕上公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为」。

四0七五页一二行出履(一二)〔三〕寸。景佑本作「三」。

四0七七页一三行凡十(三)〔二〕州,景佑本作「三」,殿本作「二」。

四0八一页三行如诸侯礼〔仪〕故事。王先谦说「礼」下脱「

仪」字。按景佑、殿本都有。

四0八四页八行音(宗)〔空〕橤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空」。

四0八四页一二行(而)〔则〕猪其宫室以为污池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则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则」是。

四0八五页一四行倡音(先)〔昌〕向反。殿本作「昌」。景佑本亦作「先」,疑「尺」字之误。

四0八六页三行封嘉为(师)〔帅〕礼侯,钱大昭说「师」当作「帅」。按通鉴作「率礼侯」,钱说是。

四0八六页三行长安(谓)〔为〕之语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为」。

四0八八页四行共读作(供)〔恭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恭」。

四0八八页六行谕,晓告(也)〔之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之」。

四0八八页一0行(感)〔咸〕应兆占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咸」。

四0九0页七行成王广封周公庶子六(子)〔人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人」。

四0九二页一三行言人修(德)行道〔德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修行道德」。

汉书卷九十九中

王莽传第六十九中

始建国元年正月朔,莽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韨,〔一〕上太皇太后,顺符命,去汉号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韨谓玺之组,音弗。」

初,莽妻宜春侯王氏女,立为皇后。〔一〕本生四男:宇、获、安、临。二子前诛死,安颇荒忽,〔二〕乃以临为皇太子,安为新嘉辟。〔三〕封宇子六人:千为功隆公,寿为功明公,吉为功成公,宗为功崇公,世为功昭公,利为功着公。大赦天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欣为丞相,初封宜春侯,传爵至孙咸。莽妻,咸之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荒音呼广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辟,君也。谓之辟者,取为国君之义,音壁。」

莽乃策命孺子曰:「咨尔婴,昔皇天右乃太祖,〔一〕历世十二,享国二百一十载,历数在于予躬。诗不云乎?『侯服于周,天命靡常。』〔二〕封尔为定安公,永为新室宾。于戏!〔三〕敬天之休,〔四〕往践乃位,毋废予命。」又曰:「其以平原、安德、漯阴、鬲、重丘,凡户万,〔五〕地方百里,为定安公国。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,与周后并,行其正朔、服色。世世以事其祖宗,永以命德茂功,享历代之祀焉。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。」读策毕,莽亲执孺子手,流涕歔欷,〔六〕曰:「昔周公摄位,终得复子明辟,今予独迫皇天威命,不得如意!」哀叹良久。中傅将孺子下殿,北面而称臣。百僚陪位,莫不感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右读曰佑。佑,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大雅文王之诗也。言殷之后嗣,乃为诸侯,服事周室,是天命无常也。谓微子为宋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于戏音曰呜呼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休,美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五县也。漯音它合反。鬲音与隔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歔音虚。欷音许气反。」

又按金匮,辅臣皆封拜。以太傅、左辅、骠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师,封安新公;大司徒就德侯平晏为太傅,就新公;少阿、羲和、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国师,嘉新公;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,美新公:是为四辅,位上公。太保、后承承阳侯甄邯〔一〕为大司马,承新公;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,章新公;步兵将军成都侯王邑为大司空,隆新公:是为三公。大阿、右拂、大司空、卫将军广阳侯甄丰〔二〕为更始将军,广新公;京兆王兴为卫将军,奉新公;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立国将军,成新公;京兆王盛为前将军,崇新公:是为四将。凡十一公。王兴者,故城门令史。王盛者,卖饼。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,两人容貌应卜相,径从布衣登用,以视神焉。〔三〕余皆拜为郎。是日,封拜卿大夫、侍中、尚书官凡数百人。诸刘为郡守,皆徙为谏大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承阳音烝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拂读曰弼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改明光宫为定安馆,定安太后居之。以故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,皆置门卫使者监领。敕阿乳母不得与语,常在四壁中,〔一〕至于长大,不能名六畜。后莽以女孙宇子妻之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令定安公居四壁中,不得有所见。」

莽策群司曰:「岁星司肃,东(狱)〔岳〕太师典致时雨,〔一〕青炜登平,考景以晷。〔二〕荧惑司悊,南岳太傅典致时奥,〔三〕赤炜颂平,考声以律。〔四〕太白司艾,西岳国师典致时阳,〔五〕白炜象平,考量以铨。〔六〕辰星司谋,北岳国将典致时寒,〔七〕玄炜和平,考星以漏。〔八〕月刑元股左,司马典致武应,考方法矩,〔九〕主司天文,钦若昊天,敬授民时,力来农事,以丰年谷。〔一0〕日德元右,司徒典致文瑞,考圜合规,〔一一〕主司人道,五教是辅,帅民承上,宣美风俗,五品乃训。〔一二〕斗平元心中,司空典致物图,考度以绳,〔一三〕主司地里,平治水土,掌名山川,众殖鸟兽,蕃茂草木。」各策命以其职,如典诰之文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貌之不恭,是谓不肃。肃,敬也。厥罚常雨。常雨,水也。故申戒厥任,欲使雨泽以时也。」晋灼曰:「众物生于东方,故戒太师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炜音晖。」如淳曰:「青气之光辉也。」晋灼曰:「言青阳之气始升而上,以成万物也。春秋分立表以正东西。东,日之始出也,故考景以晷属焉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视之不明,是谓不悊。悊,智也。厥罚常燠。燠,暑也。」晋灼曰:「南方,盛阳之位。太傅,师尊之称,故戒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奥音于六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颂,宽颂也。夏,假也。物假大,乃宣平也。六月阴气之始,故为地统。地之中数六,六为律,律有形有色,色尚黄,故考声以律属焉。」师古曰:「颂读曰容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言之不从,是谓不艾。艾,安也。厥罚常阳。阳,旱也。」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量,斗斛也。铨,权衡也。」晋灼曰:「象,形也,万物无不成形于西方,大小轻重皆可知,故称量属焉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听之不聪,是谓不谋。谋,图也。厥罚常寒。」晋灼曰:「北,伏也。阳气伏于下,阴主杀,故戒国将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推五星行度以漏刻也。」晋灼曰:「和,合也。万物皆合藏于北方,水又主平,故曰和平。历度起于斗分,日月纪于摄提,摄提值斗杓所指以建时节,故考星属焉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月为刑,司马主武,又典天,故使主威刑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钦,敬也。若,顺也。力来,劝勉之也。来音郎代反。」

〔一一〕张晏曰:「日为阳位。」晋灼曰:「肱圜也。五教在宽,则和气感物,四灵见象,故文瑞属焉。」师古曰:「,古肱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五教,谓父义、母慈、兄友、弟恭、子孝也。五品即五常,谓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」

〔一三〕张晏曰:「斗,北斗也,主齐七政。司空主水土,土为中,故责之。」孟康曰:「易『河出图,洛出书』,司空主水土,责以其物也。」晋灼曰:「中央为四季土。土者信,信者直,故为绳。」

置大司马司允,〔一〕大司徒司直,大司空司若,〔二〕位皆孤卿。更名大司农曰羲和,后更为纳言,大理曰作士,太常曰秩宗,大鸿胪曰典乐,少府曰共工,〔三〕水衡都尉曰予虞,与三公司卿凡九卿,分属三公。每一卿置大夫三人,一大夫置元士三人,凡二十七大夫,八十一元士,分主中都官诸职。更名光禄勋曰司中,太仆曰太御,卫尉曰太卫,执金吾曰奋武,中尉曰军正,又置大赘官,主乘舆服御物,〔四〕后又典兵秩,位皆上卿,号曰六监。改郡太守曰大尹,都尉曰太尉,县令长曰宰,御史曰执法,公车司马曰王路四门,长乐宫曰常乐室,未央宫曰寿成室,前殿曰王路堂,〔五〕长安曰常安。更名秩百石曰庶士,三百石曰下士,四百石曰中士,五百石曰命士,六百石曰元士,千石曰下大夫,比二千石曰中大夫,二千石曰上大夫,中二千石曰卿。车服黻冕,各有差品。〔六〕又置司恭、司徒、司明、司聪、司中大夫及诵诗工、彻膳宰,以司过。策曰:「予闻上圣欲昭厥德,罔不慎修厥身,用绥于远,是用建尔司于五事。毋隐尤,毋将虚,〔七〕好恶不愆,立于厥中。〔八〕于戏,勖哉!」〔九〕令王路设进善之旌,非谤之木,(欲)〔敢〕谏之鼓。〔一0〕谏大夫四人常坐王路门受言事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允,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若,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共音曰龚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赘,聚也,言财物所聚也,音之锐反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如言路寝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此黻谓衣裳之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尤,过也。将,助也。虚谓虚美也。言勿隐吾过,而助为虚美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愆,违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于戏读曰呜呼。勖,勉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非音曰诽。」

封王氏齐缞之属为侯,大功为伯,小功为子,缌麻为男,其女皆为任。〔一〕男以「睦」、女以「隆」为号焉,〔二〕皆授印韨〔三〕。令诸侯立太夫人、夫人、世子,亦受印韨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任,充也。男服之义,男亦任也,音壬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睦、隆,皆其受封邑之号,取嘉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韨亦印之组。次下并同。」

又曰:「天无二日,土无二王,百王不易之道也。汉氏诸侯或称王,至于四夷亦如之,违于古典,缪于一统。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,及四夷僭号称王者皆更为侯。」

又曰:「帝王之道,相因而通;盛德之祚,百世享祀。予惟黄帝、帝少昊、帝颛顼、帝喾、帝尧、帝舜、帝夏禹、皋陶、伊尹咸有圣德,假于皇天,〔一〕功烈巍巍,光施于远。予甚嘉之,营求其后,将祚厥祀。」惟王氏,虞帝之后也,出自帝喾;刘氏,尧之后也,出自颛顼。于是封姚恂为初睦侯,奉黄帝后;〔二〕梁护为修远伯,奉少昊后;〔三〕皇孙功隆公千,奉帝喾后;刘歆为祁烈伯,奉颛顼后;国师刘歆子叠为伊休侯,奉尧后;〔四〕妫昌为始睦侯,奉虞帝后;山遵为褒谋子,奉皋陶后;伊玄为褒衡子,奉伊尹后。汉后定安公刘婴,位为宾。周后卫公姬党,更封为章平公,亦为宾。殷后宋公孔弘,运转次移,更封为章昭侯,位为恪。〔五〕夏后辽西姒丰,封为章功侯,亦为恪。〔六〕四代古宗,宗祀于明堂,以配皇始祖考虞帝。周公后褒鲁子姬就,宣尼公后褒成子孔钧,已前定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假,至也,升也,音工雅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姚,舜姓,故封为黄帝后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以为伯益之后,故封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上言红休侯刘歆为国师嘉新公,今此云刘歆为祁烈伯,又言国师刘歆子为伊休侯,是则祁烈伯自别一刘歆,非国师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恪,敬也。言待之加敬,亦如宾也。周以舜后并杞、宋为三恪也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姒,夏姓。」

莽又曰:「予前在摄时,建郊宫,定祧庙,立社稷,〔一〕神祇报况,〔二〕或光自上复于下,流为乌,〔三〕或黄气熏烝,昭耀章明,以着黄、虞之烈焉。〔四〕自黄帝至于济南伯王,而祖世氏姓有五矣。〔五〕黄帝二十五子,分赐厥姓十有二氏。虞帝之先,受姓曰姚,其在陶唐曰妫,在周曰陈,在齐曰田,在济南曰王。予伏念皇初祖考黄帝,皇始祖考虞帝,以宗祀于明堂,宜序于祖宗之亲庙。其立祖庙五,亲庙四,后夫人皆配食。郊祀黄帝以配天,黄后以配地〔六〕。以新都侯东弟为大禖,岁时以祀。〔七〕家之所尚,种祀天下。〔八〕姚、妫、陈、田、王氏凡五姓者,皆黄、虞苗裔,予之同族也。书不云乎?『惇序九族。』〔九〕其令天下上此五姓名籍于秩宗,皆以为宗室。世世复,无有所与。〔一0〕其元城王氏,勿令相嫁娶,以别族理亲焉。」〔一一〕封陈崇为统睦侯,奉胡王后;〔一二〕田丰为世睦侯,奉敬王后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远祖曰祧,音吐尧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况,赐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烈,余业(反)〔也〕。自云承黄、虞之后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济南伯王,莽之高祖。」

〔六〕孟康曰:「黄帝之后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禖,祀也。立此大祠,常以岁时祀其先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国已立大禖祠先祖矣,其众庶之家所尚者,各令传祀勿绝,普天之下同其法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虞书咎繇谟之辞也。惇,厚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与读曰预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元城王氏不得与四姓昏娶,以其同祖也。余它王氏,则不禁焉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追王陈胡公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追王陈敬仲。」

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义、赵明等领州郡,怀忠孝,封牧为男,守为附城。又封旧恩戴崇、金涉、箕闳、杨并等子皆为男。

遣骑都尉嚣等〔一〕分治黄帝园位于上都桥畤,〔二〕虞帝于零陵九疑,胡王于淮阳陈,敬王于齐临淄,愍王于城阳莒,〔三〕伯王于济南东平陵,孺王于魏郡元城,〔四〕使者四时致祠。其庙当作者,以天下初定,且祫祭于明堂太庙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嚣音许骄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桥山之上,故曰桥畤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齐愍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莽之高祖名遂字伯纪,曾祖名贺字翁孺,故谓之伯王、孺王。」

以汉高庙为文祖庙。〔一〕莽曰:「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嬗于唐,〔二〕汉氏初祖唐帝,世有传国之象,〔三〕予复亲受金策于汉高皇帝之灵。惟思褒厚前代,何有忘时?汉氏祖宗有七,〔四〕以礼立庙于定安国。其园寝庙在京师者,勿罢,祠荐如故。予以秋九月亲入汉氏高、元、成、平之庙。诸刘更属籍京兆大尹,勿解其复,各终厥身,〔五〕州牧数存问,勿令有侵冤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欲法舜受终于文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嬗,古禅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尧传舜,汉传莽,自以舜后,故言有传国之象。」

〔四〕苏林曰:「汉本祀祖宗有四,莽以元帝、成帝、平帝为宗,故有七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复音方目反。」

又曰:「予前在大麓,至于摄假,〔一〕深惟汉氏三七之阨,赤德气尽,思索广求,〔二〕所以辅刘延期之(述)〔术〕,靡所不用。以故作金刀之利,几以济之。〔三〕然自孔子作春秋以为后王法,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毕,协之于今,亦哀之十四也。〔四〕赤世计尽,终不可强济。皇天明威,黄德当兴,隆显大命,属予以天下。〔五〕今百姓咸言皇天革汉而立新,〔六〕废刘而兴王。夫『刘』之为字『卯、金、刀』也,正月刚卯,金刀之利,皆不得行。〔七〕博谋卿士,佥曰天人同应,昭然着明。其去刚卯莫以为佩,除刀钱勿以为利,承顺天心,快百姓意。」乃更作小钱,径六分,重一铢,文曰「小钱直一」,与前「大钱五十」者为二品,并行。欲防民盗铸,乃禁不得挟铜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大麓者,谓为大司马、宰衡时,妄引『舜纳于大麓,烈风雷雨不迷』也。摄假,谓初为摄皇帝,又为假皇帝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索亦求也,音山客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汉哀帝即位六年,平帝五年,居摄三年,凡十四年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革,改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刚卯,以正月卯日作佩之,长三(尺)〔寸〕,广一寸,四方,或用(五)〔玉〕,或用金,或用桃,着革带佩之。今有玉在者,铭其一面曰『正月刚卯』。金刀,莽所铸之钱也。」晋灼曰:「刚卯长一寸,广五分,四方。当中央从穿作孔,以采丝(茸)〔葺〕其底,如冠缨头蕤。刻其上面,作两行书,文曰『正月刚卯既央,灵殳四方,赤青白黄,四色是当。帝令祝融,以教夔、龙,庶疫刚瘅,莫我敢当。』其一铭曰『疾日严卯,帝令夔化,顺尔固伏,化兹灵殳。既正既直,既觚既方,庶疫刚瘅,莫我敢当。』」师古曰:「今往往有土中得玉刚卯者,案大小及文,服说是也。莽以刘字上有卯,下有金,旁又有刀,故禁刚卯及金刀也。」

(是岁)四月,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起兵于其国。〔一〕快兄殷,故汉胶东王,时改为扶崇公。快举兵攻即墨,殷闭城门,自系狱。吏民距快,快败走,至长广死。莽曰:「昔予之祖济南愍王困于燕寇,自齐临淄出保于莒。宗人田单广设奇谋,获杀燕将,复定齐国。今即墨士大夫复同心殄灭反虏,予甚嘉其忠者,怜其无辜。其赦殷等,非快之妻子它亲属当坐者皆勿治。吊问死伤,赐亡者葬钱,人五万。殷知大命,深疾恶快,以故辄伏厥辜。其满殷国户万,地方百里。」又封符命臣十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快,胶东恭王子也。而王子侯表作炔,字从火,与此不同,疑表误。」

莽曰:「古者,设庐井八家,一夫一妇田百亩,什一而税,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。〔一〕此唐虞之道,三代所遵行也。秦为无道,厚赋税以自供奉,罢民力以极欲,〔二〕坏圣制,废井田,是以兼并起,贪鄙生,强者规田以千数,弱者曾无立锥之居。又置奴婢之市,与牛马同兰,〔三〕制于民臣,颛断其命。奸虐之人因缘为利,至略卖人妻子,逆天心,誖人伦,〔四〕缪于『天地之性人为贵』之义〔五〕。书曰『予则奴戮女』,〔六〕唯不用命者,然后被此辜矣。汉氏减轻田租,三十而税一,常有更赋,罢癃咸出,〔七〕而豪民侵陵,分田劫假。厥名三十税一,实什税五也。〔八〕父子夫妇终年耕芸,〔九〕所得不足以自存。故富者犬马余菽粟,骄而为邪;贫者不厌糟糠,穷而为奸。〔一0〕俱陷于辜,刑用不错。〔一一〕予前在大麓,始令天下公田口井,〔一二〕时则有嘉禾之祥,遭反虏逆贼且止。今更名天下田曰『王田』,奴婢曰『私属』,皆不得卖买。其男口不盈八,而田过一井者,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。故无田,今当受田者,如制度。敢有非井田圣制,无法惑众者,投诸四裔,以御魑魅〔一三〕,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给,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兰谓遮兰之,若牛马兰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誖,乱也。誖音布内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孝经称孔子曰『天地之性人为贵』,故引之。性,生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夏书甘誓之辞也。奴戮,戮之以为奴也。说书者以为帑,子也,戮及妻子。此说非也。泰誓云『囚奴正士』,岂及子之谓乎?女读曰汝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罢音疲。癃音隆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食货志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芸字与耘同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厌,饱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错,置也,音千故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计口而为井田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魑,山神也。魅,老物精也。魑音螭。魅音媚。」

是时百姓便安汉五铢钱,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,又数变改不信,皆私以五铢钱市买。讹言大钱当罢,莫肯挟。莽患之,复下书:「诸挟五铢钱,言大钱当罢者,比非井田制,投四裔。」于是农商失业,食货俱废,民人至涕泣于市道。及坐卖买田宅奴婢,铸钱,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,抵罪者不可胜数。

秋,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。德祥五事,符命二十五,福应十二,凡四十二篇。其德祥言文、宣之世黄龙见于成纪、新都,高祖考王伯墓门梓柱生枝叶之属。符命言井石、金匮之属。福应言雌鸡化为雄之属。其文尔雅依托,皆为作说,〔一〕大归言莽当代汉有天下云。总而说之曰:「帝王受命,必有德祥之符瑞,协成五命,申以福应,〔二〕然后能立巍巍之功,传于子孙,永享无穷之祚。故新室之兴也,德祥发于汉三七九世之后。〔三〕肇命于新都,受瑞于黄支,〔四〕开王于武功,定命于子同,〔五〕成命于巴宕,〔六〕申福于十二应,天所以保佑新室者深矣,固矣!武功丹石出于汉氏平帝末年,火德销尽,土德当代,皇天眷然,去汉与新,以丹石始命于皇帝。皇帝谦让,以摄居之,未当天意,故其秋七月,天重以三能文马。〔七〕皇帝复谦让,未即位,故三以铁契,四以石龟,五以虞符,六以文圭,七以玄印,八以茂陵石书,九以玄龙石,十以神井,十一以大神石,十二以铜符帛图。申命之瑞,寖以显著〔八〕,至于十二,以昭告新皇帝。皇帝深惟上天之威不可不畏,故去摄号,犹尚称假,改元为初始,欲以承塞天命,克厌上帝之心。〔九〕然非皇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。〔一0〕故是日天复决(其)以勉书。〔一一〕又侍郎王盱见人衣白布单衣,赤缋方领,〔一二〕冠小冠,立于王路殿前,谓盱曰:『今日天同色,以天下人民属皇帝。〔一三〕』盱怪之,行十余步,人忽不见。至丙寅暮,汉氏高庙有金匮图策:『高帝承天命,以国传新皇帝。』明旦,宗伯忠孝侯刘宏以闻,乃召公卿议,未决,而大神石人谈曰:『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,毋留!』〔一四〕于是新皇帝立登车,之汉氏高庙受命。受命之日,丁卯也。丁,火,汉氏之德也。卯,刘姓所以为字也。明汉刘火德尽,而传于新室也。皇帝谦谦,既备固让,十二符应迫着,命不可辞,〔一五〕惧然祗畏,苇然闵汉氏之终不可济,〔一六〕斖斖在左右之不得从意,〔一七〕为之三夜不御寝,三日不御食,延问公侯卿大夫,佥曰:『宜奉如上天威命。』于是乃改元定号,海内更始。新室既定,神祇欢喜,申以福应,吉瑞累仍。〔一八〕诗曰:『宜民宜人,受禄于天;保右命之,自天申之。』〔一九〕此之谓也。」五威将奉符命,赍印绶,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,〔二0〕外及匈奴、西域,徼外蛮夷,皆即授新室印绶,因收故汉印绶。赐吏爵人二级,民爵人一级,女子百户羊酒,蛮夷币帛各有差。大赦天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尔雅,近正也。谓近于正经,依古义而为之说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五命,谓五行之次,相承以受命也。申,重也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二百一十岁,九天子也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献生犀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梓潼县也,莽改也。」

〔六〕晋灼曰:「巴郡宕渠县也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三台星也。」晋灼曰:「许慎说,文马缟身金精,周成王时犬戎献之。」师古曰:「能音台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塞,当也。厌,满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郑重犹言频烦也。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一一〕孟康曰:「哀章所作策书也。言数有瑞应,莽自谦居摄,天复决其疑,劝勉令为真也。」晋灼曰:「勉字当为龟。是日自复有龟书及天下金匮图策事也。」师古曰:「孟说是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缋者,会五采也。以布为单衣,以赤加缋为其方领也。盱音许于反。缋音胡内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同色者,言五方天神共齐其谋,同其颜色也。字或作包,包者,言天总包括天下人众,而与莽也。其义两通。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迫,促也。着,明也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惧音瞿。瞿然,自失之意也。苇然,变动之貌也。瞿音居具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斖斖,自勉之意。左右,助也。言欲助汉室而迫天命,不得从其本意也。左右音曰佐佑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申,重也。仍,频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大雅假乐之诗也。言有功德宜于众人者,则受天之福禄。天乃保安而佑助之,命以邦国也。申谓重其意也。右读曰佑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更,改也。」

五威将乘干文车,〔一〕驾坤六马,〔二〕背负鷩鸟之毛,服饰甚伟。〔三〕每一将各置左右前后中帅,凡五帅。衣冠车服驾马,各如其方面色数。〔四〕将持节,称太一之使;帅持幢,称五帝之使。莽策命曰:「普天之下,迄于四表,〔五〕靡所不至。」其东出者,至玄菟、乐浪、高句骊、夫余;〔六〕南出者,隃徼外,历益州〔七〕,贬句町王为侯;西出者,至西域,尽改其王为侯;北出者,至匈奴庭,授单于印,改汉印文,去「玺」曰「章」。单于欲求故印,陈饶椎破之,语在匈奴传。单于大怒,而句町、西域后卒以此皆畔。饶还,拜为大将军,封威德子。

〔一〕郑氏曰:「画天文象于车也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坤为牝马。六,地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鷩鸟,雉属,即鵔鸃也。今俗呼之山鸡,非也。鷩音鳖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色者,东方青,南方赤也。数者,若木数三,火数二之类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迄亦至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夫余,亦东北夷也。乐音洛。浪音郎。夫音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隃字与踰同。」

冬,雷,〔一〕桐华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古雷字。」

置五威司命,中城四关将军。司命司上公以下,中城主十二城门。策命统睦侯陈崇曰:「咨尔崇。夫不用命者,乱之原也;大奸猾者,贼之本也;铸伪金钱者,妨宝货之道也;骄奢踰制者,凶害之端也;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,『机事不密则害成』也;〔一〕拜爵王庭,谢恩私门者,禄去公室,政从亡矣:凡此六条,国之纲纪。是用建尔作司命,『柔亦不茹,刚亦不吐,不侮鳏寡,不畏强圉』,〔二〕帝命帅繇,统睦于朝。」〔三〕命说符侯崔发曰:「『重门击,以待暴客。』〔四〕女作五威中城将军,〔五〕中德既成,天下说符。」〔六〕命明威侯王级曰:「绕溜之固,南当荆楚。〔七〕女作五威前关将军,振武奋卫,明威于前。」命尉睦侯王嘉曰:「羊头之阨,北当赵燕。〔八〕女作五威后关将军,壸口捶扼,尉睦于后。」〔九〕命(堂)〔掌〕威侯王奇曰:「肴黾之险,东当郑卫。〔一0〕女作五威左关将军,函谷批难,掌威于左。」〔一一〕命怀羌子王福曰:「汧陇之阻,西当戎狄。〔一二〕女作五威右关将军,成固据守,怀羌于右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之辞曰『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,机事不密则害成』,故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引诗大雅美仲山甫之辞,其义并解于上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帅,循也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易下系之辞也。击,谓击木以守夜也。暴客,谓奸暴之人来为寇害者也。音他各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女读曰汝。其下并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说音悦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隘险之道。」师古曰:「谓之绕溜者,言四面塞阨,其道屈曲,溪谷之水,回绕而溜也。其处即今商州界七盘十二绕是也。溜音力救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羊头,山名,在上党壶关县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壶口亦山名也。捶扼,谓据险阨而捶击也。捶音之橤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肴,肴山也。黾,黾池也。皆在陕县之东。黾音莫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批谓纠闭之也。函谷故关,今在桃林县界。批音步结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汧,扶风汧县,有吴山、汧水之阻。陇谓陇阺也。汧陇相连。汧音苦坚反。阺音丁礼反。」

又遣谏大夫五十人分铸钱于郡国。

是岁长安狂女子碧呼道中〔一〕曰:「高皇帝大怒,趣归我国。不者,九月必杀汝!」〔二〕莽收捕杀之。治者掌寇大夫陈成自免去官。〔三〕真定刘都等谋举兵,发觉,皆诛。真定、常山大雨雹〔四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碧者,女子名也。呼,叫也,音火故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狂妄之人,职在掌寇,故云治者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雨音于具反。」

二年二月,赦天下。

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,汉诸侯王为公者,悉上玺绶为民,无违命者。封将为子,帅为男。

初设六筦之令。〔一〕命县官酤酒,卖盐铁器,铸钱,诸采取名山大泽众物者税之。又令市官收贱卖贵,赊贷予民,收息百月三〔二〕。牺和置酒士,郡一人,乘传督酒利。〔三〕禁民不得挟弩铠,徙西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筦亦管字也。管,主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出百钱与民用,月收其息三钱也。」师古曰:「

贷音吐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督,视察之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匈奴单于求故玺,莽不与,遂寇边郡,杀略吏民。

十一月,立国将军建奏:「西域将钦上言,〔一〕九月辛巳,戊己校尉史陈良、终带共贼杀校尉刁护,〔二〕劫略吏士,自称废汉大将军,亡入匈奴。又今月癸酉,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,自称『汉氏刘子舆,成帝下妻子也。〔三〕刘氏当复,〔四〕趣空宫。』〔五〕收系男子,即常安姓武字仲。皆逆天违命,大逆无道。请论仲及陈良等亲属当坐着。奏可。汉氏高皇帝比着戒云,罢吏卒,为宾食〔六〕,诚欲承天心,全子孙也。其宗庙不当在常安城中,及诸刘为诸侯者当与汉俱废。陛下至仁,久未定。前故安众侯刘崇、徐乡侯刘快、〔七〕陵乡侯刘曾、〔八〕扶恩侯刘贵等〔九〕更聚众谋反。〔一0〕今狂狡之虏或妄自称亡汉将军,或称成帝子子舆,至犯夷灭,连未止者,此圣恩不蚤绝其萌牙故也。臣愚以为汉高皇帝为新室宾,享食明堂。成帝,异姓之兄弟,平帝,婿也,皆不宜复入其庙。元帝与皇太后为体,〔一一〕圣恩所隆,礼亦宜之。臣请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。诸刘为诸侯者,以户多少就五等之差;其为吏者皆罢,待除于家。〔一二〕上当天心,称高皇帝神灵,〔一三〕塞狂狡之萌。」莽曰:「可。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,明德侯刘龚、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,或献天符,或贡昌言,〔一四〕或捕告反虏,厥功茂焉。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,赐姓曰王。」唯国师以女配莽子,故不赐姓。改定安太后号曰黄皇室主,绝之于汉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但钦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刁音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下妻犹言小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福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比,频也。言高帝频戒云,勿使吏卒守汉庙,欲为寄食之宾于王氏庙中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并解于上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楚思王子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不知谁子孙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夫妇一体也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罢黜其职,各使退归,而言在家待迁除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孕反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昌,当也。」

冬十二月,雷。

更名匈奴单于曰降奴服于。莽曰:「降奴服于知〔一〕威侮五行,〔二〕背畔四条,〔三〕侵犯西域,廷及边垂,为元元害,罪当夷灭。命遣立国将军孙建等凡十二将,十道并出,共行皇天之威,罚于知之身。〔四〕惟知先祖故呼韩邪单于稽侯〔五〕累世忠孝,保塞守徼,不忍以一知之罪,灭稽侯之世。今分匈奴国土人民以为十五,立稽侯狦子孙十五人为单于。遣中郎将蔺苞、戴级驰之塞下,召拜当为单于者。诸匈奴人当坐虏知之法者,皆赦除之。」遣五威将军苗欣、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,厌难将军陈钦、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〔六〕,振武将军王嘉、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,相威将军李棽、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,〔七〕诛貉将军阳俊、讨秽将军严尤出渔阳,奋武将军王骏、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,及褊裨以下百八十人。募天下囚徒、丁男、甲卒三十万人,转众郡委输五大夫衣裘、兵器、粮食,长吏送自负海江淮至北边,使者驰传督趣,以军兴法从事,〔八〕天下骚动。先至者屯边郡,须毕具乃同时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知者,莽改单于之名也,本名囊知牙斯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引夏书甘誓之文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四条,莽所与作制者,事在匈奴传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音删,又音先安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棽音所林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趣音促。」

莽以钱币讫不行,〔一〕复下书曰:「民以食为命,以货为资,是以八政以食为首。宝货皆重则小用不给,皆轻则僦载烦费,〔二〕轻重大小各有差品,则用便而民乐。」于是造宝货五品,语在食货志。百姓不从,但行小大钱二品而已。盗铸钱者不可禁,乃重其法,一家铸钱,五家坐之,没入为奴婢。吏民出入,持布钱以副符传,〔三〕不持者,厨传勿舍,关津苛留。〔四〕公卿皆持以入宫殿门,欲以重而行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讫,竟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僦,送也,一曰赁也,音子就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旧法,行者持符传,即不稽留。今更令持布钱,与符相副,乃得过也。传音张恋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厨,行道饮食处。传,置驿之舍也。苛,问也,音何。」

是时争为符命封侯,其不为者相戏曰:「独无天帝除书乎?」司令陈崇白莽曰:「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,宜绝其原。」莽亦厌之,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,非五威将率所班,皆下狱。

初,甄丰、刘歆、王舜为莽腹心,倡导在位,〔一〕褒扬功德;「安汉」、「宰衡」之号及封莽母、两子、兄子,皆丰等所共谋,而丰、舜、歆亦受其赐,并富贵矣,非复欲令莽居摄也。居摄之萌,出于泉陵侯刘庆、前辉光谢嚣、长安令田终术。莽羽翼已成,意欲称摄。丰等承顺其意,莽辄复封舜、歆两子及丰孙。丰等爵位已盛,心意既满,又实畏汉宗室、天下豪桀。而疏远欲进者,并作符命,莽遂据以即真,舜、歆内惧而已。丰素刚强,莽觉其不说,〔二〕故徙大阿、右拂、大司空丰,托符命文,为更始将军,〔三〕与卖饼儿王盛同列。丰父子默默。时子寻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,即作符命,言新室当分陕,立二伯,〔四〕以丰为右伯,太傅平晏为左伯,如周召故事。莽即从之,拜丰为右伯。当述职西出,未行,寻复作符命,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。莽以诈立,心疑大臣怨谤,欲震威以惧下,因是发怒曰:「黄皇室主天下母,此何谓也!」收捕寻。寻亡,丰自杀。寻随方士入华山,岁余捕得,辞连国师公歆子侍中东通灵将、五司大夫隆威侯棻,棻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,大司空邑弟左(

阙)〔关〕将军(堂)〔掌〕威侯奇,及歆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,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,死者数百人。寻手理有「天子」字,莽解其臂入视之,曰:「此一大子也,或曰一六子也。六者,戮也。明寻父子当戮死也。」乃流棻于幽州,放寻于三危,殛隆于羽山,〔五〕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倡音赤上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拂读曰弼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分陕者,欲依周公、召公故事,自陕以东周公主之,自陕以西召公主之。陕即今陕州,是其地也。伯,长也。陕音式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效舜之罚共工等也。殛,诛也,音居力反。」

莽为人侈口蹶顄,〔一〕露眼赤精,大声而嘶。〔二〕长七尺五寸,好厚履高冠,以牦装衣,〔三〕反膺高视,瞰临左右。〔四〕是时有用方技待诏黄门者,或问以莽形貌,待诏曰:「莽所谓鸱目虎吻豺狼之声者也,故能食人,亦当为人所食。」问者告之,莽诛灭待诏,而封告者。后常翳云母屏面,〔五〕非亲近莫得见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侈,大也。蹶,短也。顄,颐也。蹶音其月反。顄音胡感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嘶,声破也,音先奚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毛之强曲者曰牦,以装褚衣中,令其张起也。牦音力之反,字或作,音义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瞰谓远视也,音口滥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屏面即便面,盖扇之类也。解在张敞传。」

是岁,以初睦侯姚恂为宁始将军。

三年,莽曰:「百官改更,职事分移,律令仪法,未及悉定,且因汉律令仪法以从事。令公卿大夫诸侯二千石举吏民有德行通政事能言语明文学者各一人,诣王路四门。」

遣尚书大夫赵并使劳北边,还言五原北假膏壤殖谷,〔一〕异时常置田官。乃以并为田禾将军,发戍卒屯田北假,以助军粮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北假,地名也。膏壤,言其土肥美也。殖,生也。」

是时诸将在边,须大众集,〔一〕吏士放纵,而内郡愁于征发,民弃城郭流亡为盗贼,并州、平州尤甚。莽令七公六卿号皆兼称将军,遣着武将军逯并等填名都,〔二〕中郎将、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,分填缘边大郡,督大奸猾擅弄兵者,皆便为奸于外,挠乱州郡,〔三〕货赂为市,侵渔百姓。莽下书曰:「虏知罪当夷灭,故遣猛将分十二部,将同时出,一举而决绝之矣。内置司命军正,外设军监十有二人,诚欲以司不奉命,令军人咸正也。今则不然,各为权势,恐猲良民,〔四〕妄封人颈,得钱者去。〔五〕毒并作,农民离散。〔六〕司监若此,可谓称不?〔七〕自今以来,敢犯此者,辄捕系,以名闻。」然犹放纵自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逯音录。填音竹刃反。此下亦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挠音火高反。其字从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猲,以威力胁之也,音呼葛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权臣妄以法枉良人为僮仆,封其颈以别之也。得顾钱,乃去封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音呼各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称音尺孕反。」

而蔺苞、戴级到塞下,招诱单于弟咸、咸子登入塞,胁拜咸为孝单于,赐黄金千斤,锦绣甚多,遣去;将登至长安,拜为顺单于,留邸。

太师王舜自莽篡位后病悸,寖剧,死。〔一〕莽曰:「昔齐太公以淑德累世,为周氏太师,盖予之所监也。〔二〕其以舜子延袭父爵,为安新公,延弟褒新侯匡为太师将军,永为新室辅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心动曰悸。寖,渐也。悸音葵季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监谓视见也。」

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,秩以大夫。以故大司徒马宫为师疑,故少府宗伯凤为傅丞,博士袁圣为阿辅,京兆尹王嘉为保拂,〔一〕是为四师;故尚书令唐林为胥附,博士李充为奔走,〔二〕谏大夫赵襄为先后,中郎将廉丹为御侮,是为四友。又置师友祭酒及侍中、谏议、六经祭酒各一人,凡九祭酒,秩上卿。琅邪左咸为讲春秋、颍川满昌为讲诗、长安国由为讲易、平阳唐昌为讲书、沛郡陈咸为讲礼、崔发为讲乐祭酒。遣谒者持安车印绶,即拜楚国龚胜为太子师友祭酒,胜不应征,不食而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拂读曰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。」

宁始将军姚恂免,侍中崇禄侯孔永为宁始将军。

是岁,池阳县有小人景,长尺余,或乘车马,或步行,(据)〔

操〕持万物,小大各相称,〔一〕三日止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车马及物皆称其人之形。」

濒河郡蝗生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缘河南北诸郡。濒音频,又音宾。」

河决魏郡,泛清河以东数郡。先是,莽恐河决为元城冢墓害。及决东去,元城不忧水,故遂不堤塞。

四年二月,赦天下。

夏,赤气出东南,竟天。

厌难将军陈(歆)〔钦〕言捕虏生口,虏犯边者皆孝单于咸子角所为。莽怒,斩其子登于长安,以视诸蛮夷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音曰示。」

大司马甄邯死,宁始将军孔永为大司马,侍中大赘侯辅为宁始将军。

莽每当出,辄先索城中,名曰「横」。〔一〕是月,横五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音山各反。横音胡孟反。」

莽至明堂,授诸侯茅土。下书曰:「予以不德,袭于圣祖,为万国主。思安黎元,在于建侯,分州正域,以美风俗。追监前代,爰纲爰纪。惟在尧典,十有二州,卫有五服。〔一〕诗国十五,抪遍九州。〔二〕殷颂有『奄有九有』之言。〔三〕禹贡之九州无并、幽,周礼司马则无徐、梁。帝王相改,各有云为。或昭其事,或大其本,厥义着明,其务一矣。昔周二后受命,故有东都、西都之居。予之受命,盖亦如之。其以洛阳为新室东都,常安为新室西都。邦畿连体,各有采任。州从禹贡为九,爵从周氏有五。诸侯之员千有八百,附城之数亦如之,以俟有功。诸公一同,有众万户,土方百里。侯伯一国,众户五千,土方七十里。子男一则,众户二千有五百,土方五十里。附城大者食邑九成,众户九百,土方三十里。自九以下,降杀以两,〔四〕至于一成。〔五〕五差备具,合当一则。今已受茅土者,公十四人,侯九十三人,伯二十一人,子百七十一人,男四百九十七人,凡七百九十六人。附城千五百一十一人。九族之女为任者,八十三人。及汉氏女孙中山承礼君、遵德君、修义君更以为任。十有一公,九卿,十二大夫,二十四元士。定诸国邑采之处,使侍中讲礼大夫孔秉等与州部众郡晓知地理图籍者,共校治于寿成朱鸟堂。予数与群公祭酒上卿亲听视,咸已通矣。夫褒德赏功,所以显仁贤也;九族和睦,所以褒亲亲也。予永惟匪解,思稽前人,〔六〕将章黜陟,以明好恶,安元元焉。」以图簿未定,未授国邑,且令受奉都内,月钱数千。〔七〕诸侯皆困乏,至有庸作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并解于上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周南、召南、卫、王、郑、齐、魏、唐、秦、陈、郐、曹、豳、鲁、商,凡十五国也。一曰,周南、召南、邶、墉、卫、王、郑、齐、魏、唐、秦、陈、郐、曹、豳,是为十五国。抪音普胡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商颂玄鸟之诗,美汤有功德,故能覆有九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两两而降也。杀音所例反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十里为成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解音曰懈。稽,考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奉音扶用反。」

中郎区博谏莽曰:〔一〕「井田虽圣王法,其废久矣。周道既衰,而民不从。秦知顺民之心,可以获大利也,故灭庐井而置阡陌,遂王诸夏,讫今海内未厌其敝。今欲违民心,追复千载绝迹,〔二〕虽尧舜复起,而无百年之渐,弗能行也。天下初定,万民新附,诚未可施行。」莽知民怨,乃下书曰:「诸名食王田,皆得卖之,勿拘以法。犯私买卖庶人者,且一切勿治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区,姓也,音一侯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初,五威将帅出,改句町王以为侯,王邯怨怒不附。〔一〕莽讽牂柯大尹周歆诈杀邯。邯弟承起兵攻杀歆。先是,莽发高句骊兵,当伐胡,不欲行,郡强迫之,皆亡出塞,因犯法为寇。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,为所杀。州郡归咎于高句骊侯驺。严尤奏言:「貉人犯法,不从驺起,正有它心,宜令州郡且尉安之。〔二〕今猥被以大罪,恐其遂畔,〔三〕夫余之属必有和者。〔四〕匈奴未克,夫余、秽貉复起,此大忧也。」莽不尉安,秽貉遂反,诏尤击之。尤诱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,传首长安。莽大说,下书曰:「乃者,命遣猛将,共行天罚,〔五〕诛灭虏知,分为十二部,或断其右臂,或斩其左腋,或溃其胸腹,或紬其两胁。〔六〕今年刑在东方,〔七〕诛貉之部先纵焉。捕斩虏驺,平定东域,虏知殄灭,在于漏刻。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庙佑助之福,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将率虓虎之力也。〔八〕予甚嘉之。其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,布告天下,令咸知焉。」于是貉人愈犯边,东北与西南夷皆乱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邯,句町王之名也,音下甘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假令驺有恶心,亦当且慰安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猥,多也,厚也。被,加也,音皮义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和,应也,音胡卧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紬音与抽同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是岁在壬申,刑在东方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虓音火交反。」

莽志方盛,以为四夷不足吞灭,专念稽古之事,复下书曰:「伏念予之皇始祖考虞帝,受终文祖,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,遂类于上帝,禋于六宗,望秩于山川,遍于群神,巡狩五岳,群后四朝,敷奏以言,明试以功。〔一〕予之受命即真,到于建国五年,已五载矣。阳九之阨既度,百六之会已过。岁在寿星,填在明堂,仓龙癸酉,德在中宫。〔二〕观晋掌岁,龟策告从,〔三〕其以此年二月建寅之节东巡狩,具礼仪调度。」〔四〕群公奏请募吏民人马布帛绵,又请内郡国十二买马,发帛四十五万匹,输常安,前后毋相须。〔五〕至者过半,莽下书曰:「文母太后体不安,其且止待后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并在前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仓龙,太岁也。」张晏曰:「太岁起于甲寅为龙,东方仓。癸德在中宫也。」晋灼曰:「寿星,角亢也。东宫仓龙,房心也。心为明堂,填星所在,其国昌。莽自谓土也,土行主填星。癸德在中宫,宫又土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观辰星进退。掌,主也。」晋灼曰:「国语晋文公以卯出酉入,过五鹿得土,岁在寿星,其日戊申。莽欲法之,以为吉祥。正以二月建寅之节东巡狩者,取万物生之始也。视晋识太岁所在,宿度所合,卜筮皆吉,故法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调音徒钓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须,待也。」

是岁,改十一公号,以「新」为「心」,后又改「心」为「信」。

五年二月,文母皇太后崩,葬渭陵,与元帝合而沟绝之。〔一〕立庙于长安,新室世世献祭。元帝配食,坐于床下。莽为太后服丧三年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葬于司马门内,作沟绝之。」

大司马孔永乞骸骨,赐安车驷马,以特进就朝位。同风侯逯并为大司马。

是时,长安民闻莽欲都雒阳,不肯缮治室宅,〔一〕或颇彻之。莽曰:「玄龙石文曰『定帝德,国雒阳』。符命着明,敢不钦奉!以始建国八年,岁缠星纪,〔二〕在雒阳之都。其谨缮修常安之都,勿令坏败。敢有犯者,辄以名闻,请其罪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缮,补也。」

〔二〕孟康曰:「缠,居也。星纪在斗、牵牛间。」师古曰:「缠,践历也,音直连反。」

是岁,乌孙大小昆弥遣使贡献。大昆弥者,中国外孙也。其胡妇子为小昆弥,而乌孙归附之。莽见匈奴诸边并侵,意欲得乌孙心,乃遣使者引小昆弥使置大昆弥使上。保成师友祭酒满昌劾奏使者曰:「

夷狄以中国有礼谊,故诎而服从。大昆弥,君也,今序臣使于君使之上,非所以有夷狄也。奉使大不敬!」莽怒,免昌官。

西域诸国以莽积失恩信,焉耆先畔,杀都护但钦。

十一月,彗星出,二十余日,不见。

是岁,以犯挟铜炭者多,除其法。

明年改元曰天凤。

天凤元年正月,赦天下。

莽曰:「予以二月建寅之节行巡狩之礼,太官赍糒干肉,内者行张坐卧,〔一〕所过毋得有所给。〔二〕予之东巡,必躬载耒,每县则耕,以劝东作。〔三〕予之南巡,必躬载耨,每县则薅,以劝南伪。〔四〕予之西巡,必躬载铚,每县则获,以劝西成。予之北巡,必躬载拂,每县则粟,以劝盖藏。〔五〕毕北巡狩之礼,即于土中居雒阳之都焉。敢有趋讙犯法,辄以军法从事。」〔六〕群公奏言:「皇帝至孝,往年文母圣体不豫,躬亲供养,衣冠稀解。因遭弃群臣悲哀,颜色未复,饮食损少。今一岁四巡,道路万里,春秋尊,非糒干肉之所能堪。且无巡狩,须阕大服,以安圣体。〔七〕臣等尽力养牧兆民,奉称明诏。」〔八〕莽曰:「群公、群牧、群司、诸侯、庶尹愿尽力相帅养牧兆民,欲以称予,繇此敬听,〔九〕其勖之哉!毋食言焉。更以天凤七年,岁在大梁,仓龙庚辰,行巡狩之礼。厥明年,岁在实沉,仓龙辛巳,即土之中雒阳之都。」乃遣太傅平晏、大司空王邑之雒阳,营相宅兆,图起宗庙、社稷、郊兆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糒,干饭也。张坐卧,谓帷帐茵席也。糒音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自赍食及帷帐以行,在路所经过,不须供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耒,耕曲木也,音力对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耨,鉏也。薅,耘去草也。耨音奴豆反。薅音火高反。伪读曰讹。讹,化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拂音佛,所以击治禾者也,今谓之连枷。粟谓治粟。」

〔六〕刘德曰:「趋讙,走呼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阕,尽也,音口决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称,副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三月壬申晦,日有食之。大赦天下。策大司马逯并曰:「日食无光,干戈不戢,其上大司马印韨,就侯氏朝位。太傅平晏勿领尚书事,省侍中诸曹兼官者。以利苗男欣为大司马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利苗,邑名。」

莽即真,尤备大臣,抑夺下权,朝臣有言其过失者,辄拔擢。孔仁、赵博、费兴等以敢击大臣,故见信任,〔一〕择名官而居之。公卿入宫,吏有常数,太傅平晏从吏过例,掖门仆射苛问不逊,〔二〕戊曹士收系仆射。〔三〕莽大怒,使执法发车骑数百围太傅府,捕士,实时死。大司空士夜过奉常亭,亭长苛之,告以官名,亭长醉曰:「宁有符传邪?」〔四〕士以马棰击亭长,〔五〕亭长斩士,亡,郡县逐之。家上书,〔六〕莽曰:「亭长奉公,勿逐。」大司空邑斥士以谢。国将哀章颇不清,莽为选置和叔,〔七〕敕曰:「非但保国将闺门,当保亲属在西州者。」诸公皆轻贱,而章尤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费音扶味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仆射苛问平晏,其言不逊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莽自以土行,故使太傅置戊曹士。士,掾也。」苏林曰:「士者,曹掾,属公府,诸曹次第之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是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棰,策也,音止繠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亭长家上书自治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特为置此官。」

四月,陨霜,杀屮木,〔一〕海濒尤甚。〔二〕六月,黄雾四塞。七月,大风拔树,飞北阙直城门屋瓦。〔三〕雨雹,杀牛羊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屮,古草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边海之地也。濒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北阙直城门瓦皆飞也。直城门,长安城门名也,解在成纪。」

莽以周官、王制之文,置卒正、连率、大尹,职如太守;属令、属长,职如都尉。置州牧、部监二十五人。见礼如三公。监位上大夫,各主五郡。公氏作牧,侯氏卒正,伯氏连率,子氏属令,男氏属长,皆世其官,其无爵者为尹。分长安城旁六乡,置帅各一人。分三辅为六尉郡,〔一〕河东、河内、弘农、河南、颍川、南阳为六队郡,〔二〕置大夫,职如太守;属正,职如都尉。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。益河南属县满三十。置六郊州长各一人,人主五县。及它官名悉改。大郡至分为五。郡县以亭为名者三百六十,以应符命文也。缘边又置竟尉,以男为之。〔三〕诸侯国闲田,为黜陟增减云。〔四〕莽下书曰:「常安西都曰六乡,众县曰六尉。义阳东都曰六州,众县曰六队。粟米之内曰内郡,〔五〕其外曰近郡。有鄣徼者曰边郡。合百二十有五郡。九州之内,县二千二百有三。公作甸服,是为惟城;诸在侯服,是为惟宁;在采、任诸侯,是为惟翰;〔六〕在宾服,是为惟屏;〔七〕在揆文教,奋武卫,是为惟垣;在九州之外,是为惟藩:〔八〕各以其方为称,总为万国焉。」其后,岁复变更,一郡至五易名,而还复其故。吏民不能纪,每下诏书,辄系其故名,曰:「制诏陈留大尹、太尉:其以益岁以南付新平。〔九〕新平,故淮阳。以雍丘以东付陈定。陈定,故梁郡。以封丘以东付治亭。治亭,故东郡。以陈留以西付祈隧。祈隧,故荥阳。陈留已无复有郡矣。大尹、太尉,皆诣行在所。」其号令变易,皆此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辅黄图云:『渭城、安陵以西,北至栒邑、义渠十县,属京尉大夫府,居故长安寺;高陵以北十县,属师尉大夫府,居故廷尉府;新丰以东,至湖十县,属翊尉大夫府,居城东;霸陵、杜陵,东至蓝田,西至武功、郁夷十县,属光尉大夫府,居城南;茂陵、槐里以西,至汧十县,属扶尉大夫府,居城西;长陵、池阳以北,至云阳、祋祤十县,属列尉大夫府,居城北。』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队音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竟音曰境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闲音闲。以拟有功封赐,有罪黜陟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禹贡去王城四百里纳粟,五百里纳米,皆在甸服之内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采,采服也。任,男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宾服即古卫服也,取诸侯宾服以为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凡此惟城以下,取诗大雅板之篇云『价人惟藩,大师惟垣,大邦惟屏,大宗惟翰,怀德惟宁,宗子惟城』,以为名号也。解在诸侯王表。」

〔九〕苏林曰:「陈留圉县,莽改曰益岁。」

令天下小学,戊子代甲子为六旬首。冠以戊子为元日,〔一〕昏以戊寅之旬为忌日。〔二〕百姓多不从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冠音工唤反。元,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昏谓娶妻也。」

匈奴单于知死,弟咸立为单于,求和亲。莽遣使者厚赂之,诈许还其侍子登,因购求陈良、终带等。单于即执良等付使者,槛车诣长安。莽燔烧良等于城北,令吏民会观之。

缘边大饥,人相食。谏大夫如普行边兵,〔一〕还言「军士久屯塞苦,边郡无以相赡。今单于新和,宜因是罢兵。」校尉韩威进曰:「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,无异口中蚤虱。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,不赍斗粮,饥食虏肉,渴饮其血,可以横行。」莽壮其言,以威为将军。然采普言,征还诸将在边者。免陈钦等十八人,又罢四关填都尉诸屯兵。会匈奴使还,单于知侍子登前诛死,发兵寇边,莽复发军屯。于是边民流入内郡,为人奴婢,乃禁吏民敢挟边民者弃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益州蛮夷杀大尹程隆,三边尽反。遣平蛮将军(马)〔冯〕茂将兵击之。

宁始将军侯辅免,讲易祭酒戴参为宁始将军。

二年二月,置酒王路堂,公卿大夫皆佐酒。〔一〕大赦天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助行酒。」

是时,日中见星。

大司马苗欣左迁司命,以延德侯陈茂为大司马。

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,百姓奔走往观者有万数。莽恶之,〔一〕捕系问语所从起,不能得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莽自谓黄德,故有此妖。」

单于咸既和亲,求其子登尸,莽欲遣使送致,恐咸怨恨害使者,乃收前言当诛侍子者故将军陈钦,以他罪系狱。钦曰:「是欲以我为说于匈奴也。」〔一〕遂自杀。莽选儒生能颛对者〔二〕济南王咸为大使,五威将琅邪伏黯等为帅,使送登尸。敕令掘单于知墓,棘鞭其尸。又令匈奴却塞于漠北,责单于马万匹,牛三万头,羊十万头,及稍所略边民生口在者皆还之。莽好为大言如此。咸到单于庭,陈莽威德,责单于背畔之罪,应敌从横,单于不能诎,遂致命而还之。入塞,咸病死,封其子为伯,伏黯等皆为子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说,解说也。托言以其前建议诛侍子,今故杀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颛与专同。专对,谓应对无方,能专其事。」

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,故锐思于地里,制礼作乐,讲合六经之说。公卿旦入暮出,议论连年不决,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。县宰缺者,数年守兼,〔一〕一切贪残日甚。中郎将、绣衣执法在郡国者,并乘权势,传相举奏。又十一公士分布劝农桑,班时令,案诸章,冠盖相望,交错道路,召会吏民,逮捕证左,郡县赋敛,递相赇赂,白黑纷然,〔二〕守阙告诉者多。莽自见前颛权以得汉政,故务自众事,〔三〕有司受成苟免。〔四〕诸宝物名、帑藏、钱谷官,皆宦者领之;〔五〕吏民上封事书,宦官左右开发,尚书不得知。其畏备臣下如此。又好变改制度,政令烦多,当(奏)〔奉〕行者,辄质问乃以从事,〔六〕前后相乘,愦眊不渫。〔七〕莽常御灯火至明,犹不能胜。尚书因是为奸寝事,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,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,卫卒不交代三岁矣。谷常贵,边兵二十余万人仰衣食,县官愁苦。〔八〕五原、代郡尤被其毒,起为盗贼,数千人为辈,转入旁郡。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兵与郡县合击,岁余乃定,边郡亦略将尽。〔九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不拜正官,权令人守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白黑谓清浊也。纷然,乱意也,言清浊不分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与揽同,其字从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莽事事自决,成熟乃以付吏,吏苟免罪责而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帑音他莽反,又音奴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质,正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乘,积也,登也。愦眊,不明也。渫,散也,彻也。愦音工内反。眊音莫报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仰音牛向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其逃亡,结为盗贼,在者少也。」

邯郸以北大雨雾,水出,深者数丈,流杀数千人。

立国将军孙建死,司命赵闳为立国将军。宁始将军戴参归故官,南城将军廉丹为宁始将军。

三年二月乙酉,地震,大雨雪,〔一〕关东尤甚,深者一丈,竹柏或枯。大司空王邑上书言:「视事八年,功业不效,司空之职尤独废顿,至乃有地震之变。愿乞骸骨。」莽曰:「夫地有动有震,震者有害,动者不害。春秋记地震,易系坤动,动静辟胁,万物生焉〔二〕。灾异之变,各有云为。天地动威,以戒予躬,公何辜焉,而乞骸骨,非所以助予者也。使诸吏散骑司禄大卫修宁男遵谕予意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雨音于具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辟音辟。辟,开也。胁,收敛也。易上系之辞曰:『夫坤,其动也辟,其静也翕,是以广生焉。』故莽引之也。翕胁之声相近,义则同。」

五月,莽下吏禄制度,曰:「予遭阳九之阨,百六之会,国用不足,民人骚动,自公卿以下,一月之禄十布二匹,〔一〕或帛一匹。予每念之,未尝不戚焉。今阨会已度,府帑虽未能充,略颇稍给,其以六月朔庚寅始,赋吏禄皆如制度。」四辅公卿大夫士,下至舆僚,凡十五等。僚禄一岁六十六斛,稍以差增,上至四辅而为万斛云。莽又曰:「『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宾,莫非王臣。』〔二〕盖以天下养焉。周礼膳羞百有二十品,今诸侯各食其同、国、则〔三〕;辟、任、附城食其邑;〔四〕公、卿、大夫、元士食其采。〔五〕多少之差,咸有条品。岁丰穰则充其礼,〔六〕有灾害则有所损,与百姓同忧喜也。其用上计时通计,天下幸无灾害者,太官膳羞备其品矣;即有灾害,以什率多少而损膳焉。东岳太师立国将军保东方三州一部二十五郡;南岳太傅前将军保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;西岳国师宁始将军保西方一州二部二十五郡;北岳国将卫将军保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;大司马保纳卿、言卿、仕卿、作卿、京尉、扶尉、兆队、右队、中部左洎前七部;〔七〕大司徒保乐卿、典卿、宗卿、秩卿、翼尉、光尉、左队、前队、中部、右部,有五郡;大司空保予卿、虞卿、共卿、工卿、师尉、列尉、祈队、后队、中部洎后十郡;〔八〕及六司,六卿,皆随所属之公保其灾害,亦以十率多少而损其禄。郎、从官、中都官吏食禄都内之委者,以太官膳羞备损而为节。〔九〕诸侯、辟、任、附城、群吏亦各保其灾害。几上下同心,〔一0〕劝进农业,安元元焉。」莽之制度烦碎如此,课计不可理,吏终不得禄,各因官职为奸,受取赇赂以自共给。〔一一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,八十()〔缕〕也。」师古曰:「音子公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莽引小雅北山之诗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公食同,侯伯食国,子男食则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辟,君也。任,公主也。辟音壁。任音壬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因官职而食地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穰音人掌反。」

〔七〕服虔曰:「大司马保此官,皆如郡守也。」晋灼曰:「左与前故特七部。」师古曰:「洎亦臮字也。臮,及也。队音遂。此下并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龚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随其多少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几音曰冀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供。」

是月戊辰,长平馆西岸崩,邕泾水不流,毁而北行。〔一〕遣大司空王邑行视,〔二〕还奏状,群臣上寿,以为河图所谓「以土填水」,〔三〕匈奴灭亡之祥也。乃遣并州牧宋弘、游击都尉任萌等将兵击匈奴,至边止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邕读曰壅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填读与镇同。」

七月辛酉,霸城门灾,民间所谓青门也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辅黄图云长安城东出南头名霸城门,俗以其色青,名曰青门。」

戊子晦,日有食之。大赦天下。复令公卿大夫诸侯二千石举四行各一人。〔一〕大司马陈茂以日食免,武建伯严尤为大司马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依汉光禄之四科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莽之伯、子、男号也。」

十月戊辰,王路朱鸟门鸣,昼夜不绝,崔发等曰:「虞帝辟四门,通四聪。〔一〕门鸣者,明当修先圣之礼,招四方之士也。」于是令群臣皆贺,所举四行从朱鸟门入而对策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虞书叙舜之德也,『辟四门,明四目,达四聪』,故引之。」

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,士卒疾疫,死者什六七,赋敛民财什取五,益州虚耗而不克,征还下狱死。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击句町,颇斩首,有胜。莽征丹、熊,丹、熊愿益调度,必克乃还。复大赋敛,就都大尹冯英不肯给,上言「自越巂遂久仇牛、同亭邪豆之属反畔以来,积且十年,〔一〕郡县距击不已。续用冯茂,苟施一切之政。僰道以南,山险高深,茂多驱众远居,〔二〕费以亿计,吏士离毒气死者什七。〔三〕今丹、熊惧于自诡期会,〔四〕调发诸郡兵谷,复訾民取其十四,〔五〕空破梁州,功终不遂。〔六〕宜罢兵屯田,明设购赏。」莽怒,免英官。后颇觉寤,曰:「英亦未可厚非。」复以英为长沙连率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遂久,县也。仇牛等越巂旁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驱读与驱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离,遭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诡,责也。自以为忧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发人訾财,十取其四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遂,成也。」

翟义党王孙庆捕得,莽使太医、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,〔一〕量度五藏,〔二〕以竹筳导其脉,知所终始,〔三〕云可以治病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刳,剖也。音口胡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筳,竹挺也,音庭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知血脉之原,则尽攻疗之道也。」

是岁,遣大使五威将王骏、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,诸国皆郊迎贡献焉。诸国前杀都护但钦,骏欲袭之,命佐帅何封、戊己校尉郭钦别将。〔一〕焉耆诈降,伏兵击骏等,皆死。钦、封后到,袭击老弱,从车师还入塞。莽拜钦为填外将军,〔二〕封劋胡子〔三〕,何封为集胡男。西域自此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别领兵在后也。将音子亮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劋音子小反。」

校勘记

四一0一页一二行东(狱)〔岳〕太师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岳」,此误。

四一0四页三行(欲)〔敢〕谏之鼓。景佑本作「敢」。王念孙说作「敢」是。

四一0七页三行烈,余业(反)〔也〕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也」,此误。

四一0九页一行所以辅刘延期之(述)〔术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术」,此误。

四一0九页一五行长三(尺)〔寸〕,广一寸,四方,或用(五)〔玉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「尺」都作「寸」,通鉴注同。「五」都作「玉」,此误,下同。

四一一0页一行以采丝(茸)〔葺〕其底,殿本作「葺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四一一0页五行(是岁)四月,景佑本无「是岁」二字。

四一一三页七行故是日天复决(其)以勉书。李慈铭说「其」字衍。

四一一七页一行命(堂)〔掌〕威侯王奇曰:王念孙说「堂」当作「掌」。按下文「堂威」,通鉴作「掌威」。

四一二三页一二行大司空邑弟左(阙)〔关〕将军(堂)〔掌〕威侯奇,钱大昭说「阙」当作「关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关」。王先谦说「堂」当作「掌」。通鉴并同。

四一二七页六行(据)〔操〕持万物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操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操」是。

四一二八页一行厌难将军陈(歆)〔钦〕杨树达说上下文都作「钦」,「歆」是误字。

四一三九页三行遣平蛮将军(马)〔冯〕茂将兵击之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冯」。

四一四0页一二行当(奏)〔奉〕行者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奉」。王先谦说「奏」字误。

四一四三页八行,八十()〔缕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缕」。

汉书卷九十九下

王莽传第六十九下

四年五月,莽曰:「保成师友祭酒唐林、故谏议祭酒琅邪纪逡,〔一〕孝弟忠恕,敬上爱下,博通旧闻,德行醇备,至于黄发,靡有愆失。〔二〕其封林为建德侯,逡为封德侯,位皆特进,见礼如三公。〔三〕赐弟一区,钱三百万,授几杖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逡音千旬反,字或从彳,其音同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黄发,老称,谓白发尽落,更生黄者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朝见之礼。」

六月,更授诸侯茅土于明堂,曰:「予制作地理,建封五等,考之经艺,合之传记,通于义理,论之思之,至于再三,自始建国之元以来九年于兹,乃今定矣。予亲设文石之平,陈菁茅四色之土,〔一〕钦告于岱宗泰社后土、先祖先妣,以班授之。〔二〕各就厥国,养牧民人,用成功业。其在缘边,若江南,非诏所召,遣侍于帝城者,纳言掌货大夫且调都内故钱,予其禄,〔三〕公岁八十万,侯伯四十万,子男二十万。」然复不能尽得。莽好空言,慕古法,多封爵人,性实遴啬,〔四〕托以地理未定,故且先赋茅土,用慰喜封者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尚书禹贡『苞匦菁茅』,儒者以为菁,菜名也,茅,三脊茅也。而莽此言以菁茅为一物,则是谓善茅为菁茅也。土有五色,而此云四者,中央之土不以封也。菁音精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钦,敬也。班,布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调谓发取之,音徒钓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遴读与吝同。」

是岁,复明六筦之令。每一筦下,为设科条防禁,犯者罪至死,吏民抵罪者浸众。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,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,天下愈愁,盗贼起。纳言冯常以六筦谏,莽大怒,免常官。置执法左右刺奸。选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、六队,〔一〕如汉刺史,与三公士郡一人从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督,察也。队音遂。」

临淮瓜田仪等为盗贼,依阻会稽长州,〔一〕琅邪女子吕母亦起。初,吕母子为县吏,为宰所冤杀。〔二〕母散家财,以酤酒买兵弩,〔三〕阴厚贫穷少年,得百余人,遂攻海曲县,杀其宰以祭子墓。引兵入海,其众浸多,后皆万数。莽遣使者即赦盗贼,还言「盗贼解,辄复合。问其故,皆曰愁法禁烦苛,不得举手。力作所得,不足以给贡税。闭门自守,又坐邻伍铸钱挟铜,奸吏因以愁民。民穷,悉起为盗贼。」莽大怒,免之。其或顺指,言「民骄黠当诛」,及言「时运适然,且灭不久」,莽说,辄迁之。〔四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姓瓜田,名仪。」师古曰:「长州即枚乘所云长州之苑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宰,县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酤音姑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是岁八月,莽亲之南郊,铸作威斗。威斗者,以五石铜为之〔一〕,若北斗,长二尺五寸,欲以厌胜众兵。〔二〕既成,令司命负之,莽出在前,入在御旁。铸斗日,大寒,百官人马有冻死者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以五色药石及铜为之。」苏林曰:「以五色铜矿冶之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若今作石之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叶反。」

五年正月朔,北军南门灾。

以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,见,问到部方略,兴对曰:「荆、扬之民率依阻山泽,以渔采为业。〔一〕间者,国张六筦,税山泽,妨夺民之利,连年久旱,百姓饥穷,故为盗贼。兴到部,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,假贷犁牛种食,〔二〕阔其租赋,〔三〕几可以解释安集。」〔四〕莽怒,免兴官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渔谓捕鱼也。采谓采取蔬果之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贷音土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阔,宽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天下吏以不得奉禄,并为奸利,郡尹县宰家累千金。莽下诏曰:「详考始建国二年胡虏猾夏以来,诸军吏及缘边吏大夫以上为奸利增产致富者,收其家所有财产五分之四,以助边急。」公府士驰传天下,考覆贪饕,〔一〕开吏告其将,奴婢告其主,几以禁奸,〔二〕奸愈甚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饕音吐高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皇孙功崇公宗坐自画容貌,被服天子衣冠,刻印三:一曰「维祉冠存己夏处南山臧薄冰」,〔一〕二曰「肃圣宝继」,〔二〕三曰「

德封昌图」。〔三〕又宗舅吕宽家前徙合浦,私与宗通,发觉按验,宗自杀。莽曰:「宗属为皇孙,爵为上公,知宽等叛逆族类,而与交通;刻铜印三,文意甚害,不知厌足,窥欲非望。春秋之义,『君亲毋将,将而诛焉。』〔四〕迷惑失道,自取此辜,乌呼哀哉!宗本名会宗,以制作去二名,今复名会宗。贬厥爵,改厥号,赐谥为功崇缪伯,以诸伯之礼葬于故同谷城郡。」〔五〕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,祝诅姑,杀婢以绝口。事发觉,莽使中常侍恽责问妨,〔六〕并以责兴,皆自杀。事连及司命孔仁妻,亦自杀。仁见莽免冠谢,莽使尚书劾仁:「乘干车,驾马,左苍龙,右白虎,前朱雀,后玄武,右杖威节,左负威斗,号曰赤星,非以骄仁,乃以尊新室之威命也。仁擅免天文冠,大不敬。」有诏勿劾,更易新冠。其好怪如此。〔七〕

〔一〕文颖曰:「祉,福祚也。冠存己,欲袭代也。」应劭曰:「

夏处南山,就阴凉也。臧薄冰,亦以除暑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莽自谓承圣舜后,能肃敬,得天宝龟以立。宗欲继其绪。」

〔三〕苏林曰:「宗自言以德见封,当遂昌炽,受天下图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春秋公羊传之辞也。以公子牙将为杀逆而诛之,故云然也。亲谓父母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同者,宗所封一同之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音带,又音徒盖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莽性好为鬼神怪异之事。」

以直道侯王涉为卫将军。涉者,曲阳侯根子也。根,成帝世为大司马,荐莽自代,莽恩之,〔一〕以为曲阳非令称,〔二〕乃追谥根曰直道让公,涉嗣其爵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怀其旧恩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令,善也。曲阳之名,非善称也。」

是岁,赤眉力子都、樊崇等以饥馑相聚,起于琅邪,转钞掠,众皆万数。遣使者发郡国兵击之,不能克。

六年春,莽见盗贼多,乃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,六岁一改元,布天下。下书曰:「紫阁图曰『太一、黄帝皆僊上天,〔一〕张乐昆仑虔山之上。后世圣主得瑞者,当张乐秦终南山之上。』〔二〕予之不敏,奉行未明,乃今谕矣。复以宁始将军为更始将军,以顺符命。易不云乎?『日新之谓盛德,生生之谓易。』〔三〕予其飨哉!」欲以诳耀百姓,销解盗贼。众皆笑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僊,古仙字。上,升也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长安南山,诗所谓终南,故秦地,故言秦也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易道生诸当生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下系之辞。体化合变,故曰日新。」

初献新乐于明堂、太庙。群臣始冠麟韦之弁。〔一〕或闻其乐声,曰:「清厉而哀,非兴国之声也。」

〔一〕李奇曰:「鹿皮冠。」

是时,关东饥旱数年,力子都等党众浸多。〔一〕更始将军廉丹击益州不能克,征还。更遣复位后大司马护军郭兴、庸部牧李击蛮夷若豆等,太傅牺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。而匈奴寇边甚。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、吏民奴,名曰猪突豨勇,以为锐卒。一切税天下吏民,訾三十取一,缣帛皆输长安。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,〔二〕多少各以秩为差。又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,将待以不次之位。言便宜者以万数: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,〔三〕连马接骑,济百万师;或言不持斗粮,服食药物,三军不饥;或言能飞,一日千里,可窥匈奴。莽辄试之,取大鸟翮为两翼,〔四〕头与身皆着毛,通引环纽,飞数百步堕。莽知其不可用,苟欲获其名,皆拜为理军,赐以车马,待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浸,渐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保者,言不许其有死失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楫,所以刺舟也,音集,其字从木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羽本曰翮,音胡隔反。」

初,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,其妻王昭君女也,尝内附。莽遣昭君兄子和亲侯王歙诱呼(尝)〔当〕至塞下,胁将诣长安,强立以为须卜善于后安公。〔一〕始欲诱迎当,大司马严尤谏曰:「当在匈奴右部,兵不侵边,单于动静,辄语中国,此方面之大助也。于今迎当置长安槁街,一胡人耳,〔二〕不如在匈奴有益。」莽不听。既得当,欲遣尤与廉丹击匈奴,皆赐姓征氏,号二征将军,当诛单于舆而立当代之。〔三〕出车城西横厩,未发。尤素有智略,非莽攻伐西夷,数谏不从,着古名将乐毅、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,奏以风谏莽。〔四〕及当出廷议,尤固言匈奴可且以为后,先忧山东盗贼。莽大怒,乃策尤曰:「视事四年,蛮夷猾夏不能遏绝,寇贼奸宄不能殄灭,不畏天威,不用诏命,貌佷自臧,持必不移,〔五〕怀执异心,非沮军议。〔六〕未忍致于理,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,〔七〕归故郡。」以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善于者,匈奴之号也。后安公者,中国之爵。两加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槁街,蛮夷馆所在也,解在陈汤传。槁音工早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舆者,时见为单于之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,古貌字也。貌佷,言其佷戾见于容貌也。臧,善也。自以为善,而固持其所见,不可移易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沮,坏也,音材汝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韨者,印之组。」

翼平连率田况奏郡县訾民不实,〔一〕莽复三十税一。以况忠言忧国,进爵为伯,赐钱二百万。众庶皆詈之。青、徐民多弃乡里流亡,老弱死道路,壮者入贼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举百姓赀财,不以实数。」

夙夜连率韩博上言:「有奇士,长丈,大十围,来至臣府,曰欲奋击胡虏。自谓巨毋霸,出于蓬莱东南,五城西北昭如海濒,〔一〕轺车不能载,三马不能胜。即日以大车四马,建虎旗,载霸诣阙。霸卧则枕鼓,以铁箸食,此皇天所以辅新室也。愿陛下作大甲高车,贲育之衣,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于道。京师门户不容者,开高大之,以视百蛮,〔二〕镇安天下。」博意欲以风莽。〔三〕莽闻恶之,留霸在所新丰,〔四〕更其姓曰巨母氏,谓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。〔五〕征博下狱,以非所宜言,弃市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昭如,海名也。濒,涯也,音频,又音宾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视音曰示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讽言毋得篡盗而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在所,谓其见到之处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莽字巨君,若言文母出此人,使我致霸王。」

明年改元曰地皇,从三万六千岁历号也。

地皇元年正月乙未,赦天下。下书曰:「方出军行师,敢有趋讙犯法者,辄论斩,毋须时,〔一〕尽岁止。」〔二〕于是春夏斩人都市,百姓震惧,道路以目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趋讙,谓趋走而讙哗也。须,待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至此岁尽而止。」

二月壬申,日正黑。莽恶之,下书曰:「乃者日中见昧,阴薄阳,黑气为变,百姓莫不惊怪。兆域大将军王匡遣吏考问上变事者,欲蔽上之明,是以适见于天,〔一〕以正于理,塞大异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适音谪。谪,责也,音徒厄反。见音胡电反。」

莽见四方盗贼多,复欲厌之,〔一〕又下书曰:「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,将兵为上将军,建华盖,立斗献,〔二〕内设大将,外置大司马五人,大将军二十五人,偏将军百二十五人,裨将军千二百五十人,校尉万二千五百人,司马三万七千五百人,候十一万二千五百人,当百二十二万五千人,〔三〕士吏四十五万人,士千三百五十万人,〔四〕应协于易『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』。〔五〕予受符命之文,稽前人,将条备焉。」〔六〕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,赐诸州牧号为大将军,郡卒正、连帅、大尹为偏将军,属令长裨将军,县宰为校尉。乘传使者经历郡国,日且十辈,〔七〕仓无见谷〔八〕以给,传车马不能足,赋取道中车马,〔九〕取办于民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叶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献音牺。谓斗魁及杓末,如勺之形也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当亦官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当百,官名,百非其数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自五大司马至此皆以五乘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非也。从上计之,或五或十,或两或三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易下系辞曰:『弦木为弧,剡木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。』言所立将率,以合此意。木弓曰弧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稽,考也,考法于前人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次下亦同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见谓见在也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于道中行者,即执取之,以充事也。」

七月,大风毁王路堂。复下书曰:「乃壬午餔时,有列风雷雨发屋折木之变,〔一〕予甚弁焉,予甚栗焉,予甚恐焉。〔二〕伏念一旬,迷乃解矣。〔三〕昔符命文立安为新迁王,〔四〕临国雒阳,为统义阳王。是时予在摄假,谦不敢当,而以为公。其后金匮文至,议者皆曰:『临国雒阳为统,谓据土中为新室统也,宜为皇太子。』自此后,临久病,虽瘳不平,朝见挈茵舆行。〔五〕见王路堂者,张于西厢及后阁更衣中,〔六〕又以皇后被疾,临且去本就舍,妃妾在东永巷。〔七〕壬午,列风毁王路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。昭宁堂池东南榆树大十围,东僵,击东阁,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。皆破折瓦坏,发屋拔木,予甚惊焉。又候官奏月犯心前星,厥有占,予甚忧之。伏念紫阁图文,太一、黄帝皆得瑞以僊,后世褒主当登终南山。〔八〕所谓新迁王者,乃太一新迁之后也。〔九〕统义阳王乃用五统以礼义登阳上迁之后也。临有兄而称太子,名不正。宣尼公曰:『名不正,则言不顺,至于刑罚不中,民无错手足。』〔一0〕惟即位以来,阴阳未和,风雨不时,数遇枯旱蝗螟为灾,谷稼鲜耗,百姓苦饥,〔一一〕蛮夷猾夏,寇贼奸宄,人民正营,无所错手足。〔一二〕深惟厥咎,在名不正焉。其立安为新迁王,临为统义阳王,几以保全二子〔一三〕,子孙千亿,外攘四夷,内安中国焉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列风,暴列之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弁,疾也。一曰弁,抚手也,言惊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先言列风雷雨,后言迷乃解矣,盖取舜『纳于大麓,列风雷雨不迷』以为言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安,莽第三子也。迁音仙。莽改汝南新蔡曰新迁。」师古曰:「迁犹僊耳,不劳假借音。」

〔五〕服虔曰:「有疾以执茵舆之行也。」晋灼曰:「汉仪注皇后、婕妤乘辇,余者以茵,四人举以行。岂今之板舆而铺茵乎?」师古曰:「晋说非也。此直谓坐茵褥之上,而令四人对举茵之四角,舆而行,何谓板舆乎?」

〔六〕李奇曰:「张,帐也。」晋灼曰:「更衣中,谓朝贺易衣服处,室屋名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临侍疾,故去其本所居,而来就此止息,是以妃妾在东永巷也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褒主,大主也。」

〔九〕服虔曰:「太一、黄帝欲令安追继其后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对子路之言。错,安置也,音千故反。莽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鲜,少也。耗,虚也。鲜音先践反。耗音火到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正营,惶恐不安之意也。正音征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是月,杜陵便殿乘舆虎文衣废臧在室匣中者〔一〕出,自树立外堂上,〔二〕良久乃委地。吏卒见者以闻,莽恶之,下书曰:「宝黄厮赤,〔三〕其令郎从官皆衣绛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匣,匮也,音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树,竖也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以黄为宝,自用其行气也。厮赤,厮役贱者皆衣赤,贱汉行也。」

望气为数者多言有土功象,莽又见四方盗贼多,欲视为自安能建万世之基者,〔一〕乃下书曰:「予受命遭阳九之厄,百六之会,府帑空虚,百姓匮乏,宗庙未修,且祫祭于明堂太庙,夙夜永念,非敢宁息。深惟吉昌莫良于今年,予乃卜波水之北,郎池之南,惟玉食。〔二〕予又卜金水之南,明堂之西,亦惟玉食。予将(新)〔亲〕筑焉。」于是遂营长安城南,提封百顷。九月甲申,莽立载行视,〔四〕亲举筑三下。司徒王寻、大司空王邑持节,及侍中常侍执法杜林等数十人将作。〔五〕崔发、张邯说莽曰:「德盛者文缛,〔六〕宜崇其制度,宣视海内,〔七〕且令万世之后无以复加也。」莽乃博征天下工匠诸图画,以望法度算,及吏民以义入钱谷助作者,骆驿道路。〔八〕坏彻城西苑中建章、承光、包阳、大台、储元宫及平乐、当路、阳禄馆,凡十余所,〔九〕取其材瓦,以起九庙。是月,大雨六十余日。令民入米六百斛为郎,其郎吏增秩赐爵至附城。九庙:一曰黄帝太初祖庙,二曰帝虞始祖昭庙,三曰陈胡王统祖穆庙,四曰齐敬王世祖昭庙,五曰济北愍王王祖穆庙,凡五庙不堕云;〔一0〕六曰济南伯王尊祢昭庙,七曰元城孺王尊祢穆庙,八曰阳平顷王戚祢昭庙,九曰新都显王戚祢穆庙。殿皆重屋。太初祖庙东西南北各四十丈,高十七丈,余庙半之。为铜薄栌,〔一一〕饰以金银琱文,〔一二〕穷极百工之巧。带高增下,〔一三〕功费数百钜万,卒徒死者万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音示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长安南也。」晋灼曰:「黄图波、浪,二水名也,在甘泉苑中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非也。黄图有西波池、郎池,皆在石城南上林中。玉食,谓龟为玉兆之文而墨食也。波音(波)〔彼〕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盖所谓金水之南,明堂之西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立载谓立而乘车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将领筑作之人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文,礼文也。缛,繁也,音辱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骆驿,言不绝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自建章以下至阳禄,皆上林苑中馆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堕,毁也,音火规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薄栌,柱上枅,即今所谓也。栌音卢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琱字与雕同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本因高地而建立之,其旁下者更增筑。」

钜鹿男子马适求等谋举燕赵兵以诛莽,〔一〕大司空士王丹发觉以闻。莽遣三公大夫逮治党与,〔二〕连及郡国豪杰数千人,皆诛死。封丹为辅国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马适,姓也。求,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逮,逮捕之也。已解于上。」

自莽为不顺时令,百姓怨恨,莽犹安之,又下书曰:「惟设此壹切之法以来,常安六乡巨邑之都,枹鼓稀鸣,盗贼衰少,〔一〕百姓安土,岁以有年,此乃立权之力也。今胡虏未灭诛,蛮僰未绝焚,江湖海泽麻沸,盗贼未尽破殄,〔二〕又兴奉宗庙社稷之大作,民众动摇。今复壹切行此令,尽二年止之,以全元元,救愚奸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巨,大也。枹,所以击鼓者也,音孚,其字从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麻沸,言如乱麻而沸涌。」

是岁,罢大小钱,更行货布,长二寸五分,广一寸,直货钱二十五。货钱径一寸,重五铢,枚直一。两品并行。敢盗铸钱及偏行布货,伍人知不发举,皆没入为官奴婢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伍人,同伍之人,若今伍保者也。」

太傅平晏死,以予虞唐尊为太傅。尊曰:「国虚民贫,咎在奢泰。」乃身短衣小袖,乘牝马柴车,〔一〕藉槁,瓦器,〔二〕又以历遗公卿。〔三〕出见男女不异路者,尊自下车,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。〔四〕莽闻而说之,〔五〕下诏申敕公卿思与厥齐。〔六〕封尊为平化侯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柴车即栈车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藉槁,去蒲蒻也。瓦器,以瓦为食器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以瓦器盛食,遗公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赭幡,以赭汁渍巾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令与尊同此操行也。论语称孔子曰:『见贤思齐,』故莽云然。」

是时,南郡张霸、江夏羊牧、王匡等起云杜绿林,号曰下江兵,〔一〕众皆万余人。武功中水乡民三舍垫为池。〔二〕

〔一〕晋灼曰:「本起江夏云杜县,后分西上,入南郡,屯蓝田,故号下江兵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垫,陷也,音丁念反。」

二年正月,以州牧位三公,刺举怠解,〔一〕更置牧监副,秩元士,冠法冠,行事如汉刺史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解读曰懈。」

是月,莽妻死,谥曰孝睦皇后,葬渭陵长寿园西,令永侍文母,名陵曰亿年。初莽妻以莽数杀其子,涕泣失明,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。莽妻旁侍者原碧,莽幸之。后临亦通焉,恐事泄,谋共杀莽。临妻愔,国师公女,〔一〕能为星,语临宫中且有白衣会。临喜,以为所谋且成。后贬为统义阳王,出在外第,愈忧恐。会莽妻病困,临予书曰:「上于子孙至严,前长孙、中孙年俱三十而死。〔二〕今臣临复适三十,诚恐一旦不保中室,则不知死命所在!」〔三〕莽侯妻疾,见其书,大怒,疑临有恶意,不令得会丧。既葬,收原碧等考问,具服奸、谋杀状。莽欲秘之,使杀案事使者司命从事,埋狱中,家不知所在。赐临药,临不肯饮,自刺死。使侍中票骑将军同说侯林赐魂衣玺韨,〔四〕策书曰:「符命文立临为统义阳王,此言新室即位三万六千岁后,为临之后者乃当龙阳而起。前过听议者,以临为太子,有烈风之变,辄顺符命,立为统义阳王。在此之前,自此之后,不作信顺,弗蒙厥佑,夭年陨命,呜呼哀哉!迹行赐谥,谥曰缪王。」又诏国师公:「临本不知星,事从愔起。」愔亦自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愔音一寻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中读曰仲。」

〔三〕李奇曰:「中室,临之母也。」晋灼曰:「长乐宫中殿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中室,室中也。临自言欲于室中自保全,不可得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是月,新迁王安病死。初,莽为侯就国时,幸侍者增秩、怀能、开明。怀能生男兴,增秩生男匡、女,开明生女捷,皆留新都国,以其不明故也。〔一〕及安疾甚,莽自病无子,为安作奏,使上言:「兴等母虽微贱,属犹皇子,不可以弃。」章视群公,〔二〕皆曰:「安友于兄弟,〔三〕宜及春夏加封爵。」于是以王车遣使者迎兴等,封兴为功修公,匡为功建公,为睦修任,捷为睦逮任。孙公明公寿病死,旬月四丧焉。莽坏汉孝武、孝昭庙,分葬子孙其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侍者或与外人私通所生子女,不可分明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以所上之章遍示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友,爱也。善兄弟曰友。」

魏成大尹李焉与卜者王况谋,况谓焉曰:「新室即位以来,民田奴婢不得卖买,数改钱货,征发烦数,军旅骚动,四夷并侵,百姓怨恨,盗贼并起,汉家当复兴。君姓李,李音征,征火也,〔一〕当为汉辅。」因为焉作谶书,言「文帝发忿,居地下趣军,北告匈奴,南告越人。〔二〕江中刘信,执敌报怨,复续古先,四年当发军。江湖有盗,自称樊王,姓为刘氏,万人成行,〔三〕不受赦令,欲动秦、雒阳。十一年当相攻,太白扬光,岁星入东井,其号当行。」〔四〕又言莽大臣吉凶,各有日期。会合十余万言。焉令吏写其书,吏亡告之。莽遣使者即捕焉,狱治皆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征音竹里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行音胡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号谓号令也。」

三辅盗贼麻起,〔一〕乃置捕盗都尉官,令执法谒者追击长安中,建鸣鼓攻贼幡,而使者随其后。遣太师牺仲景尚、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、徐,国师和仲曹放助郭兴击句町。转天下谷币诣西河、五原、朔方、渔阳,每一郡以百万数,欲以击匈奴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起者如乱麻也。」

秋,陨霜杀菽,关东大饥,蝗。

民犯铸钱,伍人相坐,没入为官奴婢。其男子槛车,儿女子步,以铁锁琅当其颈,传诣钟官,以十万数。〔一〕到者易其夫妇,〔二〕愁苦死者什六七。孙喜、景尚、曹放等击贼不能克,军师放纵,百姓重困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琅当,长锁也。钟官,主铸钱之官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改相配匹,不依其旧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莽以王况谶言荆楚当兴,李氏为辅,欲厌之,〔一〕乃拜侍中掌牧大夫李棽为大将军、扬州牧,赐名圣,〔二〕使将兵奋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叶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改其旧名,以圣代谶。棽音所林反。」

上谷储夏自请愿说瓜田仪,〔一〕莽以为中郎,使出仪。〔二〕仪文降,未出而死。〔三〕莽求其尸葬之,为起冢、祠室,谥曰瓜宁殇男,几以招来其余,〔四〕然无肯降者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储夏,人姓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之令自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上文书言降,而身未出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几读曰冀。」

闰月丙辰,大赦天下,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诏书前亦释除。〔一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莽妻本以此岁死,天下大服也。私服,自丧其亲。皆除之。」

郎阳成修献符命,言继立民母,又曰:「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僊。」莽于是遣中散大夫、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,〔一〕博采乡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莽梦长乐宫铜人五枚起立,莽恶之,念铜人铭有「皇帝初兼天下」之文,即使尚方工镌灭所梦铜人膺文。〔一〕又感汉高庙神灵〔二〕,遣虎贲武士入高庙,拔剑四面提击,〔三〕斧坏户牖,〔四〕桃汤赭鞭鞭洒屋壁,〔五〕令轻车校尉居其中,又令中军北垒居高寝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镌,凿也,音子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梦见谴责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提,掷也,音徒计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以斧斫坏之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桃汤洒之,赭鞭鞭之也。赭,赤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徙北军垒之兵士于高庙寝中屯居也。」

或言黄帝时建华盖以登僊,莽乃造华盖九重,高八丈一尺,金瑵羽葆,〔一〕载以秘机四轮车,〔二〕驾六马,力士三百人黄衣帻,车上人击鼓,挽者皆呼「登僊」。莽出,令在前。百官窃言「此似车,非僊物也。」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瑵读曰爪。谓盖弓头为爪形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盖高八丈,其杠皆有屈膝,可上下屈申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潜为机关,不使外见,故曰秘机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车,载丧车,音而。」

是岁,南郡秦丰众且万人。平原女子迟昭平能说(经博)〔博经〕以八投,〔一〕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。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,皆曰:「此天囚行尸,命在漏刻。」故左将军公孙禄征来与议,〔二〕禄曰:「太史令宗宣典星历,候气变,以凶为吉,乱天文,误朝廷。太傅平化侯饰虚伪以偷名位,『贼夫人之子』。〔三〕国师嘉信公颠倒五经,毁师法,令学士疑惑。明学男张邯、地理侯孙阳造井田,使民弃土业。牺和鲁匡设六筦,以穷工商。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,令下情不上通。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!」又言:「匈奴不可攻,当与和亲。臣恐新室忧不在匈奴,而在封域之中也。」莽怒,使虎贲扶禄出。然颇采其言,左迁鲁匡为五原卒正,以百姓怨非故。六筦非匡所独造,莽厌众意而出之。〔四〕

〔一〕服虔曰:「博奕经,以八箭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与读曰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子路使子羔为费宰,孔子曰『贼夫人之子』,言羔未知政道,而使宰邑,所以为贼害也。故禄引此而言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厌,满也,音一艳反。」

初,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,稍稍群聚,常思岁熟得归乡里。众虽万数,亶称巨人、从事、三老、祭酒,〔一〕不敢略有城邑,转掠求食,日阕而已。〔二〕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,〔三〕贼非敢欲杀之也,而莽终不谕其故。〔四〕是岁,大司马士按章豫州,〔五〕为贼所获,贼送付县。士还,上书具言状。莽大怒,下狱以为诬罔。因下书责七公曰:「夫吏者,理也。宣德明恩,以牧养民,仁之道也。抑强督奸,捕诛盗贼,义之节也。〔六〕今则不然。盗发不辄得,至成群党,遮略乘传宰士。〔七〕士得脱者,又妄自言『我责数贼「何故为是?」〔八〕贼曰「以贫穷故耳」。贼护出我。』今俗人议者率多若此。惟贫困饥寒,犯法为非,大者群盗,小者偷穴,不过二科,〔九〕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,是逆乱之大者,岂饥寒之谓邪?七公其严敕卿大夫、卒正、连率、庶尹,谨牧养善民,急捕殄盗贼。有不同心并力,疾恶黜贼,而妄曰饥寒所为,辄捕系,请其罪。」于是群下愈恐,莫敢言贼情者,亦不得擅发兵,贼由是遂不制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亶读曰但。言不为大号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阕,尽也。随日而尽也。阕音空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中,伤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不晓此意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有上章相告者,就而按治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督谓察视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数音所具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穴谓穿墙为盗也。」

唯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,发民年十八以上四万余人,授以库兵,与刻石为约。赤糜闻之,不敢入界。〔一〕况自劾奏,莽让况:〔二〕「未赐虎符而擅发兵,此弄兵也,厥罪乏兴。〔三〕以况自诡必禽灭贼,故且勿治。」〔四〕后况自请出界击贼,所向皆破。莽以玺书令况领青、徐二州牧事。况上言:「盗贼始发,其原甚微,非部吏、伍人所能禽也。咎在长吏不为意,县欺其郡,郡欺朝廷,实百言十,实千言百。朝廷忽略,不辄督责,遂至延曼连州,〔五〕乃遣将率,多发使者,传相监趣。〔六〕郡县力事上官,应塞诘对,〔七〕共酒食,具资用,以救断斩,〔八〕不给复忧盗贼治官事。〔九〕将率又不能躬率吏士,战则为贼所破,吏气寖伤,徒费百姓。〔一0〕前幸蒙赦令,贼欲解散,或反遮击,恐入山谷转相告语,故郡县降贼,皆更惊骇,恐见诈灭,因饥馑易动,旬日之间更十余万人,此盗贼所以多之故也。今雒阳以东,米石二千。窃见诏书,欲遣太师、更始将军,二人爪牙重臣,多从人众,道上空竭,少则亡以威视远方。〔一一〕宜急选牧、尹以下,明其赏罚,收合离乡。小国无城郭者,徙其老弱置大城中,积藏谷食,并力固守。贼来攻城,刚不能下,所过无食,势不得群聚。如此,招之必降,击之则灭。今空复多出将率,郡县苦之,反甚于贼。宜尽征还乘传诸使者,以休息郡县。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,必平定之。」莽畏恶况,阴为发代,遣使者赐况玺书。使者至,见况,因令代监其兵。况随使者西,到,拜为师尉大夫。况去,齐地遂败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糜,眉也。以朱涂眉,故曰赤眉。古字通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让,责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擅发之罪,与乏军兴同科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诡,责也。自以乏为忧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延音弋战反。曼与蔓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趣读曰促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力,勤也。塞,当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交惧斩死之刑也。共读曰供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给,暇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寖,渐也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三年正月,九庙盖构成,纳神主。莽谒见,大驾乘六马,以五采毛为龙文衣,着角,长三尺。〔一〕华盖车,元戎十乘在前。因赐治庙者司徒、大司空钱各千万,侍中、中常侍以下皆封。封都匠仇延为邯淡里附城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以被马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都匠,大匠也。邯音胡敢反。淡音大敢反。丰盛之意。」

二月,霸桥灾,数千人以水沃救,不灭。莽恶之,下书曰:「夫三皇象春,五帝象夏,三王象秋,五伯象冬。皇王,德运也;伯者,继空续乏以成历数,故其道驳。〔一〕惟常安御道多以所近为名。乃二月癸巳之夜,甲午之辰,火烧霸桥,从东方西行,至甲午夕,桥尽火灭。大司空行视考问,〔二〕或云寒民舍居桥下,〔三〕疑以火自燎,为此灾也。〔四〕其明旦即乙未,立春之日也。予以神明圣祖黄虞遗统受命,至于地皇四年为十五年。正以三年终冬绝灭霸驳之桥,欲以兴成新室统壹长存之道也。又戒此桥空东方之道。今东方岁荒民饥,道路不通,东岳太师亟科条,〔五〕开东方诸仓,赈贷穷乏,以施仁道。其更名霸馆为长存馆,霸桥为长存桥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伯皆读曰霸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舍,止宿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燎谓炙令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,音己力反。」

是月,赤眉杀太师牺仲景尚。关东人相食。

四月,遣太师王匡、更始将军廉丹东,〔一〕祖都门外,〔二〕天大雨,沾衣止。长老叹曰:「是为泣军!」莽曰:「惟阳九之阨,与害气会,究于去年。枯旱霜蝗,饥馑荐臻,〔三〕百姓困乏,流离道路,于春尤甚,予甚悼之。今使东岳太师特进褒新侯开东方诸仓,赈贷穷乏。太师公所不过道,分遣大夫谒者并开诸仓,以全元元。太师公因与廉丹大使五威司命位右大司马更始将军平均侯之兖州,填抚所掌,〔四〕及青、徐故不轨盗贼未尽解散,后复屯聚者,皆清洁之,期于安兆黎矣。」〔五〕太师、更始合将锐士十余万人,所过放纵。东方为之语曰:「宁逢赤眉,不逢太师!太师尚可,更始杀我!」卒如田况之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东谓东出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祖道送匡、丹于都门外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荐读曰荐。荐,仍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之,往也。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黎,众也。」

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,酪不可食,重为烦费〔一〕。莽下书曰:「惟民困乏,虽溥开诸仓以赈赡之,〔二〕犹恐未足。其且开天下山泽之防,诸能采取山泽之物而顺月令者,其恣听之,勿令出税。至地皇三十年如故,是王光上戊之六年也。〔三〕如令豪吏猾民辜而攉之,小民弗蒙,非予意也。〔四〕易不云乎?『损上益下,民说无疆。』〔五〕书云:『言之不从,是谓不艾。』〔六〕咨虖群公,可不忧哉!」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溥与普同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戊,土也,莽所作历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辜攉谓独专其利,而令它人犯者得罪辜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益卦彖辞也。言损上以益下,则人皆欢悦无穷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洪范之言。艾读曰乂。乂,治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咨者,叹息之言。」

是时下江兵盛,新巿朱鲔、平林陈牧等皆复聚众,攻击乡聚。莽遣司命大将军孔仁部豫州,纳言大将军严尤、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,各从吏士百余人,乘船从渭入河,至华阴乃出乘传,到部募士。尤谓茂曰:「遣将不与兵符,必先请而后动,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。」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绁,系也。韩卢,古韩国之名犬也。黑色曰卢。」

夏,蝗从东方来,蜚蔽天,〔一〕至长安,入未央宫,缘殿阁。莽发吏民设购赏捕击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蜚,古飞字也。」

莽以天下谷贵,欲厌之,〔一〕为大仓,置卫交戟,名曰「政始掖门」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叶反。」

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,乃置养赡官禀食之。〔一〕使者监领,与小吏共盗其禀,饥死者十七八。先是,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巿买,贱取于民,民甚患之。业以省费为功,赐爵附城。莽闻城中饥馑,以问业。业曰:「皆流民也。」乃巿所卖粱肉羹,持入视莽,〔二〕曰:「居民食咸如此。」莽信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禀,给也。食读曰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冬,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。〔一〕廉丹、王匡攻拔之,斩首万余级。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、匡,进爵为公,封吏士有功者十余人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索卢,姓也。恢,名也。反城,据城以反也。一曰,反音幡。今语贼犹曰幡城。索音先各反。」

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,王匡欲进击之,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,〔一〕当且休士养威。匡不听,引兵独进,丹随之。合战成昌,〔二〕兵败,匡走。丹使吏持其印韨符节付匡曰:「小儿可走,吾不可!」遂止,战死。校尉汝云、王隆等二十余人别斗,闻之,皆曰:「廉公已死,吾谁为生?」驰奔贼,皆战死。〔三〕莽伤之,下书曰:「惟公多拥选士精兵,众郡骏马仓谷帑藏皆得自调,〔四〕忽于诏策,离其威节,骑马呵噪,〔五〕为狂刃所害,乌呼哀哉!赐谥曰果公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成昌,地名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,古奔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发取也,音徒钓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忽谓怠忘也。噪,群呼也,音先到反。」

国将哀章谓莽曰:「皇祖考黄帝之时,中黄直为将,破杀蚩尤。今臣居中黄直之位,愿平山东。」莽遣章驰东,与太师匡并力。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,司徒王寻将十余万屯雒阳填南宫,〔一〕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,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。司徒寻初发长安,宿霸昌厩,〔二〕亡其黄钺。寻士房扬素狂直,乃哭曰:「此经所谓『丧其齐斧』者也!」〔三〕自劾去。莽击杀扬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填音竹刃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霸昌观之厩也。三辅黄图曰在城外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齐,利也。亡其利斧,言无以复断斩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易巽卦上九爻辞。」

四方盗贼往往数万人攻城邑,杀二千石以下。太师王匡等战数不利。莽知天下溃畔,事穷计迫,乃议遣风俗大夫司国宪等分行天下,〔一〕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筦之禁,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。待见未发,会世祖与兄齐武王伯升、宛人李通等〔二〕帅舂陵子弟数千人,招致新巿平林朱鲔、陈牧等合攻拔棘阳。是时严尤、陈茂破下江兵,成丹、王常等数千人别走,入南阳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世祖谓光武皇帝。」

十一月,有星孛于张,东南行,五日不见。莽数召问太史令宗宣,诸术数家皆缪对,言天文安善,群贼且灭。莽差以自安。

四年正月,汉兵得下江王常等以为助兵,击前队大夫甄阜、属正梁丘赐,皆斩之,杀其众数万人。初,京师闻青、徐贼众数十万人,讫无文号旌旗表识,〔一〕咸怪异之。好事者窃言:「此岂如古三皇无文书号谥邪?」〔二〕莽亦心怪,以问群臣,群臣莫对。唯严尤曰:「此不足怪也。自黄帝、汤、武行师,必待部曲旌旗号令,今此无有者,直饥寒群盗,犬羊相聚,不知为之耳。」莽大说,〔三〕群臣尽服。及后汉兵刘伯升起,皆称将军,攻城略地,既杀甄阜,移书称说。莽闻之忧惧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文谓文章;号谓大位号也。一曰,号谓号令也。识读与帜同,音(忒)〔式〕志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欲其事成,故云然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说读曰悦。」

汉兵乘胜遂围宛城。初,世祖族兄圣公先在平林兵中。三月辛巳朔,平林、新巿、下江兵将王常、朱鲔等共立圣公为帝,改年为更始元年,拜置百官。莽闻之愈恐。欲外视自安,〔一〕乃染其须发,进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为皇后,聘黄金三万斤,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以巨万计。莽亲迎于前殿两阶间,成同牢之礼于上西堂。备和嫔、美御、和人三,位视公;嫔人九,视卿;美人二十七,视大夫;御人八十一,视元士:凡百二十人,皆佩印韨,执弓韣。〔二〕封皇后父谌为和平侯,拜为宁始将军,谌子二人皆侍中。是日,大风发屋折木。群臣上寿曰:「乃庚子雨水洒道,辛丑清靓无尘,〔三〕其夕谷风迅疾,从东北来。〔四〕辛丑,巽之宫日也。巽为风为顺,后谊明,母道得,温和慈惠之化也。易曰:『受兹介福,于其王母。』〔五〕礼曰:『承天之庆,万福无疆。』〔六〕诸欲依废汉火刘,皆沃灌雪除,殄灭无余杂矣。百谷丰茂,庶草蕃殖,〔七〕元元驩喜,兆民赖福,天下幸甚!」莽日与方士涿郡昭君等于后宫考验方术,纵淫乐焉。大赦天下,然犹曰:「故汉氏舂陵侯群子刘伯升与其族人婚姻党与,妄流言惑众,悖畔天命,及手害更始将军廉丹、前队大夫甄阜、属正梁丘赐,及北狄胡虏逆舆(泊)〔洎〕南僰虏若豆、孟迁,不用此书。〔八〕有能捕得此人者,皆封为上公,食邑万户,赐宝货五千万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礼记月令『仲春之月玄鸟至之日,以太牢祠于高禖,天子亲往,后妃率九嫔御,乃礼天子所御。带以弓韣,授以弓矢,于高禖之前』。韣,弓衣也。带之者,求男子之祥也,故莽依放之焉。韣音独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靓即静字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谷风即谷风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晋卦六二爻也。介,大也。王母,君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礼之祝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蕃,滋也。殖,生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舆,匈奴单于名也。洎,及也。若豆、孟迁,蛮僰之名也。言伯升已下,孟迁以上,不在赦令之限也。」

又诏:「太师王匡、国将哀章、司命孔仁、兖州牧寿良、卒正王闳、扬州牧李圣亟进所部州郡兵〔一〕凡三十万众,迫措青、徐盗贼。〔二〕纳言将军严尤、秩宗将军陈茂、车骑将军王巡、左队大夫王吴亟进所部州郡兵凡十万众,迫措前队丑虏。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,〔三〕复迷惑不解散,皆并力合击,殄灭之矣!大司空隆新公,宗室戚属,前以虎牙将军东指则反虏破坏,西击则逆贼靡碎,〔四〕此乃新室威宝之臣也。如黠贼不解散,将遣大司空将百万之师征伐劋绝之矣!」〔五〕遣七公干士隗嚣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晓谕云。嚣等既出,因逃亡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措读与笮同,音庄客反。下亦放此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生活,谓来降者不杀之也。丹青之信,言明着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靡,散也,音武皮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劋,截也,音(予)〔子〕小反。」

四月,世祖与王常等别攻颍川,下昆阳、郾、定陵。〔一〕莽闻之愈恐,遣大司空王邑驰传之雒阳,〔二〕与司徒王寻发众郡兵百万,号曰「虎牙五威兵」,平定山东。得颛封爵,政决于邑,除用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术者,各持图书,受器械,备军吏。倾府库以遣邑,多赍珍宝猛兽,欲视饶富,用怖山东。〔三〕邑至雒阳,州郡各选精兵,牧守自将,定会者四十二万人,余在道不绝,车甲士马之盛,自古出师未尝有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三县之名也。郾音一扇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六月,邑与司徒寻发雒阳,欲至宛,道出颍川,过昆阳。昆阳时已降汉,汉兵守之。严尤、陈茂与二公会,二公纵兵围昆阳。严尤曰:「称尊号者在宛下,宜亟进。〔一〕彼破,诸城自定矣。」邑曰:「百万之师,所过当灭,今屠此城,喋血而进,〔二〕前歌后舞,顾不快邪!」遂围城数十重。城中请降,不许。严尤又曰:「『归师勿遏,围城为之阙』,〔三〕可如兵法,使得逸出,以怖宛下。」邑又不听。会世祖悉发郾、定陵兵数千人来救昆阳,寻、邑易之,〔四〕自将万余人行陈,〔五〕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,独迎,与汉兵战,不利。大军不敢擅相救,汉兵乘胜杀寻。昆阳中兵出并战,邑走,军乱。(天)〔大〕风蜚瓦,〔六〕雨如注水,大众崩坏号謼,〔七〕虎豹股栗,〔八〕士卒奔走,各还归其郡。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雒阳。关中闻之震恐,盗贼并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亟,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喋音牒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此兵法之言也。遏,遮也。阙,不合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轻易之也。易音亦豉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巡行军陈也。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蜚,古飞字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謼音火故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言战惧甚。」

又闻汉兵言,莽鸩杀孝平帝。莽乃会公卿以下于王路堂,开所为平帝请命金縢之策,泣以视群臣。〔一〕命明学男张邯称说其德及符命事,因曰:「易言:『伏戎于莽,升其高陵,三岁不兴。』〔二〕『莽』,皇帝之名。『升』谓刘伯升。『高陵』谓高陵侯子翟义也。言刘升、翟义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,犹殄灭不兴也。」群臣皆称万岁。又令东方槛车传送数人,言「刘伯升等皆行大戮」。(臣)〔民〕知其诈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视读曰示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同人卦九三爻辞也。莽,平草也。言伏兵戎于草莽之中,升高陵而望,不敢前进,至于三岁不能起也。」

先是,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。君惠好天文谶记,为涉言:「星孛扫宫室,刘氏当复兴,国师公姓名是也。」涉信其言,以语大司马董忠,数俱至国师殿中庐道语星宿,〔一〕国师不应。后涉特往,对歆涕泣言:「诚欲与公共安宗族,〔二〕奈何不信涉也!」歆因为言天文人事,东方必成。涉曰:「新都哀侯小被病,功显君素耆酒,〔三〕疑帝本非我家子也。〔四〕董公主中军精兵,涉领宫卫,伊休侯主殿中,如同心合谋,共劫持帝,东降南阳天子,可以全宗族;不者,俱夷灭矣!」伊休侯者,歆长子也,为侍中五官中郎将,莽素爱之。歆怨莽杀其三子,又畏大祸至,遂与涉、忠谋,欲发。歆曰:「当待太白星出,乃可。」忠以司中大赘起武侯孙伋亦主兵,复与伋谋。伋归家,颜色变,不能食。妻怪问之,语其状。妻以告弟云阳陈邯,邯欲告之。七月,伋与邯俱告,莽遣使者分召忠等。时忠方讲兵都肄,〔五〕护军王咸谓忠谋久不发,恐漏泄,不如遂斩使者,勒兵入。忠不听,遂与歆、涉会省户下。莽令恽责问,皆服。中黄门各拔刃将忠等送庐,忠拔剑欲自刎,侍中王望传言大司马反,黄门持剑共格杀之。省中相惊传,勒兵至郎署,皆拔刃张弩。更始将军史谌行诸署,〔六〕告郎吏曰:「大司马有狂病,发,已诛。」皆令弛兵。〔七〕莽欲以厌凶,〔八〕使虎贲以斩马剑挫忠,〔九〕盛以竹器,传曰「反虏出」。下书赦大司马官属吏士为忠所诖误,谋反未发觉者。收忠宗族,以醇醯毒药、尺白刃丛(僰)〔棘〕并一坎而埋之。刘歆、王涉皆自杀。莽以二人骨肉旧臣,恶其内溃,〔一0〕故隐其诛。伊休侯叠又以素谨,歆讫不告,〔一一〕但免侍中中郎将,更为中散大夫。后日殿中钩盾土山僊人掌旁有白头公青衣,〔一二〕郎吏见者私谓之国师公。衍功侯喜素善卦,莽使筮之,曰:「忧兵火。」莽曰:「小儿安得此左道?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侨欲来迎我也。」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庐者,宿止之处。道谓说之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诚,实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耆读曰嗜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言莽母洛薄嗜酒,淫逸得莽耳,非王氏子也。设此诈欲以自别不受诛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肄,习也,大习兵也。肄音亦二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弛,放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厌,当也,音一叶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挫读曰剉,音千卧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王涉,骨肉也。刘歆,旧臣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讫犹竟也。歆竟不以所谋告之。」

〔一二〕郑氏曰:「僊人以掌承(露)承(盛)〔露盘〕也。」

莽军师外破,大臣内畔,左右亡所信,不能复远念郡国,欲謼邑与计议。〔一〕崔发曰:「邑素小心,今失大众而征,恐其执节引决,宜有以大慰其意。」于是莽遣发驰传谕邑:〔二〕「我年老毋适子,〔三〕欲传邑以天下。敕亡得谢,见勿复道。」邑到,以为大司马。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,崔发为大司空,司中寿容苗欣为国师,同说侯林为卫将军。莽忧懑不能食,〔四〕亶饮酒,啖鳆鱼。〔五〕读军书倦,因冯几寐,不复就枕矣。〔六〕性好时日小数,及事迫急,亶为厌胜。遣使坏渭陵、延陵园门罘罳,曰:「毋使民复思也。」又以墨洿色其周垣。〔七〕号将至曰「岁宿」,申水为「助将军」,右庚「刻木校尉」,前丙「耀金都尉」,又曰:「执大斧,伐枯木;流大水,灭发火。」如此属不可胜记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謼音呼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谓谕告之。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懑音满,又音闷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亶音但。下亦类此。鳆,海鱼也,音雹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冯读曰凭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洿染之变其旧色也。洿音一故反。」

秋,太白星流入太微,烛地如月光。

成纪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,〔一〕以兄子隗嚣为大将军,攻杀雍州牧陈庆、安定卒正王旬,并其众,移书郡县,数莽罪恶万于桀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成纪,陇西之县。」

是月,析人邓晔、于匡起兵南乡百余人。〔一〕时析宰将兵数千屯鄡亭,备武关。〔二〕晔、匡谓宰曰:「刘帝已立,君何不知命也!」宰请降,尽得其众。晔自称辅汉左将军,匡右将军,拔析、丹水,攻武关,都尉朱萌降。进攻右队大夫宋纲,杀之,西拔湖。〔三〕莽愈忧,不知所出。崔发言:「周礼及春秋左氏,国有大灾,则哭以厌之。〔四〕故易称『先号咷而后笑』。〔五〕宜呼嗟告天以求救。」莽自知败,乃率群臣至南郊,陈其符命本末,仰天曰:「皇天既命授臣莽,何不殄灭众贼?即令臣莽非是,愿下雷霆诛臣莽!」因搏心大哭,气尽,伏而叩头。又作告天策,自陈功劳,千余言。诸生小民会旦夕哭,为设飧粥,〔六〕甚悲哀及能诵策文者除以为郎,至五千余人。恽将领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析,南阳之县。南乡,析县之乡名。析音先历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鄡音口尧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湖,弘农之县也,本属京兆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周礼春官之属女巫氏之职曰:『凡邦之大灾,歌哭而请。』哭者所以告哀也。春秋左氏传宣十二年『楚子围郑,旬有七日,郑人卜行成,不吉;卜临于太宫,且巷出车,吉。国人大临,守陴者皆哭。』故发引之以为言也。厌音一叶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同人九五爻辞。号咷,哭也。咷音逃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飧,古字,音千安反。」

莽拜将军九人,皆以虎为号,号曰「九虎」,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东,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。时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,尚有六十匮,黄门、钩盾、臧府、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。长乐御府、中御府及都内、平准帑藏钱帛珠玉财物甚众,〔一〕莽愈爱之,赐九虎士人四千钱。众重怨,无斗意。〔二〕九虎至华阴回溪,距隘,北从河南至山。于匡持数千弩,乘堆挑战。邓晔将二万余人从阌乡南出枣街、作姑,〔三〕破其一部,北出九虎后击之。六虎败走。史熊、王况诣阙归死,莽使使责死者安在,皆自杀;其四虎亡。〔四〕三虎郭钦、陈翚、成重收散卒,保京师仓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御府有令丞,少府之属官也,掌珍物。中御府者,皇后之府藏也。平准令丞属大司农,亦珍货所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重音直用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阌读与闻同。作姑,邪道所由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六人败走,二人诣阙自杀,四人亡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九人之中,六人败走,三人保仓也。京师仓在华阴灌北渭口也。翚音晖。」

邓晔开武关迎汉,丞相司直李松将二千余人至湖,与晔等共攻京师仓,未下。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,将数百人北度渭,入左冯翊界,降城略地。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,与莽波水将军战,波水走。韩臣等追奔,遂至长门宫。王宪北至频阳,所过迎降。〔一〕大姓栎阳申砀、下邽王大皆率众随宪。属县斄严春、〔二〕茂陵董喜、蓝田王孟、槐里汝臣、盩厔王扶、阳陵严本、杜陵屠门少之属〔三〕,众皆数千人,假号称汉将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所至之处,人皆来迎而降附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县,三辅诸县也。斄属右扶风。斄读与邰同。其人姓严,名春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姓屠门,名少。」

时李松、邓晔以为京师小小仓尚未可下,何况长安城,当须更始帝大兵到。即引军至华阴,治攻具。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,闻天水隗氏兵方到,皆争欲先入城,贪立大功卤掠之利。

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诸狱囚徒,皆授兵,杀豨饮其血,与誓曰:「

有不为新室者,社鬼记之!」更始将军史谌将度渭桥,皆散走。谌空还。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,烧其棺椁及九庙、明堂、辟雍,火照城中。或谓莽曰:「城门卒,东方人,不可信。」莽更发越骑士为卫,门置六百人,各一校尉。

十月戊申朔,兵从宣平城门入,民间所谓都门也。〔一〕张邯行城门,逢兵见杀。〔二〕王邑、王林、王巡、恽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。汉兵贪莽封力战者七百余人。〔三〕会日暮,官府邸第尽奔亡。二日己酉,城中少年朱弟、张鱼等恐见卤掠,趋讙并和,〔四〕烧作室门,斧敬法闼,〔五〕謼曰:「反虏王莽,何不出降?」〔六〕火及掖廷承明,黄皇室主所居也。莽避火宣室前殿,火辄随之。宫人妇女謕謼曰:「当奈何!」时莽绀袀服,〔七〕带玺韨,持虞帝匕首。天文郎桉栻于前,〔八〕日时加某,莽旋席随斗柄而坐,曰:「天生德于予,汉兵其如予何!」〔九〕莽时不食,少气困矣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获莽当得封,故贪之而力战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众群行讙而自相和也。和音呼卧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敬法,殿名也。闼,小门也。谓斧斫之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謼音火故反。其下亦同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謕,古啼字也。绀,深青而扬赤色也。袀,纯也。纯为绀服也。袀音均,又弋旬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栻,所以占时日。天文郎,今之用栻者也。音式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:『天生德于予,桓魋其如予何?』故莽引之以为言也。」

三日庚戌,晨旦明,群臣扶掖莽,自前殿南下椒除,〔一〕西出白虎门,和新公王揖奉车待门外。莽就车,之渐台,欲阻池水,犹抱持符命、威斗,公卿大夫、侍中、黄门郎从官尚千余人随之。王邑昼夜战,罢极,〔二〕士死伤略尽,驰入宫,间关至渐台,〔三〕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,邑叱之令还,父子共守莽。军人入殿中,謼曰:「反虏王莽安在?」有美人出房曰:「在渐台。」众兵追之,围数百重。台上亦弓弩与相射,稍稍落去。矢尽,无以复射,短兵接。王邑父(平)〔子〕、恽、王巡战死,莽入室。下餔时,众兵上台,王揖、赵博、苗欣、唐尊、王盛、中常侍王参等皆死台上。商人杜吴杀莽,取其绶。校尉东海公宾就,故大行治礼,〔四〕见吴问绶主所在。曰:「室中西北陬间。」〔五〕就识,斩莽首。军人分裂莽身,支节肌骨脔分,争相杀者数十人。〔六〕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。宪自称汉大将军,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,舍东宫,〔七〕妻莽后宫,乘其车服。

〔一〕服虔曰:「邪行阁道下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除,殿陛之道也。椒,取芬香之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罢读曰疲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间关犹言崎岖展转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公宾,姓也。就,名也。以先经治礼,故识天子绶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陬,隅也,音子侯反,又音邹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三辅旧事云,脔,切千段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舍,止宿也。」

六日癸丑,李松、邓晔入长安,将军赵萌、申屠建亦至,以王宪得玺绶不辄上,多挟宫女,建天子鼓旗,收斩之。传莽首诣更始,县宛市,百姓共提击之,〔一〕或切食其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提,掷也,音徒计反。」

莽扬州牧李圣、司命孔仁兵败山东,圣格死,仁将其众降,已而叹曰:「吾闻食人食者死其事。」拔剑自刺死。及曹部监杜普、陈定大尹沉意、九江连率贾萌皆守郡不降,为汉兵所诛。赏都大尹王钦及郭钦守京师仓,闻莽死,乃降,更始义之,皆封为侯。太师王匡、国将哀章降雒阳,传诣宛,斩之。严尤、陈茂败昆阳下,走至沛郡谯,自称汉将,召会吏民。尤为称说王莽篡位天时所亡圣汉复兴状,茂伏而涕泣。闻故汉钟武侯刘圣聚众汝南称尊号,尤、茂降之。以尤为大司马,茂为丞相。十余日败,尤、茂并死。郡县皆举城降,天下悉归汉。

初,申屠建尝事崔发为诗,〔一〕建至,发降之。后复称说〔二〕,建令丞相刘赐斩发以徇。史谌、王延、王林、王吴、赵闳亦降,复见杀。初,诸假号兵人人望封侯。申屠建既斩王宪,又扬言三辅黠共杀其主。吏民惶恐,属县屯聚,建等不能下,驰白更始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就发学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妄言符命,不顺汉。」

二年二月,更始到长安,下诏大赦,非王莽子,他皆除其罪,故王氏宗族得全。三辅悉平,更始都长安,居长乐宫。府藏完具,独未央宫烧攻莽三日,死则案堵复故。更始至,岁余政教不行。明年夏,赤眉樊崇等众数十万人入关,立刘盆子,称尊号,攻更始,更始降之。赤眉遂烧长安宫室市里,害更始。民饥饿相食,死者数十万,长安为虚,〔一〕城中无人行。宗庙园陵皆发掘,唯霸陵、杜陵完。六月,世祖即位,然后宗庙社稷复立,天下艾安。〔二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艾读曰乂。」

赞曰:王莽始起外戚,折节力行,以要名誉,宗族称孝,师友归仁。及其居位辅政,成、哀之际,勤劳国家,直道而行,动见称述。岂所谓「在家必闻,在国必闻」,「色取仁而行违」者邪?〔一〕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,又乘四父历世之权,遭汉中微,国统三绝,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,故得肆其奸慝,以成篡盗之祸。〔二〕推是言之,亦天时,非人力之致矣。及其窃位南面,处非所据,颠覆之势险于桀纣,而莽晏然自以黄、虞复出也。乃始恣睢,奋其威诈,〔三〕滔天虐民,穷凶恶极,〔四〕毒流诸夏,乱延蛮貉,犹未足逞其欲焉。是以四海之内,嚣然丧其乐生之心,〔五〕中外愤怨,远近俱发,城池不守,支体分裂,遂令天下城邑为虚,〔六〕丘垄发掘,害遍生民,辜及朽骨,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,考其祸败,未有如莽之甚者也。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,莽诵六艺以文奸言,〔七〕同归诛涂,俱用灭亡,皆炕龙绝气,非命之运,〔八〕紫色声,余分闰位,〔九〕圣王之驱除云尔!〔一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载孔子对子张之言也。不仁之人假仁者之色,而所行则违之。朋党比周,故能在家在国皆有名誉。故赞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肆,放也,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睢音呼季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滔,漫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嚣然,众口愁貌也。音五高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虚读曰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以六经之事文饰奸言。」

〔八〕服虔曰:「易曰『亢龙有悔』,谓无德而居高位也。」苏林曰:「非命,非天命之命也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紫,间色;,邪音也。」服虔曰:「言莽不得正王之命,如岁月之余分为闰也。」师古曰:「者,乐之淫声,非正曲也。近之学者,便谓之鸣,已失其义。又欲改此赞声为蝇声,引诗『匪鸡则鸣,苍蝇之声』,尤穿凿矣。」

〔一0〕苏林曰:「圣王,光武也。为光武驱除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驱逐蠲除,以待圣人也。」

校勘记

四一五五页一五行莽遣昭君兄子和亲侯王歙诱呼(尝)〔当〕至塞下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当」,此误。

四一六一页一三行予将(新)〔亲〕筑焉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亲」。王先谦说作「亲」是。

四一六二页一0行波音(波)〔彼〕皮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彼」,此误。

四一七0页二行平原女子迟昭平能说(经博)〔博经〕以八投,王念孙说,「经博」当为「博经」,故服注云「博奕经,以八箭投之」。

四一八0页二行识读与帜同,音(忒)〔式〕志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式」。

四一八一页二行及北狄胡虏逆舆(泊)〔洎〕南僰虏若豆、孟迁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洎」,此误。

四一八二页八行劋,截也,音(予)〔子〕小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子」,此误。

四一八三页七行(天)〔大〕风蜚瓦,殿、局本都作「大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大」是。

四一八四页六行(臣)〔民〕知其诈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民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民」是。

四一八五页八行丛(僰)〔棘〕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棘」,此误。

四一八六页八行僊人以掌承(露)承(盛)〔露盘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迁人以掌承承露盘」,此误。

四一九一页一三行王邑父(平)〔子〕、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子」。王先谦说「平」字误。

汉书卷一百上

叙传第七十上

师古曰:「自叙汉书以后分为下卷。」

班氏之先,与楚同姓,令尹子文之后也。子文初生,弃于瞢中,而虎乳之。〔一〕楚人谓乳「谷」,谓虎「于檡」,〔二〕故名谷于檡,字子文。楚人谓虎「班」,其子以为号。〔三〕秦之灭楚,迁晋、代之间,因氏焉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瞢,云瞢泽也。春秋左氏传曰『楚若敖娶于,生斗伯比。若敖卒,从其母畜于,淫于子之女,生子文焉。夫人使弃诸瞢中,兽乳之。子田,见之,惧而归,夫人以告,遂使收之。』瞢与梦同,并音莫风反,又音莫凤反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谷音构。牛羊乳汁曰构。」师古曰:「谷读如本字,又音乃苟反。于音乌。檡字或作菟,并音涂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子文之子斗班,亦为楚令尹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遂以班为姓。」

始皇之末,班壹避墬于楼烦,〔一〕致马牛羊数千群。值汉初定,与民无禁,当孝惠、高后时,以财雄边,〔二〕出入弋猎,旌旗鼓吹,年百余岁,以寿终,故北方多以「壹」为字者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。楼烦,鴈门之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国家不设衣服车旗之禁,故班氏以多财而为边地之雄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马邑人聂壹之类也。今流俗书本多改此传壹字为懿,非也。」

壹生孺。孺为任侠,州郡歌之。孺生长,官至上谷守。长生回,以茂材为长子令。〔一〕回生况,举孝廉为郎,积功劳,至上河农都尉,〔二〕大司农奏课连最,入为左曹越骑校尉。成帝之初,女为婕妤,致仕就第,赀累千金,徙昌陵。昌陵后罢,大臣名家皆占数于长安。〔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上党之县。长读如本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上河,地名。农都尉者,典农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占,度也。自隐度家之(曰)〔口〕数而著名籍也。占音之赡反。」

况生三子:伯、斿、稚。伯少受诗于师丹。大将军王凤荐伯宜劝学,召见宴昵殿,〔一〕容貌甚丽,诵说有法,拜为中常侍。时上方乡学,〔二〕郑宽中、张禹朝夕入说尚书、论语于金华殿中,〔三〕诏伯受焉。既通大义,又讲异同于许商,迁奉车都尉。数年,金华之业绝,出与王、许子弟为群,在于绮襦纨裤之间,非其好也。〔四〕

〔一〕张晏曰:「亲戚宴饮会同之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金华殿在未央宫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白绮之襦,冰纨之裤也。」师古曰:「纨,素也。绮,今细绫也。并贵戚子弟之服。」

家本北边,志节慨,数求使匈奴。河平中,单于来朝,上使伯持节迎于塞下。会定襄大姓石、李群辈报怨,杀追捕吏,〔一〕伯上状,因自请愿试守期月。〔二〕上遣侍中中郎将王舜驰传代伯护单于,〔三〕并奉玺书印绶,即拜伯为定襄太守。〔四〕定襄闻伯素贵,年少,自请治剧,畏其下车作威,吏民竦息。伯至,请问耆老父祖故人有旧恩者,〔五〕迎延满堂,日为供具,〔六〕执子孙礼。郡中益弛。〔七〕诸所宾礼皆名豪,怀恩醉酒,共谏伯宜颇摄录盗贼,具言本谋亡匿处。伯曰:「是所望于父师矣。」〔八〕乃召属县长吏,选精进掾史,〔九〕分部收捕,〔一0〕及它隐伏,旬日尽得。郡中震栗,咸称神明。〔一一〕岁余,上征伯。伯上书愿过故郡上父祖冢。有诏,太守都尉以下会。〔一二〕因召宗族,各以亲疏加恩施,散数百金。北州以为荣,长老纪焉。〔一三〕道病中风,〔一四〕既至,以侍中光禄大夫养病,〔一五〕赏赐甚厚,数年未能起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报私怨而杀人,吏追捕之,又杀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欲守定襄太守。期音基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传音张恋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即,就也,就其所居而拜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请,召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酒食之具也。供音居用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弛,解也。见伯不用威刑,故自解纵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齿为诸父,尊之如师,故曰父师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精明而进趋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,古栗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同赴其所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纪,记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中,伤也,为风所伤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受其秩奉而在家自养也。」

会许皇后废,班婕妤供养东宫,〔一〕进侍者李平为婕妤,而赵飞燕为皇后,伯遂称笃。久之,上出过临候伯,伯惶恐,起视事〔二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元后,成帝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,古视字。」

自大将军薨后,〔一〕富平、定陵侯张放、淳于长等始爱幸,出为微行,行则同舆执辔;入侍禁中,设宴饮之会,及赵、李诸侍中皆引满举白,〔二〕谈笑大噱。〔三〕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,〔四〕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。上以伯新起,数目礼之,〔五〕因顾指画而问伯:「纣为无道,至于是虖?」伯对曰:「书云『乃用妇人之言』,〔六〕何有踞肆于朝?〔七〕所谓众恶归之,不如是之甚者也。」〔八〕上曰:「苟不若此,此图何戒?」伯曰:「『沈湎于酒』,微子所以告去也;〔九〕『式号式謼』,大雅所以流连也。〔一0〕诗书淫乱之戒,其原皆在于酒。」上乃谓然叹曰:「吾久不见班生,今日复闻谠言!」〔一一〕放等不怿,〔一二〕稍自引起更衣,因罢出。时长信庭林表适使来,闻见之。〔一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凤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举满桮,有余白沥者,罚之也。」孟康曰:「举白,见验饮酒尽不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引取满觞而饮,饮讫,举觞告白尽不也。一说,白者,罚爵之名也。饮有不尽者,则以此爵罚之。魏文侯与大夫饮酒,令曰:『不釂者,浮以大白。』于是公乘不仁举白浮君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,古笑字也。噱噱,笑声也。音其略反。或曰,噱谓唇口之中,大笑则见,此说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坐音材卧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目视而敬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今文尚书泰誓之辞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肆,放也,陈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纣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恶居下流,天下之恶皆归焉。』故伯引此为言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微子,殷之卿士,封于微,爵称子也。殷纣错乱天命,微子作诰,告箕子、比干而去纣。其诰曰:『用沈酗于酒,用乱败厥德于下。我其发出狂,吾家耄逊于荒。』事见尚书微子篇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大雅荡之诗曰:『式号式謼,俾昼作夜。』言醉酒号呼,以昼为夜也。流连,言作诗之人嗟叹,而泣涕流连也。而说者乃以流连为荒亡,盖失之矣。大雅所以流连,不谓饮酒之人也。謼音火故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谠言,善言也,音党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怿,悦也,音亦。」

〔一三〕孟康曰:「长信,太后宫名也。庭林表,宫中妇人官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长信宫庭之林表也。林表官名耳,庭非官称也。」

后上朝东宫,太后泣曰:「帝间颜色瘦黑,〔一〕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,宜宠异之,益求其比,以辅圣德。〔二〕宜遣富平侯且就国。」上曰:「诺。」车骑将军王音闻之,以风丞相御史〔三〕奏富平侯罪过,上乃出放为边都尉。后复征入,太后与上书曰:「前所道尚未效,〔四〕富平侯反复来,其能默虖?」〔五〕上谢曰:「请今奉诏。」是时许商为少府,师丹为光禄勋,上于是引商、丹入为光禄大夫,伯迁水衡都尉,与两师并侍中,〔六〕皆秩中二千石。每朝东宫,常从;及有大政,俱使谕指于公卿。上亦稍厌游宴,复修经书之业,太后甚悦。丞相方进复奏,富平侯竟就国。会伯病卒,年三十八,朝廷愍惜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间谓比日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比,类也,音必寐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风读曰讽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谓上所言『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,宜宠异之』。」

〔五〕如淳曰:「富平侯张放复来,太后安能默然不以为言。」

〔六〕如淳曰:「两师,许商、师丹。」

斿博学有俊材,左将军(师)〔史〕丹举贤良方正,以对策为议郎,迁谏大夫、右曹中郎将,与刘向校秘书。每奏事,〔一〕斿以选受诏进读群书。〔二〕上器其能,赐以秘书之副。时书不布,〔三〕自东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、诸子书,大将军白不许。语在东平王传。〔四〕斿亦早卒,有子曰嗣,显名当世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斿每奏校书之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于天子前读书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不出之于群下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此言东平王求书不得,而斿获赐秘书,明见宠异。」

少为黄门郎中常侍,方直自守。成帝季年,立定陶王为太子,数遣中盾请问近臣,〔一〕独不敢答。〔二〕哀帝即位,出为西河属国都尉,迁广平相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盾读曰允。百官表云詹事之属官也。汉(书)〔

旧〕仪云秩四百石,主徼巡宫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其慎。」

王莽少与兄弟同列友善,兄事斿而弟畜。〔一〕斿之卒也,修缌麻,赙赗甚厚。〔二〕平帝即位,太后临朝,莽秉政,方欲文致太平,〔三〕使使者分行风俗,采颂声,〔四〕而无所上。〔五〕琅邪太守公孙闳言灾害于公府,大司空甄丰遣属驰至两郡讽吏民〔六〕,而劾闳空造不祥,绝嘉应,嫉害圣政,皆不道。太后曰:「不宣德美,宜与言灾害者异罚。且后宫贤家,我所哀也。」〔七〕闳独下狱诛。惧,上书陈恩谢罪,愿归相印,入补延陵园郎,太后许焉。食故禄终身。由是班氏不显莽朝,亦不罹咎。〔八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事斿如兄,遇如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送终者布帛曰赙,车马曰赗。赙音附。赗音芳凤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欲以文教致太平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行音下更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不称符瑞及歌颂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遣言祥应而隐除灾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班婕妤有贤德,故哀闵其家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罹。遭也。」

初,成帝性宽,进入直言,是以王音、翟方进等绳法举过,〔一〕而刘向、杜邺、王章、朱云之徒肆意犯上,〔二〕故自帝师安昌侯,诸舅大将军兄弟及公卿大夫、后宫外属史许之家有贵宠者,莫不被文伤诋。〔三〕唯谷永尝言「建始、河平之际,许、班之贵,倾动前朝,熏灼四方,赏赐无量,空虚内臧,女宠至极,不可尚矣;今之后起,天所不飨,什倍于前。」永指以驳讥赵、李,亦无间云。〔四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天子之过失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肆,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诋,毁也,音丁礼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虽谷永尝有此言,而意专在赵、李耳。自余刘向之徒,又皆不论班氏也。间,非也,音居苋反。」

生彪。彪字叔皮,幼与从兄嗣共游学,家有赐书,内足于财,好古之士自远方至,父党扬子云以下莫不造门。〔一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造,至也,音千到反。」

嗣虽修儒学,然贵老严之术。〔一〕桓生欲借其书,〔二〕嗣报曰:「若夫严子者,绝圣弃智,修生保真,清虚澹泊,归之自然〔三〕,独师友造化,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。渔钓于一壑,则万物不奸其志;〔四〕栖迟于一丘,则天下不易其乐。不絓圣人之罔,〔五〕不骄君之饵,〔六〕荡然肆志,谈者不得而名焉,〔七〕故可贵也。今吾子已贯仁谊之羁绊,系名声之缰锁,〔八〕伏周、孔之轨躅〔九〕,驰颜、闵之极挚,〔一0〕既系挛于世教矣,何用大道为自眩曜?〔一一〕昔有学步于邯郸者。曾未得其髣佛,又复失其故步,遂匍匐而归耳!〔一二〕恐似此类,故不进。」〔一三〕嗣之行己持论如此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老,老子也。严,庄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桓谭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澹泊,安静也。澹音徒滥反。泊音步各反,又音魄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奸,犯也,音干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絓读与挂同。圣人谓周、孔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音六畜之畜。」师古曰:「,古嗅字也。饵谓爵禄。君所以制使其臣,亦犹钓鱼之设饵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肆,放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缰,如马缰也,音姜。」

〔九〕郑氏曰:「躅,迹也。三辅谓牛蹄处为躅。」师古曰:「躅音丈欲反。」

〔一0〕刘德曰:「挚,至也,人行之所极至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言用老子、庄周之道何为?但欲以名自炫曜耳。眩音州县之县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匍音扶。匐音蒲北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言不与其书。」

叔皮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焉。〔一〕年二十,遭王莽败,世祖即位于冀州。时隗嚣据垄拥众,招辑英俊,〔二〕而公孙述称帝于蜀汉,天下云扰,〔三〕大者连州郡,小者据县邑。嚣问彪曰:「往者周亡,战国并争,天下分裂,数世然后乃定,其抑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?〔四〕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?〔五〕愿先生论之。」对曰:「

周之废兴与汉异。昔周立爵五等,诸侯从政,〔六〕本根既微,枝叶强大,〔七〕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,其势然也。汉家承秦之制,并立郡县,主有专己之威,臣无百年之柄,至于成帝,假借外家,〔八〕哀、平短祚,国嗣三绝,危自上起,伤不及下。故王氏之贵,倾擅朝廷,能窃号位,而不根于民。〔九〕是以即真之后,天下莫不引领而叹,十余年间,外内骚扰,远近俱发,假号云合,咸称刘氏,不谋而同辞。方今雄桀带州城者,皆无七国世业之资。诗云:『皇矣上帝,临下有赫,鉴观四方,求民之莫。』〔一0〕今民皆讴吟思汉,乡仰刘氏,已可知矣。」〔一一〕嚣曰:「先生言周、汉之势,可也,至于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,而谓汉家复兴,疏矣!昔秦失其鹿,刘季逐而掎之,〔一二〕时民复知汉虖!」既感嚣言,又愍狂狡之不息,乃着王命论以救时难。其辞曰: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固不欲言父讳,举其字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辑与集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言盗贼扰乱如云而起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抑,语辞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迭,互也,音大结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言诸侯之国各别为政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本根谓王室也。枝叶谓诸侯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假音工暇反。借音子夜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言无据援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大雅皇矣之诗也。皇,大也。上帝,天也。莫,定也。言大矣天之视下,赫然甚明,监察众国,求人所定而授之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乡读曰向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掎,偏持其足也。音居蚁反。」

昔在帝尧之禅曰:「咨尔舜,天之历数在尔躬。」舜亦以命禹。〔一〕臮于稷,咸佐唐虞,〔二〕光济四海,奕世载德,〔三〕至于汤武,而有天下。虽其遭遇异时,禅代不同,至于应天顺民,其揆一也。〔四〕是故刘氏承尧之祚,氏族之世,着乎春秋。〔五〕唐据火德,而汉绍之,始起沛泽,则神母夜号,以章赤帝之符。由是言之,帝王之祚,必有明圣显懿之德,丰功厚利积絫之业,〔六〕然后精诚通于神明,流泽加于生民,故能为鬼神所福飨,天下所归往,未见运世无本,功德不纪,〔七〕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。〔八〕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,不达其故,以为适遭暴乱,得奋其剑,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,幸捷而得之,不知神器有命,不可以智力求也。〔九〕悲夫!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。若然者,岂徒闇于天道哉?又不睹之于人事矣!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事见论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读与同,字本作偰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载,乘也。言相因不绝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言尧舜以文德相禅,汤武以征伐代兴,各上应天命,下顺人心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谓士会归晋,其处者为刘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絫,古累宇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不纪,不为人所记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屈起,特起也。屈音其勿反。」

〔九〕刘德曰:「神器,玺也。」李奇曰:「帝王赏罚之柄也。」师古曰:「李说是也。」

夫饿馑流隶,饥寒道路,〔一〕思有裋褐之亵,儋石之畜,〔二〕所愿不过一金,然终于转死沟壑。何则?贫穷亦有命也。况虖天子之贵,四海之富,神明之祚,可得而妄处哉?故虽遭罹阨会,窃其权柄,〔三〕勇如信、布,强如梁、籍,成如王莽,然卒润镬伏质,亨醢分裂,〔四〕又况,尚不及数子,〔五〕而欲闇奸天位者虖!〔六〕是故驽蹇之乘不骋千里之涂,燕雀之畴不奋六翮之用,楶梲之材不荷栋梁之任,〔七〕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。〔八〕易曰「

鼎折足,覆公餗」,〔九〕不胜其任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隶,贱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亵谓亲身之衣也,音先列反。一说云衣破坏之余曰亵。儋石,解在蒯通传,音丁滥反。畜读曰蓄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罹亦遭也。音离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质,鍖也,伏于鍖上而斩之也。鍖音竹林反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音么,小也。」晋灼曰:「此骨偏之也。」师古曰:「郑音是也。、,皆微小之称也。音一尧反。么音莫可反。骨偏自音麻,与此义不相合。晋说失之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奸音干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楶即薄栌,所谓枅也。梲,梁上短柱也。楶音节,字亦或作节。梲音之说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斗筲,言小器也,解在公孙刘田传。筲音山交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鼎卦九四爻辞也。餗,食也,音速。」

当秦之末,豪桀共推陈婴而王之,婴母止之曰:「自吾为子家妇,而世贫贱,〔一〕卒富贵不祥,不如以兵属人,〔二〕事成少受其利,不成祸有所归。」婴从其言,而陈氏以宁。王陵之母亦见项氏之必亡,而刘氏之将兴也。是时陵为汉将,而母获于楚,有汉使来,陵母见之,谓曰:「愿告吾子,汉王长者,必得天下,子谨事之,无有二心。」遂对汉使伏剑而死,以固勉陵。其后果定于汉,陵为宰相封侯。夫以匹妇之明,〔三〕犹能推事理之致,探祸福之机,而全宗祀于无穷,垂策书于春秋,〔四〕而况大丈夫之事虖!是故穷达有命,吉凶由人,婴母知废,陵母知兴,审此四者,帝王之分决矣〔五〕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而,汝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,委也,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凡言匹夫匹妇,谓凡庶之人,一夫一妇当相配匹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春秋,史书记事之总称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」

盖在高祖,其兴也有五:〔一〕一曰帝尧之苗裔,二曰体貌多奇异,三曰神武有征应,四曰宽明而仁恕,五曰知人善任使。加之以信诚好谋,达于听受,见善如不及,用人如由己,从谏如顺流,趣时如向赴;〔二〕当食吐哺,纳子房之策;拔足挥洗,揖郦生之说;寤戍卒之言,断怀土之情;〔三〕高四皓之名,割肌肤之爱;〔四〕举韩信于行陈,收陈平于亡命,英雄陈力,群策毕举:此高祖之大略,所以成帝业也。若乃灵瑞符应,又可略闻矣。初刘媪任高祖而梦与神遇,〔五〕震电晦冥,有龙蛇之怪。及其长而多灵,有异于众,是以王、武感物而折券,吕公睹形而进女;秦皇东游以厌其气,吕后望云而知所处;〔六〕始受命则白蛇分,西入关则五星聚。故淮阴、留侯谓之天授,非人力也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王命论叙高祖之德,及班氏汉书叙目所称引,事皆具见本书,不须更解,以秽篇籍。其有辞句隐互,寻览难知者,则具释焉。浮泛之说盖无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。如响之赴声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洛阳近沛,高祖来都关中,故云断怀土之情也。断音丁唤反。」

〔四〕晋灼曰:「不立戚夫人子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任谓怀任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厌音一叶反。」

历古今之得失,验行事之成败,稽帝王之世运,考五者之所谓,取舍不厌斯位,符瑞不同斯度,〔一〕而苟昧于权利,越次妄据,〔二〕外不量力,内不知命,则必丧保家之主,失天年之寿,遇折足之凶,伏鈇钺之诛。〔三〕英雄诚知觉寤,畏若祸戒,〔四〕超然远览,渊然深识,收陵、婴之明分,绝信、布之觊觎,〔五〕距逐鹿之瞽说,审神器之有授,毋贪不可几,为二母之所,〔六〕则福祚流于子孙,天禄其永终矣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厌,当也。」师古曰:「音一涉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昧,贪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鈇音方于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若,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分音扶问反。觊音冀。觎音踰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不可几,谓不可庶几而望也。一说,几读曰冀。」

知隗嚣终不寤,乃避墬于河西。〔一〕河西大将军窦融嘉其美德,访问焉。〔二〕举茂材,为徐令,以病去官。后数应三公之召。仕不为禄,所如不合;〔三〕学不为人,博而不俗;言不为华,述而不作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每事皆与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如,往也。不苟得禄,故所往之处,不合其意。」

有子曰固,弱冠而孤,〔一〕作幽通之赋,以致命遂志。〔二〕其辞曰: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谓年二十也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致,极也。陈吉凶性命,遂明己之意。」

系高顼之玄冑兮,氏中叶之炳灵,〔一〕繇凯风而蝉蜕兮,雄朔野以扬声。〔二〕皇十纪而鸿渐兮,有羽仪于上京。〔三〕巨滔天而泯夏兮,考遘愍以行谣,〔四〕终保己而贻则兮,里上仁之所庐。〔五〕懿前烈之纯淑兮,穷与达其必济,〔六〕咨孤蒙之眇眇兮,将圮绝而罔阶,〔七〕岂余身之足殉兮?世业之可怀。〔八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系,连也。冑,绪也。言己高阳颛顼之连绪也。颛顼北方水位,故称玄。中叶,谓令尹子文也。虎乳,故曰炳灵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凯风,南风也。朔,北方也。言先祖自楚迁北,若蝉之蜕也。」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由,从也。蜕音税。扬读与扬同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十纪,汉十世也。」张晏曰:「易曰『鸿渐于陆,其羽可以为仪』。成帝时,班况女为婕妤,父子并在京师为朝臣也。」晋灼曰:「皇,汉皇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巨,王莽字巨君也。」张晏曰:「彪遇王莽之败,忧思歌谣也。」师古曰:「滔,漫也,言不畏天也。泯,灭也。夏,诸夏也。考,班固自言其父也。遘,遇也。愍,忧也。徒歌曰谣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言其父遭时浊乱,以道自安,终遗盛法而处仁者所居也。论语称孔子曰:『里仁为美,择不处仁,焉得智?』故引以为辞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固自言美前人之余业,穷则独善,达能兼济也。济合韵音子齐反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眇眇,微细也。圮,毁也。固自言孤弱,惧将毁绝先人之迹,无阶路以自成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殉,营也。字与韪同。韪,是也。怀,思也。音于匪反。」

靖潜处以永思兮,经日月而弥远,匪党人之敢拾兮,庶斯言之不玷。〔一〕魂茕茕与神交兮,精诚发于宵寐,梦登山而迥眺兮,觌幽人之髣佛,〔二〕葛藟而授余兮,眷峻谷曰勿隧。〔三〕昒昕寤而仰思兮,心蒙蒙犹未察,〔四〕黄神邈而靡质兮,仪遗谶以臆对。〔五〕曰乘高而神兮,道遐通而不迷,〔六〕葛绵绵于樛木兮,咏南风以为绥,〔七〕盖惴惴之临深兮,乃二雅之所祗。〔八〕既谇尔以吉象兮,又申之以炯戒:〔九〕盍孟晋以迨群兮?辰焂忽其不再。〔一0〕

〔一〕(师古)〔苏林〕曰:「拾音负拾之拾。」应劭曰:「拾,更也。自谦不敢与乡人更进也。」师古曰:「靖,古静字也。拾音其业反。玷,缺也。更音工衡反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幽人,神人也。」师古曰;「觌,见也,音迪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,执取也。言入峻谷者当攀葛藟,可以免于颠坠,犹处时俗者当据道义,然后得用自立。故设此喻,托以梦也。葛藟,蔓也。一说,藟,葛属也。葛之与藟,皆有蔓焉。音揽。其字从手。藟音力水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昒昕,早旦也。觉寤思念,未知其吉凶也。」师古曰:「昒音忽。昕音欣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黄帝善占梦,久远无从得问,准其谶书,以意求其象也。贾谊曰『谶言其度』。」应劭曰:「臆,胸臆也。」师古曰:「对,合韵音丁忽反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登山见神,故曰乘高也。,遇也,音五故反,又音五各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周南国风其诗曰:『南有樛木,葛藟累之,乐只君子,福履绥之。』师古曰:「樛木,下垂之木也。绥,安也。樛音居虬反。累音力追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小宛之篇曰:『惴惴小心,如临于谷。』惴惴,恐惧之貌也。小旻篇曰:『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』言恐坠陷也。故云二雅之所祗。惴音之瑞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谇,告也。炯,明也。谇音碎。炯音公迥反。」

〔一0〕服虔曰:「盍,何不也。孟,勉也。晋,进也。迨,及也。何不早进仕以及辈也?」师古曰:「辰,时也。焂忽,疾也。言时疾过,不再来也。焂音式六反。」

承靈訓其虛徐兮,盤桓而且俟,〔一〕惟天墬之無窮兮,生民之脢在。〔二〕纷屯亶与蹇连兮,何艰多而智寡!〔三〕上圣寤而后拔兮,岂群黎之所御!〔四〕昔卫叔之御昆兮,昆为寇而丧予。〔五〕管弯弧欲毙雠兮,雠作后而成己。〔六〕变化故而相诡兮,孰云豫其终始!〔七〕雍造怨而先赏兮,丁繇惠而被戮;〔八〕取吊于逌吉兮,王膺庆于所戚。〔九〕畔回其若兹兮,北叟颇识其倚伏。〔一0〕单治里而外凋兮,张修襮而内逼,〔一一〕欥中龢为庶几兮,颜与冉又不得。〔一二〕溺招路以从己兮,谓孔氏犹未可,安慆慆而不萉兮,卒陨身虖世祸。〔一三〕游圣门而靡救兮,顾覆醢其何补?〔一四〕固行行其必凶兮,免盗乱为赖道;〔一五〕形气发于根柢兮,柯叶汇而灵茂。〔一六〕恐网之责景兮,庆未得其云已。〔一七〕

〔一〕孟康曰:「虚徐,怀疑也。」张晏曰:「伫,久也。俟,待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,古鮮字也。」应劭曰:「脢,无几也。」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也。,少也。言天地长久而人寿短促也。音先踐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世艰难多,智者少,故遇祸也。」师古曰:「易屯卦六二爻辞曰『屯如亶如』,蹇卦六四爻辞曰『往蹇来连』,皆谓险难之时也。亶音竹延反。连音力善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黎,众也。言上圣之人犹遇纷难,睹机能寤,然后自拔。文王羑里,孔子于匡是也。至于众庶,岂能豫御之哉?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御,迎也。昆,兄也。卫叔武迎兄成公,成公令前驱,射杀之。」师古曰:「御音五驾反。卫叔,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谓管仲射桓公中带钩,桓公反国,以为相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雍,雍齿也。丁,丁公也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九〕应劭曰:「,孝景姬也,有子而以妒见废。王,宣帝王婕也,以无子为忧,而以谨敕得母元帝也。」师古曰:「逌,古攸字也。攸亦所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畔,乱貌也。回,转旋之意也。叟,老人称也。淮南子曰:『北塞上之人,其马无故亡入胡中,人皆吊之。其父曰:「此何讵不为福?」居数月,其马将胡骏马而归,人皆贺之。对曰:「此何讵不为祸?」家富马良,其子好骑,墯而折髀,人皆吊之。对曰:「此何讵不为福?」居一年,胡夷大入,丁壮者皆控弦而战,塞上之人死者十九,此独以跛之故,父子相保。』老子德经曰:『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』故颇识其倚伏。倚音于绮反。」

〔一一〕应劭曰:「单,单豹也,静居其所,以理五内,处深山,为虎所食。张,张毅也,外修恭敬,斯徒马圉皆与亢礼,不胜其劳,内热而死。」师古曰:「襮,表也。单音善。襮音布谷反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欥,古聿字也。龢,古和字也。聿,曰也。曰中和之道可以庶几免于祸难,而颜回早死,冉耕恶疾,为善之人又不得其报也。」

〔一三〕邓展曰:「慆慆,乱貌也。萉,避也。」师古曰:「溺,桀溺也。路,子路也。论语称『长沮、桀溺耦而耕,孔子过之,使子路问津焉。桀溺曰:「子,孔丘之徒欤?」对曰:「然。」曰:「慆慆者,天下皆是也。而谁以易之?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,岂若从避世之士哉?』言天下皆乱,汝将用谁变易之乎?避人之士谓孔子,避世之士溺自谓也。而子路安之,卒不能避,乃遇蒯瞶之乱,身死敌也。慆音土高反。萉音扶味反,字本作腓,其音同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礼记曰:『孔子哭子路于中庭。既哭,进使者而问故。使者曰;「醢之矣。」遂命覆醢。』赋言子路游于圣人之门,而孔子不能救之以免于难,虽为覆醢,无所补益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『闵子侍侧,誾誾如也;子路,行行如也。子乐,曰:「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」』又称『子路曰:「君子尚勇乎?」曰:「君子义以为上。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,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。」』赋言子路禀行行之性,其凶必也,所以免为于乱盗者,赖闻道于孔子也。行行,刚强之貌。行音胡浪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柢,本也。汇,盛也。灵,善也。言草木本根气强,则枝叶盛而善美;人之先祖有大功德,则胤绪亦蕃昌也。柢音丁计反。茂合韵音莫口反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庆,发语辞,读与羌同。已,止也。庄子云:『

网两问景曰:「曩子行,今子止,曩子坐,今子起,何其无持操欤?」景曰:「吾有待而然。吾所待,又有待而然。」』赋言景之行止皆随于形,草木枝叶各禀根柢,人之余庆资以积善,亦犹此也。」

黎淳耀于高辛兮,芈强大于南汜;〔一〕嬴取威于百仪兮,姜本支虖三止:〔二〕既仁得其信然兮,卬天路而同轨。〔二〕东虐而歼仁兮,王合位虖三五;〔四〕戎女烈而丧孝兮,伯徂归于龙虎:〔五〕发还师以成性兮,重醉行而自耦。〔六〕震鳞漦于夏庭兮,匝三正而灭(周)〔姬〕;〔七〕巽羽化于宣宫兮,弥五辟而成灾。〔八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黎,楚之先也。(醇)〔淳〕,美也。高辛,帝喾之号。芈,楚姓。汜,(崖)〔涯〕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黎在高辛之时为火正,有美光耀,故其后嗣霸有楚国于南方也。汜,江水之别也,音祀。召南之诗曰『江有汜』。芈音弭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嬴,秦姓也,伯益之后也。伯益为虞,有仪鸟兽百物之功,秦所由取威于六国也。姜,齐姓也。止,礼也。齐,伯夷之后。伯夷为秩宗,典天地人鬼之礼也。」

〔三〕刘德曰:「人道既然,仰视天道,又同法也。」师古曰:「

仁得,谓求仁而得仁。卬读曰仰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东,纣也。歼,尽也。王,武王也。欲合五位三所,即国语岁日月星辰之所在也。」师古曰:「,古邻字也。仁即三仁也。国语称泠州鸠对景王曰:『昔武王伐殷,岁在鹑火,月在天驷,日在析木之津,辰在斗杓,星在天鼋。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,颛顼之所建也,我姬氏出自天鼋。又析木者,有建星及牵牛焉,则我皇妣大姜之姓。伯陵之后,逢公之所凭神也。岁之所在,则我有周之分野也。月之所在,辰为农祥也,我太祖后稷之所经纬也。王欲合是五位三所而用之。』五位,谓岁日月辰星也。三所,谓逢公所凭神,周分野所在,后稷所经纬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;「伯,晋文公也。岁在卯出,历十九年,过一周,岁在酉入;卯为龙,酉为虎也。」师古曰:「戎女,骊戎之女,谓骊姬也。烈,酷也。孝谓太子申生也。伯读曰霸,言文公霸诸侯也。徂,往也。言以龙往出,以(兽)〔虎〕归入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发,武王名也。性,命也。武王初观兵于孟津,八百诸侯不期而会,皆曰纣可伐矣。武王曰:『尔未知天性。』还师二年,纣杀比干,囚箕子,武王乃伐克之,于是成天命也。重谓重耳,晋文公名也。耦,合也。文公初出奔至齐,齐桓公妻之,有马二十乘。文公欲安之,齐姜乃与子犯谋,醉而遣之。后遂反国,与时会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易震为龙,鳞虫之长也。漦,沬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褒姒也,解在五行志。三正,历夏、殷、周也。漦音丑之反。正音之盈反。」

〔八〕应劭曰:「易巽为鸡,羽虫也。宣帝时,未央宫路軨厩中雌鸡化为雄,元后统政之祥也。至平帝,历五世而王莽篡位。」

道悠长而世短兮,敻冥默而不周,〔一〕胥仍物而鬼诹兮,乃穷宙而达幽。〔二〕妫巢姜于孺筮兮,旦算祀于挈龟。〔三〕宣、曹兴败于下梦兮,鲁、卫名谥于铭谣。〔四〕妣聆呱而刻石兮,许相理而鞠条。〔五〕道混成而自然兮,术同原而分流。〔六〕神先心以定命兮,命随行以消息。〔七〕斡流迁其不济兮,故遭罹而赢缩〔八〕。三栾同于一体兮,虽移盈然不忒。〔九〕洞参差其纷错兮,斯众兆之所惑。〔一0〕周、贾荡而贡愤兮,齐死生与祸福,〔一一〕抗爽言以矫情兮,信畏牺而忌服。〔一二〕

〔一〕刘德曰:「敻,远也。周,至也。冥默,玄深不可通至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胥,须也。仍,因也。诹,谋也。易曰:『人谋鬼谋,百姓与能。』往古来今曰宙。圣人须因卜筮,然后谋鬼神,极古今,通幽微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妫,陈姓也。巢,居也。姜,齐姓也。孺,少也。陈完少时,其父厉公使周史卜,得居有齐国之卦也。」李奇曰:「

算,数也。祀,年也。周公卜居洛,得世三十,年七百也。」师古曰;「挈,刻也。诗大雅绵绵之篇曰『爰挈我龟』,言刻开之,灼而卜之。挈音口计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周宣王牧人梦众鱼与旟旐之祥,而中兴。曹伯阳国人梦众君子立于社宫,谋亡曹,而曹亡也。」孟康曰:「鲁文成之世,童谣言『稠父丧劳,宋父以骄』。后昭公名稠,遂死于野井。定公名宋,即位而骄。卫灵公掘地得石椁,其铭曰『灵公』,遂以为谥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妣,叔向之母也。石,叔向之子也。听其啼声刻,知其后必灭羊舌氏。许负相周亚夫,从理入口,当饿死。鞠,穷也。条,亚夫所封也。」师古曰:「鞠,告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大道混壹,归于自然,人之所趋虽有流别,本则同耳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言神明之道,虽在人心之前已定命矣,然亦随其所行,以致祸福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斡,转也。言人之生,各有遭遇,不能必济,免于困厄,各随其所逢以致赢亏也。」

〔九〕孟康曰:「晋大夫栾书,书子黡,黡子盈。书贤而覆黡,黡恶而害盈也。」师古曰:「栾书,栾武子也。黡,栾桓子也。盈,栾怀子也。春秋左氏传称秦伯问于士鞅曰:『晋大夫其谁先亡?』对曰:『其栾氏乎!栾黡汰虐以甚,犹可以免。其在盈乎!武子之德在人,如周人之思邵公,爱其甘棠,况其子乎?栾黡死,盈之善未能及人。武子所施没矣,黡之恶实彰,将于是乎在。』其后至襄公二十一年,终为范宣子所逐,而出奔楚,自楚适齐。二十三年,自齐入于晋,晋人遂灭栾氏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众兆,兆庶也。」

〔一一〕孟康曰:「庄周、贾谊也。贡,惑也。愤,乱也。放荡惑乱死生祸福之正也。」

〔一二〕孟康曰:「庄周不欲为牺牛,贾谊恶忌服鸟也。」师古曰:「抗,举也。爽,差也。谓二人虽举言齐死生,壹祸福,而心实不然,是差谬也。」

所贵圣人之至论兮,顺天性而断谊。〔一〕物有欲而不居兮,亦有恶而不避,〔二〕守孔约而不贰兮,乃輶德而无累。〔三〕三仁殊而一致兮,夷、惠舛而齐声。〔四〕木偃息以蕃魏兮,申重茧以存荆。〔五〕纪焚躬以卫上兮,皓颐志而弗营。〔六〕侯屮木之区别兮,苟能实而必荣。要没世而不朽兮,乃先民之所程。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断谊,谓以谊断之。断音丁唤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富贵人之所欲,不以其道则君子不居;死亡人之所恶,处得其节则君子不避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孔,甚也。輶,轻也。言守其甚约,执心不贰,举德至轻,无所累惑,斯为可矣。诗大雅烝人之篇曰:『德輶如毛,人鲜克举之。』輶音弋九反,又音犹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三仁,纣贤臣也。论语称『微子去之,箕子为之奴,比干谏而死』。孔子曰:『殷有三仁焉。』夷,伯夷也。惠,柳下惠也。论语又称『逸人伯夷、叔齐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张、柳下惠、少连』。赋言微子、箕子、比干所行各异,而并称仁。伯夷不义武王伐殷,至于不食周粟而死。柳下惠三黜不去,恋父母之邦。志执乖舛,俱有令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木,段干木也。客居魏,魏文侯敬而礼之,过其闾未尝不轼也。秦欲伐魏,或谏曰:『魏君贤者是礼,国人称(人)〔仁〕,未可图也。』秦遂止兵。申谓申包胥。荆即楚也。茧,足下伤起如茧也。楚昭王时,吴师入郢,昭王出奔。申包胥如秦乞师,踰越险阻,曾茧重胝,立于秦庭,号哭七日。秦哀公出师救楚,而败吴师。昭王反国,将赏包胥。包胥辞曰:『吾所以重茧为君耳,非为身也。』逃不受赏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纪,纪信也,脱汉王于难而为项羽所烧。皓,四皓也,处商洛深山,高祖求之不得,自养其志,无所营屈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侯,维也。」张晏曰:「苟能有仁义之道,必有荣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侯,发语辞也。尔雅曰:『伊、惟,侯也。』程,正也。言人之操行,所尚不同,立德立言,期于不朽,亦犹兰蕙松栝,各有本性,馨烈材干,并擅贞芳。此乃古昔贤人以为正道也。论语称子夏曰『君子之道,譬诸草木,区以别矣』,故赋引之。」

观天罔之纮覆兮,实棐谌而相顺,〔一〕谟先圣之大繇兮,亦德而助信。〔二〕虞韶美而仪凤兮,孔忘味于千载。〔三〕素文信而底麟兮,汉宾祚于异代。〔四〕精通灵而感物兮,神动气而入微。养游睇而猿号兮,李虎发而石开。〔五〕非精诚其焉通兮,苟无实其孰信!〔六〕操末技犹必然兮,矧湛躬于道真!〔七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棐,辅也。谌,诚也。相,助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尚书大诰曰:『天棐谌辞。』诗大雅荡之篇曰:『天生烝人,其命匪谌。』易上系辞曰:『天之所助者,顺也。』赋言天道惟诚是辅,唯顺是助,故引以为辞也。棐读与匪同。谌音上林反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,近也。」师古曰:「谟,谋也。繇,道也。,古邻字。诗小雅巧言之篇曰:『秩秩大繇,圣人谟之。』论语称孔子曰:『德不孤,必有邻。』易上系辞曰:『人之所助者信也。』赋言若能谋圣人之大道,有德者必为同志所依,履信者必获他人之助。谟音摹,又音莫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韶,舜乐名也。虞书舜典曰:『箫韶九成,凤皇来仪。』论语云。『孔子在齐闻韶,三月不知肉味。』赋言孔子去舜千岁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底,致也。孔子作春秋素王之文,有视明礼修之信,而致麟。汉封其后为褒成,又绍嘉公系殷后,为二代之客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养,养由基也,楚之善射者。游睇,流眄也。楚王使由基射猿,操弓而眄之,猿抱木而号,知其必见中也。李,李广也,夜遇石,以为猛兽而射之,中石没羽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信,合韵音新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矧,况也。湛读曰眈。躬,亲也。射者微技,犹能精诚感于猿石,况立身种德,亲眈大道而不倦者乎!」

登孔、颢而上下兮,纬群龙之所经,〔一〕朝贞观而夕化兮,犹諠己而遗形,〔二〕若胤彭而偕老兮,诉来哲以通情。〔三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颢,太颢也。孔,孔子也。群龙喻群圣也。自伏羲下讫孔子,终始天道备矣。」孟康曰:「孔,甚也。颢,大也。圣人作经,贤者纬之也。」师古曰:「应说孔、颢,是也。孟说经纬,是也。颢音胡老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贞,正也。观,见也。諠,忘也。易曰:『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。』」张晏曰:「言朝观大道而夕死可也。」师古曰:「形己尚可遗忘,况外物者哉?谊音许元反,又音许远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彭,彭祖也。老,老也。言有继续彭祖之志,升蹑老之迹者,则可与言至道而通情也。」

乱曰:天造屮昧,立性命兮,〔一〕复心弘道,惟贤圣兮。〔二〕浑元运物,流不处兮,〔三〕

保身遗名,民之表兮。舍生取谊,亦道用兮,〔四〕忧伤夭物,忝莫痛兮!〔五〕昊尔太素,

曷渝色兮?〔六〕尚粤其几,沦神域兮!〔七〕

〔一〕应劭曰:「天道始造万物,草创于冥昧之中,皆立其性命也。」师古曰:「易屯卦彖辞曰『天造草昧』,故赋引之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易曰:『复其见天地之心乎!』论语曰:『人能弘道。』」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浑元,天地之气也。处,止也。浑音胡昆反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孟子曰:『生,我所欲也;义,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义也。』」师古曰:「舍,置也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忝,没也,言死莫痛于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忝,辱也。言不达性命,自取忧伤,为物所夭,既辱且痛,莫过于是。」

〔六〕服虔曰:「守死善道,不染流俗,是为浩尔太素,何有变渝者哉?」师古曰:「渝音踰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尚,上也,粤,于也。易曰:『知几,其神乎!』沦,入也。」师古曰:「尚,庶几也,愿也。」

永平中为郎,典校秘书,专笃志于博学,以著述为业。或讥以无功,又感东方朔、扬雄自谕以不遭苏、张、范、蔡之时,曾不折之以正道,明君子之所守,故聊复应焉。其辞曰:

宾戏主人曰:「盖闻圣人有壹定之论,列士有不易之分,亦云名而已矣。〔一〕故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。夫德不得后身而特盛,功不得背时而独章,是以圣之治,栖栖皇皇,〔二〕孔席不,墨突不黔。〔三〕由此言之,取舍者昔人之上务,著作者前列之余事耳。〔四〕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,躬带冕之服,〔五〕浮英华,湛道德,〔六〕矕龙虎之文,旧矣。〔七〕卒不能摅首尾,奋翼鳞,振拔洿涂,跨腾风云,〔八〕使见之者景骇,闻之者向震。〔九〕徒乐枕经籍书,纡体衡门,〔一0〕上无所蔕,下无所根。独摅意虖宇宙之外,锐思于豪芒之内,潜神默记,恒以年岁。〔一一〕然而器不贾于当己,用不效于一世,〔一二〕虽驰辩如涛波,摛藻如春华,〔一三〕犹无益于殿最。〔一四〕意者,且运朝夕之策,定合会之计,使存有显号,亡有美谥,不亦优虖?」

〔一〕如淳曰:「唯贵得名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安之意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孔,孔子;墨,墨翟也。突,灶突也。黔,黑也。言志在明道,不暇安居。」

〔四〕刘德曰:「取者,施行道德;舍者,守静无为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带,大带也。冕,冠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湛读曰沉。英华,谓名誉也。言外则有美名善誉,内则履道崇德也。」

〔七〕孟康曰:「矕,被也。易曰『大人虎变,其文炳也』,言文章之盛久也。」晋灼曰:「矕,视也。言目厌见其文久矣。」师古曰:「寻其下句,孟说是也。矕音莫限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摅,申也。洿,停水也。涂,泥也。以龙为喻也。洿音一故反,又音乌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向读曰响。见景则骇,闻向则震。合韵音之人反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纡,屈也。衡门,横一木于门上。」

〔一一〕如淳曰:「恒音竟之。」师古曰:「宇宙之外,言宏广也。豪芒之内,喻纤微也。恒音工赠反。」

〔一二〕刘德曰:「贾,雠也。」师古曰:「当己,谓及己身尚在,犹言当年也。贾音古,又音工暇反。雠音上究反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大波曰涛。摛,布也。藻,文辞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殿音丁见反。」

主人逌尔而曰:〔一〕「若宾之言,斯所谓见势利之华,闇道德之实,守穾奥之荧烛,未卬天庭而睹白日也。〔二〕曩者王涂芜秽,周失其御,侯伯方轨,战国横骛,于是七雄虓阚,分裂诸夏,〔三〕龙战而虎争。游说之徒,风扬电激,并起而救之,〔四〕其余猋飞景附,煜霅其间者,盖不可胜载。〔五〕当此之时,搦朽摩钝,鈆刀皆能壹断,〔六〕是故鲁连飞一矢而蹶千金,虞卿以顾眄而捐相印也。〔七〕夫啾发投曲,感耳之声,合之律度,淫而不可听者,非韶、夏之乐也;〔八〕因势合变,偶时之会,风移俗易,乖忤而不可通者,非君子之法也。〔九〕及至从人合之,衡人散之,〔一0〕亡命漂说,羇旅骋辞,〔一一〕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,李斯奋时务而要始皇,〔一二〕彼皆蹑风云之会,履颠沛之势,〔一三〕据徼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贵,〔一四〕朝为荣华,夕而焦瘁,〔一五〕福不盈眦,祸(益)〔溢〕于世,〔一六〕凶人且以自悔,况吉士而是赖虖!〔一七〕且功不可以虚成,名不可以伪立,韩设辩以徼君,吕行诈以贾国。〔一八〕说难既酋,其身乃囚;秦货既贵,厥宗亦隧。〔一九〕是故仲尼抗浮云之志,孟轲养浩然之气,〔二0〕彼岂乐为迂阔哉?道不可以贰也。〔二一〕方今大汉洒埽群秽,夷险芟荒,〔二二〕廓帝纮,恢皇纲,基隆于羲、农,规广于黄、唐;其君天下也,炎之如日,威之如神,函之如海,养之如春。〔二三〕是以六合之内,莫不同原共流,沐浴玄德,〔二四〕禀卬太和,枝附叶着,〔二五〕譬犹屮木之殖山林,鸟鱼之毓川泽,〔二六〕得气者蕃滋,失时者苓落,〔二七〕参天墬而施化,岂云人事之厚薄哉?〔二八〕今子处皇世而论战国,耀所闻而疑所觌,〔二九〕欲从旄敦而度高虖泰山,怀氿滥而测深虖重渊,亦未至也。」〔三0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逌,古攸字也。攸,貌也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尔雅,东南隅谓之穾,西南隅谓之奥。」师古曰:「穾、奥,室中之二隅也。荧烛,荧荧小光之烛也。卬读曰仰。穾音乌了反,其字从穴夭声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七雄,秦及六国也。」师古曰:「虓音呼交反。阚音呼敢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扬读与扬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猋,疾风也。煜霅,光貌也。煜音于及反。霅音下甲反。煜又音育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搦,按也,音女角反。断音丁焕反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鲁连,齐人也。齐围燕,燕将保于聊城。鲁连系帛书于矢射与之,为陈利害。燕将得之,泣而自杀。讥切魏新垣衍,使不尊秦为帝。秦时围邯郸,为却五十里,赵遂以安。赵王以千金为鲁连寿,不受。魏齐为秦所购,迫急走赵,赵相虞卿与齐有故,然愍其穷,于是解相印,间行与奔魏公子无忌也。」李奇曰:「蹶,蹋也,距也。」师古曰:「蹶音厥,又音其月反。」

〔八〕李奇曰:「,不正之音也。」师古曰:「啾发,啾啾小声而发也。投曲,趣合屈曲也。感耳。动应众庶之耳也。然而不合律度,君子所不听也。淫,非正之声也,不谓黾之鸣也。啾音子由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虽偶当时之会,而不可以移风易俗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从音子庸反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漂,浮也,音匹遥反。」

〔一二〕应劭曰:「王、霸、富国强兵,为三术也。」师古曰:「王一也,霸二也,富国强兵三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颠沛,僵仆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徼,要也。据可以要迎之时也。徼音工尧反。徼字或作激。激,发也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焦音在消反。瘁与悴同。」

〔一六〕李奇曰:「当富贵之间,视不满目,故言不盈眦也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赖,利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贾,市贾也,音古。」

〔一九〕应劭曰:「酋音酋豪之酋。酋,雄也。说难,韩非书篇名也。吕不韦效千金于秦,立子楚为王,封十万户侯,以阴事自杀也。」师古曰:「吕不韦初见子楚在赵,而云『此奇货可居』,故班氏谓子楚为秦货耳。安说效千金乎?应说失之矣。」

〔二0〕张晏曰:「孔子云『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』孟子曰:『我善养吾浩然之气,而无害,则塞乎天地之间也。』」师古曰:「浩然,纯壹之气也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迂,远也,音于。」

〔二二〕师古曰:「洒音所蟹反,汛也。汛音信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函,容也,读与含同。」

〔二四〕师古曰:「原,水泉之本也。流者,其末流也。」

〔二五〕师古曰:「卬读曰仰。着音直略反。」

〔二六〕师古曰:「殖,生也,长也。毓与育同。」

〔二七〕师古曰:「苓与零同。」

〔二八〕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。」

〔二九〕师古曰:「觌,见也,音徒历反。」

〔三0〕应劭曰:「尔雅,前高曰旄丘,如覆敦者敦丘,侧出曰氿泉,正出曰滥泉。」师古曰:「敦音丁回反。度音徒各反。氿音轨。」

宾曰:「若夫鞅、斯之伦,衰周之凶人,既闻命矣。敢问上古之士,处身行道,辅世成名,可述于后者,默而已虖?」

主人曰:「何为其然也!昔咎繇谟虞,箕子访周,〔一〕言通帝王,谋合圣神;殷说梦发于傅岩,周望兆动于渭滨,〔二〕齐宁激声于康衢,汉良受书于邳沂,〔三〕皆俟命而神交,匪词言之所信,〔四〕故能建必然之策,展无穷之勋也。近者陆子优繇,新语以兴;〔五〕董生下帷,发藻儒林;刘向司籍,辩章旧闻;扬雄覃思,法言、大玄:〔六〕皆及时君之门闱,究先圣之壸奥,〔七〕婆娑虖术艺之场,休息虖篇籍之囿,以全其质而发其文,用纳虖圣听,列炳于后人,斯非其亚与!〔八〕若乃夷抗行于首阳,惠降志于辱仕,〔九〕颜耽乐于箪瓢,孔终篇于西狩,〔一0〕声盈塞于天渊,真吾徒之师表也。且吾闻之:壹阴壹阳,天墬之方;〔一一〕乃文乃质,王道之纲;有同有异,圣之常。故曰:慎修所志,守尔天符,委命共己,味道之腴,〔一二〕神之听之,名其舍诸!〔一三〕宾又不闻龢氏之璧韫于荆石,〔一四〕随侯之珠藏于蛤虖?〔一五〕历世莫,不知其将含景耀,吐英精,旷千载而流夜光也。应龙潜于潢污,鱼鼋媟之,〔一六〕不睹其能奋灵德,合风云,超忽荒,而躆颢苍也〔一七〕。故夫泥蟠而天飞者,应龙之神也;先贱而后贵者,龢、随之珍也;时闇而久章者,君子之真也。〔一八〕若乃牙、旷清耳于管弦,离娄眇目于豪分;〔一九〕逢蒙绝技于弧矢,班输榷巧于斧斤;〔二0〕良乐轶能于相驭,乌获抗力于千钧;〔二一〕龢、鹊发精于针石,研、桑心计于无垠。〔二二〕仆亦不任厕技于彼列,故密尔自娱于斯文。」〔二三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访亦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说,傅说也。解已在前。望谓太公望,即吕尚也。钓于渭水,文王将出猎,卜之,曰:『所得非龙非螭、非豹非罴,乃帝王之辅。』果遇吕尚于渭阳,与语大悦,曰:『吾太公望子久矣。』故号曰太公望。」

〔三〕郑氏曰:「五达曰康,四达曰衢。」晋灼曰:「沂,崖也。下邳水之崖也。」师古曰:「齐宁,宁戚也。声激,谓叩角所歌也。沂音牛斤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信合韵音新。」

〔五〕郑氏曰:「优繇,不仕也。」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覃,大也,深也。」

〔七〕应劭曰:「宫中门谓之闱,宫中巷谓之壸。」师古曰:「壸音苦本反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亚,次也。与读曰欤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夷,伯夷也。惠,柳下惠也。辱仕谓为士师三黜也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谓作春秋止于获麟也。狩合韵音守。」

〔一一〕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。」

〔一二〕师古曰:「共读曰恭。腴,肥也。」

〔一三〕师古曰:「舍,废也。诸,之也。言修志委命,则明神听之,佑以福禄,自然有名,永不废也。」

〔一四〕师古曰:「龢,古和字也。韫亦臧也,音于粉反。」

〔一五〕师古曰:「即蚌字也,音平项反。蛤音工合反。」

〔一六〕师古曰:「应龙,龙有翼者。潢污,停水也。媟谓侮狎之也。潢音黄。污音乌。」

〔一七〕师古曰:「躆,以足据持也。颢,颢天也。元气颢污,故曰颢天。其色苍苍,故曰苍天。躆音戟。」

〔一八〕师古曰:「时闇,有时而闇也。」

〔一九〕师古曰:「牙,伯牙也。旷,师旷也。离娄,明目者也。眇,细视也。」

〔二0〕师古曰:「逢蒙,古善射者也。班输即鲁公输班也。一说,班,鲁班也,与公输氏为二人也,皆有巧艺也。古乐府云:『谁能为此器。公输与鲁班。』榷,专也,一曰竞也。榷音角。」

〔二一〕师古曰:「良,王良也。乐,伯乐也。轶与逸同。相,相马也。驭,善驭也。乌获,壮士也。」

〔二二〕孟康曰:「研,古之善计也。桑,桑弘羊也。」师古曰:「

和,秦医和也。鹊,扁鹊也。研,计研也,一号计倪,亦曰计然。垠,也。」

〔二三〕师古曰:「密,静也,安也。」

校勘记

四一九八页一0行自隐度家之(曰)〔口〕数景佑、殿本都作「

口」,此误。

四二0三页六行左将军(师)〔史〕丹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史丹」。王先谦说非「师丹」。

四二0三页一六行汉(书)〔旧〕仪云秩四百石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旧」,此误。

四二一五页四行(师古)〔苏林〕曰: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苏林」,此误。

四二一五页一0行应劭曰:王先谦说两「应劭」有一误。

四二一九页二行匝三正而灭(周)〔姬〕;文选作「姬」,与下「灾」字协韵。此盖涉注文而误。

四二一九页三行(醇)〔淳〕,美也。汜,(崖)〔涯〕也。殿本作「淳」「涯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四二一九页一四行以(兽)〔虎〕归入也。殿本作「虎」。

四二二二页一四行国人称(人)〔仁〕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

仁」,此误。

四二二七页一三行祸(益)〔溢〕于世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溢」。王先谦说「益」字误。

汉书卷一百下

叙传第七十下

固以为唐虞三代,诗书所及,世有典籍,故虽尧舜之盛,必有典谟之篇,然后扬名于后世,冠德于百王,〔一〕故曰「巍巍乎其有成功,焕乎其有文章也!」〔二〕汉绍尧运,以建帝业,至于六世,史臣乃追述功德,私作本纪,〔三〕编于百王之末,厕于秦、项之列。太初以后,阙而不录,故探篹前记,缀辑所闻,〔四〕以述汉书,起元高祖,终于孝平王莽之诛,十有二世,二百三十年,综其行事,旁贯五经,上下洽通,〔五〕为春秋考纪、表、志、传,凡百篇。〔六〕其叙曰:〔七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德为百王之上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此篇论语载孔子美尧舜之言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武帝时司马迁作史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篹与撰同。辑与集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固所撰诸表序及志,经典之义在于是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春秋考纪,谓帝纪也。而俗之学者不详此文,乃云汉书一名春秋考纪,盖失之矣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『皇矣汉祖』以下诸叙,皆班固自论撰汉书意,此亦依放史记之叙目耳。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、某列传。班固谦,不言(然)〔作〕而改言述,盖避作者之谓圣,而取述者之谓明也。但后之学者不晓此为汉书叙目,见有述字,因谓此文追述汉书之事,乃呼为『汉书述』,失之远矣。挚虞尚有此惑,其余曷足怪乎!」

皇矣汉祖,纂尧之绪,实天生德,聪明神武。秦人不纲,罔漏于楚,〔一〕爰兹发迹,断蛇奋旅。神母告符,朱旗乃举,粤蹈秦郊,婴来稽首。革命创制,三章是纪,应天顺民,五星同晷。〔二〕项氏畔换,黜我巴、汉,〔三〕西土宅心,战士愤怨。〔四〕乘衅而运,席卷三秦,割据河山,保此怀民。〔五〕股肱萧、曹,社稷是经,爪牙信、布,腹心良、平,龚行天罚,赫赫明明。述高纪第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秦失纲维,故高祖因时而起。罔漏于楚,谓项羽虽有害虐之心,终免于患也。一说,楚王陈涉初起,后又破灭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晷,景也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畔,反也。换,易也。不用义帝要,换易与高祖汉中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畔换,强恣之貌,犹言跋扈也。诗大雅皇矣篇曰『无然畔换』。」

〔四〕刘德曰:「宅,居也。西方人皆居心于高祖,犹系心也。书曰『惟众宅心』。」晋灼曰:「西土,关西也。高祖入关,约法三章,秦民大悦,皆宅心高祖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保,安也。怀民,怀德之人也。」

孝惠短世,高后称制,罔顾天显,吕宗以败。〔一〕述惠纪第二,高后纪第三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罔,无也。顾,念也。显,明也。言吕氏无念天之明道者,徒念王诸吕,以至于败亡。」

太宗穆穆,允恭玄默,化民以躬,帅下以德。农不供贡,罪不收孥,〔一〕宫不新馆,陵不崇墓。〔二〕我德如风,民应如屮,〔三〕国富刑清,登我汉道。〔四〕述文纪第四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除民田租之税,是不供贡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墓,合韵音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屮也。』故引以为辞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登,成也。」

孝景莅政,诸侯方命,〔一〕克伐七国,王室以定。匪怠匪荒,务在农桑,着于甲令,民用宁康。〔二〕述景纪第五。

〔一〕孟康曰:「尚书云『方命圮族』,言鲧之恶,坏其族类。吴楚七国亦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甲令,即景纪令甲也。」

世宗晔晔,思弘祖业,〔一〕畴咨熙载,髦俊并作。〔二〕厥作伊何?百蛮是攘,〔三〕恢我疆宇,外博四荒。〔四〕武功既抗,亦迪斯文,〔五〕宪章六学,统壹圣真。封禅郊祀,登秩百神;协律改正,飨兹永年。〔六〕述武纪第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晔晔,盛貌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畴,谁也。咨,谋也。熙,兴也。载,事也。谋于众贤,谁(能)〔可〕任用,故能兴其事业也。作,起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攘,却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恢,广也。博,大也。」

〔五〕刘德曰:「迪,进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改正谓从建寅之月也。」

孝昭幼冲,冢宰惟忠。燕、盖诪张,实叡实聪,〔一〕罪人斯得,邦家和同。述昭纪第七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诪音辀。」应劭曰:「诪张,诳也。」

中宗明明,夤用刑名,〔一〕时举傅纳,听断惟精。〔二〕柔远能迩,燀耀威灵,〔三〕龙荒幕朔,莫不来庭。〔四〕丕显祖烈,尚于有成。〔五〕述宣纪第八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夤,敬也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时,是也。于是时也,选用贤者。」师古曰:「

傅读曰敷。虞书舜典曰『敷纳以言』。敷,陈也,谓有陈言者则纳而用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虞书舜典曰『柔远能迩』。柔,安也。能,善也。故引之云。燀,炽也,音充善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谓白龙堆荒服沙幕也。」师古曰:「龙,匈奴祭天龙城,非谓白龙堆也。朔,北方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丕,大也。烈,业也。」

孝元翼翼,高明柔克,〔一〕宾礼故老,优繇亮直。〔二〕外割禁囿,内损御服,离宫不卫,山陵不邑。〔三〕阉尹之,秽我明德。〔四〕述元纪第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翼翼,敬也。尚书洪范云『高明柔克』,谓人虽有高明之度,而当执柔,乃能成德也。叙言元帝有柔克之姿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故老谓贡禹、薛广德也。优繇谓宽容也。亮直谓朱云也。繇读与由同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不徙民着县也。」

〔四〕如淳曰:「任弘恭、石显使为政,以病其治也。」师古曰:「谓宦人为阉者,言其精气奄闭不泄也,一曰(王)〔主〕奄闭门者。尹,正也。与疵同。」

孝成煌煌,临朝有光,威仪之盛,如圭如璋。壸闱恣赵,朝政在王,〔一〕炎炎燎火,亦允不阳。〔二〕述成纪第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赵谓赵皇后及昭仪也。王谓外家王凤、王音等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天子盛威,若燎火之阳,今委政王氏,不炎炽矣。」师古曰:「允,信也。」

孝哀彬彬,克威神,〔一〕雕落洪支,底剭鼎臣。〔二〕婉娈董公,惟亮天功,大过之困,实桡实凶。〔三〕述哀纪第十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彬彬,文质备也。言哀帝忿孝成之时权在臣下,故自持其威神也。,执取也,其字从手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雕落洪支,废退王氏也。底,致也。周礼有屋诛,诛大臣于屋下,不露也。易曰『鼎折足,其形渥,凶』,谓诛朱博、王嘉之属也。」晋灼曰:「剭,刑也。」师古曰:「剭者,厚刑,谓重诛也,音握。服言屋下,失其义也。」

〔三〕应劭曰:「以董贤为三公,乃欲共成天功也。易大过卦『栋桡,凶』,言以小材而为栋梁,不堪其任,至于折桡而凶也。」师古曰:「婉娈,美貌。亮,助也。尚书舜典曰『夤亮天功』,故引之也。桡,曲也,音女教反。」

孝平不造,新都作宰,不周不伊,丧我四海。〔一〕述平纪第十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造,成也。遭家业不成。周颂曰『闵予小子,遭家不造』,故引之也。言其自号(宁)〔宰〕衡,而无周公、伊尹之忠也。」

汉初受命,诸侯并政,制自项氏,十有八姓。述异姓诸侯王表第一。

太祖元勋,启立辅臣,支庶藩屏,侯王并尊。述诸侯王表第二。

侯王之祉,祚及宗子,公族蕃滋,支叶硕茂。〔一〕述王子侯表第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茂,合韵音莫口反。」

受命之初,赞功剖符,奕世弘业,爵土乃昭。〔一〕述高惠高后孝文功臣侯表第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赞功,佐命之功也。奕,大也。」

景征吴楚,武兴师旅,后昆承平,亦有绍土。〔一〕述景武昭宣元成哀功臣侯表第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景、武之时以军功,故封侯者多,昭、宣以后虽承平,尚有以勋获爵土者。」

亡德不报,爰存二代,〔一〕宰相外戚,昭韪见戒。〔二〕述外戚恩泽侯表第六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二代,二王后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代,谓殷、周也。言德泽深远,故至汉朝其子孙又受茅土,以奉祭祀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韪,是也。明其是者,戒其非也。」

汉迪于秦,有革有因,〔一〕觕举僚职,并列其人。〔二〕述百官公卿表第七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迪,至也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觕音觕之觕。」师古曰:「觕角才户反,谓大略也。」

篇章博举,通于上下,略差名号,九品之叙。述古今人表第八。

元元本本,数始于一,〔一〕产气黄钟,造计秒忽。〔二〕八音七始,五声六律,〔三〕度量权衡,历算逌出。〔四〕官失学微,六家分乖,〔五〕壹彼壹此,庶研其几。述律历志第一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数之元本,起于初九之一也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秒,禾芒也。忽,蜘蛛网细者也。」师古曰:「

秒音眇,其字从禾。」

〔三〕刘德曰:「七始,天地四方人之始也。」师古曰:「解在礼乐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逌,古攸字也。攸,所也。」

〔五〕刘德曰:「六家,谓黄帝、颛顼、夏、殷、周、鲁历也。」

上天下泽,春雷奋作,〔一〕先王观象,爰制礼乐。厥后崩坏,郑卫荒淫,风流民化,湎湎纷纷。〔二〕略存大纲,以统旧文。述礼乐志第二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兑下干上履,坤下震上豫。履,礼也。豫,乐也。取易象制礼作乐。」师古曰:「易象曰『上天下泽履,雷出地奋豫』,故具引其文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上风既流,下人则化也。湎湎,流移也。纷纷,杂乱也。湎音莫践反。」

电皆至,天威震耀,五刑之作,是则是效,〔一〕威实辅德,刑亦助教。季世不详,背本争末,〔二〕吴、孙狙诈,申、商酷烈。〔三〕汉章九法,太宗改作,〔四〕轻重之差,世有定籍。述刑法志第三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震下离上,噬嗑,利用狱。雷电,取象天威也。」师古曰:「易象辞曰『雷电,噬嗑,先王以明罚敕法』,故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不详谓不尽用刑之理也。周书吕刑曰『告尔详刑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狙音千豫反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改,除肉刑也。」

厥初生民,食货惟先。割制庐井,定尔土田,什一供贡,下富上尊。商以足用,茂迁有无,货自龟贝,至此五铢。扬搉古今,监世盈虚。〔一〕述食货志第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扬,举也。搉,引也。扬搉者,举而引之,陈其趣也。搉音居学反。」

昔在上圣,昭事百神,类帝禋宗,望秩山川,明德惟馨,永世丰年。季末淫祀,营信巫史,〔一〕大夫胪岱,侯伯僭畤,〔二〕放诞之徒,缘间而起。〔三〕瞻前顾后,正其终始。述郊祀志第五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营,惑也。」

〔二〕郑氏曰:「胪岱,季氏旅于太山是也。」应劭曰:「僭畤,秦文公造(四)〔西〕畤祭天是也。」师古曰:「旅,陈也。胪亦陈也。胪旅声相近,其义一耳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方士言神仙之术也。」

炫炫上天,县象着明,〔一〕日月周辉,星辰垂精。百官立法,宫室混成,〔二〕降应王政,景以烛形。〔三〕三季之后,厥事放纷,〔四〕举其占应,览故考新。述天文志第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炫炫,光耀之貌,音胡眄反。县,古悬字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星辰有宫室百官,各应其象以见咎征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王政失于此,星辰变于彼,犹景之象形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三季,三代之末也。放,失也。纷,乱也。」

河图命庖,洛书赐禹,八卦成列,九畴逌叙。〔一〕世代寔宝,光演文武,春秋之占,咎征是举。告往知来,王事之表。述五行志第七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河图即八卦也。洛书即洪范九畴也。」师古曰:「庖,庖牺也。逌,古攸字。」

坤作墬势,高下九则,〔一〕自昔黄、唐,经略万国,(变)〔

燮〕定东西,疆理南北。〔二〕三代损益,降及秦、汉,革五等,制立郡县。〔三〕略表山川,彰其剖判。述地理志第八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易曰『地势坤』。」刘德曰:「九则,九州土田上中下九等也。」师古曰:「墬,古地字。易象曰:『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』高下谓地形也。一曰,地之肥瘠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(变)〔燮〕和也。疆理谓立封疆而统理之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音削之。」师古曰:「音初限反。」

夏乘四载,百川是导。〔一〕唯河为,灾及后代。商竭周移,秦决南涯,〔二〕自兹汉,北亡八支。〔三〕文枣野,武作瓠歌,〔四〕成有平年,后遂滂沱。〔五〕爰及沟渠,利我国家。述沟洫志第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四载,解在沟洫志。」

〔二〕服虔曰:「河竭而商亡。移亦河移徙也。」如淳曰:「秦始皇本纪决河灌大梁,遂灭之,通为沟,入淮、泗。」

〔三〕服虔曰:「本有九河,今塞,余有一也。」

〔四〕服虔曰:「音因。文帝塞河于酸枣也。」张晏曰:「河决瓠子,武帝亲临,悼功不成而作歌。」

〔五〕刘德曰:「成帝治河已平,改元曰河平元年。」

虙羲画卦,书契后作,〔一〕虞夏商周,孔纂其业,篹书删诗,缀礼正乐,〔二〕彖系大易,因史立法。〔三〕六学既登,遭世罔弘,〔四〕群言纷乱,诸子相腾。〔五〕秦人是灭,汉修其缺,刘向司籍,九流以别。〔六〕爰着目录,略序洪烈。〔七〕述艺文志第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虙读与伏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篹与撰同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修春秋定帝王之文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罔,无也。无能弘大正道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腾,驰也。」

〔六〕应劭曰:「儒、道、阴阳、法、名、墨、从横、杂、农,凡九家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洪,大也。烈,业也。」

上嫚下暴,惟盗是伐,〔一〕胜、广熛起,梁、籍扇烈。〔二〕赫赫炎炎,遂焚咸阳,宰割诸夏,命立侯王,诛婴放怀,诈虐以亡。述陈胜项籍传第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辞云:『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盗思夺之矣;上嫚下暴,盗思伐之矣。』引此言者,谓秦胡亥之时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飞火曰熛。扇,炽也。烈,猛也。言陈胜初起而项羽(益)〔烈〕盛也。熛音必遥反。」

张、陈之交,斿如父子,携手秦,拊翼俱起。〔一〕据国争权,还为豺虎,〔二〕耳(谏)〔谋〕甘公,作汉藩辅。述张耳陈余传第二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,逃也。」师古曰:「,古遯字也。拊翼,以鸡为喻,言知将旦,则鼓击其翼而鸣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反相吞噬也。」

三之起,本根既朽,〔一〕枯杨生华,曷惟其旧!〔二〕横虽雄材,伏于海,沐浴尸乡,北面奉首,旅人慕殉,义过黄鸟。〔三〕述魏豹田儋韩信传第三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诗云『包有三』。尔雅曰『烈、,余也』。谓木斫髡而复生也。喻魏、齐、韩皆灭而复起,若髡木更生也。」师古曰:「音五葛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易云『枯杨生华』,暂贵之意也。曷惟其旧,言不能久也。」师古曰:「枯杨生华,大过卦九五爻辞也。旧,合韵音臼。」

〔三〕刘德曰:「黄鸟之诗刺秦穆公要人从死,言今横不要而有从者,故曰过之。」

信惟饿隶,布实黥徒,越亦狗盗,芮尹江湖。〔一〕云起龙襄,化为侯王,〔二〕割有齐、楚,跨制淮、梁。〔三〕绾自同闬,镇我北疆,〔四〕德薄位尊,非胙惟殃。吴克忠信,胤嗣乃长。述韩彭英卢吴传第四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吴芮为番阳令,在江湖之间。尹,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襄,举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韩信前王齐,徙楚。英布王淮南,彭越王梁也。」

〔四〕应劭曰:「闬音扞。卢绾与高祖同里,楚名里门为闬。」师古曰:「左氏传云『高其闬闳』,旧通语耳,非专楚也。」

贾廑从旅,为镇淮、楚。〔一〕泽王琅邪,权激诸吕。濞之受吴,疆土踰矩,〔二〕虽戒东南,终用齐斧。〔三〕述荆燕吴传第五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刘贾晚乃从军也。」晋灼曰:「廑,无几也。」师古曰:「二说皆非也。廑,古以为勤字。言贾从军,有勤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矩,法制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齐斧,越斧也,以整齐天下也。」晋灼曰:「虽戒勿反而反,竟用此斧于吴也。」师古曰:「易云『丧其齐斧』,故引以为辞。」

太上四子:伯兮早夭,仲氏王代,斿宅于楚。〔一〕戊实淫,平陆乃绍。〔二〕其在于京,奕世宗正,〔三〕劬劳王室,用侯阳成。子政博学,三世成名,〔四〕述楚元王传第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诗卫风云『伯兮朅兮』,鄁风又曰『仲氏任只』。此序方论高祖兄伯及仲,故引二句为之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楚王戊为薄太后服奸,削东海郡,遂与吴共反而诛。景帝更立平陆侯礼,续元王之后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正,合韵音征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谓刘德、刘向、刘歆,俱有名闻。」

季氏之诎,辱身毁节,信于上将,议臣震栗。〔一〕栾公哭梁,田叔殉赵,见危授命,谊动明主。布历燕、齐,叔亦相鲁,民思其政,或金或社。〔二〕述季布栾布田叔传第七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申意于上将。上将,樊哙也,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,布曰:『哙可斩也。』时议臣皆恐。」师古曰:「信读曰申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鲁人爱田叔,死,送之以金。齐贵栾布,为生立社。」

高祖八子,二帝六王。三赵不辜,淮厉自亡,燕灵绝嗣,齐悼特昌。掩有东土,自岱徂海,支庶分王,前后九子。六国诛毙,适齐亡祀。城阳、济北,后承我国。〔一〕赳赳景王,匡汉社稷。〔二〕述高五王传第八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济北王志,吴楚反后徙王菑川。元朔中,齐国绝,悼惠王后唯有城阳、菑川,武帝乃割临菑环悼惠王冢,以与菑川,令奉祀也。」师古曰:「适读曰嫡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赳赳,武貌,音纠。」

猗与元勋,包汉举信,〔一〕镇守关中,足食成军,营都立宫,定制修文。平阳玄默,继而弗革,〔二〕民用作歌,化我淳德。汉之宗臣,是谓相国。述萧何曹参传第九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包,取也。」师古曰:「包汉,谓劝高祖且王汉中也。举信,举韩信也。信合韵音新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革,改也。言曹参为相,守静无为,一遵萧何约束,不变改也。」

留侯袭秦,作汉腹心,〔一〕图折武关,解阨鸿门。〔二〕推齐销印,驱致越、信;〔三〕招宾四老,惟宁嗣君。陈公扰攘,归汉乃安,〔四〕毙范亡项,走狄擒韩,〔五〕六奇既设,我罔艰难。〔六〕安国廷争,致仕杜门。绛侯矫矫,诛吕尊文。亚夫守节,吴楚有勋。述张陈王周传第十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袭秦,椎始皇于博狼沙中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图折武关,谓从沛公入武关,说令为疑兵,又啖秦将以利,劝因其怠懈击之类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驱与驱同。越,彭越也。信亦韩信也。谓于垓下围项羽时也。信合韵音新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攘音人养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走狄谓解平城之围也。禽韩,伪游云梦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罔,无也。」

舞阳鼓刀,滕公厩驺,〔一〕颍阴商贩,曲周庸夫,攀龙附凤,并乘天衢。〔二〕述樊郦滕灌傅靳周传第十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鼓刀谓屠狗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乘,登也。」

北平志古,司秦柱下,〔一〕定汉章程,律度之绪。建平质直,犯上干色;〔二〕广阿之廑,食厥旧德。〔三〕故安执节,责通请错,蹇蹇帝臣,匪躬之故。〔四〕述张周赵任申屠传第十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志,记也,谓多记古事也。司,主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周昌先封建成侯,盖谓此也。平字当为成,传写误耳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任敖也。吏遇吕后不谨,敖击伤主吏也。」师古曰:「廑亦勤字也。易讼卦六三爻辞曰『食旧德』,食犹飨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易蹇卦六二爻辞曰『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』。此言申屠嘉召责邓通,请诛朝错,皆不为己身,实有蹇蹇之节也。」

食其监门,长揖汉王,画袭陈留,进收敖仓,塞隘杜津,王基以张。〔一〕贾作行人,百越来宾,从容风议,博我以文。〔二〕敬繇役夫,迁京定都,〔三〕内强关中,外和匈奴。叔孙奉常,与时抑扬,税介免冑,礼义是创。〔四〕或悊或谋,观国之光。〔五〕述郦陆朱娄叔孙传第十三。〔六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杜亦塞也。谓说令塞白马津。」

〔二〕李奇曰:「作新语也。」师古曰:「论语称颜回喟然叹曰『

夫子博我以文』,谓以文章开博我也。此言陆贾尝之越也。从音千容反。风读曰讽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繇读与由同。言刘敬由戍卒而来纳说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税,舍也。介,甲也。创,始造之也。创,合韵音初良反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小旻之篇曰『或悊或谋』,言有智者,有谋者。易观卦六四爻辞曰『观国之光,利用宾于王』。故合而为言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本传作朱、刘,终书其赐姓也。此言朱、娄,本其旧族耳。」

淮南僭狂,二子受殃。安辩而邪,赐顽以荒,敢行称乱,窘世荐亡。〔一〕述淮南衡山济北传第十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窘,仍也。荐读曰荐。荐,再也。长迁死雍,其子安又自杀也。」

蒯通壹说,三雄是败,覆郦骄韩,田横颠沛。被之拘系,乃成患害。〔一〕充、躬罔极,交乱弘大。〔二〕述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伍被初不从王反,王系其父母,乃进邪谋,终以遇害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小雅青蝇之诗云『谗言罔极,交乱四国』。此叙言江充、息夫躬之恶,引以为辞也。」

万石温温,幼寤圣君,〔一〕宜尔子孙,夭夭伸伸,〔二〕庆社于齐,不言动民。〔三〕卫、直、周、张,淑慎其身。〔四〕述万石卫直周张传第十六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尔雅『寤、逢,遇也』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言万石幼而恭谨,感寤高祖,以见识拔也。尔雅云『遻,遇(之)也』,非谓寤也。诗小雅小宛之篇曰『温温恭人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周南螽斯之篇曰『宜尔子孙振振兮』,论语称孔子『燕居,伸伸如也,夭夭如也』,谓和舒之貌。此言万石子孙既多,又皆和睦,故引以为辞也。夭音于骄反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庆为齐相,齐为立社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卫诗燕燕之篇曰『终温且惠,淑慎其身』。淑,善也。引此诗言以美四人也。」

孝文三王,代孝二梁,〔一〕怀折亡嗣,孝乃尊光。〔二〕内为母弟,外扞吴楚,怙宠矜功,僭欲失所,思心既霿,牛祸告妖。〔三〕帝庸亲亲,厥国五分,〔四〕德不堪宠,四支不传。〔五〕述文三王传第十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代孝王参及梁孝王武、梁怀王揖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折谓夭也。孝亦谓梁孝王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霿,僭霿也,音莫候反。解在五行志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庸,用也。用亲亲之道,故分梁为五国,立孝王男五人为王。太子买为梁王,次子明为济川王,彭离为济东王,定为山阳王,不识为济阴王。」

〔五〕晋灼曰:「(子)〔支〕,父母之四支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谓孝王支子四人封为王者皆绝于身,不传胤嗣,唯梁恭王买有后耳。其事具在本传。」

贾生矫矫,弱冠登朝。〔一〕遭文叡圣,屡抗其疏,暴秦之戒,三代是据。建设藩屏,以强守圉,〔二〕吴楚合从,赖谊之虑。〔三〕述贾谊传第十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矫矫,高举之貌也,合韵音骄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圉合韵音御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劝文帝大封梁、淮阳。梁卒距吴楚,不得令西也。从音子庸反。」

子丝慷慨,激辞纳说,〔一〕辔正席,显陈成败。〔二〕错之琐材,智小谋大,〔三〕祸如发机,先寇受害。〔四〕述爰盎朝错传第十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爰盎字丝。此加子者,子是嘉称,以偶句耳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,执取也。其字从手,亦或作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易下系辞曰:『德薄而位尊,智小而谋大,力少而任重,鲜不及矣。』此叙言朝错所以及祸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发机,言其速也。吴楚未败之前,错已诛死。」

释之典刑,国宪以平。冯公矫魏,增主之明。〔一〕长孺刚直,义形于色,下折淮南,上正元服。〔二〕庄之推贤,于兹为德。述张冯汲郑传第二十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矫辞以免魏尚也。」师古曰:「张说非也。矫,正也,正言其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;「淮南王谋反,惮黯正直。武帝不冠不见黯。故云下折淮南,上正元服也。元,首也,故谓冠为元服。」

荣如辱如,有机有枢,〔一〕自下摩上,惟德之隅。〔二〕赖依忠正,君子采诸。〔三〕述贾邹枚路传第二十一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易曰『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也』。」张晏曰:「

乍荣乍辱,如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大雅抑之篇曰『抑抑威仪,惟德之隅』,言有廉隅也。此叙言贾山直词刺上,亦为方正也。一曰,隅谓得道德之一隅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诸,之也。」

魏其翩翩,好节慕声,〔一〕灌夫矜勇,武安骄盈,凶德相挻,祸败用成。〔二〕安国壮趾,王恢兵首,〔三〕彼若天命,此近人咎。〔四〕述窦田灌韩传第二十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翩翩,自喜之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挻谓柔挻也,音式延反。」

〔三〕孟康曰:「易『壮于趾,征凶』。安国临当为丞相,堕车,蹇。后为将,多所伤失而忧死。此为不宜征行而有凶也。」师古曰:「『壮于趾』,大壮初九爻辞也。壮,伤也。趾,足也。直谓堕车蹇耳,不言不宜征行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彼,韩安国也。此,王恢也。壮趾,天命也。谋兵,人咎也。」

景十三王,承文之庆。〔一〕鲁恭馆室,江都訬轻;〔二〕赵敬险诐,中山淫醟;〔三〕长沙寂漠,广川亡声;胶东不亮,常山骄盈。〔四〕四国绝祀,河间贤明,〔五〕礼乐是修,为汉宗英。述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景帝庸主耳,所以子皆得王者,由文帝之德庆流子孙也。庆合韵音卿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訬谓轻狡也,音初教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诐,辩也,一曰佞也。醟,酗酒也,音咏,合韵音荣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亮,信也。闻淮南谋反,作战具守备,后辞及之,发病死,是为不信于汉朝。」

〔五〕李奇曰:「临江哀王阏、临江闵王荣、胶西于王端、清河哀王乘皆无子,国除。」

李广恂恂,实获士心,控弦贯石,威动北邻,〔一〕躬战七十,遂死于军。敢怨卫青,见讨去病。陵不引决,忝世灭姓。〔二〕苏武信节,不诎王命。〔三〕述李广苏建传第二十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北邻谓匈奴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忝,辱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信读曰申。」

长平桓桓,上将之元,〔一〕薄伐猃允,恢我朔边,〔二〕戎车七征,冲輣闲闲,〔三〕合围单于,北登阗颜。票骑冠军,猋勇纷纭,〔四〕长驱六举,电击雷震,〔五〕饮马翰海,封狼居山,西规大河,列郡祈连。述卫青霍去病传第二十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桓桓,武貌也。元,首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恢,广也。」

〔三〕邓展曰:「輣,兵车名也。」师古曰:「輣音彭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如猋之勇,纷纭然盛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六举,凡六出击匈奴也。震合韵音之人反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置郡至祈连山。」

抑抑仲舒,再相诸侯,〔一〕身修国治,致仕县车,下帷覃思,论道属书,〔二〕谠言访对,为世纯儒。〔三〕述董仲舒传第二十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尔雅云『抑抑,密也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属音之欲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谠,善言也。访对,谓对所访也。谠音党。」

文艳用寡,子虚乌有,寓言淫丽,托风终始,〔一〕多识博物,有可观采,蔚为辞宗,赋颂之首。〔二〕述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寓,寄也。风读曰讽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蔚,文彩盛也,音郁。」

平津斤斤,晚跻金门,〔一〕既登爵位,禄赐颐贤,〔二〕布衾疏食,用俭饬身。〔三〕卜式耕牧,以求其志,忠寤明君,乃爵乃试。儿生亹亹,束发修学,〔四〕偕列名臣,从政辅治。述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第二十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斤斤,明察也。跻,升也。金门,金马门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颐,养也,谓引招贤人而养之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饬,整也,读与敕同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亹亹,勉也。」

张汤遂达,用事任职,媚兹一人,日旰忘食,〔一〕既成宠禄,亦罗咎慝。安世温良,塞渊其德,〔二〕子孙遵业,全祚保国。述张汤传第二十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诗大雅下武之篇曰『媚兹一人,应侯慎德』。一人,天子也。媚,爱也。此叙言张汤见爱于武帝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鄁风燕燕之篇曰『仲氏任只,其心塞渊』。渊,深也。塞,实也。谓其德既实且深也。此叙言子孺亦有之。」

杜周治文,唯上浅深,〔一〕用取世资,幸而免身。延年宽和,列于名臣。钦用材谋,有异厥伦。〔二〕述杜周传第三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言观天子之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伦,类也。言异其本类。」

博望杖节,收功大夏;贰师秉钺,身衅胡社。〔一〕致死为福,每生作祸。〔二〕述张骞李广利传第三十一。

〔一〕李奇曰:「李广利,胡杀之以血涂社也。」师古曰:「衅者,以血祭耳,非涂之血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每,贪也。张骞致死封侯,李广利求生而死也。」

乌呼史迁,熏胥以刑!〔一〕幽而发愤,乃思乃精,错综群言,古今是经,勒成一家,大略孔明。〔二〕述司马迁传第三十二。

〔一〕晋灼曰:「齐、韩、鲁诗作熏。熏,帅也,从人得罪相坐之刑也。」师古曰:「晋说近是矣。诗小雅雨无正之篇曰『若此无罪,沦胥以铺』。胥,相也。铺,遍也。言无罪之人,遇于乱政,横相牵率,遍得罪也。韩诗沦字作熏。熏者,谓相熏蒸,亦渐及之义耳。此叙言史迁因坐李陵,横得罪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孔,甚也。」

孝武六子,昭、齐亡嗣。〔一〕燕剌谋逆,广陵祝诅。昌邑短命,昏贺失据。戾园不幸,宣承天序。〔二〕述武五子传第三十三。

〔一〕如淳曰:「昭帝及齐王无嗣也。」师古曰:「嗣合韵音祚,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序合韵音似豫反。」

六世耽耽,其欲浟浟,〔一〕文武方作,是庸四克。〔二〕助、偃、淮南,数子之德,不忠其身,善谋于国。〔三〕述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第三十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六(者)谓武帝也。易颐卦六四爻辞曰『虎视耽耽,其欲浟浟』。耽耽,威视之貌也。浟浟,欲利之貌也。耽音丁含反。浟音涤。今易浟字作逐。」

〔二〕晋灼曰:「方,并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并任文武之臣,是用克开四方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淮南,谓淮南王安谏武帝不宜兴兵讨越也。」

东方赡辞,诙谐倡优,〔一〕讥苑扞偃,正谏举邮,〔二〕怀肉污殿,弛张沉浮。述东方朔传第三十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诙音恢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邮与尤同。尤,过也。」

葛绎内宠,屈牦王子。〔一〕千秋时发,宜春旧仕。〔二〕敞、义依霍,庶几云已。〔三〕弘惟政事,万年容己。咸睡厥诲,孰为不子?述公孙刘田杨王蔡陈郑传第三十六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公孙贺妻,卫皇后姊,故云内宠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千秋讼卫太子冤,发言值时也。」师古曰:「宜春侯,王欣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若此人等无益于治,可为庶几而已也。」师古曰:「敞,杨敞。义,蔡义。」

王孙臝葬,建乃斩将。云廷讦禹,福逾刺凤,〔一〕是谓狂狷,敞近其衷。〔二〕述杨胡朱梅云传第三十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逾,远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衷,中也。论语称孔子曰『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』此言朱云以上盖狂狷耳,云敞之操近于中行也。衷音竹仲反。」

博陆堂堂,受遗武皇,〔一〕拥毓孝昭,末命导扬。〔二〕遭家不造,立帝废王,权定社稷,配忠阿衡。怀禄耽宠,渐化不详,阴妻之逆,至子而亡。〔三〕秺侯狄孥,虔恭忠信,〔四〕奕世载德,貤于子孙。〔五〕述霍光金日磾传第三十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堂堂乎张也』,盖美子张仪形盛也,故引之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武帝临终之命,(也)〔霍〕光能导达显扬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阴谓覆蔽之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匈奴休屠王之子,故曰狄孥。秺音妒。信,合韵音新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貤,延也,音弋豉反。」

兵家之策,惟在不战。营平皤皤,立功立论,〔一〕以不济可,上谕其信。〔二〕武贤父子,虎臣之俊。述赵充国辛庆忌传第三十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皤皤,白发貌也,音蒲何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春秋左氏传晏子对齐景公曰:『君所谓可,而有不焉;臣献其不,以成其可。』此叙言宣帝令击西羌,充国不从,固上屯田之策也。」

义阳楼兰,长罗昆弥,安远日逐,义成郅支。陈汤诞节,救在三悊;〔一〕会宗勤事,疆外之桀。述傅常郑甘陈段传第四十。

〔一〕郑氏曰:「三悊,谓刘向、谷永、耿育皆讼救汤也。」师古曰:「诞节,言其放纵不拘也。」

不疑肤敏,应变当理,〔一〕辞霍不婚,逡遁致仕。〔二〕疏克有终,散金娱老。定国之祚,于其仁考。广德、当、宣,近于知耻。〔三〕述隽疏于薛平彭传第四十一。

〔一〕刘德曰:「肤,美也。敏,疾也。言于阙下卒变,定方遂诈,非卫太子也。」师古曰:「诗大雅文王之篇曰『殷士肤敏』,谓微子也,故引以为辞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遁读与巡同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当宣帝时始仕,至元帝时以岁恶民流,便乞骸骨去。此为知耻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当为平当也。宣,彭宣也。言广德、平当、彭宣三人不苟于禄位,并为知耻也。本传赞曰:『薛广德保悬车之荣,平当逡巡有耻,彭宣见险而止:异乎苟患失之者矣。』」

四皓遯秦,古之逸民,不营不拔,严平、郑真。〔一〕吉困于贺,涅而不缁;禹既黄发,以德来仕。〔二〕舍惟正身,胜死善道;郭钦、蒋诩,近遯之好。〔三〕述王贡两龚鲍传第四十二。

〔一〕应劭曰:「爵禄不能营其志,威武不能屈其身也。易曰『不可荣以禄』,又曰『确乎不可拔也』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不曰白乎?涅而不缁。』涅,污泥也。可以染皂。缁,黑色也。言天性洁白者,虽处污涅之中,其色不变也。缁,合韵音侧仕反。」

〔二〕应劭曰:「易曰『好遯君子吉』,言遭暴乱之世,好以和顺遯去,不离其害也。」

扶阳济济,闻诗闻礼。玄成退让,仍世作相。〔一〕汉之宗庙,叔孙是谟,革自孝元,诸儒变度。〔二〕国之诞章,博载其路。〔三〕述韦贤传第四十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仍,(类)〔频〕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造迭毁之(义)〔议〕也。」师古曰:「谟,谋也,合韵音慕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诞,大也。谓宪章之大者,故广载之。」

高平师师,惟辟作威,图黜凶害,天子是毗。〔一〕博阳不伐,含弘光大,天诱其衷,庆流苗裔。述魏相丙吉传第四十四。

〔一〕邓展曰:「师师,相师法也。」师古曰:「尚书洪范云『惟辟作威』,言威权者,唯人君得作之耳。诗小雅节南山之篇曰:『尹氏太师,惟周之氐,秉国之钧,四方是维,天子是毗。』言大臣之职,辅佐天子者也。此叙言魏相欲崇君道而黜私权,故引书诗以为言也。」

占往知来,幽赞神明,〔一〕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〔二〕学微术昧,或见仿佛,疑殆匪阙,违众迕世,〔三〕浅为尤悔,深作敦害。〔四〕述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第四十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易上系辞曰『神以知来,知以藏往』,言蓍卦之德兼神知也。说卦曰『昔者圣人之作易也,幽赞于神明而生蓍』,言欲深致神明之道,助以成教,故为蓍卜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下系之辞也。言人能弘道,非其人则不能传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多闻阙疑,慎言其余则寡尤;多见阙殆,慎行其余则寡悔。』殆,危也。谓有疑则阙之也。此叙言术士不阙疑殆,故遭祸难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尤,过也。敦,厚也。」

广汉尹京,克聪克明;延寿作翊,既和且平。矜能讦上,俱陷极刑。翁归承风,帝扬厥声。〔一〕敞;亦平平,文雅自赞;〔二〕尊实赳赳,邦家之彦;〔三〕章死非罪,士民所叹。述赵尹韩张两王传第四十六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受任为右扶风,卒,宣帝下诏褒扬,赐金百斤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平读曰便。便,辩也。赞,助也,以文雅助治(

述)〔术〕也。一说,赞,进也,以文雅自进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赳赳,材劲貌也,音纠。」

宽饶正色,国之司直。丰繄好刚,辅亦慕直。〔一〕皆陷狂狷,不典不式。〔二〕崇执言责,隆持官守。〔三〕宝曲定陵,并有立志。〔四〕述盖诸葛刘郑毋将孙何传第四十七。〔五〕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繄,是也,音乌奚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典,经也。式,法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崇为尚书仆射,是言责之官也。哀帝及傅太后欲封从弟商,崇谏不听也。」晋灼曰:「隆谏武库兵不宜以给董贤家,此为持官守也。」

〔四〕邓展曰:「孙宝曲桡定陵侯淳于长也。」晋灼曰:「何并斩侍中王林卿奴,是立志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本传毋将隆在孙宝下。今此叙云毋将孙何,是叙误也。」

长倩,觌霍不举,〔一〕遇宣乃拔,傅元作辅,不图不虑,见踬石、许。〔二〕述萧望之传第四十八。

〔一〕苏林曰:「,行步安舒也。」师古曰:「不肯露索而见霍光,故不得大官也。音弋于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雨无正之篇云『旻天疾威,不虑不图』也。虑,思也。图,谋也。言幽王见天之威,不思谋也。此叙言望之思谋不详,卒为石显及许史所颠踬也。踬音竹二反。」

子明光光,发迹西疆,列于御侮,厥子亦良。述冯奉世传第四十九。

宣之四子,淮阳聪敏,〔一〕舅氏蘧蒢,几陷大理。〔二〕楚孝恶疾,东平失轨,〔三〕中山凶短,母归戎里。〔四〕元之二王,孙后大宗,〔五〕昭而不穆,大命更登。〔六〕述宣元六王传第五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敏,疾也,合韵音美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蘧蒢,口柔,观人颜色而为辞佞者也。言淮阳宪王舅张博为谄辞,几陷王于大罪也。蘧音渠。蒢音除。几音钜依反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恶疾谓眚病也。轨,法则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戎氏女归戎氏之里也。」

〔五〕孟康曰:「谓哀、平帝。」

〔六〕邓展曰:「昭而不穆,有父无子。」张晏曰:「大命,帝位也。」师古曰:「更音工衡反。」

乐安,古之文学,〔一〕民具尔瞻,困于二司。〔二〕安昌货殖,朱云作娸。〔三〕博山惇慎,受莽之疚。〔四〕述匡张孔马传第五十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,盛貌也,音弋(叙)〔救〕反。学,合韵音下教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节南山之篇曰『赫赫师尹,民具尔瞻』,言师尹之任,位尊职重,下所瞻望,而乃为不善乎,深责之也。此叙言匡衡失德,不终相位,故引以为辞耳。二司者,司隶校尉王尊劾奏衡追奏石显扬着先帝任用倾覆之臣,司隶校尉王骏劾奏衡专地盗土也。司,合韵音先寺反。」

〔三〕晋灼曰:「娸,丑也。」师古曰:「朱云廷言欲斩张禹,是为丑恶之娸,音欹,合韵音丘吏反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疚,病也。孔光后更曲意从莽之欲,以病其德行也。」

乐昌笃实,不桡不诎,遘闵既多,是用废黜。〔一〕武阳殷勤,辅导副君,既忠且谋,飨兹旧勋。高武守正,因用济身。〔二〕述王商、史丹、傅喜传第五十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诗鄁柏舟曰『遘闵既多,受侮不少』。遘,遇也。闵,病也。谓见病害甚众也。此叙言王商深为王凤所排陷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傅喜不阿附傅太后,故得免祸。」

高阳文法,扬乡武略,政事之材,道德惟薄,位过厥任,鲜终其禄。〔一〕博之翰音,鼓妖先作。〔二〕述薛宣朱博传第五十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鲜,少也,音先践反。」

〔二〕刘德曰:「易曰『翰音登于天,贞凶』。上九处非其位,亢极,故『何可长也?』位在上高,故曰翰音。博拜时闻有鼓声也。」师古曰:「『翰音登于天』,中孚卦上九爻辞也。翰音高飞而且鸣,喻居非其位,声过其实也。」

高陵修儒,任刑养威,用合时宜,器周世资。义得其勇,如虎如貔,进不跬步,宗为鲸鲵。〔一〕述翟方进传第五十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半步曰跬,音空橤反。」

统微政缺,灾眚屡发。永陈厥咎,戒在三七。邺指丁、傅,略窥占术。述谷永杜邺传第五十五。

哀、平之恤,丁、傅、莽、贤。武、嘉戚之,乃丧厥身。高乐废黜,咸列贞臣。述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。

渊哉若人!实好斯文。初拟相如,献赋黄门,辍而覃思,草法篹玄,〔一〕斟酌六经,放易象论,〔二〕潜于篇籍,以章厥身。〔三〕述扬雄传第五十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辍,止也。篹与撰同。言止不复作赋,草创法言及撰太玄经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放音甫往反。论,论语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章,明也。」

犷犷亡秦,灭我圣文,〔一〕汉存其业,六学析分。是综是理,是纲是纪,师徒弥散,着其终始。〔二〕述儒林传第五十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犷犷,麤恶之貌。言无亲也。犷音穬,又音九永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散谓分派也。」

谁毁谁誉,誉其有试。〔一〕泯泯群黎,化成良吏。〔二〕淑人君子,时同功异。没世遗爱,民有余思。述循吏传第五十九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:『吾之于人,谁毁谁誉,如有所誉,其有所试。』此叙言人之从政,可试而知,故引以为辞也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黎,众也。言群众无知,从吏之化而成俗也。」

上替下陵,奸轨不胜,猛政横作,刑罚用兴。曾是强圉,掊克为雄,〔一〕报虐以威,殃亦凶终。〔二〕述酷吏传第六十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诗大雅荡之篇曰『曾是强圉,曾是掊克』。强圉,强梁御善也。掊克,好聚敛,克害人也。言任用此人为虐于下也。掊音平侯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尚书吕刑曰『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,报虐以威』,言哀闵不辜之人横被杀戮,乃报答为虐者以威而诛绝也。」

四民食力,罔有兼业,大不淫侈,细不匮乏,盖均无贫,遵王之法。〔一〕靡法靡度,民肆其诈,〔二〕偪上并下,荒殖其货。〔三〕侯服玉食,败俗伤化。〔四〕述货殖传第六十一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论语称孔子曰『盖均无贫』,言为政平均不相陵夺,则无贫匮之人也,故引之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肆,极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荒,大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玉食,珍食也。」

开国承家,有法有制,家不臧甲,国不专杀。〔一〕矧乃齐民,作威作惠,〔二〕如台不匡,礼法是谓!〔三〕述游侠传第六十二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杀,合韵音所例反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矧,况也。齐民,齐等之人也。」

〔三〕如淳曰:「台,我也。我,国家也。」师古曰:「匡,正也。台音怡。」

彼何人斯,窃此富贵!营损高明,作戒后世。〔一〕述佞幸传第六十三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诗小雅巧言之篇,刺谗人也。其诗曰:『彼何人斯?居河之麋。』贱而恶之也。此叙亦深疾佞幸之人。故引诗文以讥之。营,惑也。」

于惟帝典,戎夷猾夏;〔一〕周宣攘之,亦列风雅。〔二〕宗幽既昏,淫于褒女,〔三〕戎败我骊,遂亡酆鄗。〔四〕大汉初定,匈奴强盛,围我平城,寇侵边境。〔五〕至于孝武,爰赫斯怒,王师雷起,霆击朔野。〔六〕宣承其末,乃施洪德,震我威灵,五世来服。〔七〕王莽窃命,是倾是覆,备其变理,为世典式。述匈奴传第六十四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于,叹辞也。帝典,虞书舜典也。载舜命咎繇作士,戒之曰:『蛮夷猾夏。』猾,乱也。夏,诸夏也。于读曰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攘,却也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宗幽,幽王居宗周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申侯与戎共伐周,败于骊山下,遂杀幽王。平王东徙都成周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境合韵音竟。」

〔六〕师古曰:「霆,疾雷也,音廷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自宣至平凡五帝。」

西南外夷,种别域殊。南越尉佗,自王番禺,攸攸外寓,闽越、东瓯。〔一〕爰洎朝鲜,燕之外区。汉兴柔远,与尔剖符。〔二〕皆恃其岨,乍臣乍骄,孝武行师,诛灭海隅。述西南夷两越朝鲜传第六十五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攸攸,远貌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柔,安也。剖符,谓封之也。」

西戎即序,夏后是表。〔一〕周穆观兵,荒服不旅。〔二〕汉武劳神,图远甚勤。王师驒驒,致诛大宛。〔三〕姼姼公主,乃女乌孙,〔四〕使命乃通,条支之濒。〔五〕昭、宣承业,都护是立,总督城郭,三十有六,修奉朝贡,各以其职。述西城传第六十六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表,外也。禹就叙以为外国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表,明也,明以德化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观,示也。旅,陈也。犬戎终王而朝周,穆王以不享征之,是以荒服不陈于廷也。」

〔三〕郑氏曰:「驒驒,盛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小雅四牡之诗曰:『四牡騑騑,驒驒骆马。』驒驒,喘息之貌。马劳则喘,此叙言汉远征西域,人马疲弊也。驒音它丹反。」

〔四〕孟康曰:「姼音题。姼姼、惕惕,爱也。」师古曰:「此说非也。姼音上支反。姼姼,好貌也。魏诗葛屦之篇曰『好人提提』,音义同耳。女,妻也,音乃据反。言汉以好女配乌孙也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濒,涯也,音频,又音宾。」

诡矣祸福,刑于外戚。〔一〕高后首命,吕宗颠覆。薄姬魏,宗文产德。〔二〕窦后违意,考盘于代。〔三〕王氏仄微,世武作嗣。子夫既兴,扇而不终。〔四〕钩弋忧伤,孝昭以登。上官幼尊,类禡厥宗。〔五〕史娣、王悼,身遇不祥,及宣飨国,二族后光。恭哀产元,夭而不遂。邛成乘序,履尊三世。〔六〕飞燕之妖,祸成厥妹。丁、傅僭恣,自求凶害。中山无辜,乃丧冯、卫。〔七〕惠张、景薄,武陈、宣霍,成许、哀傅,平王之作,事虽歆羡,非天所度〔八〕。怨咎若兹,如何不恪!〔九〕述外戚传第六十七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诡,违也。言祸福相违,终始不一也。」

〔二〕如淳曰:「薄姬在魏,许负相,当生天子。魏豹闻负言,不与汉,遂禽而死也。」师古曰:「,古坠字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诗卫风曰『考盘在涧』。考,成也。盘,乐也。此叙言窦姬初欲适赵,而向代,违其本意,卒以成乐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扇,炽也。」

〔五〕应劭曰:「诗云『是类是禡』。礼,将征伐,告天而祭谓之类,告以事类也。至所征伐之地,表而祭之谓之禡。禡者,马也。马者兵之首,故祭其先神也。言上官后虽幼尊贵,家族以恶逆诛灭也。」师古曰:「禡音莫暇反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至成帝乃崩也。」师古曰:「乘序,谓登至尊之处也。」

〔七〕师古曰:「冯昭仪,中山孝王母也,为傅氏所陷。卫姬,中山孝王后也,为王莽所灭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作,起也。度,居也。言惠帝至平帝王皇后七人,时虽处尊位,人心羡慕,以非天意所居,故终用不昌也。度音徒各反。」

〔九〕师古曰:「恪,敬也。」

元后娠母,月精见表。〔一〕遭成之逸,政自诸舅。〔二〕阳平作威,诛加卿宰。〔三〕成都煌煌,假我明光。〔四〕曲阳(携携)〔歊歊〕,亦朱其堂。〔五〕新都亢极,作乱以亡。述元后传第六十八。

〔一〕师古曰:「娠音身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言成帝贪自逸乐,而委政于王氏。」

〔三〕师古曰:「谓王商及王章也。」

〔四〕师古曰:「煌煌,炽貌。」

〔五〕师古曰:「(携携)〔歊歊〕,气盛也,音许骄反。」

咨尔贼臣,篡汉滔天,行骄夏癸,虐烈商辛。〔一〕伪稽黄、虞,缪称典文,〔二〕众怨神怒,恶复诛臻。〔三〕百王之极,究其奸昏。述王莽传第六十九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桀名癸,纣名辛。」

〔二〕师古曰:「稽,考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复,周也。臻,至也。十二岁岁星一复,莽称帝十三岁而见诛也。左氏传曰『美恶周必复』。」师古曰:「复音扶目反。」

凡汉书,叙帝皇,〔一〕列官司,建侯王。〔二〕准天地,统阴阳,〔三〕阐元极,步三光。〔四〕分州域,物土疆,〔五〕穷人理,该万方。〔六〕纬六经,缀道纲,〔七〕总百氏,赞篇章。〔八〕函雅故,通古今,〔九〕正文字,惟学林。〔一0〕述叙传第七十。

〔一〕张晏曰:「十二纪也。」

〔二〕张晏曰:「百官表及诸侯王表也。」

〔三〕张晏曰:「准天地,天文志也。统,合也。阴阳,五行志也。」

〔四〕张晏曰:「阐,大也。元,始也。极,至也。三光,日月星也。大推上极元始以来,及星辰度数,谓律历志。」

〔五〕张晏曰:「地理及沟洫志也。」

〔六〕张晏曰:「人理,古今人表。万方,谓郊祀志有日月星辰天下山川人鬼之神。」

〔七〕张晏曰:「艺文志也。」

〔八〕师古曰:「赞,明也。」

〔九〕张晏曰:「包含雅训之故,及古今之语。」

〔一0〕师古曰:「信惟文学之林薮也。凡此总说帝纪、表、志、列传,备有天地鬼神人事,政治道德,术艺文章。泛而言之,尽在汉书耳,亦不皆如张氏所说也。」

校勘记

四二三六页四行不言(然)〔作〕而改言述,景佑本作「作」。

四二三八页三行谁(能)〔可〕任用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可」。王先谦说作「可」是。

四二三九页八行一曰(王)〔主〕奄闭门者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主」,此误。

四二四0页六行言其自号(宁)〔宰〕衡,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宰」,此误。

四二四三页四行秦文公造(四)〔西〕畤祭天是也。殿本作「

西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西」是。

四二四三页一六行(变)〔燮〕定东西,钱大昭说「变」当作「

燮」。按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燮」。注同。

四二四五页一一行言陈胜初起而项羽(益)〔烈〕盛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烈」。

四二四五页一二行耳(谏)〔谋〕甘公,钱大昭说「谏」当作「

谋」。按景佑、殿本都作「谋」。

四二五一页四行遻,遇(之)也。景佑、殿本都无「之」字。

四二五二页二行(子)〔支〕,父母之四支也。殿本作「支」。王先谦说作「支」是。

四二五七页一五行六(者)谓武帝也。王先谦说「六者」当为「

六世」。按景佑本无「者」字。

四二五九页五行武帝临终之命,(也)〔霍〕光能导达显扬也。殿本「也」作「霍」。王先谦说殿本是。

四二六一页一行仍,(类)〔频〕也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频」,此误。

四二六一页二行造迭毁之(义)〔议〕也。景佑本作「义」,殿本作「议」。王先谦说作「议」是。

四二六二页五行以文雅助治(述)〔术〕也。景佑、殿、局本都作「术」,此误。

四二六三页一六行音弋(叙)〔救〕反。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救」,此误。

四二七0页七行曲阳(携携)〔歊歊〕,景佑、殿本都作「歊」,此误。